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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2019-12-01 22:47:55   作者:慕容美   来源:慕容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花客山庄主人李凡喜曾经很得意的告诉过他的朋友:“只要赌坊的大门打开了,你就永远别愁没有顾客上门;这跟夏天的晚上,只要你点亮的灯火,就一定可以看到飞蛾是同样的道理。
  “人之初,性本善,只有赌,最难禁。这年头,你瞧瞧吧!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凑足了搭子,谁不喜欢摸几把?哈哈哈哈……”
  当然了,在商言商,在赌言赌,身为赌坊主人,有这种看法和想法,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在。
  如果他对这一行没有信心,他又怎敢投下资本开赌坊?
  不过,这位赌坊主人的话,也未免说得太偏激了些。赌,是一种堕落的传染病,并不是天性。
  很多乡下农民,一生没见过赌具,他们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而且,都市之中,不好赌的人,也比比皆是。
  历史上的名人伟人,英雄豪杰,谁是赌徒?
  还有一种情形,这位花客山庄的主人恐怕想不到——往赌坊里跑的人,有时也不一定是赌徒。

×      ×      ×

  巳牌时分,花客山庄来了一名青年汉子。
  这汉子约莫三十出头,相貌英挺,双目有神,一身粗布短装,足登廉价的鸡毛草靴,背上背着一只长条形青布行囊。
  无论从那一方面衡量,这汉子都不像一名赌徒。
  可是,这汉子一进大门,便轻车熟路的进了专赌大输赢的大厅。
  大厅里有三张赌台,赌的都是牌九。两边的两台,由客人当庄,赌坊派人当助手,一庄一百两银子,超额不赔。
  下家押注,满五百文抽二十五文头钱,庄家满庄,银子七两。
  中间的一台,则由赌坊当庄,不限注,不满庄。
  从早到晚,赌坊由四组正副庄头轮番上阵,你能押多少,你就可以押多少,你能赌多少,你就可以赌多久!
  这种赌法,赌起来最过瘾,输贏之快,赌中第一。
  山庄的后面,就是黄河。
  黄河水面上,由孟津到虎牢关的一段,经常有无名尸随河水浮泛而下,这些无名尸,差不多都来自这张赌台上。
  所以,大厅中央这张赌台,有人替它另外取了个名字:“生死台”。
  青年汉子在大厅中转了几圈,最后终于在中央的生死台旁停下。
  因为这张台子的赌注虽没有“上限”,却有个“下限”,任何一注,不得少于纹银五两。
  所以,大厅中尽管闹哄哄的一片人头,这张生死台旁却只站了五名赌客。
  青年汉子站在庄家对面,这时以指节骨敲着天门的位置道:“我押天门,五百两。”
  看庄的立即大声收喝:“好!天门五百两。”

×      ×      ×

  这位看庄的二爷,名叫管水龙,是花客山庄有名的粗喉咙。他这一声吆喝,如春雷乍绽,登时引来大厅中近百双惊疑的目光。
  每个人的眼光中,都好像带着疑问:一注五百两?这是那位豪客的大手笔?
  而看庄的管二爷,也在一声喝出后,脸色突然起了变化,五百两押天门,可是银子在哪里?
  他望望青年汉子尚未离开桌面的手指尖,再将目光向上移向青年汉子的面孔,他相信对方应该懂得他的意思。
  青年汉子果然明白了管二爷的意思,他淡淡的一笑,告诉管二爷道:“身上没有带现银。”
  管二爷连忙陪笑脸道:“银票也可以。”
  那还用得着交代?银票当然可以!五百两银子,合三十多斤,重量相当于一把头号石锁。
  一个人出门在外,如果行囊里放上一把石锁,那该是种什么滋味?
  青年汉子又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封套,手腕轻轻一挥,封套平平飞出,就像有灵性似的,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管二爷曲指待接的左手虎口里。
  花客山庄的正副庄头,都是会家子,青年汉子露了这手气功,外行人看了没有什么,瞧在两大行家眼里,却不由暗暗吃惊。
  青年汉子指指那封套道:“麻烦贵庄兑下。”

×      ×      ×

  管二爷迅速打开油纸封套,看清之下,脸色又是一变。
  其他的几名赌客,这时也都看得很清楚,管二爷从油纸封套里抽出来的,并不是一张银票,而只是一张普通信笺。
  银票兑银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信笺兑什么?
  管二爷作不了主,将信笺递给庄头甘胖子。甘胖子看完信笺上的两行字,立即转身招手喊来一名巡场的短衣壮汉。
  “这位大爷要兑银子,快送进去让东家批一下。”
  花客山庄主人,无情太岁李凡喜,天下是靠一把鬼头太岁刀砍杀出来的。
  他认识的字,除了自己的名字,便是“东西南北”、“梅兰菊竹”、“春夏秋冬”、“一万”到“九万”,另外中”、“发”、“白”!所以,他无论走到哪,身边都少不了一位师爷。
  现在,那张信笺,已由无情太岁手上转到师爷手上。
  师爷姓葛,跟无情太爷多年,早已摸熟了老东家的脾气,因此不待东家吩咐,便一字字念了出来。
  “字付凡喜贤弟:希见字即付来人纹银壹万两整!守为。”
  无情太岁咬着一根象牙镶玉的旱烟筒,微闭着眼皮子,听一个字,点一下头,露出一付来函不论是文言或白话,他都能听得懂的神气。
  短短二十一个字,葛师爷很快的就念完了。
  无情太岁真正听清楚了的,其实只有六个字纹银壹万两整。
  他拔下旱烟筒,干咳了一声道:“信上第一句怎么说?”
  “字付凡喜老弟。”
  “凡喜老弟我懂,字付是什么意思?”
  “字付——就是指明这封信是写给凡喜老弟的意思。”
  “谁来的信,这么老气横秋的,一点礼貌都不懂?”
  “署名守为,应该是乔老太爷。”
  “谁?乔老太爷?”无情太岁像座椅上突然冒出一根针,给扎痛了屁股似的,一下跳了起来:“既是老太爷写来的,你怎么不早说?”
  葛师爷不敢分辩,陪着笑脸道:“是的,咳咳……东家意下如何?这笔银子是否照付呢?”
  无情太岁道:“付,付,当然付。”
  他转向那名巡场汉子道:“来人呢?”
  “在大厅。”
  “在干什么?
  “押牌九。”
  “押牌九?”无情太岁一愣:“拿我的银子,在我的场子里押牌九?”
  葛师爷从旁轻咳了一声道:“东家,这笔银子是乔老太爷付给他的,我们不过是转一转手而已。他高兴怎么花,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何必多管闲事?”
  无情太岁一怔,接着敲敲脑袋,改口笑着点点头道:“对对对,我真糊涂,他就是一把全押光了,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赶快去,拿去帐房换庄票,如果他要现银,就给他现银。”
  那巡场汉子应了一声是,正待离去,无情太岁忽又喊住他问道:“来人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生作什么样子?”
  巡场汉子道:“甘庄头和管二爷都没跟对方通姓名,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汉子,人长得非常帅气,两眼炯炯有神,好像很有一身功夫。”
  无情太岁点点头道:“好了,你去吧!”
  巡场汉子离去后,无情太岁点头自语:“唔!一付就是壹万两,八成儿错不了,来的这小子,准是老太爷新雇的秘密杀手!”
  他转身瞧见葛师爷双眉紧皱,脸上带着思索的神情,忍不住道:“师爷是怎么啦?你还在心疼那壹万两银子?”
  葛师爷微微摇头道:“银子是东家的,老朽怎会心疼?老朽是有点怀疑……怀疑刚才那张字条——是不是乔老太爷的真笔迹?”
  无情太岁笑了:“有人背后笑你是个老冬烘,果然没有冤枉你。”
  葛师爷道:“东家见过乔老太爷的真笔迹?”
  “没有。”
  “既然我们谁也没有见过乔老太爷的真笔迹,东家凭什么一点也不怀疑这很可能是个大骗局?”
  “就算是骗局,我也一样照付不误!”
  “为什么?”
  “这是江湖道上的一门大学问,一个人能不能在江湖上混出名堂来,就全看他在这一门学问上懂多少!”
  重葛师爷道:“噢?这——老朽倒要向东家讨教讨教!”
  无情太岁道:“好,我来慢慢说给你听:就拿刚才那张字条作例子,那张条子,只是两种可能,不是真的,就是假的,对不对?”
  “对!”
  “条子若是真的,要不要付?”
  “要付!”
  “假的呢?”
  “不付!”
  “如何证明它是假的?”
  “无法证明。”
  “能不能差人快马立即送去给乔老太爷本人验看?”
  “这样做好像不太妥当。”
  “这不就结了?你既然不能证明它是假的,就表示它可能是真的,你有什么理由不付呢?”
  “没有理由不付。”葛师爷又皱了一下眉头:“但是,东家好像说过,就算知道了是假的,也一样照付不误,那又该如何解释?”
  “关于这一点,就是我说的学问!”
  “噢?”
  “这张条子,我们早晚都要送去四海堂核帐对不对?”
  “对!”
  “如果被乔老太爷发现我们竟被一封假手书骗去壹万两银子,你想他老人家会有什么表示?”
  “东家可能会挨一顿训斥。”
  “替四海堂办事的人,有谁没挨过训斥?”
  “很少。”
  “这顿训斥受完了,你想乔老太爷他老人家会有什么想法?”
  “他老人家可能会对别人有示:李凡喜那个家伙,脑筋是笨了点,但对我乔某人,倒是表里一致,忠心耿耿的,相当敬重。”
  无情太岁抚掌大笑:“我这个老冬烘,总算开了窍!”
  葛师爷不由得肃然起敬道:“东家说得一点不错,这果然是一门大学问,老朽以后还得跟东家多学学才是。”
  无情太岁拿起旱烟筒,葛师爷替他打火点烟,无情太岁叭达叭达的吸了几口,心情愉快极了。
  “等下,你去通知帐房,就说是我说的。”他朝葛师爷挥了一下烟筒:“从这个月起,你的薪俸,每个月加发三十两。”
  葛师爷道:“谢东家恩典!”
  无情太岁道:“有什么好谢的?一个不相干的人,都能凭一张烂纸头,轻易骗走我成万的银子,你辛辛苦苦的成天跟着我,多发点烟酒钱,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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