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蚕万蛊怎消除

 

2024-08-17 17:08:05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时候，张娴娴早已另外租了一间房子，地方甚是雅洁，方小宝天天盛赞不已，天天藉词溜了过来，晚晚都给张娴娴一脚踢出房门之外。
　　如此这般习以为常，都似是变作了正经事。
　　但这一天，自黄昏以后，方小宝再也没有藉词走了过来。
　　到了月挂东窗之际，张娴娴恐怕这小滑头忽然又害了大病，忍不住走到他房门面前，轻轻叩了三下。
　　她这三下叩门，一下长两下短，叩的力道也不一样，这是她叩门的独特手法，平时，方小宝只要一听见她在叩门，准会立刻飞扑上前开门。
　　但这一次，张娴娴连续叩门数次，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张娴娴用力伸手一推，房门并未锁上，立时应声打开，只见床上人影晃动，她上前一瞧，不禁大吃一惊。
　　床上那人，并非“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却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叫化。
　　“甚么人？”张娴娴怒叱。
　　老叫化只顾在床上滚动，却一言不发，面上也同样是怒气冲冲。张娴娴一怔，说道：“你……给人点了穴道吗？”
　　老叫化还是没有出声，看来，他不是个哑巴，便是给人封闭了哑穴。
　　张娴娴想要解开他的哑穴，但她功夫有限，能否把老叫化的哑穴解开，那是难说得很的。
　　但方小宝“不翼而飞”，却换上了一个老叫化躺在床上，究竟是怎样一回事，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但她在老叫化的哑穴部位戳来戳去，始终还是解不了他的哑穴。
　　她越弄越是焦急，忽听老叫化道：“大功吿成三天后咱俩齐齐乔装前往观战，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他一开口，才说了两句，张娴娴已认出这是方小宝的声音。
　　她勃然大怒，伸手捏着他的鼻子：“甚么神不知鬼不觉，原来是你这个无赖在装神弄鬼，我以后再也不埋睬你这个‘长江第一混蛋’！”
　　正要掉头离去，方小宝已抢前把她抱住：“你可知道，咱们都已过了十六岁生日。”
　　张娴娴怒道：“放开你的龟爪，咱们过了十六岁生日又怎样？总不成到了这个岁数，我就会嫁给你这种无耻之徒。”
　　方小宝道：“何谓之无耻？有耻？唉，有耻也好，无耻也好，老子对你这位张女侠……张大小姐痴心一片，那是连地上的蚂蚁、荷叶上的蜻蜓、以至是雀巢上的鸟蛋们都很清楚的，以咱俩的郞才女貌，将来并……并甚么在江湖，定必令天下百姓大大的喝采，事不宜迟，先行亲亲嘴儿，其余细节，容后慢慢商议！”
　　张娴娴“呸”一声：“谁跟你这个老叫化亲亲嘴儿，快滚！”
　　方小宝立时把唇上、须下的假胡子撕开，道：“小心上人说的很对，方小宝本是白白净净的俊俏郞君，黏上这些教美人儿脸上痕痕痒痒的假胡子，实在是大大的不对！”仍然抱住张娴娴不放。
　　张娴娴给他抱得浑身酸软，甚至连骨头也酥了起来，心知不妙，要是再给这小混蛋继续抱抱摸摸，恐怕很快就会大出乱子。
　　芳心急怒之下，猛地一个肘拳向后直撞，登时把方小宝撞得仰面跌倒。
　　张娴娴见机不可失，匆匆夺门而出，但还没踏出门外，已给一条灰影拦住去路。
　　张娴娴定睛一看，只见在门外站着的，赫然便是在孝感破庙中遇见的那个娘胎神僧。
　　张娴娴神魂未定，乍然遇上娘胎神僧，急急合什：“阿弥陀佛，再见！”闪身便要溜出门外，但娘胎神僧却同时移步，三番四次把她阻住。
　　张娴娴盯着老和尚，道：“大师是出家人，何以老是拦住小女子？不怕外人见了，会生闲言闲语吗？”
　　娘胎神僧奇道：“到底你是个和尚？还是老衲才是个和尚？你一开口便是‘阿弥陀佛’，这是何门何派那一个家族的规矩？”
　　张娴娴一急，便道：“我害了病，有点语无伦次，大师休怪，我要回去休息了。”
　　娘胎神僧摇摇头，道：“你要休息，里面就有很舒适的大床，不必浪费力气到处跑动。”
　　张娴娴连连摇头，道：“这房子是小恶人的，我不能跟这种小恶人共处一室，同流合污。”
　　娘胎神僧奇道：“他是‘长江第一赌徒’，你是早已知道的，他从老远地方，陪着你穿州过省来到这里，又怎会是个小恶人了？他若是小恶人，你早就不会和他走在一块，既然走在一块，就绝不会是甚么小恶人。总不成一个人从秭归来到徐州，便会判若两人，可知道这种想法，非但狗屁不通，更是大大的危险？阿弥陀佛，这一次老衲要跟你说再见，你却得立刻回到方施主身边，任由他老人家处置发落！”
　　语毕，关上房门，然后喃喃诵经。
　　张娴娴给这一僧一俗一老一少弄得啼笑皆非，只得坐在一张椅上，睁圆杏眼。
　　方小宝笑嘻嘻的凑了过来：“怎么了？舍不得我这个老人家吗？”
　　张娴娴冷哼一声：“你若敢对我毛手毛脚不守规矩，我可不会对你客客气气。”
　　方小宝哈哈一笑，倏地一挺胸膛，道：“张女侠，你实在未免是太小觑老子啦！”
　　忽然重重地一拍桌子，骂道：“门外的老秃驴慢走，老子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他这一骂，居然声势十足，连张娴娴也给他吓了一大跳，在此同时，门外喃喃诵经之声也立刻停顿下来。
　　方小宝沉着脸，把房门大开，只见娘胎神僧正在神情奇怪地瞧了过来。
　　方小宝也不等他先念“阿弥陀佛”，便已抢先念道：“阿弥陀佛，请问大师，老子跟张女侠的事情，跟你这个出家人有甚么相干？”
　　娘胎神僧想了片刻，道：“原本是没有半点相干的，只是，老衲就算插手多管闲事，似乎也不算是触犯王法。”
　　方小宝冷冷一笑，道：“天下间千千万万男女谈情说爱，大耍花枪，大师以一人之力，又能管得了多少？”
　　娘胎神僧又想了片刻，道：“别的男女耍花枪也好，耍大杉耍金刚杵也好，老衲从来不管。”
　　方小宝道：“别的男女，大师从来不管，偏偏老子的事，你便要站在门外插上一手，这算是甚么道理？”
　　娘胎神僧沉吟良久，才道：“小施主身中奇毒，要是不及时医治，恐怕后患无穷，因此嘛，老衲只好被逼插手，以免将来大伙儿齐齐噬脐莫及！”
　　方小宝听了，脸色为之一变，但却仍然勉力镇定心神，道：“大师是出家人，何以在此妖言惑众？”
　　娘胎神僧道：“早一阵子，你不是曾经害过一场大病吗？”
　　方小宝冷冷道：“老子甚么时候曾经害过一场大病？怎么连老子自己也不知道？”
　　娘胎神僧道：“就算小施主不知道，张小姐也是很清楚的。”
　　此言一出，方小宝为之愕然。
　　张娴娴听了，心中疑云大起，当日方小宝害的一场怪病，到底是甚么情形，她至今讳莫如深，如今听娘胎神僧说来，他竟是身中奇毒，听来似乎比“生病”还更有根据。
　　方小宝哑然无语，娘胎神僧缓缓接道：“在你身上下毒之人，必然精于医道，否则，也没法子可以把这种毒物，施放在你身上。”
　　方小宝心中有数，只得点头称是。
　　娘胎神僧又道：“本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但照老衲看，小施主身中奇毒，最少已超过三年，在这三年之中，若然没有续命解药，小施主早已一命呜呼，可见施放剧毒之人，一直和小施主有所联络。”
　　方小宝由衷佩服，叹道：“大师所言，便如亲眼目睹，晩辈佩服极了。”
　　娘胎神僧道：“佩服老衲的人，又岂仅只有你这条小东西了！”
　　方小宝皱了皱眉：“何谓之这条小东西？”
　　娘胎神僧干咳一声：“小施主年纪细小，自然便是‘这条小东西’，到了十年八载之后，情况自是大不相同。”
　　方小宝自然会意，道：“这话倒也不错。到了十年八载之后，老子便变成了‘这条大东西’，一旦年纪老迈，就会变作‘这条老东西’，但只要是他妈的老而甚么的，也就同样是坚坚挺挺，跟‘小东西’、‘大东西’毫无分别。”
　　娘胎神僧向方小宝瞪了一眼，说道：“小施主，你这条小东西居然对老东西有如此深刻的了解，老衲也要向你说一声十分之佩服。”
　　娘胎神僧又道：“要解除小施主身上的毒，说难不太难？说易也不太易，要是老衲没有看错，小施主体内的应该是‘金蚕万蛊毒’假如没有彻底把这种剧毒解除？那么，在半年以至八个月之内，定必要服下暂时性的解药，要是连这些暂时性的解药也缺乏供应，毒力就会不断反复地发作，每隔七天疼痛一次，每次疼痛得比上一次更厉害，你明白了没有？”
　　方小宝心中暗暗惊诧，心想：“后面那几句说话，便和师父当天所说的一模一样，真乃神僧也！”
　　娘胎神僧忽然冷笑一声，道：“为人师父，竟然心狠手辣至此，真不是个人！”
　　方小宝道：“都只怪晚辈生性顽劣，因此师父便仿效孙悟空的师父，在我这个劣徒的头顶上套上一个金刚箍！”
　　娘胎神僧摇摇头，道：“在齐天大圣头上套上金刚箍的，可不是他的师父唐三藏。再说，我佛慈悲，金刚箍更不是歹毒的毒物，只是要把野性不羁的孙行者加以降服，跟你师父的恶毒心肠，完全不一样。”
　　方小宝忙道：“大师明见万里，远胜君子一言，老虎难追！”
　　娘胎神僧道：“小施主十分聪明，可惜他妈的不学无术，用词不当，差幸生性耿直，持正不阿，材堪大用，阿弥陀佛！”
　　张娴娴听到这里，不禁又是大不服气，叫道：“大师，这小混蛋分明是天下第一滑头，怎么还说他生性耿直持正不阿？我这个小女子怎么说也不赞同。”
　　方小宝立时对娘胎神僧道：“大师，晩辈的小心上人又要跟晚辈耍大杉了，要是大师能够忍耐得住，请勿插手！”
　　娘胎神僧忙道：“耍大杉比耍花枪吃力得多？小施主务须小心！保重！”
　　方小宝应声道：“老子省得！”
　　转过脸，直瞧着张娴娴的俏丽的脸蛋，瞧了大半天，忽然轻轻的说道：“我是滑头也好，滑尾滑脚也好，你心中都是一般的钟意，万分的欣赏，绝对的喜欢，是也不是？”
　　张娴娴撇开睑，道：“你要耍甚么大杉，找别的女子去！”
　　方小宝摇摇头，道：“在大师密切监视之下，我又岂敢到处乱耍花枪大杉金刚杵？你再不理睬我这个‘长江第一赌徒’，一旦老子毒发身亡，别说是甚么大杉，便是一根香烛，只怕也是没有力气将之舞动。”
　　张娴娴脸上动容，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
　　娘胎神僧倏地又是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徐徐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三天之后的擂台比武大会，就此定夺！”
　　三句说话，听来毫不相干，也不晓得说话之中，别具甚么深意。
　　方小宝皱着眉、横了娘胎神僧一眼，道：“大师，你用过饭没有？要是肚子饿了，请到外面化缘，以免饿坏了身体。”
　　娘胎神僧道：“老衲已七天不曾吃过东西，但最少还可以支持十四天，小施主不必担忧。”
　　方小宝陡地一呆，道：“超过二十天不吃东西，不会饿死吗？”
　　娘胎神僧道：“要是老衲在年轻之时，两天不吃东西便已饿死。但如今削发为僧出了家，兼之年纪渐老，反而越饿越是精神，大概是少吃东西，肚子里连粪便也少之又少，因此精神倍增，阿弥陀佛。”
　　方小宝啧啧称奇，道：“老子晩辈纵横大江南北，见过无数出家人，可没见过像大师一般的，又屎又尿，真是屁滚尿流，非同凡响。”
　　娘胎神僧道：“谁无屎尿屁？说出口中，似是污秽不堪入耳，但世之茅厕，再污秽的也得有人负责清洗，但人们只懂得大小二便钻入茅厕方便方便，又有谁曾念及洗茅厕之人的劳苦功高？”
　　方小宝道：“大师言不及义，指东划西的本领，远在晚辈之上，果然是一僧还有一僧高。”
　　娘胎神僧奇道：“小施主又不是个和尚，何出此言？”
　　方小宝叹了口气：“张女侠对晚辈视若无‘赌’，分明是不敢在老子身上押下赌注，她既不屑与我赌一口大的，我活着做人又还有甚么趣味？倒不如跟随大师，早早把三千烦恼丝削掉，皈依我佛，阿弥陀佛，释迦牟尼佛，满天神佛，万家生佛成仙成佛出家去也！”
　　娘胎神僧闻言，合什沉声说道：“小施主之言，不无道理，但就算你要出家，最少也得把身上的‘金蚕万蛊毒’解除，否则，恐怕还没把烦恼丝削掉，小施主已在和尚寺门外呜呼哀哉归登极乐世界去了！”
　　方小宝伸手一拍大腿，说道：“大师果然高见，事不宜迟，这便动手为晚辈消除体内剧毒吧！”
　　娘胎神僧一怔，道：“动手？动甚么手？老衲几时说过有本领可以为小施主消除‘金蚕万蛊毒’？”
　　方小宝一怔：“大师不是对晩辈的情况，知道得十分清楚吗？”
　　娘胎神僧道：“你可知道月亮是圆的吗？”
　　方小宝又是一怔：“月亮是圆的，那又怎样？”
　　娘胎神僧道：“人人都知道月亮是圆的，但要是月亮本来是四方的，那又怎样？你有办法可以把月亮变回原来的形状吗？”
　　方小宝摇摇头：“恐怕不能，非但我不能，天下间千千万万英雄豪杰也同样不能。”
　　娘胎神僧叹了口气，道：“小施主能够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方小宝黯然道：“晩辈明白，大师毋须难过，更毋须自责，正是生死有命，富贵由天，这些事，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勉强不来。”
　　娘胎神僧“唔”的一声，又合什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三天之后的擂台比武大会，就此定夺！”
　　后面三句说话，已在不久之前说过，如今事隔片刻，不知如何又再重提。
　　方小宝莫名其妙，急急追问：“何谓之上天有好生之德？三天之后的擂台比武大会将会发生甚么样的事？就此定夺又是甚么意思？”
　　娘胎神僧道：“上天既有好生之德，世上之种种毒物，便有相生相克之道，只要抢救及时，再厉害的毒物，也总有医治的法门。
　　“只要小施主能够渡过这一劫三天之后的擂台比武大会，你老人家就可以大摇大摆参与其中，瞧瞧热闹固然可以，便是跳上擂台玩三几招，把擂台上的兔崽子杀个他妈的片甲不留，料想也不是甚么难事，正因为老衲已为小施主打响了如意算盘，所以，不妨便‘就此定夺’，你明白了没有？”
　　方小宝大摇其头，道：“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大师既没法子可以为晩辈解除‘金蚕万蛊毒’，那么以后的事，根本就用不着再谈，更遑论参加甚么武林大会，把擂台上的兔崽子杀个他妈的片甲不留！”
　　娘胎神僧道：“老衲虽然没法子可以把小施主身上的剧毒解除，但张小姐却有这个本领，就只怕她不肯而已！”
　　张娴娴不禁一怔，目中露出怪异神色：“我又不是个大夫，何来这种本领？”
　　娘胎神僧淡淡的道：“说句很实在的说话，单凭张小姐的本领，也不能把小施主身上的剧毒解除，在拔除“金蚕万蛊毒’过程之中，还得加上一大堆劳什子药物，彼此相辅相承之下，始能发挥强大威力，达到了药到病除的重大目的。”
　　张娴娴默然半晌，道：“只要大师所言非虚，我……我愿意出手相助。”
　　娘胎神僧的目光，在她美丽的脸蛋上扫来扫去，良久才道：“老衲有一种能除百病，也能治百毒的药方，只要把这药方的药依照古法煎好，各服一半，再然后依计而行，不到十二个时辰，保证立见奇效。”
　　张娴娴不禁为之愕然，道：“身中奇毒的只是方小宝，何以连我也要服药？”
　　娘胎神僧干笑一下，道：“这是数百年前一位武林异人传下来的古方，要是不依照法子如法施为，肯定白费功夫，张小姐要是不愿意，也就只好算是小施主命中注定，不能渡过这一场劫数。”
　　方小宝不敢置喙，只是眼珠子不住的在滚动，神情暧眛莫名。
　　张娴娴终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依照大师吩咐去做便是。”
　　娘胎神僧听了，却反而面露踌躇之色。
　　张娴娴急道：“我已答应下来，大师何以反而迟疑不决？”
　　娘胎神僧叹了口气，道；“此事非同小可，只怕你日后会对老衲深深埋怨。”
　　张娴娴咬了咬唇，道：“要是大师不相信小女子，张娴娴愿意向苍天作誓！”
　　娘胎神僧道：“你向苍天作誓又跟老衲是否相信你有甚么相干？要是老衲不相信你的话，你便向苍天作出一百个一千个毒誓，都不管事。”
　　方小宝大是激赏，叫道：“大师言之有理。”
　　娘胎神僧忽然向张娴娴深深一揖：“老衲代方施主向姑娘多谢救命之恩，老衲这便煎药去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