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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2022-01-02 09:49:35   作者:上官鼎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忽然神鹰萨天雕走进来道:“我那犬侄的伤倒是不重,幸亏颜兄先解开了他的会元要穴。”
  说着一顿,双目精霍地注视着颜傲,半带怀疑的口气道:“噢!对了,颜兄可认得这是哪门的身法?”
  只因武林中,只要能解某门的身法,大多都知道这是源自何派,可是颜傲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脑之感,他不失为精明的人,仔细一想前因后果,便知道萨天雕是不明就里,不由顿足笑道:“萨兄错爱了,我颜傲若能效劳,自然不敢隐瞒,不过代萨贤侄解要穴的,可不是区区,而是另有其人。”
  萨神鹰也曾听得他门下弟子说过,有一个疾如轻风的人,也曾舍身相助,知道是自己多心,错怪了颜傲,以为他故意帮凶手隐瞒,便歉然笑道:“老弟不要多心,只因我一时心急,思虑欠周,其实贱侄这码子事,也和老弟有关呢。”
  颜傲不明所以地说:“敢问其详。”
  萨天雕大步走到书桌前,拈起颜傲适才所见的那张纸条道:“老弟可知道这地方?”
  颜傲爽朗地摇了摇头。
  萨天雕手抚长须道:“这是我塞外顶险恶的去处,诚如其名,沙流积于绝谷之中,真说得上‘鹅毛不浮,飞鸟不渡’这八个大字。”
  颜傲道:“哦!萨老英雄也认为如此,那自然是险绝天下的了。”
  萨天雕叹了一口气,背着双手,在室中慢慢地踱着道:“家兄十多年前,参加了塞北一战,听说令师叔白鹤道长也曾参与,俱都生死不明。这件事,老弟一定清楚得很,十多年来,大家也没弄出点眉目。”
  颜傲听他说是这事,心中便想到自己的师叔,更联想到介绍他投师的姑父,也就是惨被蛇形令主杀害的铁烟翁张青,内心便不禁凄然。
  萨天雕也曾耳闻他的惨遭变故,忙岔开话题道:“前日我门下弟子,无意中发现了这塞北大战的一丝线索,却累我这犬侄有此一劫。”
  颜傲到底不是儿女心膛,听得这武林绝迷的塞北大战,竟被金砂门下给抄出了底,好奇之心大起,便问道:“噢!难道是尊兄的遗物不成?”
  萨天雕摇头道:“那也不是,我四弟子在那沉沙谷边一株千年古树上,发觉枝叶浓密之处,竟有绝顶的内家高手,用手在树皮上刻了几个大字,端的是入木三分。老弟,你道是谁的手笔?”
  虬髯客颜傲哪能猜得出这个哑谜?当年与会的高手,武林中传说纷纷,少说也有二十来个,固然其中功力不能达此的或有,但这等刻木成书的本领,对大部分与会高手都不算难事,譬如,他深信自己的师叔便能为此。
  因此,他只有报之以苦笑。
  萨天雕顿了一顿道:“老弟和昆仑掌教‘天外一秀’南琨大侠见过面么?”
  颜傲惊道:“难道是南老大南璿的手笔?”
  萨天雕点点头道:“不错,那正是‘八步赶蝉’四个大字!”
  颜傲心中已摸出八分情节,便笑道:“你那弟子便把这树皮揭了回来,你就派尊侄送给南老二去鉴定笔迹,可对不对?”
  萨天雕连连顿足叹道:“我那犬侄因事关家兄,便自告奋勇要去见南老二,我也太疏忽,平时又看在家兄面上,督促得也不严,因此便栽了个跟头,唉!真是气人!”
  颜傲知道他因侄子被伤,老脸挂不过去,便畅声道:“萨老英雄也不必气短,我看这事八成是南老大的手笔,待蛇形令主的事一了断,我们务必要把它弄个水落石出!”
  萨天雕凝视着这个后起的豪侠,他想:是我老了么?为什么这些年轻人的气势个个都是如此了得,那蛇形令主、崆峒神剑、韩若谷、安二公子……还有眼前的颜傲!
  于是,他泫然了,这是英雄悲老的泪!
  他口中喃喃地念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颜傲被那幽闷的声音所吸引住了,于是,一刹那间,他仿佛已能领会到些许悲痛老怀的心情,因为,他也领受到更年轻人的推力!而其中大的一股压力,系来自陆介——一个至今仍无绰号的新起之秀。
  于是,他把视线转移到窗外的垂柳上,那枝条儿已失去了光辉,兀自无力地在秋风中飘摇着,他想:这就是老英雄最好的借镜!

×      ×      ×

  北国的春,妩媚仍带着令人难耐的寒冷,高峰的白顶儿在微弱的阳光中闪烁,给人无限辉煌的感觉。
  两棵槎桠的枯枝斜斜地伸出去,那高及人肩的乱石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在这浩渺无边的周遭里,他显得那么渺小。
  这个人影飞快地移动着,而且静悄悄地,一丝声音也不曾发出,直令人以为他在乘风御气。
  他轻轻飞过一块山石,落在两块比他人还高的大岩之间,于是从外面看去,这荒凉的山区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两块巨石间的他缓缓弯下腰,凑近石根,只见石根边斜斜立着一块残缺不全的古老石碑,他耐心地把碑上的尘土弄去,霎时,那石碑上显出三个古篆:“沉沙谷”。
  他轻嘘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微风吹过,他颔下的胡须随风飘曳,他的双眉紧紧地皱着,他仰着头看了看天,天空的红日正对着他的头顶,原来黄金的光芒被那厚厚的冷气所隔,显得有些儿惨白。
  也不见他双脚用劲,他的身形陡然飘上巨岩,一直向北奔去。
  渐渐他奔上一个陡峭的峰峦,眼前陡然呈现好一片奇景——
  峰峦下是一片笔直的悬崖,崖下环谷一带,如一弯山涧一般,但是那谷涧中不是流水,而是好一片黄沙!
  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势十分熟悉,他轻巧地从山石上跃到崖边上,山下黄沙其平如镜,其静如水,衬着那些嵯峨怪石,益发显得平静中带着极高度的神秘。
  他望着那黄沙喃喃低语道:“沉沙谷,山石有灵,请佑贫道得知真象。”
  “轰隆!”
  天色骤然一暗,一个霹雳大雷响起,霎时之间,风云变色,怪风连过,谷中黄沙滚滚,竟是一片愁云惨雾。
  他木然望着突然昏暗的天,心中似有所悟,喃喃仰首问天道:“难道当年赴约的人无一幸免地全都死了?全都死在这谷中?”
  “轰隆!”
  又是一个焦雷!
  这时那乱石的另一边,悄悄地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人同样地似乎对地形熟悉无比,轻快地飞跃而来,在他的心中,可能以为这地方绝不会有人迹,是以他是低着头疾步飞纵。
  站在崖边的老道士也没有望见那边跑来的人,他仍然在沉思之中,他望着那谷中特立的孤峰,峰上很奇怪的是有一大片山石露出被人削刮过的痕迹,他暗暗道:“那孤峰虽觉可疑,但我前后渡谷勘查四次,并无任何发现——”
  突然,他似乎发现有人走近,于是他无声无息地悄悄隐在一块大石之后。
  那边的来人身形快得惊人,直有一泻千里之感,这道人在暗处心中猛然大惊,暗道:“这人是谁?看他身形虽则轻快无比,其实举步蹈空之际,有如雷霆万钧,分明内功已入化境,不料当今世上还有这等高人!”
  “这人是谁?这人是谁?”
  那人忽然停住飞奔,望着一块巨石发呆,这道人忍不住也向那巨石望去,只见那石上刻着寸深一个大花草:“杀”!
  那来人喃喃地道:“啊!人屠,人屠!想不到姓任的还没有死!”
  那道人在暗中点了点头,暗道:“嗯,那日在谷中碰着的果然是任厉,难怪功力那么惊人,不过我猜想他也没有看出我是谁。”
  那人对着那一个龙飞凤舞的“杀”字凝视了好半天,这才一步步走了过来。他每一步走出,信步所至,竟有如泰山压顶之威,但是落地却又轻若四两棉花,这是一流高手所具的特色,巨石后的道人悄悄地在心深处问自己:“当年我有没有这等功力?如果我内脉不受巨伤的话,我有没有这般功力?”
  在心深处,有一个坚定的回答缓缓地升起:“青木,你有的,那时候你就有的,十年前你就有的!”
  于是他苍老的脸上浮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那人又走近了一些,道人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面貌,只见那人年约六旬以上,惨黄色的脸孔,倒像是腊制的人头一般,一点表情都没有。
  道人在心中暗道:“哼,这厮用的是人皮面罩,难道还瞒得过我么?”
  那人到了崖边,就在方才道人站立的地方停下,他望了望谷底一片昏暗,又望了望天,太阳从漫天愁云惨雾之中现出来,看起来还没有月亮光明,他喃喃道:“嗯,又是十五了,自从那年以后,十年来每月十五的正午子夜,这谷都是鬼哭人号,难道天地之间当真有神鬼之事么?”
  道人吃了一惊,暗呼:“十年前,十年前是什么事啊?你快说下去啊!”
  那人又望了望谷底,冷笑了一声,那笑声就如冰霜一般,又冷又锐,刺人耳膜,他低声道:“新鬼怨烦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哼,沉沙谷早应该改为鬼沙谷啦。”
  道人又是一惊,只见那人四面看了看没有人,便坐了下来,盘膝打坐,过了一会,那人头顶上冒出阵阵白烟,白烟由淡而浓,又由浓而淡,那人一跃而起,自言自语道:“我这功力也算得上炉火纯青啦,可是那内伤始终无法痊愈,唉,这内伤好厉害,整整二十年都治不好……”
  道人在石后瞪大了眼,想道:“什么?这人也有内伤?也是二十年无法治愈,那么难道说……”
  却听那人又道:“嘿嘿,不过这内伤也总算让我给克服了大半,只要不拼出全力到筋疲力竭的地步,便和没伤一般无二,但是环顾宇内,有谁能置我于筋疲力竭之地步?哈哈!”
  他左手一掌拍在石上,只见那石块立时粉碎,道人暗惊道:“哟,峨嵋的‘指天划地’!难道这人是峨嵋……”
  “噗!”又是一声,那人右手也一掌拍在石上,石块虽未碎裂,但是却现出一个深深的掌印,道人更惊暗道:“嘿,漠南金砂掌!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人望着一堆石粉,一个掌印,不禁得意地笑出声来:“哈哈,那年慧真和尚的‘指天划地’只怕也不及我这一下精纯呢,哈哈……”
  石后的道人险些叫出了声,他急对自己道:“慧真和尚是以前峨嵋的掌门——啊,慧真也是当年参加塞北大战而失踪的,怎么这人……”
  他心中过分惊骇,脚绊石子,发出“啪”的一声,那人比一阵旋风还快地反转身来,大声道:“什么人?快些出来!”
  道人心中大急,暗道:“糟啦,我除了轻功以外,别的一样也没有恢复,这下被他发现,势必不免一战,这便如何是好?”
  但是形势不许可他稍作迟缓,他不得已一晃身形,轻若鸿毛地飞上山石,倒把那人惊退了一步!
  那人似乎也惊震于道人的美妙轻功,他瞪着眼打量了一番,忽然干笑道:“嘿嘿,道长可是武当掌教白柏真人?”
  道人怔了一怔,随即恍然,暗道:“他看我是道士,又有这手轻功,是以想到武当白柏真人身上啦——”
  他口中却答道:“贫道并非武当……”
  那人道:“道长仙风道骨,来此有何贵干?”
  道人稽首道:“贫道游方天下,却从未到过这等险绝之地,今日得瞻此谷,方信造物之奇,当真不可以凡情揣度,施主雅人,亦以为然乎?”
  他原是信口开河,胡乱扯拉的,哪知那人也真像不怀疑他似的,也哈哈大笑道:“鄙人家住此山谷已有二十整年,从未见人敢入此险地,道长可谓胆大气壮,亦是鄙人与道长有缘,快请到敝舍一谈——”
  道人万料不到他说出这般话来,好在他原意也是仅仅瞎扯,便道:“原来施主家住此处,那当真是岩穴奇士当之无愧的了,未知尊舍何处?”
  那人手指谷下,突然厉声道:“就在谷下!”
  道人心中一跳,但仍笑道:“这山谷下得去么?贫道先前还以为无路可下哩!”
  那人冷哼一声,大刺刺地道:“老道还要装蒜么?快与我自行了断!”
  说着指了指崖下的沙谷。
  道人被他这句话激动了万丈雄心,但他只平静地道:“五十年来,天下还没有人敢对贫道说这话。”
  他这句话虽然听来平淡,实则凛凛威风,完全是一派宗师的口吻。
  那人暗暗大吃一惊,他搜尽脑海也寻不出这个道人的来历,于是他冷笑了一声道:“普天之下任何人碰着我说这话,也只有乖乖地听着。”
  道人挑衅地问:“如果不呢?”
  此刻他似已完全忘记了自身功力全失的事,那人闻言冷冷地道:“如果不,就滚下去!”
  他再次指了指崖下的沙谷!
  道人开始有一种预感,他觉得在一切困惑的问题中,眼前这个人是最大的线索,相较之下,他本身的安危反倒变成其次的了,于是他试探地道:“贫道有一句忠言——”
  这话突如其来,那人吃了一惊,忍不住道:“什么?”
  道人一字一字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施主要留神啊!”
  他的双目紧紧盯着那人的脸,但是那人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敢情他是带着人皮面罩。
  道人正自失望,那人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带着些许不寻常的激动,他大笑道:“包括老天爷在内,宇宙之中没有一物能制服老朽!”
  他的笑声方落,轰然一个霹雳大雷,震得大地都似乎一跳,重重地掩住了他的狂笑,那人止住笑声,不约而同地和道人一齐抬头看了看天,他的眼中微带着一丝恐惧;云雾尽散,日光忽然明亮起来。
  日光一亮,立刻地下现出偏向左边的短影儿,先前的影儿是偏右的,那人发现了这影子,在心中暗道:“是午后交子了。”
  道人针对着那人的狂言,轻蔑地道:“据贫道所知,世上至少有一人能制服施主。”
  这一个人,只有道人自己知道,那是指他自己啊!
  那人听了这话,似乎不甚了解道人之意,但他狂傲地大笑道:“十……当年神州第一高手天一大师尚且奈何我不得,凭你这牛鼻子就成么?”
  道人的双眉暗中挑动了一下,那“天一大师”四个字像是打中了他心中的那根弦,他的声音变得海阔天空般地豪气干云和不可一世:“你以为天一大师做不到的事贫道就无法做到么?”
  那人惊震得瞪大了眼,他认为敢说这句话的人世上仅是寥寥可数,而在这些人中他不认识的,那只有一个,除非是他……
  于是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压低着嗓子道:“你,你可是青木?”
  道人也压低了嗓子道:“你现在才知道?”
  那人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直退到悬崖的边缘,他暗中把全身功力遍布,屏住呼吸。
  青木道长开始考虑到现实,他暗暗想道:“我躲在石后听得他的自言自语,那么他是非杀我灭口不可的了,现下我功力全失,不堪一击,应该如何是好?……”
  他明知不可能,但是仍然存着希望地猛一提气,那口真气到了丹田之上就散去了,再也无法凝聚,他暗暗长叹了一声。
  他心又想:“这人带着人皮面罩,功力又骇人听闻的高强,而且他既练漠南金砂掌力,又具上乘峨嵋内家神功,却不知究是什么人?”
  “反正我此刻绝不能露出丝毫畏态……”
  于是他双目低垂,用他数十年的定力压抑住自己的紧张,静静地立着。他的表面果然现出无比的淡然平静,但是他的内心,毕竟紧张万分,他仿佛听见对面那人的脚步声,一步步渐渐近了,于是他心中更加慌了……
  终于,他似乎感到那人已到了眼前,于是他猛然睁开了眼,寄怪的是对面那人依然站在原地,而且面色木然,似乎也在思索一件极难决定之事。
  原来青木道长紧张过度,他可忘记了对方既知他是青木道长,又岂敢妄然出手?
  那人正在想:“糟啦,我方才自言自语全让他给听去了,这牛鼻子威震天下,我即使能胜他也非得拼至力竭精疲的地步,那时内伤突发,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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