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权天君

 

2024-08-26 18:09:41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在邱雪夫掌内，“军令状”有如两军交锋战阵中最勇猛的一员大将。
　　他虽然是“小将军”，但却有一双稜稜生威的大眼，剑招一发，更是声势如雷，杀伤力惊人地强大。
　　无相刀魔向他望去，嘴角绽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刀魔仍然只是用两根指头拈着无相刀。刀势忽起，一下子就像是飘絮般落在邱雪夫头上。
　　在这同一霎眼，另一把剑也已出手。
　　是张鉴川的剑。
　　他的眼里，似是有着一种激烈的豪情。但这是发自他内心深处的真性流露？还是一种高明的伪装？
　　没有人能看得出来。但每个人都看得出，无论是邱雪夫也好，张鉴川也好，这一对原本是死敌的不同派系高手，在这一瞬间都已涌起了无比的战意。
　　没有人能逆料，这两大高手竟然会有双剑合璧的时候。
　　刀魔却在交战的这一刻笑了。他在笑，无相刀同时变成了灰色，一如他的脸，但更像是他那一双灰濛濛的眼神。
　　他在舞动无相刀，而且一直只用二指拈着刀柄发招。
　　这是惊人的指力，也是极巧妙的控刀功夫。在两根指头操控下的无相刀，刀势竟散发着一种美妙的丰姿，有如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正在扭动蛇腰地曼舞。
　　山姐忍不住失声道：“美女的刀！”
　　方小宝奇道：“分明是个糟老头，怎会是什么美女的刀？”
　　山姐叹道：“这是武林中失传已数十年的刀法，虽然名为美女的刀，但从来都不是女子的刀法。”
　　方小宝道：“我明白了，这种刀法，只能用两根手指使用，要是一般女子，根本连刀都提不起来。”
　　山姐又叹了口气：“以刀魔的功力，就算用一根手指，也可以把无相刀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至。”
　　方小宝大是惊奇，但以他老人家的阅历，怎么说也想不通，一个人如何能以一根指头把一柄沉重的刀轻易地舞动。
　　战圈中，张鉴川的剑有如碧波上的清吟，看来绝不像是无情的狙击。
　　但这是“逆雨剑”！
　　“逆雨剑”不是美妙悦目的剑法，但却能对敌人作出最有效最疯狂的截击。
　　权势堂、将帅盟两大高手联袂激战刀魔，能否稳操胜券？
　　无相刀魔很快就把答案用鲜血写出。
　　流血的不是刀魔，是邱雪夫的右手！还有张鉴川的左手！
　　张鉴川用的是左手剑！
　　“美女的刀”不再美丽下去，因为刀势已变，由“美女的刀”，转变成为“破门斩”！
　　“破门斩”是“霸王刀法”中最猛烈的一式，但从来没有人用两根手指施展这种刀法。
　　既没有甚么人有这份能耐，绝大多数人甚至连在做梦的时候，也梦想不到世上竟然有人能这样地用刀。
　　但无相刀魔的确是刀中之魔，能人所不能。邱雪夫、张鉴川同是当代武林绝世髙手，竟然在双剑合璧之下，仍然摆脱不了惨败的命运。
　　邱雪夫的右手，张鉴川的左手，几乎是在同一霎眼之间，双双被无相刀砍掉。刀魔的神态，在伤人挫敌之后，显得宽平淡静，在他眼中，这种战果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的刀看来并不太快，任何人都可以很清楚地目睹刀势招式的变化，然而，能够清楚地看得见的刀法，并不等于可以化解，甚至并不等于可以闪避。
　　山姐震惊了，她耳垂下的金耳坠因为内心的震撼而剧烈晃动。她在这时候想起了“潇湘神刀”孟历冲。
　　孟历冲是徐州武林大救星，他在力退十七魔星之役，每一刀她都看着孟大侠怎样出手。
　　以孟历冲的刀法，能否敌得过无相刀魔？
　　山姐绝不会把孟历冲的武功在心目中轻易低贬，但刀魔的“二指驭刀”，竟在轻描淡写之间把邱雪夫，张鉴川两大高手一举重创，这份能耐，恐怕犹在孟大侠之上。
　　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邱雪夫、张鉴川双双败阵，但二人毕竟是旷世罕见的一流高手，虽然惨遭重创，但仍能迅速退开，更以胜下来的一双手把衣衫撕开，为伤口包扎。
　　张鉴川瞧着邱雪夫：“为什么要陪我一起送命？”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竟会出自权势堂“圣域医堂”堂主之口，境况委实令人难以想象。
　　邱雪夫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仍然摆放在地上的竹篓。
　　竹篓原本装满树叶，但所有树叶，已给无相刀魔一一取出，内里空空如也。
　　张鉴川也是目光如炬之辈，但这一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看漏了眼。
　　在竹篓底部，还有一片树叶！
　　这片树叶，就在竹篓篓底的下面，也就是在竹篓与地面之间。
　　要是以一般心态去看，无论如何不能看得出来。
　　但邱雪夫心细如发，张鉴川看不见的一片树叶，他早已看见。
　　无相刀魔展颜一笑，但这一笑，却像是一张塑像僵硬的脸。他以无相刀把竹笔轻轻挑起，竹篓底下，果然还有“最后”的一片树叶。
　　方小宝忍不住心头忿怒。大声叫道：“这算是什么赌博，押单的也输，押双的也输，又还有谁能赢？”
　　无相刀魔狞笑一声：“当然是我！”
　　刀势再起，二指驭刀，又是另一种说不出奇怪的刀法。这刀法，彷佛像是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无奈地、孤寂地在怒涛中颠簸漂流……
　　方小宝大怒，突然奋不顾身，冲前拾起小将军的“军令状”，剑势笨拙地向刀魔扑击，嘴里同时大叫：“老匹夫，徐州武林盟主方小宝在此！”
　　一剑荡出，无相刀也已折回，刀尖刺向方小宝眉心要害。
　　方小宝“啊呀”一声，似是失足跌倒。但他这一跌，竟是妙着，无相刀刀尖在他头顶上刺了个空。
　　方小宝这一失足，其实并不是什么高明的身法，只是随意为之，见招拆招的险着。
　　只是，他能够有这种应变能力，全然是因为“长江第一赌徒”的内力，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娘胎神僧是天下间罕有之空门怪杰。若单凭内力而论，最少堪与“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龟仙人、以至是无相刀魔等绝世高手匹敌。
　　娘胎神僧性情怪异，看似疯疯癫癫行事荒诞不经，实则自负甚高，数十年来，苦苦哀求神僧收为门下弟子之人，何止过百？但神僧总是看不上眼，别说是收录为门下弟子，便是指点一招半式，也是千难万难。
　　然而，人结人缘，一日，娘胎在长江中游一条渔村中，无意地在酒家门外瞧见一名少年，他赌博赢了三十两银子，其余赌徒欺负他年幼，连手要抢他的银两。这少年不服气，明知道打不过，但仍然硬拼到底，结果自然是给揍得头破血流，银两尽失。
　　强抢他的赌徒，在一哄而散之前，其中一个赌徒匆忙间跌下了一点碎银。少年把这碎银拾起，他赌了大半天，粒米未进滴水未饮，正自腹如雷鸣，走到面摊叫了一碗阳春面。
　　面已端上，材料简单，但却热腾腾香气四溢。少年举起竹筷，正要大快朵颐，回头一看，只见一对年纪比自己还要细小五六岁的兄妹，正在望住这一碗面不住的在狂呑口水。
　　其时，适逢东北大旱，不少灾民离乡背井逃离。这一对小兄妹的父母，早已在逃难途中身亡。
　　一对小兄妹垂涎欲滴地望向阳春面。
　　少年本已把面挟起，但看见这对小兄妹，立时向二人招手。
　　“过来，这碗面，小妹妹先吃，我请客。”
　　小妹妹摇头：“不！哥哥已三天没吃过东西，他比我更饿，让哥哥吃。”
　　少年“啊”的一声，点点道：“好的！既然哥哥已三天没吃东西，这一碗面就给哥哥吃吧！”
　　小哥哥却也在摇头：“不！妹子有病，给她吃！”
　　少年笑道：“别再推让。我赌博赢了钱，你们都要吃，要吃多少就有多少。”
　　向面摊主人再叫了三碗面，让这对兄妹每人各吃两大碗，别看这对小兄妹年纪细小，一当一个人饿得厉害的时候，食量就会十分吓人。少年自己也肚子饿了，想再要一碗，但已不够钱付账。面摊主人也不是铁石心肠的。慷慨地送了碗面给少年。
　　面已煮好，放在桌上。小妹妹的一双大眼睛，仍然死命地盯着这第五碗面。
　　少年笑了，他在小妹妹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心烫热，这碗面是给你的。”
　　虽然肚子已饿得凹陷下去，但少年离开面摊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愉快。
　　前面不远又有人聚赌。少年虽然身无分文，但仍然神情兴奋地冲了过去。
　　从那时开始，娘胎神僧就一直跟着这个赌性极重的少年。
　　“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的传奇故事，也就此一页一页地掀开。


　　娘胎神僧知道自己阳寿将尽，就算立刻把一身武功传授，方小宝已来不及领悟和修炼。
　　反正神僧向来只是孓然一身，并无任何牵挂，终于决定把数十载功力，一古脑儿灌注在方小宝身上。
　　至于其他武功招式，方小宝日后自可溶汇贯通。一个人能否在危急关头自保，全凭其意志及能耐，要是没有一定的能耐，意志再坚强，也未必能够逃过大难。
　　娘胎神僧毕生功力既已悉数灌入方小宝体内，这份能耐自是惊人的。
　　无相刀魔虽无杀害方小宝之意。但倏然之间目睹这不见经传的少年，竟有一身超人的神奇功力，也不禁为之刮目相看，啧啧称奇。
　　只是，刀魔无论如何“刮目”，他的一双眼睛都是灰濛濛的，毫不明亮。
　　“小家伙，你师父是甚么人？”
　　“独臂人。”
　　“什么？”
　　“本来我师父在不久之前还有一双很完整的『毒手』，可惜他老人家学艺不精，赌博更是赌得奇蠢无比，分明赌双单押注押赢了，却连竹篓底下最后一片树叶也没瞧出来。”
　　“你师父叫『毒手神医』张鉴川？哼！我不相信！以你此刻的一身功力，又岂是老张所能冀及？快说老实话，否则别怪我刀下无情！”
　　方小宝哈哈一笑：“武林之中，人人都说刀下无情，剑下也无情，想不到你老人家也不例外。”
　　无相刀魔勃然大怒：“好小子，竟敢讥笑老夫？”
　　方小宝道：“我老人家本来是不敢讥笑你这个老人家的，但你这个老人家把我师父的性命作为赌注，便是对我师父老人家大大的不敬。这还罢了，你这个老人家的什么『数树叶赌命』，数了大半天居然还有一片劳什子树叶匿藏在竹篓底，这便是你老人家的不是了。身为赌徒，等同父母官，必须明镜高悬，大公无私，又岂可暗中作弊，欺瞒赌友？凡此种种劣行，足以证明你这个老人家一塌胡涂，十分混账。
　　“还有，我这个老人家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乃『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你老人家要是不服气，我这个老人家愿意奉陪到底，便是死在你老人家的无情刀下，我这个老人家和我师父那个老人家，绝不怪罪你这个不知所谓的老人家便是。”
　　方小宝这个老人家越说越是起劲，不但说话有劲，连掌中的“军令状”也隐隐嘶鸣作响，一人一剑，，居然在数大武林高手面前显得大有气势。
　　无相刀魔上下扫视着方小宝，一只干枯的灰手，仍然以二指拈刀，又再阴声细气地说话道：“你内力再充沛，在我眼中，只不过是一条蠢牛。”
　　方小宝以“军令状”直指刀魔的脸：“这一注，由我来当庄，你可以押单，也可以押双。”
　　刀魔道：“你的叶子在甚么地方？”
　　方小宝道：“咱们不赌叶子，赌月亮。”
　　“月亮？”
　　“不错，你说今夜的月亮，是单？还是双？”天上一轮明月。
　　不远处，有一座水池。
　　池中也有一轮明月。
　　如此明月，人皆可见。
　　刀魔会押单？还是押双？
　　夜风渐渐更冷，刀魔没有押单，也没有押双。他不是不懂得怎样押，更不是不敢押注，只是水池彼岸，忽然已飘来了一道银白的身影。
　　一个神态和平的人，手中挽着一撮乌亮柔顺的头发。
　　发黑、发长、发柔而美丽。但这不是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已白了三分之一，但看来不老，头发是属于另一人的，那是一个他花了二十年时间始终忘不了的女子。
　　他的手，来来回回地抚摸着这一束用碧玉扣扣住的秀发，彷佛要把青丝上的血迹抹掉。
　　青丝没有血迹。
　　就算本来有，早在二十年前已给冲洗掉。但纵使倾尽五湖四海三江的水，秀发上的血腥气味，仍然永远刺疼着他的心房。
　　他一身银白长袍，眼神是痴缠的，他在想？”天涯海角，我愿跟她一起走过。但我命里注定孤单……”
　　他看来是一个没有名气的伤心人。但看来没有名气的江湖浪客，并不一定真的没有名气。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的人，当然不会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但要是知道他是谁，恐怕连当今天子都会在龙椅上一跤摔了下来。
　　他姓李，名临风，字金貌，自号“浮槎生”。
　　但江湖中人，都称呼他是——“北权天君”。
　　北，是北地。
　　权，是权势堂。
　　李临风是权势堂的总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