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醉侠初会江湖大盗
 
2024-01-22 21:32:49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夜有星光,叶小楼斜倚在倚月水轩一道栏杆旁边,用一块雪白的手绢不断地在抹剑。
  他的剑并不夺目,剑柄是竹,剑鞘也是用竹做成的。
  他的师父是个道士,也就是江湖上著名的竹道人。
  竹道人不喝酒,不爱出风头,也很少理会旁人的闲事,他认为生平最麻烦的一桩事,就是收了一个徒弟。
  他只收了一个徒弟,那就是叶小楼。
  叶小楼在年幼时,十分俏皮,竹道人经常给他气得七窍生烟,却又对之无可奈何。
  其后,竹道人归隐武林,不问世事,他在归隐之前,把竹纹寒月剑交给叶小楼,并且说道:“剑法你已练够了,就只欠缺一把好剑。”
  叶小楼问道:“竹纹寒月剑是不是好剑?”
  竹道人反问:“何之谓好剑?”
  叶小楼道:“徒儿不懂,所以才向师父请教。”
  竹道人道:“为师也不知道,但你可以去问另一个人,他一定会详细解答。”
  叶小楼道:“这人是谁?”
  竹道人道:“‘老婆奴’彭木。”
  彭木也是个武林高手,而且还是竹道人的多年好友。
  彭木畏妻如虎,那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才被谑称为“老婆奴”,但他丝毫不以为忤,索性就以“老婆奴”作为自己的绰号。
  竹道人归隐后,就连叶小楼也找不着他了,不久,叶小楼就去找彭木。
  “彭前辈,何之谓好剑?”
  “天下之剑,没有一把是好的,也没有一把是不好的。”彭木莞尔说道:“宝剑和好剑,并不相同。”
  叶小楼奇道:“如何不同法?”
  彭木道:“削铁如泥,能断金玉之剑,是为宝剑,但宝剑不一定是好剑,就正如娶妻之道,美人不一定是贤妻,贤妻大可以是个丑八怪,母夜叉,如假包换的黄脸婆。”
  叶小楼更奇,道:“晚辈不大明白,还望彭前辈多加指引。”
  彭木道:“宝剑有轻重之分,长短之别,最锋利之宝剑,其轻重,长短,未必就能合乎自己心意,所以,世人公认之宝剑,未必就是好剑。”
  叶小楼听得不住点头,道:“然则以彭前辈之见,最好的剑是怎样的?”
  彭木道:“就如娶妻一般,能合乎自己心意者,就是好的。”
  叶小楼听到这里,一时忍耐不住,便道:“彭前辈已有好剑,好妻?”
  彭木道:“我没有好剑,只有一个好老婆。”
  叶小楼抿嘴一笑,更进一步说道:“前辈既有个好老婆,何以却会成为老婆奴呢?”
  彭木道:“正因为老婆太好,所以甘愿为奴为仆于其裙下,此乃彭某之福气,旁人嘴里在笑,实则心中羡慕不已,哈哈……哈哈……”状甚自得,半点也不像是装模作样。
  叶小楼终于明白了。
  彭木接着又道:“江湖有三大奇侠,你可知道是谁?”
  叶小楼立刻回答:“江湖三大奇侠,乃雪刀浪子龙城璧,医谷谷主许窍之,还有一位就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彭木道:“不错,这三大奇侠之中,彭某最欣赏的是龙城璧,最佩服的却是卫空空。”
  “卫空空既是大侠,同时又号称为酒囊。”
  “更被称为盗爷。”
  “卫盗爷?”
  “不错,卫盗爷以快剑驰名天下,其剑法之霸道,堪称天下第一,但他所用的剑,却并不是什么宝剑。”
  叶小楼微一沉吟,道:“以卫盗爷那样的大侠,若要找寻一把宝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彭木道:“宝剑不一定就是好剑,在卫盗爷眼中,一把精钢铸造的长剑,就是天下间最霸道的武器。”
  叶小楼道:“晚辈明白了,最好的剑,就是自己认为最称心如意的剑。”
  “对了,正是这样。”彭木笑了笑,道:“用剑如此,娶妻也是如此。”

×      ×      ×

  彭木之言,叶小楼至今还没有忘记。
  最好的剑,并不一定是最宝贵的名剑,娶妻的道理也是一样。
  最重要的只有一点,是否称心如意。
  能够令自己称心如意的剑,就是最好的剑。
  自从竹道人归隐后,竹纹寒月剑就成为叶小楼的剑。
  叶小楼喜欢这把剑,而且认为这是世间上最能令他感到称心如意的剑。
  所以,竹纹寒月剑也就是叶小楼的好剑。
  好剑一直不离身,但他现在还没有娶妻,所以,他既没有好老婆,也没有坏老婆。
  但却有一个女孩,虽然她并不常在他身边,却能令他朝夕难忘,魂牵梦萦。
  那是他的未婚妻子水柔雁。
  水柔雁就住在这座倚月水轩里。
  叶小楼虽然已悄悄来到了水轩,却没有惊动水柔雁,他只是静静地靠在一旁,抹着竹纹寒月剑。
  他正在等待黎明,等待着黎明的一场决战。
  抹剑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对于一个学剑之士来说,这件事虽然简单,却也是神圣的。
  叶小楼抹剑又抹剑,动作重复又重复,忽然间,他听见了一个人在叹气。
  “剑已很锋利,用不着抹了。”那人叹气之后缓缓地说。
  那是很平静,也很动听的声音,叶小楼渴望听见这声音已很久了。
  水柔雁来了。
  叶小楼睡不着觉,水柔雁也同样睡不着觉。
  水柔雁虽然这样说,但叶小楼还是继续在抹剑。
  水柔雁看着他,良久之后才又再说道:“你一定要找唐意决斗?”
  叶小楼仍然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会赢的,一定会。”
  水柔雁闪动着眼睛,道:“你知道唐意的武功有多深?你认为凭你的剑法可以击败唐意?”
  叶小楼道:“唐意的武功怎样,我不必知道,我只知道,在我们这一群人之中,总得有个人去杀唐意。”
  水柔雁道:“我们这一群人?”
  叶小楼道:“我们这一群人,就是和两大镖局有渊源的人。”
  水柔雁道:“但你既不姓贺,也不姓水。”
  叶小楼道:“你别忘记,你父亲是我的岳丈!”
  水柔雁说道:“但咱们还没有拜堂成亲。”
  叶小楼道:“这并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有一点:在咱们这一群人之中,总得有个人去杀唐意。”
  水柔雁说道:“这个人为什么会是你呢?”
  叶小楼道:“那是因为在我们这一群人之中,唯一有机会可以杀唐意的人就是我。”
  水柔雁道:“你敢肯定?”
  叶小楼道:“是的。”
  水柔雁道:“但你若败在唐意剑下,我以后怎办?”
  叶小楼道:“离开倚月水轩,离开两大镖局,离开这个充满血腥的武林。”
  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寂寞。
  水柔雁笑了,她笑得更寂寞,虽然,叶小楼现时还在她的身边……

×      ×      ×

  黎明,六角古塔上飞来了一只喜鹊。
  喜鹊在古塔上逗留了片刻,忽然又振翅飞走。
  在古塔的第五层上,出现了一个人。
  其实,他一直都在那里,只不过是睡着了觉,现在才梦醒而已。
  这人长发披肩,一身黑布衣,腰佩三尺剑,身材高大形态威猛。
  他就是大盗唐意。
  已是黎明,叶小楼该来了。
  唐意从塔上往下瞧,一眼就看见了叶小楼。
  唐意咳嗽两声,忽然从第五层塔飞跃而下。
  他若不懂轻动,这样子跳下来无疑就是等于自杀。
  唐意并不是自杀,这种愚蠢的念头他连想也没有想过。
  但他跳下来的姿势也不像是什么轻功,只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从古塔上直掉下来。
  他掉下来的时候,连站在一丈三尺外的叶小楼也感到为之震动。
  但唐意是站得四平八稳的,他看来比这座古塔还更稳固得多。
  不少平时自恃武功高强之辈,一旦面对着唐意,立刻就会从心底里颤栗出来。
  但叶小楼并没有这样,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唐意,嘴角间挂着冷冷的笑容。
  唐意拍拍衣衫,道:“我来了,你也到了,这真是一个很好的日子。”
  叶小楼道:“这日子何好之有?”
  唐意道:“嗯!这是一个决斗的好日子。”
  叶小楼说道:“决斗并不是办喜事,用不着去选择好日子,也不必选择好的天气。”
  唐意道:“这五天以来,你喝了多少酒?”
  叶小楼道:“我喝的酒若能用来对付你,这一战大可免了。”
  唐意道:“什么意思?”
  叶小楼道:“用一百九十斤酒来淹死一个人,难道还不足够?”
  唐意道:“你是否认为酒能壮胆?”
  叶小楼道:“喝一点点酒,也许真的可以壮壮胆,但是喝得太多,就会使人麻木。”
  唐意道:“既然如此,你何以还要喝这许多酒?”
  叶小楼道:“对我来说,五天才喝一百九十斤女儿红,并不算多。”
  唐意哈哈一笑道:“我差点忘了,你是鼎鼎大名的‘今醉侠’。”
  叶小楼摇摇头道:“我没有名,就算有名,也只是浪得虚名。”
  唐意道:“彼此彼此!”
  叶小楼道:“咱们今天是来决斗的?还是来交朋友的?”
  唐意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江湖大盗,你是江湖大侠,咱们今天碰头,自然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叶小楼道:“但照我看,你今天并不是来决斗,而是来送死的。”
  唐意一怔,继而仰面狂笑:“想不到今醉侠也会夜郎自大,哈哈!真是可笑复可怜……”
  不等他说完,叶小楼的竹纹寒月剑已出鞘。
  他的剑招并不繁复,看来也不见得如何精妙,但却着着争先,气势绵绵不断。
  唐意大笑:“好剑法。”
  “刷”一声响,他也拔剑出鞘,剑锋寒芒淡淡,招数轻轻柔柔,和他这个人的形貌半点也不相似。
  唐意这个人看来像块大石,连轻功也像是大石堕地,但他的剑法却轻巧柔细,有如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在舞剑。
  叶小楼连攻十一剑,倏地叫道:“唐意,你的大石剑法往哪里去了?”
  唐意道:“凭你的身手,还不配让我使出大石剑法。”
  叶小楼道:“就算不用大石剑法,也不该使这套玉女剑。”
  唐意道:“玉女剑法比大石剑法更难练,你懂不懂?”说着格格而笑,但笑声却已有点勉强。
  是否因为叶小楼的快剑把他逼得太紧了?
  不,叶小楼的剑招虽然越来越快,但逼得唐意最厉害的并不是剑招,而是比剑刃还更锋利的说话。
  叶小楼道:“久闻大盗唐意轻功如燕,剑重如山,但今天却恰好完全相反,这算是什么玩艺儿?”
  唐意咳嗽两声,道:“少废话,手底下见个真章才是正经。”
  话声甫落,叶小楼已把他逼入古塔内,而且一剑刺向他的咽喉。
  唐意败了,他再也闪不开这一剑。
  他闭上了眼睛,但叶小楼的竹纹寒月剑并没有真的刺下去。
  他没有杀唐意,还把剑插回入鞘中。
  唐意睁开了眼,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
  叶小楼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唐意道:“既无此意,又何以剑下留人?”
  叶小楼道:“我若在这时候杀你,那是半点也不公平的。”
  “胡说!”唐意冷冷一笑,道:“咱们现在是比武决斗,无论是谁杀了对方,都是天经地义之事。”
  叶小楼道:“倘若你没有受伤,这种说法也许是对的。”
  唐意楞住了,半晌才道:“谁说我受了伤?”
  叶小楼道:“就算没有人说,我也瞧得出来。”
  唐意又道:“是谁说的?”
  叶小楼道:“你不必知道,其实,这一战你大可以不打的。”
  唐意冷冷道:“唐某从不失信于人,既已约战,就不能临阵退缩。”
  叶小楼道:“但你的伤势,难道就可以置诸不顾了?”
  唐意昂首道:“生死有命,过虑也是多余的。”
  叶小楼道:“过于忧虑自然是多余的,但自暴自弃,却是更为愚蠢。”
  唐意冷然道:“唐某的事,不必阁下费心,你既然要为水总镖头报仇,就不该诸多废话,节外生枝。”
  叶小楼道:“水总镖头的仇,我是一定会报的,但在真相未明之前,可不能贸贸然行事。”
  唐意冷笑道:“水总镖头是我杀的,你还犹疑什么?”
  叶小楼道:“是非曲直,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着急也急不来。”
  唐意道:“你真的不杀我?”
  叶小楼道:“到了应该杀你的时候,我决不会婆婆妈妈。”
  唐意道:“你若不杀唐某,这一趟岂不是白走了?”
  “怎能算是白走?”叶小楼叹了口气,缓缓道:“最少我已证明了一件事:大盗唐意的确受了伤,而且伤势不轻。”
  唐意默然良久,道:“叶小楼,今天算是唐某欠你一条性命,后会有期!”语毕,把剑插在地上,掉头离去。
  叶小楼把唐意的剑从地上拔起,瞧了半天,才喃喃说道:“这是不是唐意的好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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