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山情侣

 

2021-11-03 10:06:10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秋风劲疾，山坡上的野草，一片枯黄，风过处，蒲公英和芦花，一阵阵扬了起来，倒像是在半空之中，撒下了一阵雪花一样。
　　山坡上，一个年轻人以臂作枕，仰天躺着。秋天的云，看来格外洁白、爽朗，那年轻人的心情，一定也极其愉快，这一点，可以从他脸上的笑容上看出来。他望着坐在她身边的一个少女，几乎连一眨也不眨眼。
　　那少女则不时瞟他一眼，每当她向他望上一眼之际，娇媚的脸上，总泛起几丝红晕来。
　　年轻人和那少女的手相握着，那少女低下头去，摘了一朵蒲公英在手，轻轻吹了一口气，蒲公英的白花，一起飞散了开去。
　　她将头低得更低，但是她的口角，却带着十分甜蜜的笑容，她低声道：“师哥，我不准你到了无敌庄上，逢人便说！”
　　那年轻人略翻了翻身，笑道：“师妹，我逢人就说，我要将这喜讯告诉每一个人！尤其是无敌庄中，殷伯伯和他的弟子，吿诉他们，我和你，在秋后就要——”
　　少女的脸更红，那年轻人故意顿了一顿，才又道：“就要成为夫妇了！”
　　少女突然挣脱了年轻人的手，跳了起来，年轻人又翻了一个身，道：“师妹，你逃不了的，你是我的妻子，随便你逃向哪里，你都是……”
　　少女“格格”地笑着，俯身又摘起了一朵野菊来，插在她自己的鬓际。她明亮的眸子闪动着，道：“师哥，你看到我鬓边的这朵花了？”
　　那年轻人满意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当然看到。”
　　少女又明媚地笑了起来，道：“你先躺着别动，等我出声，你才突然发镖，如果你能打下我这朵花来，我就让你对人家说……我们的事。”
　　那年轻人在腰际拍了拍，他的腰际，围着一条两寸来宽的鹿皮带，皮带上插着十二枚三寸长短，其薄如纸，在阳光下闪闪生光，极其锋锐的柳叶镖，他凝神向少女的鬓际望了望，道：“好！”
　　那少女扬起一幅丝巾来，盖向年轻人的脸上，那年轻人想揭开丝巾，但是少女却将丝巾按了个实，笑着，道：“不许偷看！”
　　年轻人道：“我才不是想偷看哩！”
　　少女道：“那么，你可是怕自己没有把握，误伤了我？”
　　年轻人扬声笑了起来，道：“师妹，你甚么时候听说过我向定的飞镖，会有失手的时候，嗯？”向定的话，说得十分满，也充满了傲气，但是那少女却像是听惯了他的话一样，只是微微一笑，一闪身，便向山坡后掠了出去，转眼不见。
　　丝巾覆在向定的脸上，一阵风过处，丝巾微微抖动着。
　　随着这一阵风，急骤的马蹄声，自远处迅速地传了过来，一眨眼间，尘头起处，六匹骏马已旋风也似，驰到了山坡下，立时有两个人，翻身下马。
　　那两个人一身黑色劲装，手中提着明幌幌的单刀，步履矫捷，抢上了山坡来，直走向向定。
　　向定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和脚步声，但是他仍然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他甚至连脸上的丝巾也不掀开来。
　　但如果那向前走来的两个人，可以透过丝巾，看到向定的脸色的话，那么，他们一定可以看到，向定的脸上，挂着十分高傲的冷笑！
　　那两个汉子一来到了向定的身前，便齐声冷笑，道：“起来，在这里装甚么死，听到没有？”他们一面说，一面刀尖已然向前疾伸了出去。
　　那两人的出手也算是十分快，刀尖一伸，已将向定面上的丝巾，挑了开去，紧接着，两柄单刀，已一起朝向定的面门，狠狠搠了过来，向定一直斜躺在山坡上，这时，身子突然向上一挺。
　　也就在他身子向上一挺，只见精光一闪，“铮”地一声响，向定的身子已然稳稳站定。而那两人胸前，却已血如泉涌，他们低头看了一看。
　　在他们的脸上，现出几乎难以相信的神色来，他们张大了口，想叫些甚么，但是，他们根本没有出得了甚么声，便已“砰砰”跌了下去。
　　他们两人，直挺挺地仆跌在地上，而他们仆跌的所在，离刚才向定仰躺着的所在，都不到半尺！
　　这本是电光石火间的事，向定身形一挺立，手臂一振，手中的长剑，又荡起了一大片精光来。但是紧接着，他手臂一振，“铮”地一声响，剑已入鞘，动作如行云流水，快捷到了极点。
　　在山坡后的那少女，自一块大石后，探出了头来。
　　她才一探出头来，便看到另外两个大汉，自马背上飞跃而下，两柄利斧，已朝向定当胸砍到。
　　那少女见到了这等情形，心中陡地吃了一骛，失声叫道：“师哥！”
　　她这里“师哥”两字，才一出口，只听得向定发出了一下长啸声，竟不理会迎面攻来的两个大汉，一抖手，“嗤”地一声响，一枚柳叶镖已向后电射而出！
　　那枚柳叶镖的去势，快到了极点，那少女只呆了一呆，柳叶镖幻成的那股精虹已在她的鬓边，掠了过去，将她鬓际的那朵野菊，割成了两半！
　　浅紫色的菊花瓣，飘飘落了下来，而柳叶镖的去势未尽，又射出了丈许，才射在一株树上！
　　在向定身前，那两柄利斧，来势十分之快，当向定反手发镖之际，利斧已攻到他胸前，只有两三尺处了！可是，向定却仍然像是未曾看见一様！
　　他一射出了那枚柳叶镖，便问道：“师妹，我射中了！”
　　他不但说着，而且一面说着，一面还转过头去，就像是在他的身前，根本没有甚么人一样！那手持利斧的两人，大声呼喝着，利斧已劈头劈脑，砍了下来。
　　但是也就在此时，向定的身子，陡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后退之势，快到了极点，而且，才一退出，双手抖动，嗤嗤两声响，两枚柳叶镖已然射出，那两枚柳叶镖正射在这两个手持利斧大汉的咽喉上。
　　向定一退，那两个大汉，还待向前赶来的。
　　可是，他们只赶出了一步，咽喉已然中镖，猝然之际，手臂向下一垂，斧锋就在向定身前，不到半尺处，掠了过去，但他们的身子已向下倒去。
　　而向定在射出了那两枚柳叶镖之后，根本连看也不向这两人看上一眼，立时朝那少女奔了过去。他奔到了那少女的身前笑道：“我射中了！”
　　一起奔来的六个人，在刹那之间，便已有四个人，倒在山坡之上，还有两个人，却仍骑在马上不动。
　　那两个人，和已死了的四个，气势又自大不相同。
　　那两人，一个瘦削身形，腰际悬着一件奇形兵刃，那是一柄长剑，但是剑尖之上，却有着三只飞轮，那三只飞轮，径不过两寸，有着九股尖刺，长剑在腰际缓缓摆动，三只飞轮，也在转动不已。
　　另一个的腰际，缠着一条软鞭，那鞭的一端，却又连着一个足有三二十斤重的铁铊。
　　向定并不向那两人多望一眼，他只是笑孜孜地望着那少女，道：“飘飘，这一下，你不让我对人说也不行了！”
　　那少女的脸上，泛起了一片娇红来。马上的那两个人，一起冷笑着，翻身下马，向前走来。那手握飞轮剑的汉子，手腕略略一抖，剑尖的三只飞轮，便急速旋转起来，发出一阵“呜呜”的声响来，他一扬首，喝道：“你们可是到无敌庄去的？”
　　向定仍是恍若未闻，道：“飘飘，你说，我们到了无敌庄，殷伯伯听到了我们的喜讯后，会怎么说？”
　　那少女的脸上更红，低着头只是甜蜜地笑着。
　　向定道：“他一定会说，噍，向定，你居然娶到了云飘飘做妻子，真是好福气啊。师妹，你猜我会怎么回答，我会说：嘿，殷伯伯，除了我向定，天下还有甚么人，配得上我师妹云飘飘！”
　　云飘飘笑得更甜，道：“瞧你这种不可一世的様子！”
　　向定仰着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简直全然不将已抢上了山坡来的那两个人，放在眼中！
　　那两个人又惊又怒，飞轮剑上的飞轮，转得更急，那汉子也厉声大喝道：“臭小子，我在和你说话！”
　　那大汉已来到了离向定只有六七尺处，向定直到这时，才缓缓抬起头，而当他抬起头来之后，他脸上是一片不屑的神色，双目之中，也射出冷森森的目光来。
　　那大汉一接触到向定如此冷漠的眼光，不由自主，停了一停，向定冷冷地道：“说甚么？”
　　那大汉又喝道：“你们可是到无敌庄上去的，说！”
　　向定的声音，更是冷漠，道：“正是，那又怎样！”
　　那大汉一摆手中飞轮剑，厉声道：“那就跟我们走！”
　　他话甫一出口，手中的飞剑轮，已突然向前一送，直刺向定的胸口，向定也在那时，发出一声冷笑，手臂一振，长剑出鞘，只听得“铮”地一声响，双剑已然相交，而向定的长剑，突然顺着飞剑轮的剑身，向下滑了下去，动作快绝无伦。
　　一等到向定的长剑，滑到了飞剑轮的剑锷之上，向定的手腕，轻轻一转，剑尖抖出了一圈赖光来，已经在那大汉的手腕之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刹那之间，那大汉面如土色，呆若木鸡，五指一松，飞剑轮“当”地一声，跌到了地上。
　　向定手中的长剑抖动着，剑尖幻出一圈又一圈的精光来，那大汉的身子，簌簌发着抖，既不敢进，又不敢退，只是呆呆地站着，向定一声冷笑，手臂一振，剑已入鞘，道：“今天我心中高兴，是以便宜了你！”
　　秋风虽劲，可是在那片刻之间，那大汉额上，已然迸出了不知多少黄豆大小的汗珠来。
　　需知那使飞剑轮的汉子，也是在黑道之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姓温，名翼，与他狼狈为奸，那使飞铊鞭的雷轰，号称震天双飞，但是刚才一动手，向定的剑势，实在来得太快，快得他绝无还手的余地！
　　向定一还剑入鞘，便又握住了云飘飘的手，径自向山坡下走去，连瞧也不向两人瞧上一眼。
　　而当他们在雷淼身边走过的时候，雷轰虽已解了飞铊鞭在手，却也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
　　直到向定和云飘飘，已然走了过去，变成背对着他了，他才一声大喝，挥鞭直攻出去，鞭梢的铁铊，卷起一股劲风，撞向云飘飘的背脊。
　　云飘飘一皱眉，她也不转过身来，只是反手一探。
　　云飘飘的纤指，像是春葱一样，眼看那铁铊劲风呼呼，撞了过来，力道何等雄猛，但是云飘飘五指一动，却已将铁铊抓住，而向定反手一枚柳叶镖，已电射而出，精光一闪，雷轰的鼻梁上，已是鲜血迸溅，那一镖，正射在他的鼻梁之上！
　　但是向定分明是不存心取他性命，是以镖尖不过陷入几分，恰好将雷轰的鼻梁骨射断而已！
　　云飘飘的动作，可以说完全和向定配合一致，向定镖一出手，云飘飘手也松开，那铁铊荡了回去，雷轰只知自己面门上中了一镖，并不知伤得不重，当鲜血流下来之际，他实是魂飞魄散，不知自己，是生是死，连铁铊荡了回来也不知道！
　　直到那铁铊“砰”地一声，撞在他的胸上，他才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但这时，向定和云飘飘两人，早已走下了山坡，发出了一下唿哨声来。
　　随着他们的唿哨声，两匹骏马，扬鬃踢蹄，奔了过来，向定和云飘飘两人，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转眼之间，骏马踢起的尘土，又落了下来，路上一片寂静，只有温翼和雷轰两人，还呆若木鸡站着。过了好一会，满面鲜血的雷轰，才缓缓转过身来，两人相视苦笑，温翼俯身拾起了飞剑轮来，道：“兄弟，我们算是栽定了，这一男一女，定然是无敌庄请来的帮手，我们快去和焦寨主说一声！”
　　雷轰自鼻梁上拔下柳叶镖来，狠狠抛下，道：“是！”
　　他们两人，急急奔下山坡，翻身上马，也驰远了。
　　山坡上留下四具尸体，从那四个人的脸上神情看来，他们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死的！
　　路上十分静，只有一团圑干草，随着秋风，在路面上滚动追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