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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2019-12-01 22:50:01   作者:慕容美   来源:慕容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大年初七。
  四海堂内,车水马龙,笑语不绝,仍然洋溢着一片新春喜气。但是,乔老太爷的健康却突然发生变化,称病谢绝会客。
  乔老太爷真的病了吗?是的,病了。
  心病!昨夜,三更一过,这位四海堂主就开始觉得浑身不舒服,因为毒粉蝶提出的保证是三更之前,一定可以得手。
  如今三更已过,依然音讯全无,就无法不叫人不往坏处作打算了。
  依了乔老太爷当时的意思,很想马上派人去白马寺后那户人家看个究竟;但是,师爷钱维善认为有斟酌的余地。
  钱维善的看法是:闪电和毒粉蝶是两名一流杀手,发生意外的机会不大。
  退一步说,就算两人出了意外,两人也不可能招出他们跟四海堂的关系,如果派人前去查看,万一再告失手,岂非自动送上铁证,自己找自己麻烦?

×      ×      ×

  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乔老太爷忍受着等待的煎熬,精神近乎崩溃,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所以,当拾美郎和丐帮两个小家伙押着“闪电”和“毒粉蝶”两人到达四海堂时,在花厅接待他们的,是师爷钱维善,而不是乔老太爷。
  钱维善只向两人问了三句口供,回答的都是毒粉蝶。
  “过去的七件绑架案,都是你们干的?”
  “是的。”
  “不是受人指使?”
  “不是。”
  “被绑架的那些妇女,如今人在哪里?”
  “我们已经通知一个常住洛川客栈的朋友,他得到消息后,一定会放人。”
  钱维善点点头,表示讯问已毕,接着转向拾美郎:“依拾大侠之意,这两名采花淫贼,应该如处置?”
  拾美郎含笑抱拳道:“拾某捉人,只是为了赏格。赏格既由四海堂悬出,这件事当然应由四海堂全权处理。”
  钱维善又点了一下头,转身吩咐一名管事,去帐房取来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分封两个大红封套,作为小鬼头和小三子的奖赏。
  拾美郎请师爷钱维善代转他对乔老太爷玉体染恙的问候之意后,立刻领着两名小叫化称谢告辞出来。
  拾美郎三人一走,花厅中的气氛立刻改变。
  钱维善带着责备的语气,问两人为何不小心,竟出这么大的漏子,要不是对方把他们送来四海堂,试问他们还活不活得成?

×      ×      ×

  毒粉蝶像诉苦似的,说出全盘经过。虽然感到有点惭愧,却又止不住一丝死里逃生的兴奋。
  钱维善静静听完,然后像求证似的,转向闪电道:“你们真的没说出你们跟四海堂的关系?”
  闪电道:“真的没有!”
  钱维善点点头道:“好!太好了!”
  突然双指一并,戳向闪电咽喉。
  闪电因为出手快捷而为乔老太爷所赏识,以及在同道中获得尊敬,现在看到这位钱师爷出手,他才知道闪电这个称号,自己实在当之有愧。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不但来不及欣赏钱师爷的手法,甚至没有时间诧异钱维善为什么要对自己人下毒手。
  钱维善解决了闪电,继续走向毒粉蝶。
  毒粉蝶两眼骇瞪如铜铃,浑身嗦嗦发抖,脸上的白色,一下子消失净尽。
  “钱……钱师爷,这……这怎么回事?”他的牙齿捉对儿撞击:“我们好不容易……怎么……反而……”
  “谢谢你们守口如瓶,为了老东家和四海堂的声誉,我不得不在瓶口上再加上一道密封。”
  钱维善的语气很温和,像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在告诉小孩儿下次不可以把弄脏的手指在嘴里吮吸。
  但他自己却把两根染血的脏指头,插进了毒粉蝶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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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八,洛阳南门外,一株光秃的老杨树上,悬挂了两颗人头。
  树干上贴了一张告示,说明四海堂悬重赏并洽请天雷大侠拾美郎揖获两名采花贼的经过详情。
  消息传开,江湖上人人竖大拇指,佩服四海堂乔老太爷的魄力,以及天雷大侠拾美郎的武功和机智。
  第二天,拾美郎去了一趟洛川客栈,但他并没有依照毒粉蝶的交代去找那个叫哈巴狗的伙计。
  他知道四海堂决不可能释放活的人证,追究下去,打草惊蛇,除了多出几条人命,别无裨益。
  他去,是为了了解一下洛川客栈的环境,毒粉蝶指定这个地方,必然事出有因。
  结果,他经过一番观察,果然不虚此行,大有斩获,他这才发现,四海堂的杀手,并不全部豢养在四海堂内。
  他也打听出,住在洛川客栈的这批杀手,代号是“第五房的人”。
  既有“第五房”,会不会还有“第六房”或“第七房”?
  就算“第五房”是“最后”一房,四海堂的杀手总数,依推算也在一百五十人以上。
  这笔庞大的开销,靠什么收入来维持?
  豢养一百多名良莠不齐的杀手,不啻豢养一百多头野性难驯的猛虎,这在世风日下的江湖上,将造成多少血腥纠纷和人为灾害?
  拾美郎为这一惊人的发现暗暗忧心不已,他觉得四海堂未来发展的趋势,比以前那个“阴风教”还要可怕得多。
  他曾凭个人卓越的武功,一举捣毁阴风教总坛。如今面对这座披着伪善外衣的四海堂,他是不是还有当年那份信心和勇气?
  以后半个月,拾美郎将全付心力都投注在河下洼子的筑堤工程上。
  总管事丐帮五结弟子金海獭唐克定的统驭能力,工人的勤奋卖力,工程的快速进展,统统都令拾美郎感到满意。
  尤其令人感动的,是海长青和双虎兄弟的表现。

×      ×      ×

  在三千多工人中,颇不乏强梁之辈,过去不论如何疏导,酗酒、赌博、斗殴事件,总是不绝如缕,层出不穷。
  自海长青和双虎兄弟到差后,三人齐心合力,将爱闹事的工人,另编一组,食宿与共,以身作则,不过几天工夫,人人均受感化,当初的害群之马,反而成了工作效率最高的一支尖兵。
  拾美郎眼看已无后顾之优,才又离开工地。
  他下一个地方要去哪里?
  关洛道上的风陵渡,是个非常敏感的地方,也是关洛道上是非最多的地方。
  风陵渡在关洛道上受人注目,完全由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
  它虽然只是黄河东奔入海一路上无数渡口中的一个,但因位于晋、陕、豫三省汇合处,为三省商旅往来,货物集散的一条捷径,它的位置便在无形中重要起来。
  而这一点,只能算是它经济上的价值,还不是它吸引江湖人物趋之若鹜的原因。
  大致上说来,整条关洛道,应属于四海堂乔守为的势力范围。
  但是,很不巧的,在数年前,风陵渡一带,忽然兴起一个“黑鹰帮”,帮徒共计十八人,一般称之为“黑衣十八鹰”。
  在四海堂来说,黑鹰帮的兴起,等于一个人在咽喉部位突然生了一个疔疮,四海堂基于利害关系,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以四海堂的实力,要消灭一个只有十八人的组织,说起来并不是件难事。
  但是,这个由大总管金富贵建议,并经乔老太爷同意的计划,在师爷钱维善方面竟然未获通过。
  钱维善认为这个黑鹰帮有它存在的价值,因为离关洛道不远,风陵渡的西南方,就是终南山。
  而百毒帮的总舵,就设在终南山的神仙谷。
  钱维善对兵法极有研究,他告诉老东家: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百毒帮在关洛道上是四海堂的心腹大患。
  黑鹰帮的兴起,无论在地理环境上,或是实利的争夺,都将会跟百毒帮直接发生冲突。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四海堂坐山观虎斗,何乐不为?
  由于四海堂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黑鹰帮经过数年之经营,终于成了气候。
  如今的黑鹰帮,徒众已扩张至两三百人,当初起事的十八兄弟,也都成了各拥一支精兵的首领。
  今天的四海堂,就是想动它的脑筋,也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不过,黑鹰十八兄弟人人心里清楚,当初要不是四海堂的纵容,他们兄弟也决不会拥有这份基业。
  所以,他们对四海堂的乔老太爷,始终存有一份感恩图报的敬意。
  四海堂的人,来往经过风陵渡,黑鹰帮的人,一律保持距离。
  彼此虽无从属关系,却有井水不犯河水的界限,维持着这样的良好关系,大家都觉得非常方便。
  如果百毒帮的人来到风陵渡,情形又如何呢?
  那就像大草原上,一只豹子从一群野狼旁边经过,彼此瞪眼低吼示威,大家各具戒心,尽量容忍,只要任何一方真的激怒了,便是一场皮开肉绽的血战!
  在这种微妙的多边关系之中,风陵渡在关洛道上便成了罪恶的深渊,也成了江湖黑道上一些亡命之徒的冒险乐园。
  在这儿,只要你有几手玩意,而别人又弄不清你的身份,你便可以混水摸鱼,找对象干上一票。
  无论是黑鹰帮、四海堂,或是百毒帮的人,都不至于立即对你下手,因为他们怕引起帮派间的大纠纷。

×      ×      ×

  二月初,大河解冻,风陵渡也在春风春阳的吹照之下,透着一片欣欣向荣的盎然生意。
  这一天近午时分,靠近渡口的春秋酒楼,忽然上来一位十分惹眼的壮年酒客。这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衣着光鲜,一看便知大有来头。
  春秋酒楼是风陵渡的老字号,店里的伙计,个个阅历过人,碰上这样的客人,当然不能简慢怠忽。
  一名叫福哥儿的伙计迎上前去,哈腰道:“大爷您好!要点什么酒菜?来条清蒸鲤鱼怎么样?”
  壮汉点头道:“好,再来个什锦狮子头,炒一盘韭菜,烫三斤汾酒加八个白面馒头。”
  福哥儿哈腰应“是”,心里忍不住暗暗嘀咕:“衣你姐儿的,三斤汾酒?你他奶奶的要能喝上斤五六两,就算你这老小子够种了。”
  不一会,酒菜上桌,壮汉风卷残云般大吃大喝,前后不过顿饭工夫,一桌份量惊人的酒菜,便全进了壮汉肚子。
  福哥儿胆战心惊的送上一盏热茶,陪着小心道:“大爷请喝茶!”
  壮汉两手撑着桌面,盯着福哥儿上下不住打量,那双锐利得如带芒刺的眼光,直盯得福哥儿背脊骨发凉。
  “大爷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大爷要打听的人是谁?”
  “楚中秋。”
  “楚中秋?”
  “黑衣十八鹰的老大。”
  “这个——”福哥儿脸色一变,连忙摇摇头道:“对不起得很,小的没听说过这个人。”
  “你真的没听说过这个人?”
  “是的。”
  “好,算老子问错了人。”壮汉点头,反手一巴掌刮了过去,那个叫福哥儿的伙计惨叫一声,人如球滚,一直滚到楼梯口,才被一张桌子挡住。
  福哥儿双手护脸,血从指缝中不断冒涌,显然受伤不轻。
  酒楼上这时虽然坐了二十多名酒客,但对店伙福哥儿跟壮汉之间的冲突,均视若无睹,吃喝如故。
  他们差不多都是这个渡口的老客人,深知在这一带行走,最佳的保生之道,便是少管闲事多喝酒。
  敢在风陵渡这种地方开酒楼,当然不会是那种逆来顺受,没有后台和来历的普通生意人了。

×      ×      ×

  这时楼梯口的柜台后面,一名手执旱烟筒的长袍中年人,见状立即快步抢奔出来,他冲着壮汉面孔一沉道:“这位大爷,有话好说,干嘛出手就打人?”
  这位长方形脸的中年人,职掌虽然是管帐先生,但明眼人却不难看出,这人其实有着很好的武功底子。
  壮汉喝了口热茶,从容放下碗,悠然抬头道:“老子向他打听一个人,他竟想来个一推六二五,我不打他,打谁?”
  管帐的道:“他又不是刘伯温,怎能样样事情都知道?”
  壮汉道:“他不是刘伯温,你呢?”
  管帐的道:“我也不是。”
  壮汉道:“那我就坐在这儿等一个样样都知道的刘伯温来!”
  管帐的皱皱眉道:“大爷您是存心找渣?”
  壮汉道:“你猜对了!”
  他顺手抓起茶碗一扔,那半碗茶,泼了那管帐的一头脸,茶碗撞上他的下巴骨,登时为他添了一部红髯口。
  这位管帐的,显然没有店伙福哥儿好说话。
  他伸手在脸上一抹,然后又跨一步逼向壮汉,染满鲜血的右掌似张还曲,倏地一把抓向壮汉的面门。
  他这一掌抓出,含劲蓄势,虚实变幻莫测,如果碰上普通藉酒耍赖的客人,被他这一把抓着了,准会喊爷告饶,乖乖付帐,保证不敢再犯。
  而那壮汉见管帐的竟敢对他还击,只以厌恶的表情,发出一声冷笑,就像赶苍蝇似的,抬腕轻轻一拨。
  管帐的五指一翻一沉,突然中途变招,改向壮汉手腕疾速抓去。
  壮汉嘿嘿一笑:“伙计,你今后办事情,恐怕要改用左手了!”
  笑语声中,卜卜一阵脆响,众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那个管帐的已然脸色如土,左臂护着右手腕,抽身踉跄倒退。
  血从胸口顺着长袍往下滴,右手五根手指头,像流苏似的挂在掌沿上晃荡,显已全部齐根折断。
  被打落好几颗牙齿,脸颊和嘴唇已高高肿起的店伙福哥儿,当管帐的出面讨公道时,他忍痛呻吟下楼,这时忽又在楼梯口出现。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双眉浓密倒竖,双目凶光闪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有如一只直立行走的猩猩,看来极为残暴的劲装汉子。
  酒客中很多人不期而然脸上变了色,因为他们认识这个人。

×      ×      ×

  这人名叫窦大虫,外号尸鹰,是风陵渡这一带天字第一号的杀人魔王,他是春秋酒楼的东家,也是黑鹰十八兄弟中的老么。
  尸鹰窦大虫不仅是个杀人魔王,也是个目光锐利,知人识人的大行家他上得酒楼来,眼珠子微微一转,便看出今天楼上这名闹事的壮汉,是位身手惊人的奇人,而不是只想讹几文酒钱的无赖。
  尸鹰窦大虫脸上的神情迅速变化,终于含笑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小弟窦大虫,是这家酒楼的负责人,也是黑鹰十八兄弟中的老幺。听说兄台要找我们老大楚中秋,不知有何见教?”
  壮汉听说对方就是黑鹰十八兄弟中的老幺尸鹰窦大虫,就像听到有人自称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似的。
  他的神情仍然冷漠如故,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凝视着对方道:“楚中秋如今人在哪里?”
  尸鹰窦大虫脸上的笑容一僵,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反感。
  来到风陵渡的江湖人物,态度无论多么狂傲,他都可以忍受,他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便是对方对他们老大金鹰楚中秋的藐视态度。
  “朋友怎么称呼?”
  “叫楚中秋来,我会告诉他。”
  “窦某不配请教?”
  “老子没时间跟你叙家常,如果不服气,尽管出手。老子刚刚揍了两人,再饶一个,也差不到哪里去?”
  窦大虫脸孔气得发绿,肺几乎炸开了。
  这儿黑鹰帮的地盘,他是黑衣十八鹰中的老幺,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居然有人敢这样羞辱他,斯可忍熟不可忍。
  “阁下来风陵渡,就是为了揍人?”
  “这是老子一向找人问路的法子。”
  “问对方一件事,不管对方知不知道,回答不出就打?”
  “是的,这套方法管用得很!刚才我如果不是揍了他们两个,这会儿又怎么能见到你阁下?”
  “同样的道理,只要揍了我窦大虫,你就会见到我们老大楚中秋?”
  “阁下想不想印证一下?”
  “好,我们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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