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江户
2024-09-01 20:21:06   作者:隆庆一郎   译者:姜涛   来源:隆庆一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二郎三郎好像迟迟不愿进入江户。在途中花费了很多时日去打猎。进入江户时,竟然已经是十一月五日,从离开伏见算起已经过去了24天的时间。
  最让人奇怪的是本多弥八郎正信。作为一个能吏,既然定下了行程,就应该尽早赶到江户。但他对二郎三郎的行为不但不加以制止,反而若无其事地和二郎三郎一起,优哉游哉地享受着打猎的乐趣。
  负责接驾的秀忠,为此表现得焦躁不安。
  秀忠从未像这七个月这样繁忙地工作过。无论如何都要在二郎三郎以及本多正信、正纯父子进入江户之前,构建起新的内阁,重要的人事安排已经基本完成。来看看吧!让你大吃一惊。这就是秀忠对本多正信所抱的态度。但正信迟迟不来,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和二郎三郎一起兴高采烈地去打猎了。如此一来,秀忠反而感到了不安正信是不是想不再过问政事了。和以岛津为首的诸外样大名的外交工作离不开正信。刻板的大久保忠邻,是无法和那些久经沙场的外样大名们进行周旋的。而酒井、土井还太年轻,不够分量。青山、内藤的器量又太小。我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了,秀忠在心里暗自后悔。
  二郎三郎和弥八郎正信之所以迟迟不进入江户,是为了完全把握江户的现状。阿梶夫人手下的女乱波忍者也和二郎三郎同行,应她们的请求,关东的乱波忍者们一齐出动。这些乱波忍者被人称为风魔一族。他们至少在关东地区,比德川家的伊贺、甲贺忍者拥有更强的力量。各种情报不停地被送到了二郎三郎的手里,二郎三郎把这些情报又毫不隐瞒地交给了弥八郎。就连弥八郎也不得不佩服乱波们的神速和情报的丰富。
  “这就是你的做法吗?”弥八郎带着几分敬畏的表情,望着二郎三郎。二郎三郎笑了笑:“这是‘流浪之民’的做法。看看,你已经被排挤出来了。”分析一下情报就可以发现,现在的体制里,已经很难有弥八郎正信的立足之地了。
  “纸上谈兵而已。”弥八郎轻松地说道,“只要有大事发生,他们的无能立刻就会被暴露出来,到时在一片慌乱之中,就轮到我登场了。”
  “交给我吧!”二郎三郎笑道。
  弥八郎正信所需要的“大事”,在二郎三郎进入江户城的一个月后发生了。庆长六年闰十一月二日,从骏河町扩散出来的大火,几乎烧毁了江户全城,将要成为新幕府中心的江户的城市建设,于秀忠在大阪期间,就已经秘密地开始了,既没有告诉二郎三郎,也没有通知弥八郎。秀忠从这一年的三月开始动工,到此时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但在一夜之间,就全部灰飞烟灭。
  当时住家的屋顶都由茅草搭成,所以大火才迅速得以蔓延,在大火后,政府才发布了必须使用木板建屋顶的命令。秀忠的江户城市规划中,根本没有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本多弥八郎紧紧地抓住这一点不放,像江户城市规划这样重要的事情,秀忠为什么只和少数的近臣协商,就付诸实施,长此以往,德川政权不可能长治久安。
  秀忠慌得浑身发抖,大久保忠邻、酒井忠世、土井利胜三人也一样,土井利胜等人甚至已经做好切腹的准备。
  “治理天下不是游戏,像这种想当然的做法,简直就是祸国殃民。”弥八郎对秀忠的言辞愈来愈激烈,这种行为,已经远远超越了家臣和主君之间的界限,但因有二郎三郎同席,大久保等人只能哑口无言,秀忠也很清楚眼前的形势,所以越发地生气,可就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在秀忠的心底,一种强烈的恐慌迅速扩展开来:“或许,我真不是做将军的材料。”这种恐惧逐渐发展成一个巨大的疑问:“德川家会不会因我而灭亡?”周围的人一齐起身,指着自己痛骂,而自己只能屈着身,垂着头……这个情形在秀忠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秀忠此人缺乏气魄。不管是从善如流的气魄,还是作恶到底的气魄,面对本多弥八郎这种久经磨砺,经验丰富的大臣的指责,秀忠实在是没有当场反击的能力。当秀忠终于缓过来一口气时,发现弥八郎正信已经成了关东总奉行之一。关东、近畿的枢要之地,也都按照弥八郎的意旨,派遣了奉行或代官。
  和二郎三郎独处时,弥八郎咬牙切齿地问:“是你指使的吧!”二郎三郎只是笑了笑。
  “你干的好事!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二郎三郎马上垂头丧气地说:“火着得那么猛,我做梦也没想到,相信我,真的!”
  放火是关东乱波忍者的一项拿手本领。只要给他们明确的指示,他们就可以把火势控制某一个区域内,一个火星也不会溅到这个区域的外面,但这一次明显是二郎三郎的失策,他没有指定火势的范围。被甲斐的六郎指明这一点之后,二郎三郎也痛悔不已。
  弥八郎目瞪口呆地仔细看了看二郎三郎:“对中纳言大人说过的话,看来也得对你说一遍:治理天下不是游戏,不能想当然。”
  “这些我都知道。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家伙可不是个平常人。只要有必要,他肯定会毫不在乎地把江户烧光好几次。这种乱七八糟的做事风格,正是这家伙的可怕之处。可是话说回来,他是派谁去干的呢?
  “乱波。”弥八郎一问之下,二郎三郎毫不隐瞒地答道,“对了,想起一件事。刚才你安排的那些代官,把甲斐的代官,给我换成大久保长安。”
  “大久保长安?那个石见银山的奉行……”
  “他原来在武田家就做代官,肯定能干好。”
  二郎三郎是由乱波忍者联想起了长安。全靠着长安,才能积累下了这么多的银子。用这些银子,才雇到了乱波忍者。长安是个有实实在在用处的人才。后世被称为“日本最奢侈”的大久保长安,从此开始了他那传奇般的飞黄腾达。
  长安后来作为代官的首领,支配着一百二十万石的领地。作为奉行,管理着佐渡金山、石见大森银山、伊豆金银山、但马生野银山、甲州黑川金山。
  负责东海道、中山道的修理和传马驿站的整备。在修建江户城、名古屋城时,他还负责调配资材。是一个拥有着巨大能量的怪才。据说,长安在一次视察各地金银山时,男女随从合计达到了二百五十人之多,随从们身着华丽的衣衫排成队列,宛如一次盛大的游行。但他牢记着二郎三郎的恩情,至死不渝。当然,对秀忠来说,长安就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存在了。
  这次二郎三郎滞留在江户的时间很短。从庆长六年十一月五日,到庆长七年正月十九日。大约三个半月的时间。
  在这期间,二郎三郎表面上每日无所事事。只是面带微笑地欣赏着,本多弥八郎正信施展他的铁腕。那种场面可以用波澜汹涌来形容。弥八郎把秀忠和心腹们,拍拍脑袋就制定了的政策,重新进行了修订。弥八郎的智慧是以经验为基础的。在发生争执的时候,起决定作用的不是各种大道理,而往往是这种智慧。
  “一群公子哥,能干什么。”弥八郎在伏见说过的这句话,不是一句大话。二郎三郎看清了这一点。
  这期间,二郎三郎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去打猎。在秀忠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消遣。看着二郎三郎悠哉悠哉的样子,秀忠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心情。但想一想,比起让二郎三郎整天待在城里,面带嘲讽地欣赏着弥八郎折磨自己的心腹们,还是让他到城外去快活比较好。所以,秀忠对二郎三郎打猎一事,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二郎三郎打猎时,总是只携带很少的随从。其实,打猎只是幌子,二郎三郎去打猎时,总要安排会见乡绅和百姓,他自称这是为了倾听民声。他还细致地满足了百姓们的各种要求。但这只是一种伪装。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化装成百姓或乡绅来和二郎三郎会面。这些人有的是乱波忍者,有的是武田、北条的旧臣,甚至还有小偷和盗贼的首领。这些人都是甲斐的六郎跑遍了江户的大街小巷发掘出来的,每个人都具有某些方面的才能。这些人当中,有些人成了六郎的手下,有些人成了二郎三郎的家臣,有些人带着秘密任务,又潜入了地下。二郎三郎的目标是,在地下支配即将成为幕府中心的江户的每一条街道。
  从前,关于以卖旧衣服而出名的、日本桥富泽町的起源,有一个传说。家康进入江户后,抓住了一个在关东地界很有名的贼头,叫鸟泽。家康对鸟泽说:“我可以饶你一命,但你得想办法,把江户变成一座没有盗贼的城市。”
  鸟泽应道:“请给我一座房子,我把手下们都召集来住下,一起琢磨对付盗贼的方法。但我必须给我的手下们安排正经生计。希望您让我来当旧衣买卖的总管。”
  据说,这就是富泽町的起源。二郎三郎收揽了很多这样的人。秘密地控制了江户的地下世界。
  其实,二郎三郎现在正处于一种亢奋状态。有一个秘密,不但不能让秀忠知道,连弥八郎也不能告诉。这个秘密就是让弥八郎亢奋的原因。
  这个秘密和阿万夫人有关,她怀孕了。预产期在第二年(庆长七年)的三月上旬。毫无疑问,孩子是二郎三郎的。这一点,连二郎三郎自己也没想到。
  都五十九岁了,居然又有了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在这以前,二郎三郎从来没有过孩子。年轻时,除了娼妇,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在一向宗起义期间,也曾和寡妇或门徒的女人们亲热过。但那也不是一种长久的关系。也可以说,正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明天自己会怎样,才促成了这种关系。做了家康的影武者之后,有时家康也会赐给他一名侍女,但每回人都不一样。因为家康担心他会专情于某一个固定的女人。如果专情于某个女人,二郎三郎也许会想要拥有自己的家庭,并拥有一定的身份和地位,家康很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人有了欲望,就无法做好影武者。影武者就应该只是一个影子,绝对不允许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影武者也就失去了价值。而且,不管到什么年龄,影武者也必须单身。否则的话,影武者会因眷恋妻子儿女而怯懦。所以,二郎三郎的性生活一直受到了严格的控制。拥有自己的孩子更是绝对不能想像的事。
  但现在,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在前一年出生的五郎太丸的身上,二郎三郎已经感受到了孩子的可爱。而这一次,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二郎三郎的心中充满了期待。
  但情况不容乐观。秀忠肯定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不只是秀忠,井伊直政、榊原康政、本多忠胜等三将,甚至连本多正信在内,所有的人肯定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生出来的孩子是个女孩,倒也罢了。如果是个男孩会怎么样。对外,只能说这孩子是家康的第十子。也是秀忠的弟弟。
  那个秀忠又怎么可能承认,一个不知名的影武者的孩子是自己的弟弟。而且,从血统上来说,这个孩子和德川家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秀忠轻易地认可了这件事,会为德川家的将来埋下巨大的祸根。因此,很明显,一旦让秀忠得知了阿万夫人怀孕的消息,他肯定会立刻处理掉这个孩子。
  “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二郎三郎下定了决心。
  告诉二郎三郎阿万夫人怀孕消息的,是阿茶局夫人。阿茶局夫人和先夫神尾孙左卫门忠重生过一个儿子叫五兵卫。成为家康的侍妾之后,随军参加过长久手之战。在战场上曾流产过一个家康的孩子。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女人。在阿梶夫人等其他侍妾完全没有注意之前,她就察觉到,阿万夫人怀孕了。当时,甚至连阿万夫人自己都有些半信半疑。
  “不会有错。从今以后,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你的身体现在可非常重要呦。”阿茶局夫人温柔地抚着阿万夫人的后背说道。
  之后,她又立刻召集来阿万夫人的侍女们。从饮食、入浴到睡眠,对诸事都作了细致的安排。最后又命令使女们严守秘密。“有人胆敢泄露此事,立即处死。”
  阿茶局夫人圆圆的脸上总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说这句可怕的话的时候,阿茶局夫人的声音和平时一样平稳,脸上仍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这比一脸的严肃更令人恐惧。侍女们闻言,无不在心里感到一阵战栗。虽然是女儿身,但阿茶局夫人也曾数次上过战场,不会随随便便地说这种话,一旦说出了口,必定会付诸行动。侍女们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分量。
  阿茶局夫人比任何人都更早察觉了这次怀孕意味着什么。如果被秀忠知晓了,他肯定会立刻命令打掉这个孩子。甚至,说不定他会命人连阿万夫人也一起杀掉。因此,必须命令内宅的全体人员严守秘密——但首先要告诉二郎三郎。阿茶局夫人一直忍耐到轮到自己侍寝的日子。在亲热的时候,阿茶局夫人搂着二郎三郎的脖子,像说悄悄话似的,告诉了他这个消息。二郎三郎大惊之下,想要停止动作。阿茶局夫人狠狠地拧了一下他,强迫二郎三郎继续。这是阿茶局夫人表现出来的唯一的一次嫉妒。
  “一定要赶快告诉阿梶夫人。”这是云雨之后,阿茶局夫人说的第一句话。二郎三郎不得不佩服阿茶局的敏锐。的的确确,通知阿梶夫人,对二郎三郎来说,是眼下最紧急但又最为难的事情。
  “不能让别人去,必须殿下您亲自告诉她……”阿茶局看穿了二郎三郎的心思,一针见血地说道。二郎三郎除了点头称是,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
  阿梶夫人令人吃惊地哭了——那个好强的阿梶夫人竟然哭了!为什么怀孕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阿万夫人?!是不是因为二郎三郎在心里更爱阿万夫人?阿梶夫人在这令人无可奈何的命运前,只能不停地哀怨和叹息。二郎三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紧紧地抱住了阿梶夫人。
  不讲理地尽情地哭诉了一阵子后,阿梶夫人平静了下来。很快就擦干泪水,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对不起,说了这么多任性的话。现在我没事了。”
  这种时候的阿梶夫人,就如同小姑娘一样可爱。二郎三郎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后背。
  “对不住。但你要相信,这不是我的本意。如果非要生孩子,我更想让你给我生。”这句话对阿万夫人来说有些残忍,但这是二郎三郎的真心话。并不是因为他更爱阿梶夫人。而是因为阿梶夫人更有能力保护即将降生的孩子。阿梶夫人拥有不让须眉的才智和决断力,而且和关东乱波忍者的关系,使她本身也具有了一定的军事实力。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她肯定会动员自己全部的力量来保护他(她;)。如果是阿梶夫人,二郎三郎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放心地把孩子交给她。但阿万夫人就不行了,她是一个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的弱女子。有关保护孩子的事,二郎三郎必须全部亲历亲为。
  “我真高兴……”
  阿梶抱住二郎三郎,给了他一个长吻。
  “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和阿茶局夫人来处理吧!”阿梶夫人看着二郎三郎的眼睛说道。
  “理应如此。这里面净是一些我不懂的事。我从来没有过孩子。”二郎三郎自嘲地说道。自己的大半生和常人有很大的差异。而到今天为止,自己竟然没有认识到这种差异。令二郎三郎自嘲的,正是这一点。
  “有什么事,可以交给六郎。”
  有关甲斐的六郎的事,二郎三郎只告诉了阿梶夫人和阿茶局夫人。
  “不用。六郎必须保护殿下去江户。这里有我们的手下就足够了。而且,如果突然增强了护卫,反而会引起中纳言大人的疑心。”确如阿梶夫人所说,
  此时必须保持常态,绝不能有任何异动。
  “你带阿夏夫人去江户吧!”阿夏夫人是势州北富氏家臣,长谷川藤直的女儿。庆长二年十七岁的时候,被家康看中,收做了侍妾。她的兄长长谷川左兵卫藤广,后来(庆长十年至庆长十七年)曾出任长崎奉行。
  “为什么?阿梶你不去,别人会起疑心的。”
  “就说我生病了。如果我没去,你急着赶回伏见,就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但是……”阿梶夫人笑了笑:“我要安排手下的三个女忍者,跟着殿下。”
  “什么?为什么……”
  “小气。我是个很小气的女人,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如果别人知道,我连监视殿下的人都没安排,反而会觉得奇怪。而且……”阿梶夫人狠狠地拧了一下二郎三郎,“要是你真的去找了别的女人,那可就坏了。”
  二郎三郎哭丧着脸,揉了揉大腿,臀部刚被阿茶局夫人拧过。为这次的怀孕骚动,自己到底还要被拧几回呢?
  “不过……”阿梶夫人又恢复了认真的表情。“您不用过多担心生孩子的事。就算生下来了,如果他们打定主意,不论有多少个孩子,也都会被杀掉的。”
  很明显,这番话说的是秀忠。
  “我知道。”
  “养育孩子的时候,不管咱们怎样加强防备,也不可能防范得住。”
  “这一点我也清楚。”
  “那您打算怎么办?”
  “让他写一下。让中纳言大人给我写一封保证书。
  “绝不会伤害我的孩子;孩子长大以后,也要把他们当成亲生弟弟。让他就这两点,写一封保证书。”
  “您认为他会写这样的东西吗?”
  “当然会。
  “可是…”
  “如果他不写……”
  “如果他不写……”
  “如果他不写,他就当不上将军。”二郎三郎坏笑了一下。
  “你要是那么做了……”
  “他不敢杀我。至少这段时间。如果他不敢杀我,就只能写保证书。当然,他会不会遵守,就要另说了。”
  二郎三郎低声笑了笑。
  “但中纳言大人当了将军之后……”
  “在那之前,我要修建城池。一座真正的城池,一座心中之城。”
  “心中之城?”
  “信任。诸将和百姓的信任。只要他们还觉得家康殿下值得信任,我和我的孩子就不会死。”
  二郎三郎是当真的。他现在认真地想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回想一下,在关原不得已假冒家康的那一刻,二郎三郎身上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这种转变也许是漫长影武者生活的一种反动。
  但是,毁灭男人的往往就是梦想。男人这种东西,总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而走上毁灭之路。
  在讨论男人和女人的差别时,人们总会提到这一点。就是说,男人总是会有些不可达成的梦想,所以是不成熟的;而女人的梦想往往都是可以实现的,所以女人是成熟的。大家还常说,男人的浪漫是不成熟的证据,女人的现实是成熟的标志。总而言之,梦想就是危险的代名词。
  二郎三郎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总是单身匹马,为生存而拼搏。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是一个梦想家。在战斗中还抱有梦想的人,必然会死。当然,在战场上的梦想,是对己方的力量、敌方的力量,以及对自己有利的风云突变等梦想。比如,己方危险的时候,老天会突然猛吹妖风之类的梦想。而二郎三郎现在不但拥有梦想,而且还在试图实现这个梦想。这一点是危险的。
  有了孩子这件事,对刚刚有了一些梦想的二郎三郎来说,等于是当头泼了一桶凉水。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这是一件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事情。有了孩子就代表有生以来,自己第一次对另一个人负有了责任。二郎三郎经过反复的现实的思考之后,很快就决定,为了自己的孩子,应该牺牲自己的梦想。具体地说,就是把自己建立独立国家的梦想,告之秀忠,以此为代价换取孩子的安全。但这种想法可能还是有些一厢情愿。秀忠是一个只要自己合适,就可以随便毁弃诺言的人。如果秀忠不遵守诺言,届时,二郎三郎就只剩下了一条路。那就是,做好随时失败的准备,把建立独立国家的梦想付诸行动。到自己的孩子有了自我保护能力时为止,坚韧不拔地和秀忠周旋到底,让秀忠没有余力向自己的孩子下手。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城池。关于现实中的城池,二郎三郎已经有了目标。
  那就是骏府。那里是二郎三郎出生的地方,是二郎三郎最熟悉的地方,而且那里有很多曾经的“流浪之民”,是一片温暖的土地。二郎三郎想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座天下无双的城池。
  离开伏见去江户之前,二郎三郎忽然记起一件事,便召来了甲斐的六郎。希望他背后的主人能够为自己鉴定一下骏府这块土地,同时他也告知了六郎理由。
  岛左近满口答应了这个奇怪的要求。一个生来好动的男人,腰腿也没有什么毛病,可每天都像蝙蝠似的昼伏夜出,这种日子实在让人无法忍受。而且,虽然比不上伏见,但大阪到底也还是一个危险的地方——晚上出门的时候,有两次差点就撞见了熟人。所以,不到实在无法忍受的时候,岛左近尽量不出门。用现在的话来说,岛左近每天都生活在压力之中。
  岛左近和原田市郎兵卫,在二郎三郎起身去江户之后,不久也出发去了骏府。岛左近的足迹遍步各地,就连朝鲜也曾去过。可是他不太熟悉关东。市郎兵卫曾两次到过江户。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一个地理通。既然已经去了两次关东,那么东海道的主要城镇和客栈就不用说了,就连一些小道,他也做了详尽的调查,并记了下来。岛左近就如同带着一台电脑在旅行。
  这次旅行中,不用急着赶路。作为旅费,六郎交给了他们足够的金银。
  在习惯上,京都附近主要使用银子,而关东的主要通货则是金子。两人在充分观察了各地的乡镇之后,进入了骏府。
  在城里闲逛了半天之后,城市的布局乃至于每条街道的特色,已经完全装进了市郎兵卫的脑子里。
  岛左近突然提出要回客栈这座城不行。
  “为什么?”市郎兵卫虽然强于暗记,但不善于做这种判断。
  “那条河,不行。”
  “安倍川吗?”
  “对,就是这条河。你看,进城后河分成了好几条,北川、横雄川、妹川、稻川……”
  “够了,总而言之,这些支流把城市分割得支离破碎,完全就是一个水乡,作为一个城市,这里不会有太大的发展。而且,大水来了怎么办?”
  “现在的城,是家康公亲自建造的,应该是在今川府邸的基础上改建的……”
  “家康公也只在这里住了五年,原因应该就是觉得这座城建得不好,你画一幅图看一看。”
  市郎兵卫马上就画出了一幅精密的骏府图,岛左近盯着地图看了很长时间,手指在安倍川上砰砰地敲着。
  “问题还是在这条河上。把它移到城外去怎么样?”
  ——太暴力了。
  骏府以前叫府中,从那时起,今川、武田、德川,每次换领主时,这里都会变成战场。
  永禄三年(1560年)桶狭之战时,今川氏真的父亲义元战死。而氏真本人在永禄十一年被武田信玄击败之后,一路从骏府逃到了伊豆。天正十年(一五八二年)信玄死后,其子胜赖被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的联军击败。两次战斗,据说骏府两次被烧毁。
  “府中变成一片焦土。”(骏国杂志)
  “从今川家的府邸,到诸臣的住宅,还有神社、佛寺,甚至连民宅都被烧得片瓦无存。”(甲阳军鉴)
  而《骏河记》中曾记载:“在永禄、天正的兵火中,旧日的民居全部被烧毁。”
  从其他的史料上也可以看出,经过这两次战火,骏府基本上被完全毁灭,居民也都全部逃离。之后,零星地也有了一些住家。但这些居民大都“从三河、伏见迁入”。“天正以前的居民已经没有人住在这里。”史书上曾这样记载。
  天正十四年(1586年)家康从浜松迁往骏府,并重筑骏府城。那时的城市布局基本上和从前一样。家康到天正十八年,迁往江户为止,在此居住了五年。
  “但是,但是……”原田市郎兵卫对着自己画的地图,一边琢磨,一边念叨着,“工程太大了,费用也了不得啊。”
  市郎兵卫翻着眼睛看了看岛左近。岛左近苦笑了一下:“别那么小气,又不用你花钱。”然后又认真地说:“德川家也不会花自己的钱,肯定会让上次打了败仗的西军诸将,对了,应该不是毛利就是岛津。利用这些工程,掏空这两家的钱包,也是德川家的目的。”
  正如岛左近所料,从那以后,江户的城市建设,新筑江户城、新筑名古屋城、骏府的城市建设、筑骏府城等工程相继开工。不仅是关原的败将,还有旧
  丰臣家的大名们,都逐渐被掏空了腰包。而安倍川改流、筑堤这个大工程,也如岛左近所料,果然被交给了岛津家。
  “那个大堤可以当作防御工事用。”岛左近一边愉快地喝着酒,一边说道。
  “是安倍川的大堤吗?”市郎兵卫一面嚼着烧饼,一面含混不清地问道。
  “对了,而安倍川就是壕沟。用安倍川环绕骏府的西侧,这样就固若金汤了。”
  “南边是海。可是,东边怎么办?”
  “东边是箱根山。箱根山是座天险,谁先控制了箱根山,谁就可以取得胜利。”
  岛左近的眼神有些飘忽。他的这番话,是以秀忠的江户军和二郎三郎的骏府军开战为前提的。
  不用说,在秀忠来犯的重兵面前,二郎三郎的骏府军在兵力上处于绝对劣势。但如果先控制了箱根山,则又另当别论。只有在平原,大军才能发挥优势。而山地战则是一种游击战。熟悉地理,行动敏捷的军队才可能获胜。就算不能胜,也可坚持很长时间。如果骏府军可以支撑一个月的时间,战局就会发生变化。北方的军队肯定会逼近,直接威胁江户。其中会有以一直不肯臣服于德川家的伊达政宗为中心的奥羽军团、米泽的上杉、秋田的佐竹、加贺的前田等北陆军团。
  西线也会出现同样的局面。尽管从浜松到名古屋,到处都安置着德川系的大名。就算这些大名都支持秀忠,如果他们长期隔安倍川与骏府军陷入对峙,很容易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在西部有很多大名们对德川家心存不满,等那些西部大名们领军杀到,德川系的大名们又能坚持多长时间呢?
  而且,秀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即使他打赢这场战争,也会背上弑父的骂名。秀忠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己说出,二郎三郎是一介影武者。如果他敢说出来,他借二郎三郎骗取征夷大将军位的阴谋,就会暴露出来。还有,那些不明真相的德川系大名,会有多大兴趣,参加一支背负弑父骂名的军队呢?如果情况发展到这一步,胜负就难以预料了。
  “你不这样认为吗?市郎兵卫。”市郎兵卫一边嚼着烧饼,一边怀着敬畏之心,听着岛左近的长篇大论。市郎兵卫完全没有岛左近那样的想像力。但他听着岛左近的宏论,脑海里也清晰地浮现了,以箱根山和安倍川为主战场,二郎三郎和秀忠双方激战的场面。大炮在怒吼,铁铳声和弓弦声交织在一起,甚至还可以听到雄壮的呐喊声。胆小如鼠的市郎兵卫的血也沸腾了。
  而二郎三郎本人也正在江户为这场战斗做着前期的准备。他正让甲斐的六郎和阿梶夫人手下的女忍者为自己安排,和风魔一族的首领风魔小太郎的会面。据说,风魔一族原本是高丽人。因受了伊势新九郎的知遇之恩,所以一直在背后为北条家效力。随着北条家的灭亡,他们以箱根山为根据地,又重操了忍者的旧业。
  伊势新九郎其人,出身不详,有人说他是乞丐出身。当时出身不详的人,大多是“流浪之民”。同为自由之民,风魔和伊势新九郎之间,肯定存在着一种默契。这种默契应该就是他们之间盟约的基础。
  二郎三郎确信这一点,在二郎三郎还是一个野武士的时候,曾经和风魔一族接触过几次。有时是作为敌人,有时是作为同伙。那时二郎三郎就曾作出过评价“论起山地游击战,没有人能是这族的对手”。不管是伊贺甲贺还是武田的忍者,在山里面都比不上风魔。据说这族有三百多人,但无法证实。如果想掌握他们的实际人数,只能打入他们内部,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各地忍者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带着这个使命试图打入风魔内部,但无人生还。原因很简单,风魔一族在内部仍然使用高丽的语言。因此,伪装成自己人混进风魔一族是无法办到的。一族的首领,风魔小太郎的相貌也无人知晓,据江湖传言,此人身长七尺二寸(两米一八),眼裂入鬓,口露四颗猱牙,鼻高且长。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妖怪般的人物呢?!这个传言必定是风魔一族捏造的。但这也说明,从来没有人见过小太郎的真实面目。
  二郎三郎现在就是想会一会这个谁也没见过的人物。为此,他甚至不惜命令六郎,可以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么做的目的是,通过告诉风魔,二郎三郎原本是一个“流浪之民”,唤起他们的认知感。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和风魔一族结盟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风魔的根据地箱根山。二郎三郎确信,能够把风魔一族拉进自己的阵营,并在他们的指导下,布置攻防的一方,可以控制箱根山。北条一族之所以轻易地败给了秀吉,除了兵力和军备上的差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们贪图享乐、流于奢华,所以完全失去了风魔对他们的信任。
  甲斐的六郎受二郎三郎之命,和阿梶夫人手下的一名女忍者一起去了箱根山。女忍者名叫阿福,二十八岁,也是风魔一族。阿福怎么看也算不上是一个美人,略胖的脸蛋,矮鼻梁,高额骨,弯弯的眼睛倒也还有几分可爱。据说,很久以前曾以这种相貌为美。在那时,阿福或许可以属于美人的范畴。阿福的优点是开朗和伶俐。不管碰到多么困难的局面,她也总是笑嘻嘻地勇敢地去面对。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同伴,都会因此而感到轻松。阿福平时总有说不完的话,喜欢拿同伴开玩笑,但在这次的旅途中,她显得异常的沉默寡言,随着越来越接近箱根,她基本上是一言不发,而且还很罕见地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疑难的问题。甲斐的六郎认为阿福之所以会如此紧张,是因为马上就要面见风魔的首领。风魔的确非同一般,在见风魔小太郎时,就连他手下的忍者都会如此紧张,足见小太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据阿福说,就连一般的属下也都没有见过首领,他们只见过一个被称做小头的直属上司,而且在组织里没有横向联系。也就是说,阿福不认识其他的小头和他们的部下。因而,一旦被捕,阿福能够吐露的也只有几个同伙和自己的小头的姓名,至于其他的同伙和上司,因为根本就不认识,所以也无从说起。也许有人会想,碰到紧急的情况,那么同伙之间不是也无法互相确认身份了吗?在这种时候,高丽话就会发挥作用。只要用高丽话说出事先定好的切口,初次见面的人,也可以互相核实身份。这的确是一个非常严密的组织。
  到达小田原之后,阿福建议住一个晚上。尽管箱根山近在眼前,但阿福说进山还要经过一些特定的程序。六郎同意了。这次出门的所有安排都交给了阿福,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既然交给了阿福就必须完全信任她,如果被出卖了,那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到时候再想办法逃走吧。如果找不到逃走的办法,那死也就死了。六郎的思维方式,就是如此简单明了。
  两个人住进了非常豪华的客栈——这样做反而不容易被怀疑。二人所持的身份证明上显示,六郎和阿福是鸟见役人及其妻子。鸟见役人就是负责巡视和维护猎场的官员,可以追踪鸟兽进入任何区域。到了后代,鸟见役人往往兼任秘密警察,深被大名们所恐惧。
  这个晚上,阿福溜进了六郎的卧室。
  “我不要求结成夫妇,但是如果咱们没有男女之间的关系,我无法带你去见风魔的首领。”阿福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风魔一族是一个靠血缘连接到一起的组织,所有人都同属一个大家族,这就是风魔一族能够紧密团结在一起的力量源泉。不管因为什么,他们都不会让外人进入,而这正是阿福感到为难的原因。
  当然阿福这样做,并不仅仅是出于这个原因。在伏见城时,阿福就已经钟情于六郎,但阿福知道自己的相貌很丑,而且忍者的规矩禁止男女间两情相悦,所以阿福一直在心里默默地忍受着爱的煎熬。可是为了这次任务,不得不破坏一次忍者的规矩了。六郎理解风魔的族规,无言地拥抱了阿福。
  可是,意外发生了——六郎竟然沉迷于阿福的肉体不能自拔。六郎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阿福吐气如兰,全身都散发着迷人的芳香;她的身体非常美妙,细嫩的肌肤紧紧地贴在六郎的身上,仿佛能给六郎无限的包容。六郎沉迷其中,直到天光放亮。
  “我可真不是一个好忍者呀!”天亮前,六郎恋恋不舍地离开阿福的身体时,自嘲地说道,“现在我离开了阿福简直没法活。但是没关系,回到江户,我就求主公让咱们结为夫妇。”
  “我太高兴了。”阿福紧紧地抱着六郎。“那我可以对首领说,六郎你是我的丈夫吧?”
  “当然可以,事实本就如此嘛。”六郎答道,没有任何犹疑。阿福容颜的改变让人瞠目结舌,当然不是相貌发生了变化,而是在一夜之间,她全身上上下下都像花儿一样,骄傲地绽放了。阿福这是第一次和男人在一起。现在,令人炫目的强烈而又清纯的风韵,笼罩着阿福的全身。不管是谁都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在阿福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阿福。”风魔的首领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阿福了,他一边愉快地笑着,一边说道,“看上去,你已经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我丈夫和我一起回来了,他现在在小田原等候,请父亲亲自考察。”风魔的首领风魔小太郎点了点头。阿福对六郎和阿梶夫人都没有说实话,她就是小太郎的女儿。
  “阿福挑中的男人,让我来考考他。”同席的一位小个子老人,兴致勃勃地说道。此人是第二代风魔小太郎,是阿福的祖父,退隐之后人称风斋,现在65岁。在北条氏灭亡之后,风斋就把风魔一族首领的位子,传给了自己的儿子。之后,他叼着一根长长的朝鲜烟袋,整日里晒着太阳,过着无聊又安稳的日子。但至少风魔小太郎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伪装,风斋身体里隐藏着的体力和智力,远远不是年轻风魔们能够望其项背的。
  “你看呢,阿福?”小太郎向阿福问道,“爷爷的考试肯定很厉害哟,那个男人能行吗?”
  阿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风斋和小太郎互相看了一眼,从阿福的动作上可以看出,她充满了自信。
  “如果那个男人真像阿福想的那样,那也罢了……”小太郎有些担心地说道。小太郎清楚风斋手段的厉害之处,如果没有绝对把握,被考察的人必死无疑。就算亲如父子,风魔一族在这类事情上绝不会通融,动辄就要以被考验者的生死作为赌注,正是这一族的可怕之处。
  甲斐的六郎正在客栈里睡着大觉,因为不知道阿福什么时候会和自己联络,所以也无法出门。六郎休息时是彻底放松的,就像发呆似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松弛的状态。如果有人看到了,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个不可救药的懒货。突然,六郎浑身松弛的肌肉,在一瞬间绷紧了。
  “查宿了。”一个声音从楼下传上来。
  小田原藩的武士来查宿,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关原之战后,天下到处都是浪人。因为被贬为平民的大名们的家臣全都失业了,他们自然而然地都想到江户来谋求一个职位。于是,身处去江户必经之路上的诸侯们,必须随时严密地监控这些浪人。这些人即没有钱也没有未来,所拥有的仅仅是一身杀人的本领。他们往往会成为麻烦的制造者,因此各地诸侯必须不停地查宿,掌握这些人的动向,做到防患于未然。
  现在六郎持有一个幕府官吏的身份证明,所以即使查宿也不会碰到麻烦。鸟见役人的职务可能会引起捕快们的警惧,但他们只可能非常礼貌、谨慎地和六郎打交道。所以六郎只需轻轻松松地端着架子等他们来就是了。但是不行,六郎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的查宿不对劲。
  六郎一跃而起,先是换上了一双新草鞋,然后故意留下行李和长刀,只带着忍者的工具袋和短刀,转眼之间就从壁橱攀上了顶棚,并用短刀在天花板上开了一个小洞,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很快,在掌柜的引领下,五六名武士来到了走廊里。因为六郎走时打开了窗户,所以屋里的情形一目了然。
  “人呢?”一个看着像头目的人责问掌柜。掌柜一边摇着头,一边不停地解释着。的确刚才那人还在屋里,也没见到他外出。武士门潦草地检查了一下六郎的行李,很快就抱怨着走了。
  六郎捅破了屋顶,从房顶上离开了。
  六郎在房顶上看着武士们出了旅馆,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随后散开了,看来他们没打算回去,而是把客栈围住,准备继续监视。
  六郎噌噌两下就落到了地上,在武士们完成包围之前,就出了客栈。按理说,这会儿应该赶快逃走,但六郎因为要等着阿福和自己联络,所以不能离开。而且这些武士们的言行有些奇怪,很明显,这不是一次通常的查宿,武士们没有检查其他的房间,而是直奔了六郎的住处,说明他们的目标,从开始就是六郎。
  小田原是秀忠的近臣大久保忠邻的领地,如果这些小田原藩的武士是以查宿为名来抓捕六郎的话,事态就很严重。这次缉捕明显不是针对盗贼或是关原之战的溃兵,因为那些武士知道六郎的名字。可是甲斐的六郎这个名字,在溃兵通缉令里没有出现过,比较有名的盗贼中,也没听说有这么一个人。
  那么这应该是一次秘密缉。如此说来,大久保忠邻应该知道家康(二郎三郎)关于六郎的秘密,既然忠邻知道,那秀忠也必然知道了,可实际上又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二郎三郎进入江户城之后,六郎细致地在城中探察了一遍。目的是掌握伊贺甲贺忍者在城中的布防和秘密活动的情况。结果意外地发现,江户城的布防根本没有被安排给伊贺甲贺的忍者。很明显,秀忠并不信任伊贺甲贺人,而是重用了负责剑术指导的柳生一门。秘密事项基本都托付给了柳生。六郎掌握了这些重要的情报,可是柳生还完全不知道六郎的存在。
  由此想来,六郎在小田原成为缉捕的对象,是让人无法理解的。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不管这些武士是真的,还是假冒的,他们背后的主使肯定不是大久保忠邻,而是风魔,现在知道六郎行踪的,只有风魔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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