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迫讨镖银
 
2019-08-07 22:34:48   作者:隆中客   来源:隆中客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几乎是终年重门深锁的“四海厅”,竟难得地开放了。
  这是一幢宫殿的建筑,而积并不算太大,却是外貌壮丽肃穆,里面雕梁画栋,连地板都油漆得光可鉴人,可说极尽豪华之能事。
  此刻,大门前的九级石阶上,雁翅似地分列着四十多名劲装带刀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大厅内,门口两旁,每边侍立八名身着天蓝劲装的年轻剑手。
  大厅正中,并排设置两张紫檀木圆桌,每张桌旁设虎皮交椅一座,锦垫四个,桌面上铺着雪白的台布,雪亮的银质器皿中,盛着精致的茶点和名贵的鲜果。
  圆桌两旁,分别侍立着四名垂髻绿衣侍婢。
  两旁,盘龙朱柱上的龙口中,正冒着一缕袅袅青烟,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弥漫着整个大厅,气氛虽略显沉闷,却有着无比的庄严!
  少顷之后,“礼宾堂”堂主谭坤偕同一个灰衣老者,并肩缓步而来,后面随着四个青衫飘拂的中年人。
  那灰衫老者,年约五十出头,身材高大,却是骨瘦如柴,秃顶黑肤,高颧深目,鹰鼻如钩,独目中目光阴鸷,光瞧外表,就知此人是一个心机甚深,而不易相处的人。
  瞧他与谭坤并肩漫步,谈笑风生,很显然地,他就是过去横行云贵两省的独目大盗,如今却是贵为两江总督署总文案的西门杰了。
  当这一行人穿过排在门口的仪仗队时,那四十名带刀大汉和六名年轻剑手,一齐暴喏一声,刀剑齐出,行出最隆重的举刀礼。
  一时之间,声震屋宇,刀光似雪,剑气侵肌……这声势,这场面,少见世面的人真会吓破苦胆!
  但西门杰毕竟是在大衙门混过的人,对目前这场面,仅仅是微微一哂,傲然地走了过去。
  进入大厅,谭坤即将西门杰五人,让在坐首的客席上,自然西门杰是坐虎皮交椅,他的四位随从则只好委屈一点坐在锦墩上相陪。
  侍女献过香茗之后,西门杰独目在大厅中一扫,皮笑肉不笑地道:“谭兄,贵堡这‘礼宾堂’的客厅,可比咱们总督暑的花厅还要讲究哩!”
  谭坤笑道:“西门先生过奖了,江湖草民的客厅,怎敢跟封疆大吏的花厅相提并论!”
  西门杰阴阴一笑道:“谭兄请别忘了,真正论起权势来,管辖江浙两省的两江总督署,可比领导南七省武林的‘金汤堡’小得多啦!”
  谭坤脸色一变道:“西门先生,你我都是寄人篱下之人,以尊驾今天的地位和身分,希望谈话之间,莫使在下感到为难。”
  西门杰哈哈笑道:“小弟失言,小弟失言,谭兄请原谅则个!”
  谭坤脸色略弛,勉强地一笑道:“在下方才业已说过,敝堡这‘礼宾厅’,近两年以来,今天是第一次开放,足见敝上对西门先生之敬重!”
  西门杰含笑截口道:“西门杰能获贵堡这种优遇,深感殊荣,待会亲向贵上面致衷诚的谢意。”
  谭坤接道:“特别致谢倒可不必,只请尊驾言谈间多注意一点分寸就好了,因为敝上可不像在下这么好说话哩!”
  这位谭堂主可真不失武林本色!尽管职司礼宾,言谈之间,却是直言无隐,一点也没有不痒不痛的外交辞令的味儿。
  西门杰脸皮再厚,也不由有点受不住了,当时,脸色微变,没哼出声,但口齿启动间,却被一连串此起彼落的威严呼声将他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挡了回去:“宋先生驾到……”
  “宋先生驾到……”
  “宋先生驾到……”
  西门杰强忍心中不快,莫测高深地阴笑道:“好大的排场!谭兄,咱总督大人接见宾客时,也缺少这种威风哩!”
  谭坤似乎没有体会对方那言外的讥讽之意,若无其事淡然笑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正如西门先生方才所言‘金汤堡’是南七省武林同道的司令塔,如果没有隆重的礼节,与森严的规律,以资约束,岂非成乌合之众!”
  西门杰哂笑着道:“谭兄高论,令我西门杰好生佩服……”
  话没说完,一阵刀剑出鞘与暴喏声中,蓝衫飘拂的宋天行由屏风后含笑缓步而出,后面却紧随着虎背熊腰,威能慑人的三公子云中鹤,与风华绝代,艳光照人的四小姐云中凤。
  这刹那之间,除了宋天行,云氏兄妹等三人的履声之外,整个大厅中,一片寂静得彼此之间,呼吸可闻。
  礼宾堂堂主谭坤,早已必恭必敬地,垂手肃立座前,目光平视,有如泥塑木雕。
  这场合,饶他西门杰桀骜不驯,也不能不顾全礼貌而站了起来,自然他的四个随从也跟着肃立致敬,不过他们五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尴尬神情。
  直到宋天行走到主席的虎皮交椅之前,云中鹤与云中凤分左右站定后,礼宾堂堂主谭坤才趋前为双方人员介绍,双方互道久仰,拱手为礼,分别就坐。
  西门杰独目精芒一闪,注视着宋天行沉声说道:“宋大侠,武林中人做事讲究的是明快干脆,咱们都是武林中一分子,老朽拙见,一切繁文缛节暂时撇开,痛痛快快,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话匣子一打开,就充满了火药气息,此人如果并非是方才在谭坤口中受了气而借题发挥,那他此行目的就极可能另有文章啦!
  宋天行爽朗地一笑道:“西门老人家真是快人快语,不才深具同感,并且敬谨遵命就是。”
  语声微顿,脸色一整道:“那么,请恕不才斗胆请问,西门老人家此行,是以两江总督署总文案的身分?还是以江湖人的身分?”
  西门杰微微一愣道:“老朽此行,自然是以总督署特使身分而来,敢问宋大侠此问是何用意?”
  宋天行漫应道:“这个么,那自然是跟接待西门老人家的礼节有关了!”
  顿住话锋,目光移注谭坤,沉声问道:“谭堂主,有关本堡‘礼宾堂’开放的条件,是否曾经跟西门特使提及过?”
  谭坤欠身答道:“报告宋先生,已经跟西门特使谈过。”
  宋天行道:“谈过就好,幸亏西门老人家已声明是督署特使身分,否则,堡主面前,你我都不便交待哩!”
  言外之意,是说凭你西门杰的江湖身分,还不配进入本堡的“礼宾厅”。
  西门杰是何许人,岂有听不懂对方的弦外之音之理,但他毕竟城府深沉,佯为没听懂地,淡然一笑道:“好教宋大侠得知,老朽同时也具有江湖人的身分。”
  宋天行笑道:“很好,‘礼宾厅’接待同时具有双重贵宾身分的贵宾,今天还是破天荒第一遭,不但是本堡蓬荜增辉,不才亦深感荣幸之至!”
  笑容一敛,脸色一整道:“西门老人家,不才深表歉意,有关本堡振威镖局所失督署托运重镖之事,迄今尚未查出任何线索。”
  西门杰脸色一沉,独目深注地道:“宋大侠,不是老朽倚老托大,这事情实在是贵堡的不是了!”
  宋天行平静地道:“西门老人家所责甚是,但江湖中事,恩怨牵连,福祸莫测,谁也不能担保永远不出纰漏,西门老人家也曾是江湖中人,自然深知此中道理,所以,不才至望西门老人家能格外原谅,多多担待……”
  西门杰冷然截口顶道:“看在武林一脉的情分上,老朽自当尽力维护,但此番所失重镖,是总督大人进贡皇太后华诞的寿礼,如果不能找来,不但老朽无能维护,即使总督大人也恐怕难以周全。”
  宋天行道:“西门老人家所说固然是实情,但不论官家也好,皇家也好!都得讲理,东西已经丢了,决不是十天半月所能找得回来。”
  西门杰道:“宋大侠认为须要多久,才能找回?”
  宋天行沉思着道:“快则三月,迟则半年。”
  西门杰摇摇头道:“不行,宋大侠,皇太后的华诞,已不足两个月了,所以老朽至望最迟能在一个月之内找回来,否则,老朽话语在前头,届时,可别说老朽不肯帮忙。”
  一旁的云中鹤环目一瞪,宏声问道:“尊驾不肯帮忙,又能怎样?”
  西门杰嘿黑阴笑道:“这个么,三公子,官家的事,你我都心中明白,同样件事,说大可以灭族,说小却是啥事也没有。”
  云中鹤沉哼一声:“尊驾别拿官家势力压人,国有国法,行有行规,镖局失镖,顶多是照价赔偿而已!”
  西门杰冷笑道:“这趟镖么,恐怕尽倾贵堡所有,也赔不起!”
  云中鹤怒声道:“镖是由我手中失去,大不了再加上我云中鹤这颗项上人头!”
  西门杰嘴唇一撇道:“一颗人头,能值几许?”
  云中鹤脸色铁青,拍案怒叱道:“那你打算还要怎么样!”
  西门杰微微一哂道:“有道是,强宾不压主,我西门杰能把你云三公子怎么样呢?”
  “那你就少废话!”
  “三公子,此间今天是由谁做主?”
  云中鹤微微一愣道:“当然是由宋先生做主,不过……家严外出未返,家兄生死不明,此时此地,我云中鹤也可做得一半的主!”
  西门杰独目一闪,移注宋天行道:“宋大侠,这位三公子的话,算不算数?”
  云中鹤虎地站了起来,宋天行摆手淡然道:“三公子请稍安勿躁,天大的事都离不开一个理字,请坐下来,慢慢谈!”
  云中鹤勉强地坐下之后,宋天行才转向西门杰歉然一笑道:“三公子年轻气盛,兼以近月横逆接接踵,心情欠佳,失礼之处,尚请西门老人家多多担待!”
  西门杰阴阴地一笑道:“宋大侠言重了,老朽过去也算是南七省武林同道之一,纵有天胆,也不敢跟领导七省武林的‘金汤堡’计较,不过,老朽仍请宋大侠答我所问!”
  宋天行正容答道:“三公子所说,自然算数……”
  西门杰冷笑接口道:“那老朽究竟该向谁接谈呢?”
  宋天行道:“三公子只说做一半的主,能全部做主的还是不才我,西门老人家尽管冲着我来吧!”
  西门杰独目中精芒一闪道:“好!那么老朽说,督署的失镖,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找回来!”
  宋天行微一沉吟道:“好的!”
  西门杰目光深注地道:“如果限期之内,找不回来呢?”
  宋天行剑眉一扬道:“开出条件来吧,只要你能说得出口,我宋天行就有胆量承诺!”
  西门杰拇指双翘地道:“好!够气概!够豪爽!‘好好先生’这四个字能于短短半月之内,震撼武林,实在是理所当然!”
  语声微顿,沉思着接道:“这失镖是无价之宝,希望宋大侠最好是在限期内找回来,否则,赔偿是没法谈拢的……”
  宋天行不耐地截口道:“不才急需知道的是条件!”
  西门杰干笑一声道:“宋天行莫急,老朽这就说到条件了!路是两条,第一,交出‘金汤堡’和南七省武林的领导权。”
  宋天行漫应道:“好主意,交出‘金汤堡’和南七省武林领导权之后,督署与皇家就不再追究那无价之宝了么?”
  西门杰点点头道:“不错!”
  宋天行道:“不知那两江总督马大人要接收这一个江湖组织,有何作用?”
  西门杰道:“马大人自然不需要这江湖组织,实际负接收责任的是老朽我。”
  宋天行暗骂一声:“老贼!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但他口中却讶然问道:“西门老人家为马大人麾下第一红人,可谓飞黄腾达,耀祖光宗,还要这江湖组织则甚?”
  西门杰得意地一笑道:“不瞒宋大侠,老朽毕竟是江湖人,不习惯官家的拘束,叶落归根,还是回到江湖中来,比较适当。”
  宋天行轻叹一声道:“放着平步青云的大道不走,却要重返这莽莽江湖,不才深为西门老人家惋惜!”
  西门杰目中异芒一闪,色然而喜道:“听这语气,宋大侠似乎业已接受这第一个条件,是么?”
  宋天行淡然一笑道:“不才想先听听第二个条件?”
  西门杰似乎微感失望地道:“这第二个条件么。说起来表面上好像比第一个条件宽大,可是实际上却不好接受。”
  “西门老人家且说出来试试看,各人立场不同,主观互异,也许西门老人家认为不易接受的,在不才我听来,却恰好相反哩!”
  “说来简单之至!那就是任由官家处理!”
  宋天行毅然地道:“好,不才接受这第二个条件。”
  西门杰殊感意外地道:“宋大侠,官家处理,决不是好玩的事,希望宋大侠,三思而行。”
  宋天行笑道:“多谢西门老人家关注!不才我已经三思过了。”
  语声一顿,扬声唤道:“来人,呈上文房四宝!”
  旁立侍女中,立即走出一人,呈上文房四宝。
  宋天行根本不理会西门杰的诧异神色,铺开素笺,振笔疾书,顷刻之间,将方才所谈条件,写成同式两份,签名画押之后,交与侍女送往客席,目注西门杰,淡然一笑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这回西门老人家该可以放心了吧!”
  老奸巨猾的西门杰,实在没有料到对方答应这么爽快,更不料宋天行会画蛇添足地,来上这一手,尽管他心中,一万分的不愿意,但话是已说出,人家已经接受了,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他,心念电转中,暗中冷哼一声,提笔在素笺上签名画押,立即退回一份给宋天行道:“宋大侠,老朽再说一遍,这条件实在太不等闲,宋天行要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宋天行笑道:“交与官家处理,那是再妥当不过的事,不才意念已决,不必再更改啦!”
  西门杰冷笑连连地道:“忠言逆耳,宋大侠你会后悔莫及的!”
  宋天行神色泰然地道:“西门老人家,漫说不才自信能于一个月之内,将失镖找回来……”
  西门杰悚然截口道:“宋大侠有此把握?”
  宋天行漫应道:“不才有没有把握,暂时不谈,好在时间只有一个月,西门老人家何不拭目以待。”
  西门杰微微一怔,宋天行淡笑接道:“现在,话再说回来,届时万一找不回失镖,我不相信官家还能吃人。”
  西门杰独目中厉芒连闪道:“官家固然不会吃人,可是,宋大侠该知道‘灭门令尹’这回事吧?”
  “知道!”
  “小小的一个令尹,尚有灭门的权威,何况权倾两江的总督!”
  “总督署也得讲理!”
  “嘿嘿……讲理,古往今来,官家以‘莫须有’三个字坑杀过多少英雄,宋大侠不致于不知道吧?”
  宋天行微微一哂道:“宋天行草莽武夫,不似西门总文案博学多才,熟读历史故事,不过,我却敢夸一句海口,只要我宋天行一寸气在,当今皇上也不敢把‘金汤堡’怎么样,至于小小一个两江总督,那就更不必谈了!”
  西门杰勃然变色道:“宋天行,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宋天行淡然笑道:“不错!话是我说的,我也深知说这话的后果,但宋天行敢说敢当,毋劳尊驾关注!”
  话锋一顿,沉声接道:“倒是尊驾你,身为督署总文案,官同三品,却是身在官家,心在江湖,一心想谋夺‘金汤堡’的基业,敢问是何居心?”
  西门杰仰首狂笑道:“老夫一番好意,却换来一个谋夺人家基业的罪名,看来这年头好人是确不能做啦!”
  宋天行哈笑一声:“好意?处心积虑,谋夺人家基业,隐身官家,包藏祸心,这好意谁敢领教!”
  西门杰独目中厉芒一闪,沉声道:“纵然如你所言,你又能将老夫怎么样!”
  宋天行道:“宋天行不是不能将你怎么样,而是不屑将你怎么样,不过,稍缓我将有金陵之行,届时我得亲自问问马如龙,重用你这种包藏祸心的部下,是何居心!”
  西门杰道:“马大人岂会听你一个江湖草民的信口雌黄!”
  宋天行一扬手中素笺,淡然一笑道:“尊驾还记得这上而写了些什么?”
  微顿话锋,脸色一沉道:“白纸黑字,又有尊驾的亲笔花押,尊驾就是想赖,也賴不了的!”
  原来方才宋天行将两个条件的重点都写了上去,不过特别写明承诺第二个条件!
  西门杰做梦也不会想到宋天行这一神来之笔,却是另有用心,此刻,把柄落在人家手中,纵然他未必会怕,却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因此,一时之间,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方勉强地挣了一句:“凭你能见得着马大人?”
  宋天行朗朗一笑道:“宋天行想做的事,没有办不到的,别说小小一个两江总督决不敢不见我,纵然是当今皇上,只要我宋天行想要见他,他也得降阶恭迎!”
  这几句,狂得实在离了谱,不但西门杰变颜变色,连一旁的云中鹤和云中凤,谭坤三人,也不由地脸色剧变。
  但宋天行却是若无其事的,注视西门杰淡笑道:“看情形,尊驾似乎不信,是么?”
  西门杰冷然一哂道:“吹大气总也得看清时地和对象,像你这种狂吹一遍,不怕人家笑掉大牙么?”
  宋天行微微一笑道:“尊驾瞧瞧这个!”
  右手抬处,一线白光,由袖口中电射而出。
  “笃”地一声,一柄绢淡檀香折扇,端端正正地插在西门杰面前的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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