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武林三杀手

 

2024-10-06 11:33:05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时：明崇祯五年冬。
　　地：横越括苍山的一条山路。
　　人：没有。


　　这条山路本来就少有人走，尤其是在这严冬的季节里，更是行人却步，往往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
　　原因是：这条山路长达六十余里，沿途没有一村一店，太过荒凉。
　　但这条山路却是通往临海郡的快捷方式，而且沿途景色不恶，尤其靠近主峰的一段，极目四瞩，远处青山幽美，近处巉岭诡奇，令人有美不胜收的感觉.。
　　现在所要描述的这段山路，右边是很深的山涧，左边是岩壁斜坡，其上有许许多多凸起的怪石，好像古代的巨兽，对着下面的山路狰狞而视。
　　事实上，这时的斜坡顶上，也正有两个人藏身于两块巨石后面，对着下面的山路狰狞而视。
　　这两个人都蒙着脸，都穿着黑色衣服，所不同的是身材，一个高得出奇，一个矮得出奇，颇似城隍庙里的范、谢两将军。
　　他们藏身于斜坡顶上何为？
　　自然是在等人！
　　等人干甚么？
　　这一点，可以他们藏身的两块巨石作为答复——
　　那两块巨石形如包子，每块重逾千斤，石下各插着一支碗口粗的树干，那情形就是：只要把树干往上一抬，两块巨石便会翻滚下去。
　　这是近午时分，然而天上阴霾四布，见不到一丝阳光，天气寒冷刺骨。
　　“他妈的，怎么还不来？”
　　矮个子的显得不耐了。
　　“别急，他们一定会经过此地。”
　　高个子的充满信心，一对精光熠熠的眼睛，一直盯着下面的山路。
　　从斜坡顶上往下看，弯曲的山路恰如美人之眉，可见长度约二十余丈。矮个子的耸动一下肩膀，发出一声难听的干笑道：“他的女儿很漂亮……”
　　高个子的立刻以严肃的口吻道：“不要动那念头！”
　　矮个子的答道：“我是说，她死了太可惜，简直是暴殄天物！”
　　高个子的冷然道：“管他的！”
　　矮个子的忽然精神一振，低声道：“听，是不是他们来了？”
　　高个子的侧耳凝听了一下，点点头道：“大概不错，是马车的声音！”
　　马车的声音渐渐近了。
　　俄顷，右边山路上出现了一辆马车。
　　那是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显然是有钱人家的自用车辆，驾车的是个胖子，他正不停的挥动着马鞭，疾疾的驰行着。
　　“准备了1”
　　高个子的说着，双手和右肩一齐托上插在巨石下面的那支树干。
　　矮个子的也作了同样的准备。
　　于是，当那辆马车驶到快要接近斜坡下面之际，高个子的说声：“动手！”便把树干用力往上抬起……
　　于是，两块巨石开始往下翻落，起初速度很慢，然后渐渐变快，刹那间，山岳震动，如雷怒吼。
　　本来滚下来的只是那两块巨石，后来在翻滚撞击之下，斜坡上的岩石一一被撞断脱落，因而登时落石如雨，势如崩山，轰隆之声，响震云霄。
　　驶经下面山路的马车当然发觉了，驾车的胖子大吃一惊，急叫道：“老爷，崩山啦！”
　　一面叫喊，一面拼命挥动马鞭，催马疾驰，希望冲过危险地段。
　　车厢中探出一个老者的头，他仰头向上一望，立刻大叫道：“跑不了了，快下车卧倒！”
　　话声中，一掌震飞车厢后门，自车内疾飞而出。
　　紧随其后，又自车内飞出一个青衣姑娘。
　　老者又叫道：“快卧倒！”
　　反手一把拉着那青衣姑娘，疾速的扑入路边一堵岩壁下卧倒。
　　就在这时，那些落石已如瀑布直泻而下，滚落到路上，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马车已被巨石击中，整个车厢登时粉碎迸飞，连那匹马也被拖飞而起，向山涧下堕了下去。
　　“大福！大福！”
　　老者急叫着，但连续的轰隆巨响淹掉了他的喊声，大大小小的岩石不停的滚落，有的在撞击下碰飞而起，再由空中直落而下，有的飞落山涧，震得地面颤动不已。
　　自斜坡而至山路上，冲起的土石灰烟笼罩了数十丈宽阔的地方，其情其景，有如天崩地裂，惨烈至极。
　　这情形一直持续了三四分钟，崩石才告停止，又经过将近一刻时之久，灰烟才渐渐散尽。
　　这时，山路上已面目全非，地上积石如山，整段山路已不见影子，那辆马车也已不见踪迹，就连一小片木头也找不到了。
　　老者和青衣姑娘却安然无恙。
　　原来，他们躲避于一面岩壁的下方，因此落石滚下时，均在上方碰飞开去，只有许多碎石和土屑落到他们身上，把他们弄得灰头土脸而已。
　　但是他们已惊得呆了，过了很久很久之后，老者才自地上爬起，接着将身边的青衣姑娘扶了起来，问道：“兰儿，你没事吧？”
　　那青衣姑娘惊魂未定，没有回答，脸上满布着惊骇之色，对着眼前的情景呆呆而望。
　　老者，年近六十，浓眉广额，虽然这时满头满身的土灰，但仍'可看出他是个很健壮和很有福相之人。
　　青衣姑娘年约二十，隆胸纤腰，大眼睛，长睫毛，的确长得很美。
　　老者上下看她一眼，见她没受伤，立即转去前面寻找呼叫：“大福！大福！你在那里？”
　　路边的一堆碎石忽然浮动了起来，随见一人自碎石堆中冒出——正是那驾车的胖子！
　　老者见了色喜，急问道；“大福，你有没有受伤？”
　　那胖子像穿山甲般的钻出碎石堆后，起身拍着身上的土灰，咧嘴一笑道：“没有，老爷，小的没事。”
　　老者透了口气，道：“真可怕，咱们三人今天又捡回一条命了！”
　　这时，那名叫“兰儿”的青衣姑娘惊魂已定了下来，她嘟起樱唇道：“爹，这又是一次意外么？”
　　老者没有答话，抬头望着那斜坡上面。
　　青衣姑娘很愤慨地道：“前天的断桥，昨天的树倒，再加上今天的山崩，我不相信这些都是意外！”
　　老者神情严肃地道：“可是，为父实在想不出谁要杀害咱们父女……”
　　那叫“大福”的胖子接口道：“老爷，刚才大石落下时，小的好像看见那上面有人哩！”
　　青衣姑娘急问道：“是甚么样的人？”
　　大福摇头道：“小的没看清楚，只看见那上面好像有个人影闪动了一下。”
　　青衣姑娘立刻转对父亲说道：“爹，现在可以证明不是意外了吧？”
　　老者凝容沉吟道：“为父就是想不出谁会出此卑鄙毒辣的手段……”
　　青衣姑娘冷笑道：“自然是那位邀请咱们前往会晤的『海龙王』——龙王堡主海啸天！”
　　老者忙道：“不要胡猜，海啸天乃是名震一方的豪雄，为人极为义气，他绝不会用这下流的手段对付咱们父女的。”
　　青衣姑娘脸上仍挂着冷笑道：“不.一定，依女儿猜想一他可能打算……”
　　老者摇手制止她说下去，正色道：“兰儿，不要说了，为父对海啸天的看法绝对错不了，此事不可能是他干的！”
　　青衣姑娘：“要不然，是谁呢？”
　　老者没有作答，一走布路边，向山涧望了望，叹道：“那些行李不可能捡回来了，好在为父身上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可以变卖作为盘缠……时候不早，咱们快赶路吧！”


　　入夜时……
　　他们三人赶近临海郡，投入一家客栈，开了三间客房住下来。
　　青衣姑娘因身上满是土灰，故住入客房后，即吩咐店小二烧了一桶热水，在房中洗澡。
　　刚刚洗好穿上亵衣……
　　“砰砰砰！”
　　房外忽然有人在敲门。
　　青衣姑娘以为是父亲，就去开门，那知开门一看竟是个陌生青年，登时羞得满面通红，慌忙逃入床左的一方布帘后面，用布遮住半裸的身体，娇叱道：“你是谁？干甚么的？”
　　这青年，面貌十分英俊，只是身上的衣着颇为寒伧，似乎是个穷小子。但是，尽管一身穷相，神态气质却极不凡，流露出一股风流倜傥和玩世不恭的个性。
　　他似亦料不到房中人是个姑娘，且是个衣衫不整酥胸半露的俏佳人，神色微微一呆，但随即向青衣姑娘含笑一揖，举步走入房间。
　　青衣姑娘虽是身怀绝技的女子，只因这时衣衫不整，玉体半裸，一看对方竟然毫不避嫌的直步入房，登时吓得叫了起来，道：“站住，你要干甚么？”
　　青年在房中停住了脚步，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你用错房间了。”
　　青衣姑娘一呆道：“你说甚么？”
　　青年道：“这是我的房间。”
　　青衣姑娘道：“胡说！”
　　青年笑了笑道：“一点也不是胡说，这间客房我已住了半个月之久了。”
　　青衣姑娘听了甚是错愕，道：“可是，这客栈的店小二……”
　　正在此时，她的父亲和家仆大福已闻声赶了过来，老者疾步入房，寒脸沉声道：“老弟，道件事你要给老夫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老夫马上劈了你！”
　　青年一看见老者，神色微微一怔，接着惊讶道：“咦，您老不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员外郞』高明山高大侠么？”
　　老者微微一颔首，神色冷峻地道：“你是何人？”
　　青年拱手道：“在下左良彦。”
　　武林员外郞高明山神色一动道：“风流剑客左良彦？”
　　青年含笑道：“正是区区在下。”
　　武林员外郞怒容略敛，问道：“你乃读书识礼之人，为何冒冒失失的闯入小女的房间？”
　　风流剑客左良彦不亢不卑的答道：“前衬把话说反了，是令媛侵占在下的房间，而非在下闯入令媛的房间。”
　　武林员外郞诧然道：“你是说……”
　　风流剑客左良彦道：“这间客房本来就是在下住的，已经住了半个月，方才在下有事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房内有人，在下还以为是店小二在打扫房间呢！”
　　武林员外郞大为错愕道：“这间客房既是你的，店小二怎的又租让给我们？”
　　风流剑客左良彦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前辈如若不信，可以找店小二过来问一问……”
　　那知一语未了，房外已有人接腔道：“对不起，左大爷，这间客房不是你的了。”
　　随着话声，一名店小二闪了进来。
　　风流剑客左良彦为之一呆，道：“小二，你这话甚么意思？”
　　那店小二冷冰冰地道：“这怪不得我们，你左大爷积欠了我们半个月的伙食钱，到现在一个子不给，所以我们账房交代下来，除非你为上把伙食钱付清，否则只好请你去睡统铺了。”
　　风流剑客左良彦脸红了，大怒道：“岂有此理，我不是说过过两天给你们么！”
　　那店小二冷冷一笑道：“左大爷这话，小的已听过好几次了。”
　　风流剑客左良彦怒气冲天地道：“真是混账，我难道会赖了你们不成！”
　　那店小二道：“我用不怕赖账，只怕赊赈，你左大爷这半个月来连吃带住，已花了我们不少钱，我们开的是客栈，不是善堂。”
　　风流剑客左良彦直瞪眼睛道：“我溜了没有？”
　　那店小二道：“要是溜了倒还好，老是不走才叫我们头痛。”
　　风流剑客左良彦气得直顿足，大吼道：“你这小子说话好不客气，去叫你们账房过来跟我说话！”
　　那店小二哼哼的笑道：“没用的，左大爷，总归一句话，你要是有钱，请先把伙食钱付清，要是没有，便请委屈亠下，去睡前面那间统铺吧！”
　　这位风流剑客敢情正在闹穷的时候，所谓人穷气短，没有争吵的本钱，他一听店小二要他马上付账，不觉就软化了下来，恨恨地道：“哼，人说开客栈的最势利，此言的确不差，我不过欠了你们几天伙食钱，你们就要把我撵走，有朝一日我发了财……”
　　那店小二挥挥手道：“请吧，别老站在这里打扰了人家姑娘！”
　　风流剑客悻悻然道：“我的包袱呢？”
　　那店小二道：“在小的那里，等下拿给你。”
　　风流剑客转对武林员外郞高明山，万分尴尬的拱拱手，道：“抱歉，这样看来，确是在下闯入了令媛的房间，失礼之处，谨此谢罪！”
　　说完，快怏的走出去。
　　跨过房门，他忽又回头，露出一个自我解嘲的苦笑，耸耸肩道：“我已非『风流剑客』，而变成『穷剑客』了！”
　　武林员外郞看着他和小二相继退出后，因见女儿尚躲在布帘后面，即令大福回房，然后掩上房门，把放在床上的衣裳递给女儿道：“快穿起来！”
　　兰儿接去衣裳，一边穿一边问道：“爹，你认识那登徒子？”
　　武林员外郞道：“为父听过这个人。”
　　兰儿道：“他是何种人物？”
　　武林员外郞道：“他叫『风流剑客左良彦』，原是袁崇焕的侍卫——袁崇焕这个人，你知道吧？”
　　兰儿道：“知道一些……”
　　武林员外郞道：“袁是一代名将，是唯一能够抵御外敌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人，可惜却被奸臣魏忠贤所害，被逼辞职，后来思宗即位，任他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他受任之后，把东北的防务大加整顿，对抵抗外敌的入侵建了大功，但不幸又被宦官诬吿通敌，竟被皇上凌迟处死。”
　　他很感慨的叹了口气，继续道：“这风流剑客左良彦跟随袁崇焕多年，据说剑法十分了得，唯一的毛病是太过风流，常喜拈花惹草，如今落魄至此，可能与袁的垮台有关。”
　　兰儿道：“听说皇太极挥兵入关来？”
　　武林员外郞道：“是的，皇上听信谗言，自毁长城，诚属可叹！”
　　这时，兰儿已穿好衣裳走了出来，她接着说道：“这风流剑客如今出现在临海，不知所为何来？”
　　武林员外郞摇摇头道：“不知道，反正不干咱们的事，不要管他。”
　　兰儿道：“会不会是……”
　　武林员外郞又摇头道：“不会，此人虽然风流成性，但还不是个坏人，不过他方才一直在看你，你小心一些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