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极源丹井 妖人大聚
 
2019-11-22 09:26:56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易静闻言,才知癞姑早已胸有成竹,癞姑将话说完,“屠龙刀”已自出鞘,碧森森一弯刀光,绕在链上一转,一下声响过处,铁链便化为轻烟不见,乌神叟忙向癞姑拜倒,癞姑笑道:“你的事算完了,我们该当如何才能免去前途两层禁制,一层元磁神光的阻碍,越过这条铁槛岭呢?”乌神叟忙道:“诸位道友过岭之事自然包在老朽身上,真要不行,至多绕退几千里路,由冰海底下穿行也能到达,道友只管放心。倒是道友所要的‘万年续断’和‘灵玉膏’,上次孽徒‘长臂神魔’郑元规逃走时盗去了一大葫芦药,所剩无多。闻说岛主自身不久还有灾劫,要留备用,不肯给人,大弟子灵威叟为了乃子灵奇受伤。向岛主求了两次,俱未给与,我看此事甚难!”

  二人虽知郑元规叛师盗宝之事,并不知所盗如此之多,主人所剩无多,艰难原在意中,却不料难到如此地步!不禁对看踌躇起来。乌神叟见二女有为难神气,又说道:“陷空老祖虽然法力高强,终是旁门。这次妙一真人柬请观礼,听灵威叟语气,他师徒觉得妙一真人对他看重,颇以为荣。道友去了,只怕他推说神游入定,避而不见。只要能见到他,事情并非全属无望。”

  二人又请问岛上虚实,乌神叟道:“陷空岛水晶宫阙,深居海底,数百年运用法力惨淡经营,环宫四外更有冷焰寒铁、海气玄冰、极光元磁诸般埋伏,神妙无方,宫门一闭,多高法力也难闯进。以我所知,他生平只有两个能克制他的人,一是巫山神羊峰大方真人“神驼”乙休,一是离此西北三千里的天乾山小男。诸位道友到后,如不得见,只把这两位前辈散仙寻来一位,必能如愿以偿了。”

  乌神叟又说,百年之前,当地曾有一次大震,将地下震裂出许多通道来。灵威叟为使乃子灵奇时时来岛上相会,找到一条秘径,各人可由秘径前往。易、癞二人道谢告辞,会合众人,由乌神所说的秘径入口处飞进去。飞行了二百余里,见那甬道并非一直向前,每经四、五十里必有一个转折,时东时西,往复回环,绕上一段,重又归入北行正路。有两个转折之处并还现出歧径,众人有一次走错,行不数里,忽见地土崩塌之迹将去路阻住,又退回来,似这样连经过两、三处,方始悟出这条甬路乃当初地底灵脉总源。

  阿童毕竟稚气未褪,笑道:“这条地道长得怕人,对方要是发觉有人入他的秘径,当成仇敌看待,稍为运用法力,这千多丈的冰雪泥土全压下来,岂不给埋在内!如非诸位道友多精地行之术,要我一人还真有些胆怯呢!”癞姑道:“小和尚胆子怎这小?就凭这点冰雪泥土就能压死你么?倒是灵威叟护犊太甚,此是他日常往来之路,他那宝贝儿子又负伤在此,保不撞上,不过我们遁光全隐,他如对面飞来,或是由后赶到,隔老远我们先自发觉,隐身贴壁一躲,放他过去,十九可以无事,别的那就不用担心了。”

  正说之间,忽听后方来路飞行之声远远传来,其行甚疾。易静知道空洞传音最能传达,自己也正飞行,虽然遁光已隐,破空之声也曾敛去,遇上法力高深之士仍不免被听出。又知道这条秘径只有灵威叟父子的偶然来往,别无他人,这两人俱非庸流,恐被识破,于事有碍,忙命众人乘其未发觉前赶即停住。

  停有半盏茶时,来人才自飞过,众人见那人是个猿背鸢肩、貌相英俊的白衣少年,所驾遁光正而不邪,看去神情似甚匆遽,又略带有惊喜之容,正以全力催动遁光加急前驶。

  易静知是灵奇,方想:“莫非我们踪迹已被发现?”心念才动,遁光已一瞥而逝。便把众人遁光联合,运用法力敛声隐形,紧紧随在后面,相隔只在数十里左近,一面留神戒备,一味哑飞。

  灵奇始终不曾回顾,中间又连经了好几处转折,歧路更多,因灵奇是熟路,前面有人领导,众人省事不少。中间癞姑疑灵奇往向乃父告密,想追去将他截住问明情由,易静力主不可,也就罢了。

  飞不多时,出了地底,到了一座冰谷之中,灵奇已然不见。那冰谷对面,危崖特高,并还连有一座高矗云表的大山,上积万年玄冰白雪,明光耀眼,气候奇寒。天空仍是暗云低迷,气象阴肃,荒凉已极。阿童笑道:“北极寒荒,此地相隔陷空岛已近,仍是如此,我想绣琼原在这酷冷的气候中也未必有什么好景致呢!”话未说完,金蝉笑道:“小师父这话不然,我见最前面似有一圈青色天空,天也比这里高得多,这些高山俱向那里环抱,焉知山环里面没有灵境呢?”

  癞姑笑道:“这里离陷空岛还有七、八百里哩!蝉弟神目视透云雾,所见青天下面奇景甚多,前面山高遮眼,你怎能够看出哩?”阿童道:“还有七、八百里么?要走多少时候才到?”易静接口道:“我们有求于人,自然须诚敬些。我们步行又与常人不同,冰雪滑行过去极快,至多三个时辰也就到了。”

  易静知道陷空岛是万山环抱中的一片里海,水源虽是相通,海中门户已吃封禁,仍须由陆路始得过去。乌神叟又有此行不可过速之言,旧游之地正在前面,反正绕路不多,想领这些师弟师妹侄儿等一开眼界,便率众人往向海一面滑去。还未走近海滩,路上便见那比人还高一倍,又肥又壮,通体白毛如霜的北极冰熊。前额长毛披面中,红光闪闪,隐现一对大而且亮的红眼。三三两两,人立而行。再往前去,冰熊愈多。有一片较高的雪地上,站满不少冰鹅,身比常鹅略高,红睛乌嘴,延颈直立,行动敏速。因生息在北极海滨荒寒之区,自来未遇人类,所以见了生人,全无心机,驯善已极。此外还有寒獭、冰犬之类,多是千百为群,身上皮毛油光水滑,鲜明可爱。不时又见海中巨鲸喷水为戏,水柱突涌,直起数十丈,此起彼落。数目没有初入冰洋所见鱼群之多,但较沉静。忽然巨物山立,冒出水面,一会儿又沉下去,出没无常,时隐时现,状殊暇逸。余如冰蛇、海马、巨虾、人鱼之类尚多。

  金、石、阿童、英琼四人俱是初次见到,互相指点笑说,称奇不置。英琼道:“想不到连我们不运用玄功真气,差一点都难忍受的北极酷寒之地,竟会有这许多生物,可见造物之神奇伟大了。”阿童道:“这种吹气成霜的苦寒天气,海里会没冻冰,也真怪哩。”易静道:“你们只见这里奇怪,到了绣琼原,还要叫绝呢。”

  众人且谈且行,先向半山半海之处斜驶过去。离海约有百里,易静忽引众人改向北面。行不多远,便到那大半环连岭之下。只见入口之处,双峰对列,犬牙交错。中现一条峡谷,谷径往后斜行,做“之”字形。进约十余里,俱是冰雪布满。行约二百余里,才把“之”字形的山径绕完,地势忽然平展。到一参天危崖之下,那崖壁立两三千丈,通体如削,与左右高山相连,宽约百丈。下有石门,十分高大,石黑如墨,温润坚莹,无殊玉质,气象越发雄伟。众人一路行来,到此方见石土。回顾来路“之”形谷径,由入口起直到尽头,宽窄如一,冰崖石壁,俱做梯形横立,异常整齐。方始省悟当初并无谷径,乃主人以法力开山凿成。绣琼原全仗四面高山环绕,寒气不能侵入,所以气候较温,景物独胜。惟恐谷径一开,到了下半年,北极寒风冷气循径侵入,故把谷径开成“之”字形。又在谷尽头,在危崖之下开一门户,以供启闭。沿途梯形崖壁,也必是阻挡寒风冷气之用。

  到门一看,门高不过十丈,宽约五丈,顶上横额刻有四字朱文古篆,文曰“绣琼仙境”。初意如照直径计算,那山也只有百多里厚,门道必不甚长。哪知里面甚长,每隔五里,便有一层门户,共是九层,尚幸全都两面大开,并无梗阻。行约四、五十里,才把门道走完。一路清洁,不着点尘。

  刚一出门,面前豁然开朗,现出奇景。只见四面都是高矗云空的大山,环拥若城。别处都是冻云压顶,冷雾凄迷,数万里冰封雪积,不见天日。独这平原一带,天气虽然极冷,常人到此,仍是重裘无温,禁受不住,但比来路所经却强得多。最奇的是,那冷只是干冷,天宇反倒分外高旷清明,风日晴和。气候如此奇寒,那景物却似介乎中土春秋之间。遥望四外山色,上半都是白雪皑皑,直闪银光。山腰以下,恰似满植乌柏枫叶之类,经霜凌寒,深染丹霞,不是紫云万丈,便是红雪千里。斜日回光照将上去,朱霞绵缅,殷红如血。再吃山顶白雪一映,愈发浮光泛彩,金紫辉煌,气象万千,难以形容。这样看去,仿佛是个深秋景色。可是当中平地之上,又耸立着许多峰峦岩岭,都比四山低下十之七八,最高的不过千百丈,无不灵奇瘦透。涧谷幽深,洞壑玲珑,清溪飞瀑,映带其间。不是嘉木插云,便是芳草平芜。端的水木清华,美景无边。尤其那些林木花草,当地特产,独具耐寒之性,种类繁多,冰莲雪蕊,琪树琼林,与无数姹紫嫣红,琪花瑶草,凌寒竞艳,同斗芳菲。看去又似阳春美景。似此一春一秋,佳时并秀,汇为宇内之奇。

  众中除易静一人是旧地重游外,余人连癞姑也未到过。那些珍木异卉,更是平生初见,多不知名了。石生问道:“此地景物怎这样好法?看去都叫人心神爽快。就是天冷一点。”易静笑道:“绣琼原地方千里,景物灵奇,为北极惟一福地灵境,久已受人觊觎,如非陷空老祖在此居住,早被附近各岛妖邪占据去了。这里不过起头,更好的地方还未见到哩。这里外层万山环拱,陷空岛恰在中心。四面又是群山环绕,当中现出一大片水,名为是海,实是一片湖沼。岛在中央,形似仰盂。底下伏流,与海相通,上面却看不出。共是三个圆环,由外至内,一层层矮小下去。你不是见当中平原群峰环列么?陷空岛和天涔海便隐在里面。往常有人求见,或那些求道拜师的人,并不能遁入绣琼原内地谒见岛主,都在适才所见外海的西北角海岸上。那里海中也有一岛,形如覆碗。岛中心有一深穴,与岛宫相通,波涛异常险恶,地名也叫‘陷空岛’。大弟子灵威叟,便住岛穴洞府以内。我若不是以前曾随家父家师来过,颇受岛主青睐,又有掌教师尊情面,也不敢如此造次,初意也只试试。适才如在‘之’字谷尽头处遇阻,重关紧闭,不能通行,说不得只好和常人一样,去至外海岸通诚求见了。闻说来人只要能到绣琼原,即是有缘得了岛主心许,前途便遇见宫中侍卫,也不会再有梗阻。”

  众人见易静说时,道旁花林中似有奇形怪状、宛如夜叉的影子出没,忽又隐去。易静只做不见,情知这么大一片仙灵境域,空山寂寂,水流花开,纵目四顾,不见一人,必非无故,所说定有用意。地头将到,成败难知,俱都谨慎小心,不再谈笑。众人虽是步行,自比常人不同,由出口到中心近海之处,才只百多里路,不消多时便已到达。沿途山灵水秀,景物清丽,众人生长仙山福地,多历灵境,虽然赞美,还不十分惊异。最以为奇的,还是那些花树。远看一片花光,处处繁霞,已是罕见。这一临近,见那许多花树,种类并不甚多,共只五、六十种,但无一不是冰胎玉骨,宝雾珠辉。有的花开径丈,叶大如帆;有的繁英细碎,密蕊如雪,清馨染衣,经时不散;有的翠干瑶柯,高可参天,琼莲万朵,满缀枝头,银辉浮泛,耀眼欲花,疑幻疑真,不可逼视;有的花大如斗,千叶重叠,粉腻脂溶,艳绝仙凡;有的花同杯大,密萼繁枝,香光如海,无限芳菲。内有一种形似梅花,而瓣作六出,朵也较大,铁干虬枝,形势古拙,凌寒舒芳,清标独上。更有冰芝、雪莲之类,丛生路侧,花林之下,多是从来未见之奇。除易静见过外,无不暗暗称奇叫绝。

  那环绕海的群峰,都自平地突起,虽也成为一环,但是三五错列,各具姿态,望如画图中海上神山,不相依附,峰与峰之间,到处皆可通行。众人一路观览,刚刚穿过峰峦,便见前面现出数百里方圆的“天涔海”。海水清碧,天空无风,偏是波涛澎湃,浪花飞舞,水势十分险恶。遥望海中有一岛屿,其形正圆,四边高起约二、三十丈,中陷若盆。岛旁波浪更大,水势愈激,山容水态,树色泉色,与天光云影相互辉映,景更清奇。众人知到地头,便在近海之处择一花林停立,由易静癞姑上前求见。

  易静、癞姑到海边刚恭身立定,忽见惊波乱涌,水声如雷。跟着冒起十来丈高一幢水柱,水花飞堕处现出一个身高两丈,碧发红睛,獠牙外露,腰围鱼皮战裙,通体乌黑生光的水怪,一声怒啸,便举手中叉恶狠狠朝二人刺去。二人自不把这类水怪放在心上,也不还手,只由癞姑放出一片佛光将他逼住,二人照旧通诚祝告,拜了下去。

  身刚拜倒,水声再响,由海中心岛前不远响起,一直响到海岸不远夜叉出现的前面,随着水花上涌,又跳出一个身材矮胖,形似侏儒,碧睛掀唇,面色碧绿,身穿道袍的秃顶怪物。这个却不动武,把手中玉简一挥,夜叉先自含怒退去,没水不见。然后摇摇摆摆,踏波而来。二人见他形态粗野,偏要扭捏,假装斯文,方在暗笑,那侏儒已然走近。易静看出他好似有点戒惧之容,知畏佛光,忙令癞姑收去。

  那侏儒随向二人恭身,口吐人言道:“岛主已知二位仙姑来意,令即进宫相见。同行还有八人不到相见时候,请暂在绣琼原相候,随意游玩,恕不接待了。”众人相隔海边原不甚远,耳目均极真切。见后出水怪身材侏儒,说话声音和破锣也似,说到末两句,似想众人听见,声音更大得震耳,四山都起回应。说完,侏儒返身先走,迳引易静、癞姑往当中陷空岛踏波走去,其行甚疾。晃眼一怪二人同到岛上,往右一转便即不见。

  众人等了半个多时辰,不见出来,方在悬念成否,忽见海边白影一闪。定睛一看,竟是适才密径中所遇白衣少年灵奇,正由左侧沿海边急行而来。到了易静立处,把手一指,身便隐去。同时水上微响了一下,前见夜叉又复涌现,持叉四望,见岸边无人,众人无一走近,面上略现惊疑之色,重又拨头没入水里。灵奇由此未再现身。

  正不知此举是何用意。又待片刻,便见前在紫云宫黄精殿筵前向紫云三女告警的矮胖长髯道人灵威叟,送易静、癞姑由右侧走出,到了岛边,互相举手作别。易静、癞姑便驾遁光飞来,晃眼到达。众人忙问:“所求灵药如何?”易静悄答:“岛主未见未拒,给两条路由我们挑。一是孽徒郑元规盗宝叛师,如能代将孽徒擒到,当即相赠。此事自行不通。还有便是藉此试验我们法力,由他指明丹室所在以及一切埋伏禁制,由我十人合力盗取,得手拿去,否则作罢。”

  金蝉首先道:“这算什么?我们前来求药,如何叫我们偷盗?”易静道:“我二人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婉言相告,说我们后辈,无论见赐与否,焉敢无礼。再三解说,他偏不听,并还非我十人合力不可。照岛主口气又非含有恶意,没奈何只得应承下来。随命大弟子灵威叟引我二人遍历全宫,并详说各层宫门埋伏的威力妙用,言之惟恐不尽,方始送了出来。”

  众人便问:“那藏处是否隐秘艰险?我们能有到手之望吗?”癞姑道:“此事难说,他那藏处,要想进去,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去身历,决不能知。”金蝉笑问:“此话怎讲?”癞姑道:“他那丹室在陷空岛海眼极深之处,沿途埋伏阻碍和海眼中各层禁制,虽难还有法想。所难者是,最一层玄室竟是活的,全室用万年寒铁铸成!海眼底下与玄冥界上磁源相通,有元磁真气吸住,升降无定。如不先将上面全阵制住,我们到了那里,不但好些飞剑法宝要保不住,连自身也许被吸住,不能遁飞,非有能制磁气之玉,不能入内。”

  众人正说着,又听海面上水响,波涛分飞中,现出十二名身材高大貌相丑怪的侍者,前头四个分捧着两个梅花形的青玉圆桌,桌上各摆着五副杯箸,直上岸来,放在众人立处,最后两个身穿着冰纨短衣短裤,项围红莲云肩,面如冠玉的俊道童走近前来向十人道:“教祖有令,说诸位道友远来,应尽地主之谊。复又以诸位道友将有丹室之行,命我二人转告,就在这里设下两席菲酌,一则慰劳,二则为诸位道友略壮胆气。”

  易静为首,向岛主谢答道:“岛主盛意,后辈等感谢无极,适才宫中已承教益,明知功力浅薄,难测高深,但是岛主之命不敢不遵。自来恭敬不如从命,后辈等末学无知,只好勉为其难了。盛筵敬领,敬乞转代覆命,说我十人有此仙酿,足壮胆力,倘托岛主德威所庇,不辱大命,未致陨越,再当趋前泥首以谢。”说时石生见那个道童生得骨秀神清,通体白如玉雪,只不带一丝血色,看去冷冰冰的。这样奇冷之区,所穿衣服,薄如蝉翼,宛如一袭轻云笼着当中半截身子,看去由不得使人心里发冷。

  石生越看越怪,想看那衣服是何物所制,凑过去便要发问,手指刚刚挨近,猛觉奇寒侵骨,赶忙缩回,笑问:“二位道友穿的是什么衣服?这么好看,又这么冷,挨都挨不得!法力高强,可想而知!”易静觉着对方行事令人难测,又知宫中颇有能者,禁忌又多,见石生冒失涎着脸去摸道童衣服,恐有忤犯,方欲示意阻止,不料二童不但不为忤,冷冰冰一张脸反倒现出笑容,一个先笑答道:“我这衣服非丝非帛,乃万年玄冰中所抽出来的冰丝所织,其冷异常,外人决穿不了,宫中也只我两人能穿此衣!我们名叫寒光、玄玉,乃教祖再传徒孙,就住在丹井上面第三层洞门旁的冰室。”

  石生还想多谈片刻,二童已匆匆作别而去,回到岸旁,纷纷入水,晃眼不见。易静、癞姑俱有眼力,看出二童骨相过于清冷,但又不带一丝异类气息神情,先疑海中精怪,又觉不似,猜详不出他的来历,好生奇怪,断定决不是人所炼成。

  众人查看席上肴果,荤素皆有,熊掌、鲛睛、蛤干、虾脯、风鹅、鲜蚝、冰鱼、冻蟹,以及雪藕、寒梅、琼珠、玉果、碧苓、银笋、方梨、松桃之类,皆北极陷空岛绣琼原特产的珍奇干鲜食品,共有数十样之多,俱用四五寸大小高脚玉盘盛着,美食美器,备极丰美。金蝉一眼看到另一桌上,好似少了一样荤肴,笑道:“你看那两小道童,看去顶神气,原来也是贪嘴,竟会中途吃了一样。不然,两桌食物俱都相同,怎么这桌上少了一样?”易静闻言,将两桌一比较,果然一边五十样,一边四十九,陈列之法也不相同。再一推详查考,猛触玄机,知是大衍阵图。主人有心指点,借着宴客为由,暗中显示丹井上层所设阵法,先后天相生妙用。

  易静当下先把河图全宫阵位生克正反变化,一一与众人详解之后,再把轻重权衡,分配座位:自率南海双童甄氏弟兄和易鼎、易震,在第一席入座,照着席上河图阵位,往深处研求;却令癞姑为首,率领金蝉、石生、阿童、李英琼四个法力较高的坐第二席。都各按各人席上位次,两席看果所设阵形,一面谨记自己的方位度数,一面两席呼应将肴盘移动,以席上阵图的运行变化来做演习,互相讲解质疑。众人都是灵慧已极,新近开府,各得本门真传,功力大进,又有易静、癞姑两个见多识广、法力高强的行家领头指点,自然触类旁通,不消片时,便已洞悉机微。易静老成持重,犹恐到时不熟误事,把阵法演了又演,直演了两个时辰,全能运用纯熟,方始开怀畅饮。

  众人俱不喜吃荤,只把些果品大吃一顿,这些灵区珍奇之物,凉沁心脾,芳腾齿颊。一会儿工夫,先是由凉转温,渐渐丹田升起一股暖气,一晃充沛全身,舒服极了。易静知道无心中得了主人嘉惠,立命众人照着本门真传,各以玄功将真气运行一周,使其返虚入浑,引火归原,得益更大。众人依言行事,愈觉通身舒畅温暖。当地本是山碧水清,风和日丽,万花怒放,绣野云连。心身一暖,越成了阳春美景,哪里还感觉到一丝寒意,纷纷称奇,连道快事不置。

  阿童道:“主人如此盛意,与其多费心思,还赔上这么多好东西,何不简简单单把那两样送给我们多好,偏要叫人去盗。自来一成敌对,便难保周全。如因盗药有甚毁损,生出嫌隙,不是把这些好心都白送了么?”甄良笑道:“主人此举,必有深意,只是目前参详不透。”心正盘算,众人猛然一个寒噤,眼前倏地奇亮,身上又有了寒意。只是突如其来,仿佛春日郊行,忽然变天,冷雨寒风,迎面飘来,由不得打了一个冷战似的。不过身上仍觉温暖,不似先前不运真气便甚难耐。

  忙同定睛一看,只见正北方遥空中现出了万千里一大片霞光。上半齐整如截,宛如一片光幕,自天倒悬;下半光脚,却似无数璎珞流苏下垂,十余种颜色互相辉映,变化闪动,幻成无边异彩,一会儿变作通体银色,一会儿变作半天繁霞;当中涌现出大小数十团半圆形的红白光华,精芒万丈,辉耀天中,甚是强烈。千里方圆的绣琼原,顿成了光明世界。近水遥山,一齐倒影回光,霞影千里,相随闪变不定,耀眼生花。连易静来过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别人自不必说。

  众人见光华如此富丽强烈,天空反倒更冷,如非先前服食许多仙果,更不知如何酷冷。知是极光出现,等光现过,便到了盗药时候。深觉对方法力高强,此行虽蒙指点暗助,必须连经好几层埋伏,始达丹井,决非容易,俱各生了戒心,哪里还敢大意。一面观赏极光,一面默忆适才所商破阵之法。那极光现约一个半时辰,到了亥子之交,极光化作大小数百团六角形的光,疏疏密密,三五错综,排列在极北天空之间,色彩越发鲜明灿烂。待不一会儿,电也似连闪几闪,六角中心忽现出一个豆大黑点,渐现渐大,渐大渐明,化作一圈雪亮圆光,将六角中心撑满。偶一回顾众人身后,各现出一圈圆的彩影,人的影子便倒映过来,恰将上半身圈在其内,和画上佛像后面的圆光以及峨眉金顶上所现佛光一般无二。只是虹光较强,色彩鲜明得多;人影也如在镜中,眉发皆现,和真人一样,不似虚影。

  众人见了方共称奇,那六角形的大小极光,倏地变成圆形,好似百余轮大小华日,朗照遥空。内中一轮,四边忽射出无数长短大小不等的芒角,精光万道,越发强烈。紧跟着近侧诸轮也受了反应,纷纷学样。晃眼之间,满天大小极光全受波及,各射出长短精芒。一时霞光电射,银雨流星,比起先前所见还要强百倍。端的乾坤仅有之奇,神妙无穷,不可思议,决非常人所能悬揣。一会儿,极光又由分而合,渐渐往一处移动,两轮芒角只稍一相接,立似有极大力量吸引,联成一片,越聚越多,光也不再有规则。等全联上以后,忽似春云舒卷,展了两展,电一般略微掣动,倏地伸长,又恢复了初现时的景象,变化神速异常。

  众人多是慧目法眼,连金蝉、易静、癞姑三个目力最强的,俱未看出它是如何复原。方想主人说今日极光现时最短,时已子正,怎么还无退意?耳听海上踏波飞行之声,似有人来。正各低头向陷空岛海面查看,猛觉眼前一暗,那万千里长,横亘北天的流苏光幕已经不见,同时身上冷意为之一消。这时北极正是昼夜长明的季节,极光敛后,依旧斜阳照林,花明叶媚,水态山容,秀润如活。再看海上踏波之人,乃是灵威叟含笑走来。

  易静忙率众人起立迎了上去,谢了岛主赐宴盛意。灵威叟笑道:“北极荒寒,无甚佳肴,只有野果海物,不成敬意,何必言谢?诸位道友道法高深,会心不远,岛宫阵图适才想已洞若观火。今奉岛主之命,来引诸位道友去往丹室盗药,请即起行何如?老朽前面领路了。”说罢,当先往海面上踏波乱流而渡。众人紧随在后,各自运用玄功,在水波上凌虚飞驶。海面本来不远,眨眼到达陷空岛。

  金、石等八人均是初至,上岛一看,那岛作圆形,四边海岸只有一里许来宽。过去便是一圈仰盂形的大圆岛壁,是海底万年寒铁筑成。高约十丈,通体光闪闪的,耀目生辉,光鉴毛发,岛岸尽是五色珊瑚灵沙,衬得景象越发富丽雄伟,草木却不见一根。

  灵威叟引了一路言笑,绕行两、三里路,忽然停住。岛壁通体浑成,不见缝隙,只众人停处现有不少金针,看去生铸上去。及至灵威叟用手分别推按,全能移动,众人这时方才看出那金针含有不少妙用,只见灵威叟把金钉移动了七、八个便即停手,壁中随起了金铁交鸣之声,跟着精光明灭,那岛壁似马灯一般忽左忽右,两面急转如飞。急转有二、三十下,眼前一花,岛壁静止,壁上金钉不见,现出一个大圆门,约有七、八丈大小。

  众人随了灵威叟进门,门以内正对着一条向前低斜,向下的长甬道。灵威叟道:“这条甬路乃通往丹井的秘径。”当下仍由灵威叟引路,由甬道中走进。那甬道也和岛壁一样,俱是寒铁所制,路面微微往下倾斜。众人刚走进去,灵威叟道:“老朽拼担两分不是,把前面禁制停住,送诸位道友到直达丹井上层入口的灵癸殿前去。”易静知道这么一来,要少去好几层难过的关口,忙即谢了。

  灵威叟随掐灵诀施为,朝着前面说了几句隐语,耳听一片铿锵之声由远处传来,全甬道壁上立发出银雪也似的光华,闪动甚疾。同时上下两壁一齐自行移动,电也似急往前驶去,直和御遁飞行差不多少!晃眼回顾来路入口已看不见,才知那甬道竟是活的。正急驶间,灵威叟又道:“此是岛主法力,内有元磁真气妙用,那尽头处设有本岛的‘吸星球’,五金之质到此全被吸去。最好不用五金之宝,由一位在前开路,诸位道友紧随在后,看见前面一轮银光阻路,破光而出,则外面便是丹井上面阵图所在之地了。”

  易静道:“老先生如此盛情,其何以报!”灵威叟笑道:“此原家师意旨如此,诸位道友必欲不忘绵薄,老朽生子不肖,名唤灵奇,尚知自爱,向不与妖邪交往。诸位道友日后相遇,稍为推爱垂注,便足感大德了。”众人自是谦谢允诺。石生和易震都是口快,正想告以适才在海旁看见,未及开口,灵威叟又似触动心事,忽然说道:“老朽不才,事尚未完,前面即是甬道出口,可自依言行事,恕不远送了。”说罢,不俟众人搭话,身已离地,化作一道寒光,朝前飞去,一闪不见,神情比前还要匆遽。

  众人俱觉奇怪,方在谈论,说了才十几句话,猛瞥见远远一点银光迎面飞来,知道所说关口已到,易静本心想用“散光丸”、“弹月弩”二宝,因恐损主人法宝,忙令金蝉取出玉虎当先,又令癞姑、英琼用佛光“牟尼珠”护住众人的身子。易静仍将“散光丸”取在手中,又令众人一同准备“太乙神雷”,以防万一。所有五金之宝全数紧藏法宝囊之内,一概不用。

  众人动作迅速,准备停当,对面银光已越现越大,晃眼飞近。金蝉手上玉虎眼口中两道蓝光一道红光已然远射出百丈以外,众人也各自如言施为,联合飞起。众人才一离地,那甬道便自停步飞移。蓝红二色二道精光似长虹电射,直向银光中冲了进去,当时冲开一个大洞。众人遥见内里,似一光衖,看去约有十来丈深,忙把遁光一催,在佛光宝光环绕之下急飞过去。飞出银光以外,易静、癞姑一看甬道外面已是岛宫中心丹井上层,灵癸殿前设阵图的所在。

  金、石等八人初到,见当地乃是一个又大又高的天井,相隔上面出口少说也有三、四百丈。立处是在井当中的一片广场,大约百亩以上,身后是一座白玉建成的大殿,四边井壁另有几所玉室。前面阵图只在水晶一般的平地上面画就两仪、四象、九宫、八卦的圆点,看并无异状。

  易静、癞姑上次曾到过此处,又得主人派人指点其中奥妙,是以轻而易举便打开阵图,向下面丹室降去。下降有百余丈,十人便分着两起,由癞姑率金、石、阿童、英琼先下。越往下光景越暗,渐渐佛光所照不能及乎两丈以外,身上也渐觉寒冷,好似常人寒天进入冰窖一般。癞姑一想不好,沿途行来所遇酷寒之区不下三、四万里,此时竟会如此冷法!这井穴以内必是北极冰雪奇寒之气所聚,比起来路所经数万里冰天雪地酷寒之区,必还更冷百千倍,不然哪有如此冷法!

  本来一心只防下面埋伏,全没想到寒气,一面令金、石、阿童、英琼四人各运玄功祛寒,一同戒备着仍往下降。众人俱想如此奇冷,最下层已近地肺,阴极阳生,总该暖些才是。正寻思间,身已落在平地之上,那地有似坚冰,光景越发黑暗沉溟,佛光圈外连地面都看不见,玄功稍停运用,便觉头晕气促,上方和四外均似有大力压到。只癞姑、金、石二人稍好,英琼、阿童便觉着难禁。

  起初癞姑恐主人有什么花样,戒备颇严,及见人已到地,除奇冷奇黑外并未见有别的异兆,几次和金蝉运用神目法眼仔细观察,始终见不到一丝痕迹。先率四人草草循行了一阵,觉着冰面坚厚异常,通体如此,始而不肯毁损,只想寻到门径相机下降。及至走了一阵,门径毫未找到,酷寒之气又由脚底侵人,比起初下来时厉害得多,玄功运用更难停止。

  癞姑见这一关并无埋伏禁制,只是酷寒难禁,难以玄功运用本身纯阳之气祛寒,也只保得身心不致受伤,头面手足仍自难耐!无奈地面广大,黑暗异常,也许下口甚小,急切间不易观察出来。想了想,强忍奇寒,告知众人,令各将防身法宝取出,分将开来四面寻找。

  各人均以法宝护身,四下寻找下降口子。阿童好奇,试把佛光收去,看看冷得如何。哪知光才一撤,立觉一种大得出奇,从未经过的奇冷之气由上下四外急拥上来!当时七窍皆闭,身痛如割,气血均欲冻凝!这一惊真非小可,犹幸佛门真传,佛光收发均极迅速,慌不迭重又放起。就这收发瞬息之间,虽然见机得快,未致受伤倒地,人已冻得透骨,心脉皆颤,再如稍迟,便无幸理!才知幸亏佛光护体,挡了不少寒气,否则谁也不能禁受。众人如非那几件至宝防身,也万无幸理!

  众人寻行,当地已被踏完,仍找不出一点线索,寒气却更酷烈,正打不起主意,阿童由侧面走来,人渐复原,强挣着把前事说了。癞姑闻言大惊,暗忖:“照此情形,这奇寒之气多半有人暗中运用!这类穷阴极寒之气,用纯阳雷火攻破想亦不难。自己总想善进善出,几乎中了道儿!”想到这里,忙追上众人,告以看自己手势随同下手,等分别说完,人已冷极,又运用玄功稍为缓息,然后居中飞起,发出“太乙神雷”朝地面上打去。

  雷火发出,与平日发雷情景大不相同,好似上下四外均有极大阻力逼紧,只有一些冰纹白印,晃眼复原如初。情知那寒气酷烈奇盛,雷火为奇寒之气所逼,威力消减了多半。冰面至厚,即为雷火炸裂,寒气一凝,重又长满,非用全力不可!便即发令一同施为。金、石等四人各以全力施为。癞姑发雷自然更猛,满拟如此猛烈的联珠“太乙神雷”,便是整座山岳也被攻穿,何况这等冰凝之地?

  谁知这一来倒是奏了点效,只是冰面一破,局势也越发不利。先是癞姑居中发雷,玄门太乙纯阳之火,威力终非寻常,霹雳连声,金光雷火猛击之下,冰面倏被击裂一个大洞。只见陷空岛之处,突涌起数十丈大一团白影,看去似云非云,似实似虚,不知何物。方疑冰层将要穿透,扬手又是一大团雷火发下,雷火竟吃白影包没,雷声火光一时都隐。跟着连发神雷俱是如此,白影依然潮涌而来,一毫也阻不住。

  癞姑好生惊疑,自恃佛光护体,并未退避,还想另用法宝去破。略一停顿,猛觉奇寒着体,胜沐冰雪,冷不可当!知道无力抵挡,忙往侧面闪开,猛又觉得身后一股奇寒之气袭上身来,回头一看,身后忽现出一个雪人也似的白影,口中似在嘘气,奇寒刺骨,皮面如割,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又急又怒之下,也不问是人是怪,扬手一“太乙神雷”打去,眼看雷火到处,白人击散,又化成那似云非云之物,漫地涌来。同时又是一个寒噤,身后又有奇寒之气扑来,又现出同样一个雪白人影,一近身旁便觉酷寒侵骨,难于禁受!

  癞姑咬牙强忍,运用玄功,把全身法力法宝全使出来,终无用处,金、石等四人所遇也是如此。一行五人似这样左闪右避,连发神雷,施展法宝,丝毫无奈他何,反倒越现越多,满地都是,宝光影里,那白人通身上下雪也似白,更无一丝异色。

  寒气越重,后来五人手足皆僵,委实难禁,眼看难于支持,癞姑明听易静传声问故,俱无余力回覆。正打算引头率先退上去和易静商量,打点好了主意二次下来,石生见那白人宛如冰雪之质,身量均似十三、四岁的幼童,猛想起先前送酒席来的两个道童寒光、玄玉来。

  石生心念一动,立即忍着奇寒,叫道:“寒光、玄玉二位道友何在?我寻你来了!”呼声刚刚出口,猛觉面前冰地宛如波浪起伏,脚踏上去其软如绵,心还不知二童要来。正想再喊,眼前倏地一亮,全场上所有白人忽似雪狮就火一般自然崩塌,一齐化作那似雪非雪之物往四边散去,同时全井上下大放光明,寒威尽敛,面前银光连闪,现出两个白衣童子,正是寒光、玄玉二人。石生自是喜极,癞姑等四人也出于意外,忙聚过相见称谢。

  石生先谢了两童解围之德,因见地面已然复原,四边寒云尚未退尽,便问:“丹井如何可下?此是什么法力,冷得如此厉苦!”二童笑对石生道:“此乃北极万载玄冰寒雪精气所萃,经岛主用极大法力设成。此地名为‘战门’,归我二人主持。本来无论仙凡均难禁受这酷寒之威,何况诸位道友误发‘太乙神雷’,阴疑于阳,正犯此间大忌,于是寒威更烈,雷火越多越觉冷了。适奉岛主法旨,只要诸位道友能在此停留一个时辰,不为寒气所伤,便可开放门户,听凭下去。不料发放雷火,激发万载玄霙,比前冷更百倍,诸位道友仍是无恙,即此已为岛主心期。如非我二人还想见识诸位道友神通,便是道友不出声相唤,我二人也自出见了。此关已算过去,因发雷火太多,玄霙精气几全发泄于此,须俟它退尽,便可下往丹室盗药了。”

  二人正在传声问答,地上如云如絮的玄霙精气已然退尽。众人见那冰层所结地面,通体坚厚浑成,并无一丝缝隙。大团云絮一般的玄霙精气,分向四边退下,到了挨近井壁之外,堆积不动,渐渐减消,自然无迹。退完,冰面仍是完好。试收防身宝光,已和来此飞行时气候相近,只没上面和暖,知是冰层仍在之故。

  石生方问:“门户何在?”也未见二童行法施为,忽然地面上冰层自然涣散,化作云烟波动,宛如潮涌。眼看脚底由实而虚,全地面变作一片云海。众人把遁光纵起,飞身云上,静待云开下降。寒光、玄玉二童忽向众人举手作别道:“诸位道友,好自为之。请诸位道友施展法力,相机行事。我二人要往霜华宫中复命,且等将来再作良晤,此时恕不奉陪了。”

  众人方要搭话,二童说完,把手一挥,面前忽又深黑如漆。也只瞬息之间,重又上下通明,只是脚底云烟尽去,不留一丝痕迹。二童已然不见,皆未看出这么大的云层连同二童是怎么隐去的,只金蝉神目异常,略看出二童手举处,全井立比先前还黑。暗影中似见二童也化作两股白气,与云相合。同时微微觉到寒风飒然,由身侧往下飘堕。紧跟着全井上下重返光明,连人带云俱无了踪影。

  众人低头往下一看,下面约有百丈高下,一片五六丈方圆的云絮簇拥着一座外观圆形,内列六根合抱大柱,似亭非亭之物,由脚底缓缓升起。众人连忙后退,那亭外面银光万道,耀眼生花,内有青白二气环绕六柱之间,一根主柱居中,五柱环绕于外。亭内布满光气,形似实体,一青一白,以主柱为界,各不相混,主柱之上现出“战门”两个朱书古篆。

  众人已悟出“阴疑于阳必战”(校者注:语出《易经》)的寓意,便照二童所说戒备着,由右方圆洞门中缓缓飞进。等一进门,觉得内里寒光闪闪,猛觉身上一暖,人便飞出。那战门忽然隐去不见,只人在空中悬着。众人连癞姑俱不知主人就着当地独有的天时地利,加上法术运用,才有些神妙设施。寒光、玄玉二童乃秉北极万年冰雪之精而生,不过借用了两个有根骨的形体。丹井乃北极地轴中枢,阴阳二元真气交战相生之地,一切多是天造地设再加法力运用,便生出无上威力!

  战门一隐,下面便现出正反五行大阵,癞姑忙招易静等五人下来,十人合力,各以法宝制住正五行、反五行,费了好些心力,才将正反两层阵图制住,元始宫位太极图中两个下达丹室的入口也各自现出。只是五行宫位神妙非常,只有同时镇制,或者同时离阵飞起,上下两阵立即自返本来面目,均可无事。否则,休说去掉一人,只要各宫位上镇制的人稍一疏神,立生出无穷变化,同时丹穴也为下面吸引上来的元磁真气所封闭,再想下去,更是难极,闹得上下十人,一个也无法分身。

  众人愁思了一阵,易静见实无计可施,正打算运用玄功入定,飞出元神,冒险下去。忽见阵外飞进一幢青白光华,中拥一人,似是深悉此阵微妙,绕行于各宫位之间,等把全阵绕完,忽似流星飞堕,直往下阵太极图中入口投去。虽然事出意料,十分仓猝,易静神目仍看出来人走过癞姑身侧下阵之时,青光微闪,略停了停,好似和癞姑说了一句话,方始往下飞降。再定睛往下一看,癞姑面现惊喜之色,手持一物,正在观看,并向金、石四人摇手,不令多言。心中奇怪,方欲询问,癞姑已用本门传声之法说道:“大功将成,事机匆迫,此刻无暇多言。少时如和新来这位道友同去霜华宫中,请由妹子先向主人致词,然后师姊相机发话。”

  易静知有缘故,刚刚回声应了,下阵太极图中圆眼忽然开张,那幢青白光华忽又冲起。身后脚下凭空激射起一蓬玄色光焰,刚刚冒出洞口数尺高下,吃癞姑运用佛光往下一压,立即退回。太极图形,复原如初。那青白光华也停在癞姑面前,现出一个人影,正是适在冰原地底密径飞行时所遇到的灵威叟之子灵奇,只见他递过一个五寸大小的晶瓶和一个玉盒。癞姑知是那“万年续断”和“灵玉膏”,连忙接过。

  大功告成,众人一同飞起,眼看到适才遇阻的冰层所在,那六根光柱结成的战门重又倏地涌现,阻住上升之路。虽然门并不大,四面尽多空处可以绕越,癞姑不敢冒失,正待观察清了阴阳向背,仍用前法穿门而过,忽见左边门内匹练般飞出一股白气,直射灵奇,势疾如电!灵奇方欲逃遁,已自无及,晃眼间将人卷入门内!

  癞姑等抢救不及,忙即加意戒备时,猛一抬头,上面已被冰层隔断。五人方在惊疑,进退不决,忽见灵威叟满面愁容由右门飞出,朝癞姑说道:“家师不知蠢子近已投入到贵派门下,因他奉命来助道友等盗取灵药,家师得知大怒,已用法力擒去。老朽奉命来引诸位道友去至霜华宫中谒见岛主,见了岛主还望分说一二!”

  众人自然允诺,慰言后由灵威叟带路,这次战门以内又与先前不同,也不甚觉寒冷,只是光烟变灭,闪幻不停。一会儿工夫,眼前一暗一明,定睛细看,五人业已走出门外,那座战门已不知去向。易静等五人也同时到达。紫云宫是珠宫贝阙,深藏海眼之下,海水被宙极真气托住,上面又有日月五星和乾天太乙真气一吸,空出中门千余丈高下,仰望上面,水云隐隐流走,一片清碧。所有宫室园圃,均位列在陆地之上,虽有湖沼溪流,均是极清的灵泉,看去仿佛另是一重天地。陷空岛水宫,却是只在深海之中,全水宫多半是用万丈冰原以下所凝积的水晶建成。虽然也有园圃院落以及空旷之处,不是主人法力禁制,便是借用北极真磁和能辟水的法宝珠玉逼开海水而成。

  众人所经之处,乃是去往霜华宫的一条水晶长廊。其上方和四面是海水包围,所有宫室廊榭俱都高大异常。这条长廊长几十里,高达四、五十丈,宽约二、三十丈,两边是二、三尺厚的晶壁。廊内有两行粗可合抱的寒金宝柱,上面用深海中所产丈许大一片的五色贝壳为顶,由入口处用白玉铺成的雪花形六角圆门起,十步一柱,两相对列,衬得当中廊路笔也似直,直达十里以外一座高大雄伟的宫殿旁边。那两列寒金宝柱,射出万道金光,与顶上五色贝壳互相映照,五光十色,陆离璀璨,闪幻出千重霞影,无边异彩。晶墙外面,碧波澄静,海沙不扬,廊内晶光外映,一片空明,多远都能看到。时见深海中所产奇鱼、介贝之类,大者数十丈,小亦大如车轮,异态殊形,不可名状,远近游行,此去彼来,动止悠然,甚是从容。看去好似无数大小奇形怪物,凌空浮翔,直不似在水内,另是一种笔墨难以形容的奇丽壮阔之景。

  十人会齐以后,仍由灵威叟前导,顺着水晶金柱长廊一路步行观赏过去。那尽头处是一六角形的广亭,贴着晶壁,每面均有一排白玉坐处。过去十多丈,有一个与回廊差不多大的月亮门,也是白玉所建,这便是霜华宫左门入口。灵威叟引了十人,先去亭中坐待,自往门内走去。不一会儿,满面愁苦之容,走了出来。方说了句:“岛主延见。”便听金钟之声,长廊回应,音甚清越。钟鸣了五下,跟着奏起细乐,法曲仙音,笙簧细细,又置身在这种水仙宫阙以内,越觉入耳清娱,心神为旺。

  众人闻得乐声相隔尚远,多觉这么大的珠宫瑶殿,除灵威叟外,竟未遇一人,宫门又无守侍之人,便是先在岛宫初见主人时,门下徒众也是寥寥无几。这么好的仙府,空无人居,岂不可惜?方在寻思,人已走入门内。里面乃是一座比廊还高的广庭,五根玉柱,分五方矗立地上,每根大约十抱以上。往右一转,走向当中一座三十多丈高的宫门之下,那两扇满布斗大金钉的白玉宫门,正向两边徐徐开放。立由门内闪出两个高几两丈,形如巨灵,身披甲胄,手执金戈的武士。门内又是一座广庭,地比门外还要广大。当中陈列着九座丹炉,也是寒金所制,大小不一,形式也不一样,九宫方位排列。炉前各有一个玉墩,上设海中异草织成的锦茵。当顶一面八、九丈方圆的宝镜,正对下面,似是主人炼丹所在。

  正行之间,耳听喘息之声。回头一看,原来入门左右,两旁有一直排长架,架上悬有好些铁环,离地高约十丈,每三环为一套。环下各有五角形、六角形的铁钵,形式不等。左边第二串铁环上,倒吊着一人,正是灵威叟的爱子灵奇。头、腰及足,各有一环紧束。下面铁钵之中,燃着一蓬怪火,寒焰熊熊,色作深碧,似欲升起。虽还未烧到灵奇头上,看去神情已颇苦痛。

  癞姑虽然打点好说词,想向主人求情释放,心终不能拿稳,又见灵威叟面容惨沮之状,料知望少,心正盘算愁急。忽见门内走出一个与灵威叟装束相似的中年修士,手捧一面玉牌,向灵威叟含笑示意,到了身前,对众人道:“岛主因灵奇擅入丹井,献媚外人,盗取灵药,按着岛规本应严刑处死。适才天乾山主驾临,言说路遇大方真人,此子由大方真人介绍,投在峨眉派岳雯门下。既是峨眉派中人,岛主本未禁其约人相助,是以连大师兄也一并免责,命我传令释放。少时仍由大师兄率领随同进见,岛主尚有话说。”

  众人闻言自是忻喜,灵威叟更出意外。那中年修士说完便走到环架之下,先将手中玉牌朝下面一照,牌上射出一片银光,寒焰立即熄灭,灵奇便自飘然下落,走到易静等十人面前,恭恭敬敬分别行礼,各叫了声:“师叔。”这时双方对面,易静等十人见他不但一身仙骨道气,是个上等根器,并且貌相身材均有几分与岳雯相似,比起英琼米、刘二徒要强得多,无怪乙休要为他引进。众人等了片刻,宫内奏起音乐,灵威叟引众人入内。

  众人进门一看,里面乃是一座外五内一,六间合聚一起,形如梅花的宫殿。外五间俱作花瓣形,当中一间圆殿。宫中待者,除在阶前持仪仗的甲士身材高大,多是侏儒,为数不下二、三百人,排列侍立,殿中心梅花形宝座上趺坐着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矮胖老者。生得面如冠玉,突额丰颈。两道细长的眉往两边斜垂,其劲若针,配着一双长而且细的神目,蓝电也似,光射数尺。大鼻露孔,阔口掀唇,略带着微笑之容。除却唇红如朱外,通身形貌衣着,更无丝毫杂色。身后站立着一排甲士,各持羽葆霓旌,也是寒辉照人,其白如霜。适见寒光、玄玉二童,也分立在宝座左右。全宫甲士、侍者以及道童之类,各有各的服饰,全都一律,连身材大小都差不多。此外,宝座两旁,还分三行侍立着数十个弟子,前见修士也在其内。后面两行似是两代徒孙,多近似道童打扮。高矮胖瘦虽不同样,装束却都一式羽衣星冠,云肩道髻,备极清丽华美。独头排弟子不足十人,多是纯道家的打扮,服色既非一律,质地也极平常,决非鲛绡冰蚕织成,比起末两代徒孙和那些侍者道童所着质料,相差天地。

  众人见了这等势派,心里虽不甚佩服,表面也不得不装作恭敬。对面宝座上端坐的便是陷空岛主,威仪棣棣,自身终是后辈。灵威叟已当先上前拜倒,口称:“峨眉齐真人门下十位道友率领灵奇进见。”陷空老祖微一点首,众人正待恭身下拜,陷空老祖将手一摆笑道:“我与令师只是神交,易贤侄的令尊与我交厚,虽是后辈,先来已然礼拜,此时无须太谦。我僻居极荒,终日静坐,久习疏懒,各方道友来访多不离座,只以奏乐送迎,也不作客套,请各就座吧。”众人觉对方手伸处,立有一股奇寒而劲的大力逼来将身挡住,下令下拜。知他天性奇特,不应违忤,又见座左设有一排十个玉敦,便同称谢,分别就坐。易震年幼辈低,坐于末位,灵奇便侍立在他身后。灵奇之事已了,无庸癞姑解说。仍由易静为首起立,躬身敬谢赐药,指点成全,以及宽宥灵奇之德,并请教诲。

  陷空老祖道:“我承令师不遗荒远,附于交末。又知他和各同门道友闭户修炼,无暇分身。诸位小友是他门下,既然需要,理合相赠。一则,此药所存无多,爱人以德,不愿来人得之不易;二则我将来有一为难之事。因欲试诸位小友道力,致有盗药之举,白白多此一番辛劳,实为愧对。此番所取的灵药,乃我最初采炼,取材配制,极为精纯,所以深藏丹室之内。那丹井,乃元磁真精所萃,与极光发源之地直对相应,酷寒烈冷,无与伦比。如不得我心许,凭多大道力也盗不去。灵奇平日妄冀天仙位业,不愿随乃父归入本门,人各有志,也还罢了。最不合是心存鄙薄,急难来投,又不安分,屡在外面生事,以致乃父为彼忧劳。我以前不许他入境,也由于此。这次更是胆大妄为,勾串乃父,得知阵中机密,私入丹室。如非小男道友代乙道友向我致意,又是齐道友第二代徒孙,照他被擒见我时,那等桀骜不驯的情景,纵看乃父情面,不戮形神,至少也应打他三百寒鞭,日受冷焰之刑,三年之后方始逐出,永不许他父子相见。现我虽因乙道友和令师之故,将他释放,但我丹井二图机密,已被他知悉,异日再如有人需要此药,难保不自告奋勇,又来盗取。此子如再行险,那时被我擒到,我话已说在前,休怪我不讲情面。其实齐道友为人,我本敬服,如再需用,只凭一介之使,立可取奉。至于我向令师借宝,并在今日来人中约一二小友相助之事,此时尚难明言。已然拜托小男道友,或是由他亲往峨眉面谈,或以飞书向令师请借,到时自知,无须先说。”

  陷空老祖接着略说了“万年续断”和“灵玉膏”的用法,易静率众拜谢赐教,一同辞别,仍由灵威叟送出。灵威叟说道:“诸位道友大功告成,小儿初列门墙,从此得受教诲,去了老朽一件心事。此时即可透出海面了。”说罢,手掐灵诀,将手一指。只见脚底四壁云光乱闪,眼花缭乱,身子便似驾云一般,被托着上升,那亭顶也似相随上升。虽不似飞遁迅速,却也相差无多,不消片刻,忽然停止,眼前光华电掣,一闪而过。再看那亭,已停在一座极险恶高峻的海岛之上。亭外波涛险恶,排荡如山,海气蒸腾,天色阴暗,一上一下,融会吞吐,合成一片混濛。非特不是陷空岛上空,连那奇峰罗列,景备四时,满生琪花瑶草,冰树琼枝,四外更有碧嶂丹崖,环若城堡的千里绣琼原,也不知去向。

  众中只易静一人知道,此乃陷空前岛,已然远出绣琼原外,孤立绝海之中。余人多不知悉,方欲询问。灵威叟笑道:“诸位俱知途径,老朽尚须回宫复命,恕不远送了。”随将手一指,亭中晶壁便开了一面,引众同出,举手作别,遥向对岸来路飞去。因有灵奇引导,一直飞入来路冰谷之中,仍由地底秘径离去,由李英琼用“牟尼珠”宝光同了灵奇在前开路,一同加意飞驰前行。不消半日便穿入了冰原之下,再隔片刻,便穿出地底通道,到了冰原之上,急驾遁光向前飞驰,飞还中土,到了四川境内方各辞别分手。金、石、甄、易、阿童、灵奇一行八人,带了陷空岛所得灵药自去医人,暂且留为后叙。

  易静、癞姑、李英琼三人与金、石等八人分手以后,便急催遁光往依还岭赶去。遁光迅速,不消多时便自达到静琼谷上。穿过禁网,瞥见众弟子俱在洞外疏林之中据石坐谈,神情似颇不安。神雕钢羽独立在林侧怪石之上,比较安详。见三人突然飞降,俱都喜出望外,纷纷出迎,拜倒在地。英琼道:“你们怎不用功,在此作甚?”袁星随众起立答道:“弟子等因连日危机隐伏,山中多事,正由上官师妹教那‘先天乙木禁制’,就便聚在一起小心戒备,以防万一呢!”癞姑笑道:“这猴儿说话没有条理,你也不找个明白人问话。”易静便命众弟子一同入内详说,癞姑拦道:“先莫进去,他们既守在此,必有原因,且问明了再说。”随唤刘裕安述说经过。

  原来众弟子自从三位师长出行后,先照所说在洞中修炼,极少出谷,只神雕隐身高空环飞瞭望,一连数日山中俱无异兆。这日众人做完午课,天已黄昏,正去洞外竹林旁闲谈说笑,忽见神雕飞下向袁星说:“适才发现二妖人直入幻波池内,等了好一会不见出来。”因师命不许多事,自知力弱,头一次听过也自丢开。哪知第二日起四、五日内,神雕又在空中接连看见好几起妖人在池底进出。米、刘、袁、上官诸人知道池底仙府已被妖法攻破,“艳尸”崔盈已在啸聚妖党,准备作怪。是以众弟子除连日小心外,常聚在洞外,以防妖人突来侵袭。一日见有大片乌金色妖云,铺天盖地而来,直入幻波池中。米、刘二人久在旁门,见多识广,认出那是轩辕法王座下第四尊者毒手摩什,是以更令各人小心预防。

  易静听得刘裕安说起“艳尸”崔盈竟勾引了这等厉害脚色来,也自凛然,当下命神雕洞外守望,以防万一,师徒七人到了洞内。易、李二人见众弟子按照本门心法修炼,时日无多,进境甚速,尤以上官红、袁星为最。问知四人互相观摩,彼此奋勉甚勤,大是嘉许。

  却说幻波池内,“艳尸”崔盈本是“圣姑”伽因的弟子,因秉性凶淫,屡次勾结妖邪,才被圣姑雷火所殛,禁于池中。圣姑也曾立下誓言,不等妖尸伏诛,不会飞升。时日一久,妖尸已将圣姑禁法,破了十之六七,连日招引妖邪前来。“艳尸”崔盈乃旁门中第一美女,幻波池中又有圣姑所留各种奇珍异宝,是以引得各方妖邪,如蚁附膻,纷纷前来,愿为妖尸效劳。妖尸夺得半部道书以后,修炼勤奋,脱难复体之期也近了三年,现时已能行动自如。妖尸如非想要恢复昔年十全十美,秾粹美艳之质,已然试过两次,随时均可复体重生!只元灵仍受一点禁制,怎么用尽心力,满洞搜查,也查不出那禁制自己法物所在。这还胆小谨慎之故,否则就此出洞游行也非难事。妖尸因潜参圣姑遣偈预言,知道虽然火候已成,复体回生期也将来到,这三数年短短光阴晃眼即至。在此期中如不能将圣姑所下禁制一起破去,离开当地逃往别处,便有形神俱灭之祸!是以更招惹妖邪前来相助。

  易静等三人回来之后,易静性高气傲,想独自到幻波池中去一探虚实,明知若向英琼、癞姑提出,二人一定阻止,是以一日趁二人练功之际,独自飞往幻波池。到了幻波池旁一看,仍是原样安静。侧耳一听,那树叶底下的飞瀑流泉,本来喧如沸潮,这时竟是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泉声。心中奇怪,忍不住行法将中心树叶揭开了些一看,由上到下竟是一个空洞,水已涓滴不流!心疑灵泉仙景为妖尸所毁,正要飞下去探看,忽见池底中心深潭突突往上冒水,越冒越高。转眼水花四下飞溉,飞起一幢暗紫色的光华,其势甚疾,晃眼便飞出池上。易静看见那玄光中裹定一个形貌古怪的道装妖人。

  易静见妖人已能借用水遁出入,可知妖尸纵然未成气候,也是相差无几!想到这里,越不放心。为想生擒拷问洞中妖尸妖党虚实,忙即闪向一旁,欲待妖人离开当地再行下手,以免将妖尸妖党一齐警觉。身刚飞开,妖人已自飞到池旁,似见池中树叶无故揭起,觉出有异。上来便往四下张望,用鼻乱嗅,最后目光注定静琼谷一面,满脸狞怒之色。

  易静不动声色,那妖人看了一回,向前飞去,易静跟出不远,便施法力把那方圆百余丈的地面下了禁制,妖人飞到,一面发动埋伏,口中喝道:“无知妖孽,已然落我网中,即速束手就绑,听我问话,还可少留残魄,免致形神俱戮!”那妖人乃“妙化真人”漆章之师“赤霞神君”丙融,邪法高强,五官尤为灵敏。忽听一女子口音喝骂,不禁又惊又怒。大骂:“何方贱婢,速现原形,通名受死!”语声未毕,埋伏已然发动。丙融本身仍在池底,此是所炼元神,在妖光笼绕之中,乍见不易分认。易静所设禁制本难制他,双方都有了轻敌之念。丙融不知易静法力深浅,易静也不知妖人能仗妖光护住元神冲破禁网遁走。闻言怒喝道:“你这妖孽叫甚名字?”丙融狞笑答道:“无知贱婢,你连赤霞神君都看不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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