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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穷途潦倒
 
2021-11-03 10:13:25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无敌庄的大门前,燃着几个熊熊的火把,八名庄丁,一字排开,衬着他们背后,丈许来高的木栅,看来自有一股豪气非凡的感觉。
  那年轻人牵着马,慢慢地来到了庄前,向几位庄丁拱了拱手,道:“过路人,想在贵庄,借宿一宵,天一亮就走路,决不敢多打扰贵庄。”
  那几个庄丁,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年轻人,其中的一个道:“不知尊驾大名,我们也好去通报庄主。”
  那年轻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我只是穷途潦倒的无名小卒,怎敢劳烦庄主,只求有地方,随便睡上一晚,于愿已足了!”
  那庄丁道:“庄主吩咐过,有人投宿,需问过他!”
  那年轻人又叹了一声,他正待开口,突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疾传而至,一骑转瞬驰到。
  那匹骏马一驰到了庄门前,马上那人,立时翻身下马,众庄丁齐声叫道:“陈三爷你回来了!”
  那人答应着,看他的神色,像是十分惶急,他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一个庄丁,大踏步便向庄内走去,可是,他才走了两步,便陡地转过身来,双眼定在那年轻人的身上,道:“阁下何人?”
  那年轻人道:“在下是过路人,想在贵庄上,借宿一宵,不胜感激,若有不便,也不敢勉强!”
  那人的脸上,一脸英气,他向那年轻人拱了拱手,道:“在下姓陈,名兴,是殷庄主弟子,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尚祈指敎。”
  神刀无敌殷可风,总共有三个弟子,大弟子王祥,二弟子杨汉初,三弟子陈兴。陈兴在三人之中,虽然年纪最轻,武功也弱,但是人却极其机伶。
  那年轻人皱了皱眉,陈兴问得彬彬有礼,就算他不愿意回答,也不能楞着不说话,是以他道:“在下姓骆,名逸,本是无名小卒,不値一提。”
  陈兴已迅速地将对方的名字,在心中念了好几遍。
  等到他肯定武林高手之中,并没有这样的一个人时,他才“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骆兄!”
  他那样说法,已然是敷衍性质了,话才说完,他一个转身,便向庄中,掠了进去,只留骆逸一个人,站在庄外。骆逸似乎已受惯了这样冷落的待遇,他脸上仍是漠然,只是望着庄中的灯火发怔。
  陈兴奔进了无敌庄的大厅,大厅中巨烛高燃,灯火辉煌,殷可风等人,都围着一张方桌在进食。
  殷可风的神色虽然忧郁,但是他却仍然不断发出豪壮的笑声来,他究竟是享誉多年的武林大豪,这时虽已是英雄末路,但是却也豪情不减。
  向定则正是年少英雄的时候,神采飞扬,在讲述着如何在山坡上,击退了那伙贼人的经过。
  陈兴一奔进来,殷可风立时据案而立,道:“怎样了?”
  陈兴直来到了桌前,也不及对向定和云飘飘打招呼,只是向两人略点了点头,便道:“师父,我已到处打听过了,飞虎寨中,这几日十分沉静,我买通了一个小喽啰,据他说,寨主和几个主要的高手,几天前就离开了,行动秘密,不知何处!”
  殷可风两道银白色的浓眉,陡地蹙在一起,打了个结。
  向定转过头来,道:“陈三弟,飞虎寨主,可是一个使薄剑,很瘦削的年轻人么?”
  陈兴摇头道:“不是,飞虎寨主使的是铜棍,他——”
  陈兴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道:“向兄弟,你说那年轻人,可是牵着一匹好马的么?”
  向定霍地站了起来,道:“正是,陈三弟莫非见——”
  向定的话还未曾讲完,陈兴已然道:“我来的时候,他正在大门外,说是要借宿一宵。”
  门口的两个庄丁,早已进了大厅,但是侍立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机会,直到此际,才忙道:“是啊,庄主,外面有人要借宿,却是来得蹊跷!”
  向定一声冷笑,道:“好啊,居然找上门来了,请他进来,咱们聚一聚!”
  那两个庄丁立时转头向外奔去,向定沉声道:“这人来路不明,但是武功极高,大家小心些。”云飘飘坐在一旁,柳眉微扬,说道:“师兄,他——”
  可是她话还没有讲完,向定却已问道:“陈兄弟,飞虎寨中,究竟有多少高手,你说来听听。”
  云飘飘欲言又止,她终于没有抢着来说话。
  陈兴道:“除了寨主焦鸿之外,便是他的两个得力助手,一个叫瘟神毛彪,另一个叫祝天豪,武功都很高,还有一个人,极其神秘,听说是一个哑巴,轻功极高,神出鬼没,号称鬼影子。”
  向定哼地一声,道:“门口那人是毛彪还是祝天豪?”
  陈兴摇摇头道:“都不是,他说,他姓骆,名逸。”
  向定双眉一扬,还想讲些甚么,但这时,骆逸已在两个庄丁的带领之下,走进了大厅来。
  在明若白昼的灯火之下,骆逸瘦削的脸上,那股忧郁的神情,看来更是显著,然而他的双目之中,却也精光内蕴,有着一股特异的神采。
  他才一进来,大厅中所有的人,目光便集中在他的身上,看他的神情,多少觉得有点意外,但是却也没有甚么局促的神态,殷可风半生闯荡江湖,目光何等锐利,他看到骆逸走进来时,步履稳凝之中,另有一股飘逸之态,心中便是一凛。
  因为他一看便看出,这年轻人的武功,实是极高!
  他先“呵呵”一笑,道:“骆朋友,请入席来喝一杯!”
  骆逸摇头道:“我只求借宿一宵,不敢叨扰。”
  向定已发出了一声冷笑道:“果然就是你!”
  骆逸在一进来时,就看到了向定,这时,他脸上也挂着淡然的微笑,道:“是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殷庄主,若是贵庄有事,不便应允,在下决不见怪,这便吿辞,各位请自便!”
  他双手一拱,身子已倏地向后,退出了五六尺去。
  向定也就在那时,陡地沉声喝道:“姓骆的,别走!”
  骆逸身形一凝,盯住了向定,大厅中的气氛,立时紧张了起来,向定“嘿嘿”冷笑道:“骆朋友,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何以匆匆要走?”
  骆逸神色冷漠,并不出声,殷可风沉声道:“是啊,骆壮士既然来了,若不嫌菲薄,请来喝一杯水酒。”
  云飘飘浅笑着,道:“若是不肯赏光,未免不近人情!”
  骆逸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云飘飘娇悄妩媚的脸庞上,在灯光之下看来,云飘飘更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美丽,骆逸才一望向她,便立时偏过头去,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来。
  他停了并没有多久,便说道:“好,如此叨扰了!”
  他大踏步向前走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对他含有敌意的,但只有云飘飘却是例外,云飘飘的眼光,是亲切的,关懐的。在江湖上落魄流浪得久了,骆逸对于人们的眼光,有一种出奇的敏感。
  他在殷可风的左边,坐了下来,他左首是殷可风,右首是向定,云飘飘就在他的对面。
  骆逸的心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而越是那样,他越是要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情来。
  殷可风已举起了酒杯,道:“骆壮士,请干一杯!”
  骆逸一坐下,早已有庄丁替他斟满了酒,骆逸也不推辞,举杯一飮而干,向定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骆逸,殷可风试探着问道:“骆壮士何处来,何处去?”
  骆逸叹了一声,道:“我四海为家,到很多地方,也说不上是从哪儿来的了,眼下却想到洛阳去,看看洛阳那大地方,是不是能找些事做做。”
  云飘飘柔声道:“骆朋友,你有那様的身手,定然会受人重视,可以名扬天下的。”
  骆逸用心地听着,等到云飘飘的话说完,他一声不出,又举起面前的杯子来,一飮而尽,道:“多谢云姑娘!”
  他一面说,一面筷不停手,狼呑虎咽起来,所有人都停筷望住了他,并不进食。
  骆逸满口都是食物,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含糊不清地道:“人饿急了,吃起来便难免穷形恶相,不瞒各位说,我今天还是第一次有食物进口!”
  向定冷冷道:“原来如此,那么,请多吃一些才好!”
  他一面说,一面双手一翻,烛光掩映之下,只见他手中,精光一闪,已挟了两枚小钢镖在手。
  他的动作十分快,两枚小钢镖一挟在手中,立时向他面前的一碟栗子刺出,两枚钢镖,各刺了一颗剥了壳的栗子在手,道:“这是新出的栗子,请尝尝!”
  他最后三字才一出口,手腕一翻,“嗤嗤”两声响,两枚刺着栗子的小钢镖,已向骆逸的面门,飞了过来。
  在那一刹间,座上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挺了挺身子,看骆逸的神情,也是陡地一怔。但是骆逸的动作,却十分之快,他筷子本就在手中,这时向前一伸,“啪啪”两声响,已将两枚小钢镖挟住,送到了口前,咬下了栗子来。
  这时,整个大厅之中,静到了极点,是以那两颗栗子,在骆逸的口中咀嚼着,所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人人可闻,骆逸道:“嗯,果然不错!”
  他手臂顺手向外一挥,只见被他用筷子挟住的两枚小钢镖带着“嗤嗤”的劲风,向外飞了出去。那两枚小钢镖,向两支红烛,疾射而出,各将红烛削下了寸许来长的一截来,可是被削下的那一截,却留在小钢镖上,烛火摇曳,继续向前飞了去。
  紧接着,便是“叭叭”两声响,两枚小钢镖,已一起射进了柱中,而断烛仍在镖身之上,继续燃着。
  大厅中人人都屏息静气,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有骇然之色,云飘飘首先失声道:“好暗器功夫!我姑姑常说,她暗器功夫,天下第三,我总难以相信还有人可以胜得过她,现在一看,方知道天外有天!”
  骆逸淡然一笑,道:“姑娘过奖了,姑娘说的是女侠云七娘?”
  云飘飘道:“是,那是我姑姑,我师兄几乎已得了姑姑的真传,只有我蠢,说甚么也学不会。”
  骆逸朝向定望去,道:“向少侠的暗器功夫真了得!”
  向定一看到骆逸挥筷、发镖、断烛,心中又惊又怒,面上的神色,自然也极其难看,这时,他听得骆逸那样说,便“哼”地一声,道:“武学之道,浩瀚如海,说起来,暗器功夫,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骆逸又已向口中在塞着食物,他道:“向少侠说得是!”
  向定的神色,又渐渐倨傲了起来,道:“剑是兵刃之首,只有剑上的功夫,才是真功夫!”
  骆逸又道:“向少侠说得极是!”
  向定拿起一只筷子来,缓缓地拨弄着,突然之间,只见他手指一弹,“嗤”地一声响,那筷子已直飞向半空之中,而就在筷子飞出之际,向定陡地站起身米,手臂一振,长剑已然出鞘。
  那时候,那筷子已在向下落来,只见剑光一闪,又是“铮”地一声响,向定已还剑入鞘,“啪啪”两声,筷子落到了桌面,竟已被齐中剖开!
  各人立时轰雷也似,喝起采来,骆逸也道:“好俊的剑法,只是可惜了这金漆的筷子,怕要好几十文一对吧?向少侠能再发一剑让我开开眼界么?”
  向定面上的傲色更甚,道:“自然可以!”
  他手掌在桌上一拍,震得他面前的那根筷子,又弹了起来,他伸指一弹,将筷子弹上半空。电光石火之间,他剑又出鞘,自下而上,削了上去。
  而骆逸也在那一刹间,霍地起立,只见紧接在向定挥起的那一股精光之后,又是精光一闪!
  在急切间,座间的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只是听得“铮”地一声响而已。
  但两股精光,已在一刹之间,便自敛起,众人先抬头向上看时,只见骆逸的短剑,也已出鞘,他短剑的剑尖,正架住了向定长剑的剑尖。
  从那様的情形看来,他分明也自下而上,削出了一剑!
  在看到了那様的情形之后,众人才一起低头,向桌面上看去,只见被向定第二次抛起的筷子,也已落到了桌面之上,那根筷子,却不是被剖成了两半,而是被剖成了四股,那分明是筷子在被向定削成两半落下来的一刹间,骆逸才陡然发剑,又将被剖成两股的筷子,齐中削了开来,是以才成了四股!从这一点来看,骆逸的出剑之快,还在向定之上!
  向定的面色,变得极其难看,而所有的人,在一看到了那被剖成四股的筷子之后,也人人站了起来。
  骆逸手臂一缩,将短剑撤了回来,当他撤剑之际,剑尖和剑尖磨擦,又发出“铮”地一声响来。
  他还剑入鞘,勉强笑了一下,道:“穷途潦倒之人,本无争胜之心,只是看到向少侠出剑如此之快,不免技痒,尚祈各位勿怪!”
  云飘飘的神情,有点激动,她提高了声音,道:“骆朋友,你剑术如此超群,为何总将穷途潦倒四字,挂在口上,倒将年轻人的锐气全盖尽了!”
  骆逸一听,立时转头,向云飘飘望去,在他的眼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芒,他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云姑娘,你是第一次对我说那様话的人!”云飘飘道:“其实,早就该有人对你那样说的了!”
  骆逸苦笑了一下,道:“或许是,但你是第一个!”
  他讲完了那一句话,手一松,短剑“铮”地一声,滑入了剑鞘之中,一拱手道:“列位再见!”
  向定的长剑,一直僵在半空之中,他一听得骆逸要走,长剑一横,剑尖已然指向骆逸。
  他一声冷笑,道:“骆朋友,你此来还未曾探听到甚么消息,就想离去,岂不是枉此一行了?”
  骆逸本来,不想多争辩的,但是在那刹间,他像是看到了云飘飘明媚的眼睛之中,有着一股异样的神采,那股神采,像是在鼓励他不要沉默!
  是以,他双眉一扬,道:“向少侠此言,却是何意?”
  向定的长剑一伸,一剑已向骆逸的肩头刺出,他一面发剑,一面道:“甚么意思你自己知道!”
  向定的剑才刺出,骆逸的身子,便已倏地向后退去。
  向定一剑刺空,并不肯干休,踏步进身,第二剑又已疾攻而到,骆逸身形再退,已掠出了大厅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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