今醉侠初会江湖大盗

 

2024-01-22 21:32:49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还有五里左右，就是浙闽交通要冲之处的叠云铺，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来。
　　一行由数伙商旅凑合而成的队伍，经过了数日风沙满天的脚程，总算一路平安来到这里。
　　这数伙商旅，有一拨是卖药材的，有一拨是走江湖耍杂艺的，有一拨是贩卖骡子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僧袍破烂的瘦和尚。
　　这段路程不算很太平，但也不算太凶险，近几年来，除了一些专向单身旅客下手的独行盗贼之外，一帮一伙的强盗却很少见。
　　那是因为在五年前，这条道路上出现了一个武功奇高的蒙面大侠，在不足三个月之内，连挑道上五座强盗寨，才使这一带转趋太平。
　　但一些零星的盗贼，还是不时出没其间，所以，为策安全，由数伙商旅凑合共同上路，未尝不是可行之道。
　　这数拨商旅之中，卖药材的有六人，耍杂艺的有五人，贩卖骡子的则有四人。
　　这十五人之中，一直领前赶路的，是浙江镇南药局的掌柜容老五。
　　容老五这一次到闽南采购药材，历时差不多两个月，直至数日前才准备动身回返浙江。
　　走江湖耍杂艺的是四师徒，另外还有一个少女是那个师父的女儿。
　　在这几个走江湖卖艺者背后的，就是贩卖骡子的四个商人。
　　至于那个瘦和尚，他一面走一面吃，不是剥花生吃，就是吃蚕豆，或者是蜜枣、瓜子之类的东西。
　　他很少说话，也不曾听他念过佛经，众人也就不大理会这个沉默寡言的和尚。
　　走在前头的容老五仰望天色，忽然叫道：“时候不早啦，大家快一点。”
　　走江湖卖艺的老师父叫冼桐，他叹了口气，说道：“骡子走得慢，和尚走得更慢，正是呆僧蠢骡，相得益彰。”
　　冼桐的女儿冼翠翠抿嘴一笑：“只听过英雄美人相得益彰的，怎么现在英雄变成了呆僧，美人却变作了蠢骡？”
　　众人边谈边说，忽然听见容老五在前面发出一声惊喝，叫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时候，大家才看见前面道路上，不知何时突然闪出了一群持刀弄棒的汉子。
　　这群汉子大概有十二三人，一望而知绝非善类。
　　容老五喝叫了一声之后，一个紫脸赤髯，手执熟铜棒的大汉便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容掌柜，久违啦！”这大汉把熟铜棒左舞右舞的，脸上笑容就像是一只想吃骨头的饿狗。
　　在他的眼里，这十几个商旅就是他想吃的骨头。
　　容老五初时还认不出这大汉是谁，直至紫脸大汉一开口，他心中才一沉，脸色青白地说道：“原来是上官副寨主……”
　　“副寨主”三个字一出口，随后的人更感不妙，显然，这是一群盗贼来了。
　　紫脸大汉桀桀一笑，道：“你还知道俺姓上官，记性倒不算坏，但俺现在并不是副寨主，而是居中而坐，统领着刀棒寨的大寨主！”
　　冼桐听了，心神不禁为之一寒。
　　数年前，这条道路上最凶悍的一伙强盗，就是刀棒寨的盗匪。若不是那个蒙面大侠把寨主“翻天刀魔”聂坤平杀了，刀棒寨必然仍会在附近一带称霸作恶。
　　聂坤平伏诛，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而自此之后，刀棒寨的盗贼已销声匿迹，再也不见出现。
　　谁知众人即将抵达叠云铺之际，道上忽然杀出了这一伙强人，而且为首一人，显然就是当年刀棒寨副寨主“血棍太岁”上官鹤。
　　冼桐是听过上官鹤这个人的，容老五更是吃过他的苦头。
　　在六年前，容老五在叠云铺西南二十里外的一座山坳遇着了上官鹤，结果给上官鹤劫走了几百两银子，而且还给上官鹤一棍打断了两条肋骨。
　　上官鹤凶恶的形貌，容老五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但六年前上官鹤是没有蓄着鬍子的，如今却是一脸赤髯，以致容老五差点认不出眼前这个紫脸大汉就是“血棍太岁”上官鹤。
　　这六年来，容老五一直在苦练武功，他常对自己说：“下次再遇上盗贼，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六年来，他先后拜了三个师父，两个是道士，一个是开设武馆的老拳师。
　　他对自己的武功进展，感到很满意，甚至觉得连胆量也大了起来。
　　可是，这时候冤家路狭，又再遇上了上官鹤，他的胆子却不见得真的比从前大了许多。
　　六年前，容老五遇上盗贼的时候，手脚发抖，全身软弱无力，事后，他归咎自己不懂武功，所以才会胆小如鼠。
　　但六年后，他已练了三种武功，连赶路也不甘后人带领在最前位置，可是，上官鹤一出现，他的手脚又颤抖起来了。
　　连他自己都在暗骂不中用。
　　上官鹤瞧了容老五一会儿，忽然哈哈一笑：“容掌柜，这里没有你的事，你要赶路，请便好了！”
　　容老五如获大赦，连忙带着几个伙计匆匆继续赶路去了。
　　至于背后其余人等命运怎样，他可顾不得了。
　　上官鹤放走了容老五之后，就笑吟吟地来到了冼桐身边。“老师父，您老人家是穿州过县的，生意还不错吧？”
　　“咳咳！咱们这几块不成材的废料，哪里是干什么生意的？只不过是流离浪荡，到处讨一口饭吃而已。”冼桐弯腰作躬地说。
　　“老师父太谦逊了，”上官鹤呵呵一笑，目光忽然落在冼翠翠的俏脸上，看了大半天才又再“啫啫”连声，道：“好标致的姑娘，今年几岁啦？”
　　冼桐陪笑道：“她长得粗一些，今年才十六岁。”
　　上官鹤目光大亮，笑道：“原来这么标致的姑娘才只有十六岁，真是不赖，大可以做俺的压寨夫人。”
　　此言一出，冼桐父女不由脸色遽变，冼桐的三个徒儿更是怒形于色，就只差在未曾即时发作。
　　但上官鹤哈哈一笑，接着又说道：“你们也且慢高兴，俺已有押寨夫人，而且是个他妈的醋娘子，俺就算吃了豹胆熊心，也决不敢再多娶一个。”
　　冼桐听见他这样说，才暗中松一口气，上官鹤接着又挥挥手，道：“这里没你们的事，继续上路好了。”
　　冼桐连忙抱拳作躬，匆匆带着徒儿和女儿走了。
　　上官鹤又对那几个贩卖骡子的说了一大堆废话，最后又将之驱走。
　　一行商旅，走了一拨又一拨，最后只剩下一个瘦和尚。
　　上官鹤盯着这瘦和尚，笑笑说道：“大师从何处来？”
　　瘦和尚答道：“肚子。”
　　“肚子？什么肚子？”上官鹤奇怪地问。
　　瘦和尚道：“人人都是从老妈子的肚子里走出来的，难道你不是？”
　　上官鹤呵呵一笑道：“原来大师并不呆。”
　　瘦和尚道：“贫僧有时候很呆，有时候很精明，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既不很呆也不很精明的。”
　　上官鹤道：“大师很贪吃。”
　　瘦和尚道：“该吃之物如不吃之，乃是活该。”
　　上官鹤道：“如此说来，该杀之人如不杀之，也是活该了！”
　　瘦和尚道：“施主言之成理，未知在施主眼中，贫僧是否就是该杀之人？”
　　上官鹤道：“这个嘛，就得看看大师要往哪边走，才能定论。”
　　瘦和尚道：“贫僧要走的路，刻下正为施主所挡。”
　　上官鹤道：“既然有人挡路，大师怎不折回原处？”
　　瘦和尚道：“此事万万不能。”
　　上官鹤道：“何以不能？”
　　瘦和尚道：“昔年唐三藏取西经，全凭不屈不挠坚持到底之意志，始能成功，贫僧又岂可半途而废？”
　　上官鹤道：“唐三藏取西经，大师却又有什么宝物非要取到不可的？”
　　瘦和尚道：“贫僧要取的，乃是一个人的脑袋。”
　　上官鹤冷冷一笑：“出家人，怎可以杀生？更怎可以杀人？”
　　瘦和尚道：“贫僧也知道杀人是不好的，但贫僧更知道，嫂溺而不拯，是为豺狼也。”
　　上官鹤“哦”一声，道：“怎么？原来大师有个嫂子遇险，要大师不辞劳苦前往拯救了？”
　　瘦和尚答道：“非也，贫僧没有兄弟，也没有嫂子，刚才之言，只是个譬喻而已。”
　　上官鹤道：“大师，你可以把真实情况说清楚一点吗？”
　　瘦和尚道：“此事与施主没有什么关系，施主还是不要理会。”
　　上官鹤道：“大师既然不肯说，俺也不便勉强，请大师继续上路好了。”
　　瘦和尚合什道：“施主，贫僧去也。”说完，又吃了一颗蚕豆，才步履缓慢地继续向前移动。
　　瘦和尚走了约莫十丈左右，道路两旁的大树上忽然撒下了一张黑色的网。
　　这一张网撒下之际，几乎是无声无息的，这瘦和尚立刻就变成了网中之鱼。
　　瘦和尚被擒，上官鹤就笑了，他笑得极其奸诈，也高兴得有点迹近乎手舞足蹈的样子。
　　“大师，你想不到会有此一着吧？”
　　瘦和尚在网中轻轻叹一口气，道：“确是想不到，贫僧又怎想得到，上官寨主会用这种拙劣的方法来对付贫僧？”
　　“拙劣？”上官鹤睁眉凸目，大声叫道：“这是东海黑铁金丝缠织而成的灭魂网，从来没有人能够自网中逃得出去。”
　　瘦和尚道：“贫僧也不例外？”
　　上官鹤道：“当然不会例外。”
　　瘦和尚眨眨眼，虽然已被困网中，但却还是不断吃花生、蚕豆。
　　上官鹤冷哼一声，又道：“秃颅，你领死好了！”
　　他一面说，一面从腰际鹿皮袋里取出毒弩筒。
　　这是诸葛夺魂弩，毒性霸道，而且没有解药。
　　瘦和尚已被困网中，再用诸葛夺魂弩来对付他，实在比在砧板上宰杀一条鱼儿还更容易。若是换上别人，此刻必已被吓得全身颤抖，甚至屎滚尿流亦不为奇。但瘦和尚却连看也不看上官鹤一眼，又在剥吃花生、蚕豆。
　　上官鹤目中杀机大盛，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他杀人的决心。
　　似乎就只有瘦和尚例外，他这种满不在乎的神情，也不知道是瞧不起上官鹤，还是对自己的性命视作浮萍，来也好，去也好，一点也不值得关注。
　　上官鹤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神情，这瘦和尚简直就是在藐视自己。
　　终于，诸葛夺魂弩射出了，一射就是十二支。
　　十二支毒弩连环般射出，它彷彿又是另一张网，一下子就把瘦和尚全身要害笼罩住。
　　瘦和尚的眼皮一直没有抬起过，直至这一刹那间还是一样。
　　这和尚似乎想变成一只刺猬。
　　但他没有变成刺猬，因为就在上官鹤射出弩箭那一刹那间，半空中忽然闪起了一道刀光。
　　刀光银亮如雪，刀势快如电闪，但在那刹那间，上官鹤根本看不出这是刀光。
　　他只觉眼前一阵炫亮，那种冷厉的光芒简直可以让他的呼吸为之窒息。
　　他从来没想过，用弹簧机括发射的弩箭，竟然会给一柄刀闪电般全部削断。
　　就算有人曾经这样告诉他，他也一定不肯相信。
　　可是，这种事已发生了，被困在网中的瘦和尚丝毫无损，倒是那十二支毒弩全被削断跌落在地上。
　　上官鹤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一惊之下，连毒弩筒也丢掉，身子同时迅速向后倒退三尺。
　　他看见了一个蓝衣人，正用一柄寒光逼人的刀指着自己。
　　“你就是上官鹤吗？”蓝衣人淡淡一笑。
　　上官鹤点点头，道：“俺……俺正是上官鹤！”
　　蓝衣人道：“你有个外号，叫‘血棍太岁’，是也不是？”
　　上官鹤道：“正是。”
　　蓝衣人“啧啧”连声，道：“这浑号不贴切，何不改为‘光棍饭桶’？”
　　上官鹤吸一口气，道：“俺不是光棍！更不是饭桶！俺是一寨之主，绿林中的好汉。”
　　蓝衣人道：“好汉？你这种无耻之徒也算是好汉？好汉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来对付一个出家人吗？”
　　上官鹤道：“这秃驴是个妖僧，留在世上，只会贻害人群。”
　　蓝衣人冷冷一笑，道：“这和尚除了脾气古怪，喜欢吃蚕豆之外，他又曾经害过什么人来着？”
　　上官鹤道：“这妖僧嗜杀，是个佛门败类。”
　　蓝衣人道：“嗜杀？他杀过谁？”
　　上官鹤道：“黄河双刀、孟氏三雄、蝉鸣道士！”
　　蓝衣人道：“杀得好！黄河双刀一个贪财，一个好色，该杀！孟氏三雄勾结官府，屡次陷害忠良，更该杀！蝉鸣道士假仁假义，暗里却是个采花贼，更加杀之不枉！”
　　上官鹤一呆，道：“你是谁？”
　　蓝衣人道：“是和尚的朋友。”
　　“放屁！”犹被困在网中的瘦和尚突然叫道：“贫僧要交朋友，天下间多的是，又怎会和你这种混帐的东西交朋友？”
　　上官鹤哈哈一笑，目注着蓝衣人道：“朋友，你听见了没有？”
　　蓝衣人道：“瘦和尚脾气古怪，我不怪他。”
　　上官鹤道：“既然和尚不领情，你又何苦在这里让他奚落？还不如早早上路，少管这等闲事。”
　　蓝衣人道：“此事绝不等闲，和尚虽然不近人情，但我不能见死不救。”
　　上官鹤道：“你以为俺一定会杀这个和尚？”
　　蓝衣人摇摇头，说道：“哦！你误会啦，我不是要救和尚，而是要救你这个寨主。”
　　“笑话！”上官鹤冷笑道：“和尚已成为网中之鱼，唷——”他忽然叫了起来，是因为有一个鼻孔忽然给一件细小的物件堵塞住。
　　他伸手一摸，原来塞住鼻孔的是一颗蚕豆。
　　“臭和尚！”上官鹤怒骂一声，但才骂出三个字，左边耳朵又是一阵剧痛。
　　这一次，塞进他耳朵的又是两颗蚕豆，还有一颗已咬碎了的花生。
　　蓝衣人淡淡一笑，道：“和尚若要杀人，这些蚕豆、花生就会贯注上强大的内力，大可以射穿你的脸孔。”
　　上官鹤惊怒交集，忽听“嗤”一声，又是一颗蚕豆射了过来。
　　这一颗蚕豆来势急劲得多，竟然把上官鹤的衣袖射穿，现出了一个小洞。
　　蓝衣人望着上官鹤，道：“你现在大概不会认为我吹牛吧？”
　　上官鹤连脸都青了，他一向自视甚高，直到这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蓝衣人又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上官鹤咳嗽一声，道：“俺没有带人来。”
　　蓝衣人道：“但我却看见四周都有杀手。”
　　“他们怎配称为杀手？他们既不是杀手，也不是人，只是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饭桶而已。”上官鹤整个人的气势已萎顿下来。
　　蓝衣人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些道理我是明白的，但要拿别人的钱财，最好事先判断一下，自己有没有拿人钱财的本领。否则，非但不能与人消灾，连自己也会大难临头。”
　　上官鹤连连点头，道：“俺明白了！俺明白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早一点离开这里。
　　蓝衣人没有阻拦他，还问他要不要取回那张灭魂网。
　　上官鹤耍手鞠躬，陪笑不迭：“不要了！就送给蚕豆大师吧。”语完，匆匆带着刀棒寨的喽啰走了。
　　天色更黯淡，蓝衣人看着瘦和尚，看了很久才轻叹口气：“明知道是蚕豆大师，竟然还不自量力想动手，真是个又蠢又可怜的笨蛋！”
　　瘦和尚道：“知道贫僧是蚕豆大师又怎样？”
　　蓝衣人道：“蚕豆大师武功绝顶，连黄河双刀、孟氏三雄和蝉鸣道士都不是敌手，区区一个上官鹤又算得上什么？”
　　蚕豆大师道：“上官鹤向来瞧不起孟氏三雄，蝉鸣道士在五年前又是他的手下败将，说到黄河双刀，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响当当的脚色。”
　　蓝衣人道：“说来说去，上官鹤还是未真正领教过大师的‘蚕豆神功’，此时一见，自是魂飞魄散，再也不敢逞强。”
　　蚕豆大师摇摇头，道：“区区几颗蚕豆、花生，是吓不倒上官鹤的，他忽然脸色大变落荒而逃，是因为他终于知道你是何方神圣。”
　　蓝衣人道：“上官鹤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蚕豆大师道：“他虽然不认得你这个人，却会认得你这一柄刀。”
　　蓝衣人一笑，不再说话。
　　有名的刀，有名的人，总是互相联系在一起的。
　　蓝衣人的刀，就是天下间最令人触目的风雪之刀。
　　风雪之刀，本是风雪老祖之物。
　　风雪老祖乃北极异人，武功之高，当年被誉为天下第一。
　　其后，风雪老祖与龙城璧平辈论交，虽然，二人的年龄相差逾数十载。
　　风雪老祖不但与龙城璧平辈论交，而且还把风雪之刀相赠。
　　风雪之刀在龙城璧手里，刀更有名。
　　而龙城璧也因为拥有这一柄刀，而被武林中人称为“雪刀浪子”！
　　如今，浪子早已成家，其子名为玉郎，也就是眼前的蓝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