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狗肉和尚

 

2021-09-19 15:13:07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

　　禅房内一片静寂。
　　老和尚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挟了一块狗肉，轻轻的递到无肉和尚的面前，道：“你吃！”
　　无肉和尚这一次真的吃到了一块又香又滑的狗肉。
　　老和尚道：“滋味如何？”
　　无肉和尚答道：“不疼。”
　　老和尚一怔，半晌才道：“为师不是问你被打耳光的滋味如何，而是问你这块狗肉的滋味怎样？”
　　无肉和尚道：“妙极。”
　　老和尚叹息一声，道：“狗肉虽然妙极，但你万一和五灵观那些道士动手，那可不妙之极。”
　　无肉和尚道：“那些道士凶得很。”
　　老和尚道：“尤以近日为甚。”
　　入骨和尚插口道：“师父武功高强，何以不闯上五灵观，给他们杀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老和尚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师父是个神仙，还是一个筋斗就可以翻到十万八千里的老孙？可以去大闹天宫？”
　　入骨和尚微微一笑，道：“大闹天宫虽然不能，但大闹五灵观却不是难事。”
　　老和尚冷冷一笑：“五灵观虽然只有百来个道士，但却都是剑术高手，就算是武当派的道士，也未必是他们的敌手。”
　　入骨和尚道：“这些道士，心术不正，无恶不作，难道师父就任由他们贻祸武林？”
　　老和尚叹了口气，瞧了方凤豪一眼。
　　“方施主，你别见怪，这两个小秃头都是混蛋，只会胡说八道，只不过五灵观的道士，的确惹不得、惹不得。”
　　方凤豪道：“既然目前不能与他们为敌，就暂且忍让，等待将来时机成熟，再去对付这群恶道士好了。”
　　老和尚点头道：“说得对，说得好，老衲敬你一大碗。”
　　说着，斟满一碗酒，仰首便喝，喝得一滴不留。
　　但方凤豪还没有喝。
　　老和尚眉头一皱，缓缓道：“方施主，老衲看你似乎是心事重重。”
　　方凤豪点点头，道：“不错。”
　　老和尚道：“你来找老衲，准是有极困难的事无法解决，且说出来，只要老衲能力所及，决不推辞。”
　　方凤豪长叹一声，道：“大师可认识铁面神僧？”
　　老和尚脸容一整。
　　“铁面神僧？他就是老衲的师侄。”
　　方凤豪沉声道：“他死了。”
　　老和尚一楞。
　　“你说什么？”
　　“他死了！”方凤豪重复着。
　　老和尚呆了半晌，才问：“他是怎样死的？”
　　方凤豪道：“给人打死。”
　　“谁打死他，这么斗胆？简直混帐！”
　　老和尚的腰忽然挺直，显得比平时高半尺：“是哪一个不知死活的混蛋杀了他？”
　　方凤豪苦笑。
　　“这个混蛋就是我。”
　　老和尚又呆住，完全的呆住。

　　（二）

　　酒已喝光，狗肉还有不少。
　　老和尚已吃不下。
　　他紧握着拳头，似乎想揍人出气。
　　遗憾的是，他不能揍任何人，更不能揍方凤豪。
　　方凤豪已把事情的源源本本说出。
　　老和尚忽然躺在地上，长叹了口气。
　　他说：“虽然你杀了铁面神僧，但你不是个混蛋！”
　　方凤豪苦笑道：“当时我实在无法克制。”
　　老和尚叹道：“换上老衲，也绝对无法忍受，你不是个混蛋，铁面神僧才是个混蛋！”
　　方凤豪道：“晚辈只怕其中还别有隐情。”
　　老和尚道：“铁面神僧虽然是个出家人，但他却比老衲还更鲁莽、更荒谬。”
　　方凤豪道：“初时，晚辈还是很痛恨铁面神僧，但渐渐地，晚辈觉着铁面神僧似乎也是受别人所利用。”
　　老和尚道：“铁面神僧是个‘神经僧’，容易误信人言。”
　　“不错，”方凤豪道：“是以，晚辈从各方面探查，希望能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梅庭之与铁面神僧之死，未免是太无辜了。”
　　老和尚叹道：“你查到些甚么线索没有？”
　　方凤豪道：“铁面神僧指梅庭之夺人妻，杀人子，此事恐怕大有蹊跷。”
　　老和尚又问道：“你找到了乐重阳没有？”
　　方凤豪摇头。
　　老和尚道：“乐重阳是中原名侠，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他这次落得如此惨淡下场，老衲亦是深感惋惜。”
　　方凤豪道：“只可惜到目前为止，晚辈仍然无法找到乐大侠，更莫说给他任何的帮助了。”
　　老和尚道：“如此说来，你是一无头绪的了。”
　　“那亦不然，”方凤豪略作沉吟，道：“从各方面的蛛丝马迹看来，这件事似乎与五灵观大有关系。”
　　“五灵观？”老和尚一怔：“事情怎会扯到五灵观？”
　　方凤豪道：“据晚辈调查之下，发觉铁面神僧曾与五灵观的道士有所来往。”
　　老和尚道：“五灵观道士为数不少，未知铁面神僧与谁来往最是密切？”
　　方凤豪道：“是清缘道长。”
　　“清缘道长？”入骨和尚冷冷一笑：“这是一条老狐狸。”
　　无肉和尚道：“铁面神僧碰上了清缘道长，倘若一上来就结下仇怨大打出手，那还很好，铁面神僧若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那可要命！”
　　方凤豪叹道：“清缘道长是个老奸巨猾，又怎会贸然与铁面神僧结怨，铁面神僧性情率直，被清缘道长利用，那是毫不为奇的事。”
　　老和尚叹道：“这半年来，老衲曾暗中注视五灵观的动向，五灵观住持火鹤真人，本是武当叛徒，武当派多年来一直没有找他算帐，完全是看在他师父飞道人的面上，只要火鹤真人不再惹到武当派头上，武当派就不会跟他清算。”
　　无肉和尚道：“火鹤真人是个老混蛋，在他的火鹤剑下，已有不少英雄豪杰死得不明不白。”
　　老和尚道：“但最可怕的人还不是火鹤真人，而是……”
　　说到这里，突然寺外传来一阵怪异的尖啸声。
　　入骨和尚眉头一皱，道：“这是甚么玩意？”
　　老和尚道：“不是玩意，是玩命的意思。”
　　入骨和尚道：“玩谁的命？”
　　老和尚道：“玩别人的命，也玩自己的命。”
　　入骨和尚磨拳擦掌，对无肉和尚道：“你要小心一点！”
　　无肉和尚道：“小心甚么？”
　　入骨和尚道：“你盗走了五灵观的一只黑狗，还宰而吃之，他们准是来找你算帐。”
　　无肉和尚吐一口气：“宰狗的可不是我。”
　　老和尚盯着他：“无肉，你害怕？”
　　无肉摇头：“怕个鸟！”
　　老和尚叹道：“没规没矩，唉……”
　　说着，大步向寺外而去。

　　（三）

　　寺外灯火辉煌。
　　三十二盏漆着“五灵观”字样的灯笼，把寺外的一片空地照得如同白昼。
　　寺外满是道士。
　　老和尚高喧佛号：“阿弥陀佛。”
　　方凤豪这是第一次听见老和尚高喧佛号。
　　一个灰袍道士，越众而出。
　　这道士年约五旬，身材修长而脸孔瘦削，虽然是个出家人，但衣着却很考究，看来很有风度。
　　但他的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
　　他冷冷的说道：“贫道清贤，特为杀杭州方凤豪而来。”
　　老和尚脸孔一沉。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比隼鹰还更锐利，他冷冷的盯着清贤道长，冷笑道：“你是来杀人的？”
　　清贤道长点头：“正是。”
　　老和尚道：“你可知道此乃佛门清静之地？而且老衲就是本寺的住持？”
　　清贤道长摇摇头：“刚才不知道。”
　　老和尚道：“你现在可知道了？”
　　清贤道长回答：“现在已知道。”
　　老和尚厉声道：“既已知道老衲就是本寺主持，还敢猖狂？”
　　清贤道长似是一怔，继而忽然纵声狂笑。
　　无肉和尚猛然喝道：“住口！”
　　清贤道长仍然狂笑着，但他身后却已扑出两个身材魁梧，像是野牛般的道士。
　　这两个道士除了身穿道袍之外，他们的相貌可说一点也不像是出家人，倒像是两个江洋大盗。
　　这两人一扑出，方凤豪已认出了他们的来历。
　　“原来是鄱阳湖的无情三盗！”方凤豪冷冷一笑：“还有老三卓中雄呢？”
　　两个身材魁梧的道士互望一眼，左首一人，冷笑道：“姓方的，你不必装蒜了，卓老三早就死在梅庭之手下。”
　　方凤豪道：“那是罪有应得，只是两位仍然活在人世，未免是太对不起卓中雄了。”
　　右首一人厉声大喝：“方凤豪，今天咱们若不取你狗命，誓不为人。”
　　无肉和尚忽然冷冷一笑，道：“你们刚才不是要对付我的？怎么忽然又置贫僧于不顾？莫不是怕了贫僧？”
　　方凤豪淡淡一笑，对无肉和尚道：“小师父可知道他们是谁？”
　　无肉和尚道：“无情三盗的老三是卓中雄，老二是独孤驰，老大是萧无恨！”
　　左首那人冷笑道：“俺就是独孤驰，梅庭之既然死了，俺就杀掉方凤豪，为卓老三出一口鸟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萧无恨已比他更快，早一步抢先出手。
　　虽然他现在是个道士，但他用的武器，仍然是以前所用的一双骷髅锤。
　　无肉和尚嘿嘿一笑：“这还算是甚么出家人？简直就是换汤不换药的江湖大盗！”
　　“好，说得好极！”萧无恨不断冷笑，一双骷髅锤已向无肉和尚的胸膛上疾击而下。
　　无肉和尚虽然年纪细小，但却丝毫不畏惧，挥掌接下对方的狂攻。
　　萧无恨气势逼人，但无肉和尚却一味胜在轻灵矫捷，萧无恨的攻势虽然凌厉，但却根本无法沾着无肉和尚分毫。
　　独孤驰看得甚不是滋味。
　　五灵观的道士，本来就是江湖黑道高手，他们只是以五灵观为汇聚之地，就以这两人来说，原本是无情三盗的其中两人，但却被仇敌苦苦追缠，终于投身在五灵观门下，一则暂时避难，二则伺机借助五灵观的力量为卓中雄报仇。
　　梅庭之虽然已经死了，但独孤驰和萧无恨，仍然要把方凤豪一并杀掉，方泄心头之恨。
　　眼前这个小和尚，碍手碍脚，自然非要先把他除掉不可。
　　在萧无恨和独孤驰的心中看来，凭他们其中任何一人之力，要干掉这小和尚实在绝非难事。
　　所以，当萧无恨出手的时候，独孤驰并没有一并上前。
　　正是杀鸡焉用牛刀，一把已足够有余，若用两把牛刀去宰一只鸡，恐怕会笑掉别人的牙齿。
　　但一经接战之下，萧无恨非但不能一下子就把对方干掉，反而被无肉和尚弄得团团乱转。
　　萧无恨在黑道上是一个风云人物，在五灵观也向来自视甚高。
　　但这一次，他实在难以下台。
　　道士之中，已有人开始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色。
　　显然，萧无恨和独孤驰在五灵观中，人缘并不怎样好。
　　独孤驰越看越不是味儿，终于忍不住用暗器向无肉和尚袭击。
　　无肉和尚身形一闪，独孤驰的暗器全都落空。
　　入骨和尚大声道：“以大欺小，已不要脸，以多欺少，岂是好汉？背后暗箭伤人，更是无耻之徒！”
　　无肉和尚大笑：“骂得好，这两恶贼本来就是不要脸的懦夫杂种。”
　　这两个古灵精怪的小和尚，把萧无恨和独孤驰骂得狗血淋头，老和尚却也不加阻止，只是冷眼旁观。
　　在形式上，虽然无肉和尚暂时占着上风，但五灵观人多势众，倘若他们同时出手，形势就会为之改观。
　　这时候，独孤驰、萧无恨联手对付无肉和尚。
　　入骨和尚道：“不必怕这两个窝囊贼，尽管给他们尝尝本门武功的厉害。”
　　清贤道长忍不住叱道：“你们是何门派？”
　　无肉和尚嘿嘿一笑道：“狗肉派！”
　　老和尚听见了“狗肉派”这三个字，先是一怔，继而发出了一阵暧昧的笑意。
　　清贤道长冷冷一笑：“原来是三个狗肉和尚。”
　　无肉和尚虽然以一敌二，但仍然淡笑自若，道：“贫僧并不叫狗肉和尚，而是无肉和尚。”
　　独孤驰怒道：“管你是有肉还是无肉，今天非要把你打成肉酱不可！”
　　他嘴里说得凶狠，但话犹未了，小腹上已给无肉和尚踢了一脚。
　　无肉和尚虽然年纪轻轻，但这一脚踢下去，力度居然大得出奇。
　　只见独孤驰面色一变，身子像球儿般被踢了开去。
　　萧无恨咬牙挥锤，怒击无肉和尚天灵盖。
　　呼！
　　锤声呼啸，威力端的惊人。
　　但他连攻七八锤，仍然无法把无肉和尚伤在锤下。
　　无肉和尚哈哈一笑：“甚么无情三盗，原来真的如此窝囊，哈哈！哈哈！”
　　他笑的越得意，萧无恨的怒火就越往上升。
　　萧无恨明知无肉和尚是在故意气自己，但这股怒火偏偏就是无法按捺得住。
　　其实，就算他集中精神，全力对付，也不是无肉和尚的对手。
　　清贤道长终于喝道：“住手！”
　　萧无恨咬牙切齿，不肯罢休。
　　无肉和尚突然飞身直欺而上，右手食指戟伸，疾点萧无恨的心坎穴。
　　萧无恨急以骷髅锤封锁门户。
　　但无肉和尚招式忽然生变，改指为爪，疾锁萧无恨的喉结穴。
　　萧无恨又惊又怒，弃右锤，扣鹰爪，急抓无肉和尚的右腕。
　　但无肉和尚手法极快，萧无恨根本就无法比得上。
　　他慢了一点。
　　无肉和尚的锁喉爪，已把他的咽喉紧紧扣住。
　　萧无恨大骇，狂力挣扎。
　　无肉和尚忽然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
　　“勒”！
　　这一脚居然把萧无恨的左腿踢断。
　　萧无恨冷汗如雨，双锤已跌在地上。
　　入骨和尚拍掌大笑。
　　“干得漂亮！别手下留情，这厮混蛋不是好人，把他宰掉再说！”
　　老和尚拈须微笑，默然不语。
　　就在这时候，清贤道长已亮出了他的剑。
　　嗤！
　　剑快如电，刹那间，已直指向无肉和尚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