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天魔之法驾
 
2024-09-27 16:24:13   作者:师无极   来源:师无极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静室独处的诸葛渊才首次聆听到乐阙动人心弦的琴曲,日间从七觉的口中得知,拾得大师轻而易举便击败了雄视西藏的圜悟宗论,他心中立生警剔,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如此,否则现在飘来的音韵应该振奋才是,试问有甚么事能瞒得过先知先觉的长歌剑派掌门?尽管乐师兄有着一副狂歌悲伤的性情,但八派倘若压得住魔门凶邪,多多少少也能冲淡一下乐曲中的哀恸情绪,须知音乐能影响人的情绪,人的情绪也操纵着一弹一奏。
  迎战冷寂然,确是正道八派继血染山林之后,最凶险的一仗。
  眼看危机将至,诸葛渊反而不想去想,开始回忆起在水亭园的一景一观,一事一物,平常时候,他是不会这样浪费时间的,但今夜心血来潮,他突然很怀念四川剑阁的生活片刻,这是否人之将死的必然反应?
  在水亭园,一个充满水乡情怀,田园气息的名字,流传是蜀汉时期威震天下的诸葛孔明所建,但曾经有人推翻,说诸葛孔明一生鞠躬尽瘁,尽心为国,自被先帝刘备请出南阳,那有此等闲情逸致,去建这么一个胜景供己赏玩,两者言词各走极端,可谓众说纷纭,但毋庸置疑,在水亭园已成为当今天下正道的八大剑派之一,主宰着武林命脉,完全脱出了充满政治色彩的身份。
  在水亭园中的武侯石、吞吴林、三分楼、北斗阁,这时就像幅图卷般一一展现在诸葛渊的脑际,那是他平日坐下、驻足、阅读、沉思的地方,不过,恐怕将来都没机会故地重游矣……
  足音忽起。
  从五种气势不一的剑气正作放射性形式破门而入,便知来者是剑道大家薄玄,而且剑气正肆无忌惮的绽放出来,更可看出薄玄充满信心,战意极盛,毫无任何保留的余地。
  薄玄是五岳剑派近百年来的一个奇才,曾一夫当关,以一把“嵩阳峻极剑”在月夜之下,大破一十五位邪道剑手;大义灭亲,以一把“北恒落日剑”将投靠了外夷,与自己同列门墙的师兄毙于漠北高原之上;替天行道,以一把“衡山天柱剑”斩杀人人得而诛之的“无情剑客”;除恶务尽,以一把“岱宗封禅剑”单骑千里,穷追敌踪二十余日,齐齐整整的割下了对方的首级;乃至最近以一把“华岳古逸剑”,与“隐剑门”的叛徒百里惊雪对决于嵩山之颠,在“孤山势”的发动下敌我逆转,刺瞎百里惊雪的左目,都是厥功甚伟的颠峰之作。
  掀门进房后,这位五岳掌门明显收敛了狂傲的剑气,只沉声说道:“原来打伤师弟的,是神道里伏羲门的叛徒。”
  诸葛渊讶然道:“伏羲门?难怪能精算天象术数,阴阳五行。是冷寂然告诉你的么?”
  薄玄对他的惊人才智不足为奇,点了点头后,又长叹一声,才道:“这就是时机!天下邪徒都觑准这一转即逝的时机,企图在武林中占一席位,有所作为。”
  诸葛渊哈哈大笑,道:“薄师兄会让他们得逞么?”
  薄玄的神态突然变得霸道无伦,誓言道:“我已败过一次,再没有第二次。只要明日败的是冷寂然,武林可再掌平衡,维持现状。”
  接着微微一笑道:“有兴致下一盘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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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风姿绰约,清丽雅淡的东园夫人情深款款地望着步出禅亭,仰天朗读的夫君,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凄迷感觉。
  这是《诗经》中惊典之作《蒹葭》的开首一段,讲述一个诗人在岸边寻找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奈何总是可望而不可及,兼之霜露徘徊,秋寒袭人,更增所思不见,见而不即的怅惘心情。
  正道尽东园夫妇此刻的心情。
  天上的雪还在下,彷佛为这对忧患明日一战将成永诀而离别在即的恩爱夫妻默默饯行,其难舍难离处,甚至比那诗人的心境更为惆怅和失落。
  脸上一片怆然的东园先生叹喟说道:“人的心情真是矛盾。拾得师兄虽胜一仗,我们却仍感到前路茫茫,这究竟是甚么回事?”
  罩上斗篷披风的东园夫人娉婷站起,轻移玉步,来到夫君身旁,依偎地道:“别去想这些事,好不好?”
  东园先生轻握着妻子的玉手,让她的螓首靠在自己的肩膀处,从这个微倾的俯瞰角度看去,心爱的妻子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将对明日战局的诸般猜想和疑虑完全排出脑海后,柔声说道:“还记得我俩在‘坐拥书林’时的温馨情景么?”
  东园夫人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轻声道:“亏你还说得出口,在那里啊,你总是拿著书卷,像只呆头鸟一样,有甚么温馨来着。”说罢微一抿嘴,噗哧一笑,言意虽含责怪,却全无嗔愠之色,仍带有佻脱俏皮的少女情怀。
  这一失笑,直有云破日现,雨过天青的效果,东园先生紧绷的一张脸立时霁然,神驰想像道:“竹林剑舞,才是真正写意快活的日子,在那里无拘无束,无忧无愁,无江湖争斗,无旁人打扰,听的是莺歌燕语,见的是紫竹青林,舞的是曼剑妙式,有的是郎情妾意。舞得倦了,来到暖石泉畔,拨琴和溪,佐酒赋诗,莫不是人间乐事。”
  言毕低头看了妻子情深的一眼,轻轻吻在她的脸蛋上,志得意满地道:“我东园令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哩!”
  东园夫人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个幸福愉快的表情,昂起粉黛不施,刚掠过一抹艳红的清雅脸庞,低声浅语道:“令郎,我好喜欢。”
  东园先生轻轻为爱妻因仰脸而微微滑落的斗篷重新盖上,但仍有几片鹅毛般的雪花洒落在秀发上面,当下一边拂着雪花,一边温柔道:“可颐,这几日累了你了,你根本不应该跟来。”
  东园夫人摇了摇首,轻启唇齿道:“不是,这是可颐自愿的。能够与令郎你走在一块儿,已是天大的恩赐。”
  一派书卷气息的东园先生感动得无以复加,在乐阙出神入化的动人音域和奏下,与妻子双双拥抱,感受着依依不舍的离愁别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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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荡漾在乐阙的音乐领域里,不止他们,还有卧身禅房瓦面的解万兵。
  自冷寂然走后,他一直便躺在这里,天色就像未曾变化一样,都是这么黑沉沉的。
  他与薄玄一样,都充满无穷的信心,日间的序幕战实在太精彩了,这证明正道八派仍有战胜的本钱和把握,是以今晚他就要收拾精神,时光倒流的回想他老父健在之时,曾经对他剑道上的指点及教导,因为他绝不想让服部为皇在明日延宕他与一众掌门并肩作战冷寂然的时间。
  明日之后,他坚信八大剑派仍旧是武林的支柱。
  至于代表着佛道两家的严剑师太与一道生则各自端坐禅寺静房。
  手抱佛珠的严剑师太滴水不进,至今已有两天。到了她这种殿堂级的高手境界,本就超越了常人的体魄和能力,只要少量的进食,甚至断绝饮食,也能维持生命。她只是回忆起那一夜,自己格杀夜闯“寂灭庵”的邪恶凶人那一战……
  “忘情剑派”乃属佛门正宗一系,与“寒山剑派”不同之处,是女尼为众,也是如此,便惹来了武林中采花败类---项诛的觊觎。
  项诛临死前的眼珠子,她仍深刻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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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忘情剑派”总坛“寂灭庵”。与凶人项诛交战了千招,终于都到了分出生死的时刻。
  突然之间,严剑师太只觉身周气流略有异状,己身左右两边衣袖霎时朝前方直振而去,竟似有两股无形的气劲在前拉扯一样,这一下变故了无声息,事先绝无微兆可言,这一剑也许可将项诛一分为二,自己却也不能全身而退,心神一惊,猛往后抽脱逸走。
  旁边的女弟子惊道:“是擒龙控鹤功!”
  严剑师太微一颔首,便在自己抽身远退的刹那,屈膝背敌的项诛肉球般骤谈起来,转身朝敌,一只胖手爆出漫天掌势,像玩魔法般极尽千变万化之能事,更慢慢的向里合掌收拢。
  严剑师太不由自主又给拉回敌阵之内,怪只怪自己适才过于轻敌,见对方忽然跪于地上,心神疏忽,导致未能在事先预先得到示警,待得项诛掌劲凝聚一发,要脱出拉拢力场,便需大费周章了。这时候已不容再失,在被项诛掌劲擒拿,自己奋力挣脱这相持不下的局面间,剑影撩动,青光荡漾,迳自使出“忘情”一式,在虚空中旋风式的劈出一剑又一剑,希望透过“忘情”这一刀两断的剑势,斩钉截铁的削破项诛的气劲,将敌我双方隔绝开来,不受敌人遥遥放出的气劲操纵。
  项诛适才兵行险着,假装跪地不支的样子,在背着严剑师太的当儿,双掌已藏於胸腹,化出百幻千变的掌势,团团凝聚“擒龙控鹤功”的真劲,一待严剑师太不虞有诈的欺身近前,立即发动,对方果然着了道儿,心中狂喜,胸口虽是隐隐作痛,也顾不了这许多,倾尽全身的功力务求一举功成,只要宰了这个老尼姑,“寂灭庵”里年轻貌美的小尼姑便可为所欲为,思念及此,更是心痒得紧,不住催发内力。却见严剑师太挥剑划出一道道的剑弧,像是切断甚么似的,桀桀邪笑,已知其理,右掌前推,左掌随即向后急拉。
  掌劲横空,严剑师太整个人像是给一种无形力量扭折一般,剑势一乱,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十成功夫。这时庵内一众女弟子已风闻而至人人挺剑在旁围睹,秀眉含怒,却是插不上手。
  项诛心情大佳,望这望那,口里啧啧讚叹:“这么多的貌美尼姑,真教人大为踌躇,不知该向谁下箸哩?”严剑师太苦於失却先机,听得这形相猥琐的胖子出言调戏座下弟子,心中怒不可遏,喝道:“淫贼,快快纳命来!”趁项诛偶尔色魂授与的瞧向女弟子时,刷刷刷又连环刺出三剑。不知怎地,项诛却是愈战愈勇,彷彿有美女在旁,连刚才的那些内伤也不药而癒。
  项诛此时已改变战术,不以气劲拉扯,採用无坚不摧的掌力狂飙般击打。斗到分际,严剑师太寻到空隙,剑气直奔项诛的右颈侧脉。项诛魔功正盛,右手重掌斜劈,凭掌风扫歪敌剑的方向,随即收回胸口,与左掌同时翻飞幻舞,拢合成罩,正是“擒龙控鹤功”的起手式。
  严剑师太剑身一沉,似是因项诛的掌风而致,但去势未停,改为刺往项诛的右肩要害。
  项诛脚底一溜,急流勇退的朝后疾趋,起手式仍旧不变的在凝结气劲,当严剑师太剑势一尽,便是“擒龙控鹤功”气劲溢满的一刻,胖脸上一对微丝窄眼又左顾右盼的饱览秀色,乐此不疲,彷彿严剑师太须臾将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掌下亡魂。
  严剑师太等的便是敌方洋洋自得的这一刻,刚才自己陷於苦战,归咎其因,是犯了我慢贡高之心,目下项诛正是步她的后尘,当下剑心一稳,再无半点的喜怒哀乐贪嗔癡盘旋脑际,神而明之的身随剑走,比项诛之退更快更急。拥有胖子身形的项诛从不因体形体重的关系,影响了自己趋进若神的轻功境界,但明显自己已将眞气流动经脉推至颠峰极限,严剑师太却似是冤魂缠身般如影随形,这时倘若放出“擒龙控鹤功”,等若把敌人刺来的一剑加快速度,但若无可宣泄,一旦控制不了,将是命赴阴曹的结局,权衡轻重,只好先行逸出对方剑气笼罩的范畴之外,再行释放。但严剑师太身形既动,无论敌踪如何,总会紧蹑而来。项诛眼见一进一退,己缓彼速之下,双方的距离已又拉近,就算拚着被剑洞穿的命运,也要毙了这老尼姑,心意已决,双掌陡地一张,如箭在弦的气劲瞬即释出。
  围观的女众弟子尙未知道发生甚么事情,眼前一花,严剑师太已倏地隐没,
  项诛双掌未能擒控,霸道无匹的气劲霎时掏空,但觉颈后寒风飒飒,心里打一个突,虽难以置信严剑师太竟可在眨眼间的光景中挪移身法,反宾为主,仍不得不承认这个既定的事实,狸猫般敏捷俯伏,背门又觉寒气逼人,心知不妙,足底猛一发劲,斜刺刺飞了出去,破出“灭地剑”,回身急挡。
  但见严剑师太脸如寒霜,手上剑光呑吐,乍看下比诸“诛天灭地剑法”更形六亲不认,忘情弃爱果是名不虚传。“灭地剑”挡下这一剑,也是不甘后人,紧接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一轮抢攻,直杀得两人周匝阴森灰沉,寸草不留,一片鬼哭神号,严剑师太袍上瞬即给划出十数处伤痕。
  这才是项诛的眞正实力,诛灭天地,需得比天道更无亲,大地更无情,刻下“灭地剑”挥出的每一剑,都具有无情的摧毁力。以严剑师太的修为,亦感到应接不暇,便在这俄顷之际,脑海浮起“忘情七式”开首六式的剑义:“忘情、弃爱、绝恨、断意、斩愁、拔忧”。一个人潜心向佛,首要戒绝七情六欲,始能一心不乱,讲求的便是佛家所云的断绝六根:“眼色、耳声、鼻香、舌味、身触、意法”,这才能达至“无苦恼”的终极阶段,此与“忘情七式”的精要实是一为二二一为一的同出一辙。严剑师太身处空门,每日不辍的持诵课本,这道理於她而言,本就倒背如流,心领神会,平时或礼佛参禅,或习练剑法,都自然会将两者融会贯通,其时内心深处只觉理所当然,但际此恶斗交锋的一刹那间,再堪印证,却骤然儆醒出当年创制这套剑法的寂灭尼的眞正用心和出发点。
  霎时之间严剑师太如有神助,古袍飘逸,剑意断然的展开灭绝情感的六式剑招,彷彿剑刃,剑式和使剑者是三个绝对分割的独立个体,渺无关连牵涉,这是前所未有的境界,心中却无半分喜与乐,专心致志的嵌入这个奇异无伦的忘情剑境中。
  渐渐左支右拙的项诛却是愈战愈惧,渗出冷汗的肥胖右手紧握着形影孤单的“灭地剑”,劈出一道自上至下的笔直纵线,便如紫电天降的狠绝无情,完全泯灭俯首之下的天地万物,跟着足底一滑,往后遽退,剑尖余威未尽的在青石地板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化解严剑师太的剑势。与此同时胖躯一展,已滚出两丈之外,擎剑横扫,硬生生逼开剑派的女弟子,冲开一道缺口,便要朝北逃命。
  便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剑刃破开整个空间,以一道笔直的烈杀轨迹掷将出去,波的一声穿透了项诛这位邪人的身体。
  正是“七尺忘情”。
  回到当下,严剑师太正处于忘情弃爱的禅修至境中潜练剑心,准备应付明日之战,没有甚么事能左右她的触觉感受,包括乐阙的琴音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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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家第一人也听不进乐阙的半点乐音,甚至连寺外的风声、雪声、人声、自己的血脉流动声、呼吸声、脉搏声、心跳声……亦存而不闻。
  他正在与天相接。
  问天!
  那便是他和冷寂然口中提及到的“天人感应”了。
  道家中有谓“天人感应”,这现象的解释有二:一是天有意志,冥冥之中自有主宰,能予以人世间赏善罚恶的无上权威;二是由人感应,凭其精诚感天,清静专一而使上天出现瑞象,治恶惩奸。
  一道生行的属于后者。
  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因为在道家史上,从没有人尝试过,更没有人成功过,谁也没法知道在天人交感下,天地会出现甚么惊人的变化。
  是吉是凶?是祸是福?亦无人能作出解答。
  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藉穹苍之威,扳倒冷寂然。
  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只有功成身退,方合天道。那何不让上天直取冷寂然,教他自取灭亡?
  一道生明白他走的路子对了,在这敌强我弱的劣势里,惟有抽身远退,由奕棋者变为局外人,才能克保全身。
  天人交感正是反败为胜,扭转乾坤的一着,尽管这一步极之艰辛,而且功成与否,尚是未知之数。
  这时寒山上一片苍茫,仍荡漾着乐阙渐渺的余音,益显大战前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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