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09 15:28:12   作者:司马紫烟   来源:司马紫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相思苦缠绵,情愁偏难解。”
  相思结子顾名思义,就是一个难解的结,虽然结上扎了两个同心圈圈,却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要解相思,唯有慧剪一挥。
  欲解相思结,唯付并州一剪。朝宗找了把剪刀,剪开了丝绦,袋口打开了,却是两个小金锭子。
  每个有一两重,绣着吉祥如意的花纹,朝宗倒是知道,这是富贵人家,在过年时给小孩子压岁用的。
  但是香君送他两个小金锭干什么呢?
  朝宗多少有点生气的感觉。但是香君似乎料准了,在荷包里还有一纸小方条。
  打开来,居然是一张桃花小笺,写着很清秀的一笔簪花小格,字虽然不算十分的好,但是却很有劲力,可见是出于一个聪明而倔强的女郎之手。
  小笺上很简单,没有绵绵的绮情,但却有深深的情意,使得朝宗呆了。
  一、请你不要生气。
  二、君视我为友,不以风尘烟花见弃,妾亦妄自菲薄,所以我不要你化钱来看我。
  三、但媚香院为秦淮注籍之书寓,妾母未能免俗,未明君我之情,故妾唯以此明我之心。
  四、明日妾往清凉寺烧香还愿,盼能往一会。
  托着那两个小金锭子,侯朝宗倒有着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个小女郎的确叫人不可捉摸了。
  她不要自己花钱去看她,把自己当作一个朋友,所以又在私下把钱还了来,这在秦淮不算稀罕,许多姐儿们都有这一手的,尤其是对那些国子监的太学生,她们很想维持一点可怜的自尊,每每在体己的腻友身上,又塞回一块银子。但是香君却给得太多了,而且她是个清倌人,不应有这种举动的!
  再看了那张字条,字里行间,隐约的透露着一股傲气,没有一点绮念,因此这件事,也不可以常情来忖度,反正东西也不可能再退回去了,收下再说吧!
  朝宗想的却是明天的约会,明天是清凉寺的庙会,很多人在那儿烧香许愿,然后如愿以偿后,都赶在明天去还愿,感谢菩萨,再许下一个新的愿望。所以,明天的庙会很热闹,因为庙里的菩萨很灵的。
  如此盛事,就不可无文人雅集来点缀。
  有些富贵人家,早已在庙前的空场搭了遮荫的席篷,设好了休息的桌椅,为自己家里的女眷们歇足,同时也可以招待一下亲友。
  许愿,还愿的都是以妇人较多,男人家固然也有信的,但是很少有读书人,他们究竟还为了书上的那一句话——子不语怪力乱神。子敬鬼神而远之——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虔诚。可是每当这样的庙会时,也是读书人最多的时候,特别是在留都南京。
  那是因为国子监太学设在这儿,而那些太学生,都是各地保送前来的优秀士子以及一些世家的子弟等,大部分都是年轻好事的,平时已是艳事濒傅,遇到这个时候,更是不肯放过了,三五成群地欣赏那些来烧香的小娘子,品头论足,调笑语谑。
  更进一步的,就是约了自己的意中人,借着烧香还愿祈福为名,到这儿来约会一番,觅个无人之处,暗通款曲,亲热一番。
  更有甚者,就是约了旧院中的姑娘,成群结队,呼啸而至,佛前拈香后,荫道上逛几圈,高声谈笑,炫耀一番,这只有那些轻薄的纨绔子弟才干的事。
  朝宗已经推掉了好几个那种约会了,他倒不是不喜欢热闹,在以前,他必然是个最起劲的人。这次是因为客居在外,行止就得收敛一点,再者是这次到金陵来应试,文名早著,身分自也特殊一点,认识的人也多了,不好意思过分放纵。
  但是想到能够带着香君那样一个可人的小女郎,而且又是秦淮的名妓,这又是何等风光、旖旎的事呢?
  若是别人,恐怕挥霍千金也买不到这份光荣,因为香君还是未经梳栊的清倌人,身价较其他开了脸的姑娘又是不同,出堂差侑酒佐歌,也只是到一下就走,不作兴长时逗留的。
  秦淮河畔,旧院中的清倌人,跟大家小姐是差不多的娇贵,这是秦淮河上流传了几百年的不成文的传统。
  因此,像香君这样主动邀约,一游竟日的事,虽非绝无,也是仅有的了。无怪乎朝宗为了这一张小的字条,魂梦飞驰,已经提前到了清凉山的山道上去了。
  他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出神了半天,兴儿却回来了,看他只穿了内衣,站在澡盆发呆,忙道:“相公,你是怎么了,浴汤都凉了,还不下去洗……。”
  那一盆洗澡水已经连热气都不冒了,朝宗也不知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倒是有点不好意思,顺口搭讪道:“我是故意要等凉一点再洗的,今天喝了酒,心里头热的慌,所以我想用凉水浸一浸。”
  “相公!你不是告诉过我吗,酒后的热身子,绝不能洗凉水,那最容易感染风寒而生病的。”
  朝宗不禁脸上一热,心中暗骂了,偏是你这小奴才记得清楚。
  但是在脸上他却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道:“那要看是什么酒,烈酒宜大寒,淡酒宜小温,岂可一概而论,我还不比你懂?”
  那一种酒喝了都不宜泡冷水,但是兴儿知道相公发脾气的时候,就是他自知理亏的时候了,所以笑笑道:“相公,这水实在太凉了,奴才给你去掺点热的吧!”
  “要提水还不快去,尽噜苏干吗!”
  兴儿提起木桶正要去,朝宗又把他给喊住了,“等一下,你到布政司衙门去取什么信?”
  “喔!是老爷托人带来的信,还有四十两银子,是由驿站上交来的,是兵马司刘大人着人来通知的。”
  “就是一封信和银子,没什么别的了?”
  “没有了,喔!还有就是来人的口讯,他是归德送飞遮来的,说是老爷叫我们立即回去。”
  “立即回去,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这儿没放榜呢!”
  “这个来人可没说,不过老爷还有一封信,相公看了信不就知道了。”
  “废话,还不把信拿了来。”
  “我看见相公衣冠不整,不敢拿出来,相公等洗过澡,穿好衣服再看吧!”
  原来侯老夫子课子颇严,尤重素行端正,长者若有函示,一定要衣冠整齐才能拜读,以表端敬之意!
  朝宗倒是急不得了,只有等他把热水提了来,草草地洗了一下,穿好衣服,就在灯下拆开了父亲的信。
  父亲的信很简单,对他在金陵考试的文稿提出了批评,说是华而不实,若是遇上个注重实务的考官,即使勉强得中,也是放在后面的事了,这总算是韵书不够澈底之故,好在还算年轻,还来得及再磨磨。
  这段批评使朝宗很不服气,三场出来,他自己十分得意,把稿子抄了一份,着人送回家中给老父过目,意在必中,想获得一份嘉奖的,那知道竟淋了一头冷水。
  再看下去倒还好,父亲对他在金陵交往的那些人都还满意,说复社诸人,都是气节凛然的君子,倒不妨多跟他们亲近一下。
  下面则是说到祖母病了,盼想孙儿心切,亟思见一面,叫他接到信后,立即动身回里,不必等榜发了,祖母已八十高龄,风烛残年,最疼爱的就是朝宗这个孙儿,若是未能在榻前送终,恐将为终身之憾。
  这对朝宗的确是个打击,因为他对那位老奶奶也是敬爱异常,奶奶最疼他,奶奶病重了,他非常难过,真想立刻赶回去。
  可是明天的约会呢?
  还好最后一段上,无巧不巧地解决了他的难题,大前年父亲告休返里时,途过金陵,也正是这时候,母亲因为听说了清凉寺的观音菩萨灵,在佛前烧香许愿,后来因为路途远隔,没有去还愿,心中一直不安,这三年来家宅平安,都是菩萨保佑,故而叫他在庙期九月初三日,代表前去还愿,四十两银子中,二十两是捐给寺中的香油钱,二十两银子则给他存在一个靠得住的朋友处,以备作吃份子之资。
  在举试时,贡院的考生们都有个不成文的规例,三五人也好,十数人也好,聚成一堆,在几家大的饭店、酒馆都登记好了,大小宴会都不先付帐,吃了就记上。等榜发之后,榜上有名的,则分摊付帐,名落孙山的就白沾光了。
  付钱的因为登榜之喜,自然乐于拿出这笔钱来,落榜的多少也算捞了几顿,这是很有意思的一项,也含有点人情味,只不过在邀份子的时候,必须略加选择,万一邀的人多,而只有一人上榜,这笔帐付起来,倒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侯老先生对儿子的文章评价虽不高,但是却没有失望,故而还是替他准备了,免得到发了榜,人却不在,人家以为他逃帐了呢!
  最叫侯朝宗高兴的还是明天要他代为还愿的事,那样一来,香君的约会可以实践了,否则拿了她的一对金锭子,来个溜之大吉,若流传开去,侯朝宗这三个字就别想再在金陵立足了。
  兴儿见他捧着信发呆,连忙问道:“相公,信上究竟说些什么?”
  “老夫人病了,要我早点回去,兴儿,你去把蔡老闾请进来,同时也打点一下,后天一早我们就上路。”
  兴儿忙跑了出去,朝宗把思绪略为整理一下,然后等蔡老板来了,先把二十两出份的银子交给他道:“家祖意盼孙急归,我奉父谕要立即回去,也来不及辞行了,这是出份子的钱,设若中了,就请蔡老板代为支付一下,不够的也请你先垫上,我随后回来了就奉还,若是不中,钱就放在你这里反正我还要再来考的,那时再来取用好了。”
  一听说朝宗要走,蔡老板不无遗憾,因为朝宗住在这里时,他着实得了不少的实惠,他开设这家书坊的目的,固然不是纯为谋利,但是他也不想赔了本儿来接近那些斯文中人,因此像朝宗这样的客人,是最受欢迎的了。可是他也明白,侯朝宗是条神龙,不可能久困在池中的,也不可能常住在他店中的。
  因此他不胜惋惜地道:“老夫人身体是不会有什么大病的,念孙心切才是真的,公子回去探省一下,暂慰闾思之后,很快就会来的,这银子还是请公子带着吧!”
  “怎么,蔡老板以为我今科必定会落第吗?”
  朝宗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却故意开玩笑他问了一声,果然使得他大为着急地道:“不!不!公子误会了,连马五先生都把公子的文稿选列首篇,可见公子是必中的了,我是说公子回到家里不久,魁元的捷报也一定跟着到了,公子不得又要赶了来,会同榜、拜座师,那时再去清结这些应酬帐也还来得及。”
  朝宗叹了口气道:“场中莫论文,三场下来,我对自己这几篇倒是颇为得意。”
  “那还错得了,想老汉当年自己也曾参加过几场府考,只是文章憎命,一举难登而已,不过看了公子的文章后,就不怨天尤人了,我若有公子十分里一分的才情,现在也不会是开个书坊了。”
  朝宗摇摇头:“你听我说下去,我接到家父的手谕上说,我的文章华而不实,徒重虚华而缺少骨子。”
  “这老人家看文章的眼光自然是比人家要高一点,但是对公子,总不免要谦逊一点的。”
  “不!家父倒不是这种虚伪的君子,他说话一向很实在,我自己反省了一下,发现老人家的话也不无道理,我在实用的功夫上还欠缺,满腹的大道理,虽是安邦定国,成王成圣之道,但只是纸上说得冠冕堂皇,没有一点实际的瓣法。”
  “道理上说得明白就好,府试只为拔举,不是朝廷开科选士的京比,那才要讲究经世致用之学。公子也还年轻,只要明白了圣王之大道,尽可慢慢的磨练。”
  朝宗笑了道:“蔡老板,如果是你去衡文,我倒是有把握必中了,只可惜朝廷委派来的学政大员们本身是在做官,又未必能像你这么想得远,所以对今科中与不中,我倒是得失之心不那么浓了。”
  “马五先生法眼极高,他总不会看错吧!”
  “可是你也说过,被他选中在前面的人,经常也有不中的,也可见此公跟家父的看法是不谋而合呢!”
  蔡老板刚要开口,朝宗又道:“反正我也不会在这一科上就定了行止。今科不中,来岁还是要再来的,所以银子留在这里,一切都借重了。”
  蔡老板见朝宗留下的是三十两银子,忙道:“侯公子,结算份例,也只是二十两足够了,你这另外的十两?”
  “那是麻烦你的。”
  “侯公子,你别开玩笑了,小号能够请到几位名士相公来盘桓,已是莫大的面子,从没有收取费用的,你若是不嫌弃,赏小木头几钱碎银,已经使他笑得合不拢嘴了,那里要这么多。”
  朝宗一笑道:“蔡老板,难怪朋友们都叫你冲天炮,你的性子实在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这块银子我是要麻烦你去置办一些东西的,因为家慈虔佛,大前年过金陵时,曾在清凉寺的菩萨面前许了愿,此愿一直没有还,明天又是佛会之期,所以要我去代为还愿。”
  “原来是这个用途的。”
  “家父虽然不那么虔敬,却并不禁止家人们信佛。”
  “是!是!信佛礼佛是好事,因为神佛总是叫人行善袪恶,只要不迷信而走火入魔就好了。”
  “正是这话,所以家父为了赶时间,劳动军驿把信送到,也是体念家母为祖母请福祈寿的一片孝心。”
  “清凉庙期在留都虽不是大事,却是件盛事,很多人家早就在那儿搭好棚架,招待亲友了,这时候再去准备,恐怕太晚了。”
  “我倒不是要如此铺张,只要置办些香烛纸马,另外换些零钱,一路上散给那些乞儿化子。”
  “这也要不了许多。”
  “你置办了之后,留下一两给小木头,剩下的都算是庙里的香油钱吧,这件事我本来是不敢麻烦你的。”
  “那里,我是顺便,因为我每年都一定要去应酬一下的,亲戚朋友、老主顾,很多在那儿架了棚子。”
  “正是为此,我才敢烦驾,而且散钱的事,也要麻烦小木头了,兴儿明天没空,他要整理行装,还要到各处去代我辞行,所以我今天先拜托了。”
  “那当然没问题,只是公子的行期太仓促了,老汉明日又不得暇,想给公子饯行都来不及。”
  “不必客气,来日方长,打扰之处尚多,容图后聚吧,明日一切,多多费心,我这儿先谢了。”
  又客气了两句,他回到了自己屋里,兴儿是个小孩子,听说明天好玩的事儿没他的份儿,来到金陵还没有好好地玩一下,又要匆匆地赶回去,噘着嘴很不高兴。
  朝宗知道他的心意,笑着道:“小兔崽子,你别噘着张嘴,如丧考妣似的,难道这一阵子你还没野够。”
  兴儿忙道:“公子!天地良心,刚来的几天,你天天应酬,我是人生地不熟,只有闷在店里,好容易等你考过了,而且小木头也说他的表叔要从乡下来,准备向老板告两天假,带着我们四处去玩玩的!那知又要回去了。”
  “你在城里四处乱跑,那儿没玩过。”
  “小木头的表叔是带着女儿来烧香还愿的。”
  朝宗一笑道:“恐怕是女儿两个字才打动你的心吧!”
  兴儿红了脸道,“没有的事,不过小木头说他那个表妹十五岁,跟我同年,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大美人。”
  “尖头那个憨小子,还懂得看美人。”
  兴儿笑道,“小的也知道,乡下姑娘,还能俏到那里,最多皮肤白一点,就是大美人了,只是他说得活灵活现,小的不服气,非要见识一下罢了。”
  “你别鬼,我知道你在家里跟夫人房里的桂花儿经常眉来眼去的,你出来时,她还在门后擦眼泪呢,这回你又在想别家姑娘了。”
  “公子,瞧你说的,桂花姐大我两岁,她一向把我当亲弟弟一样地照应着。”
  “哦!你们躲在花园里拉着手亲嘴,打量我不知道呢,小兔崽子,你给我老实点。”
  兴儿涨红了脸,朝宗道:“你跟桂花儿同是三兴村的人,两家又有点远亲,桂花的娘前几月来看女儿,还说了,人虽是卖给我们家的,但希望能嫁个本乡本村的小伙子,那不就是你吗?多半是你唆使着她去说的。”
  兴儿连忙道:“没有的事,我说我年纪还小,还要侍候公子出来做官,还不一定是不是会在家呢,可是桂花姐她娘说反正是在一家子里,就算公子在外面做官,总也要人侍候后宅的,就算不带桂花姐出去,叶落归根,公子总还要回去的,说定了没关系。”
  “这话也是呀!你可没得推托了。”
  “小的说了,我们都是自小典身的,那能由自己作主,公子都没娶亲呢,那会就轮到我们来谈这些了。”
  侯朝宗笑道:“你倒是会说话,居然拿我来推搪了,大概是怕我把她给要了过来吧!”
  兴儿道:“公子!桂花那个村头村脑的样子,你会瞧得上眼吗?连她娘都说了,我那个闺女儿若是长得花俏一点,说不定还能梦想着会被少爷收为偏房的一天,瞧瞧她那份长相,不做那个梦了。至于说无法自主的事,她说老夫人、老爷、夫人都是怜下恤贫的,菩萨一般的人,她去求了,一定会恩准的。”
  “哦!这我倒没听说,准了没有呢?”
  兴儿道:“是我扇着不让她去求的,说大家都还小,这会儿就提这个,显得太忘恩负义了,至少也得等到了二十岁再说。”
  “是她二十岁还是你二十岁呢?”
  “管他是谁,反正我们都没有满二十岁,就算是等她二十,也是三年后的事了,那时还不定会怎么样。”
  “那时还能怎么样?难道你还能飞上天了不成。”
  “小的那敢存这个心,只是想那时公子一定高中,也许做了官,也许是在京里待考,大家不在一起,她可能就忘了。”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
  “公子!说良心话,我是不太情愿,你也看得到的,大我两岁不说,瘦得像条竹竿,偏又高出我二个脑袋去,我们俩在一起,实在不像回事儿。”
  “混帐东西,你既然没这个意思,干吗要去撩拨她,家里四个丫头,她是最规矩的,从不跟人嬉皮笑脸。”
  “那也得有人搭理她才行呀,她一笑,两颗门牙就刨了出来,满口臭气,早就把人给薰跑了。”
  “看你把人给糟蹋的,我回去告诉她去。”
  “这倒没关系,她自己也知道,门牙是天生的,口臭是胃气,大夫给她开了个方子,叫她没事嚼嚼豆蔻子,倒是好多了,瘦是因为有病,一嫁人就会胖起来,现在高我一个头,可是我才十五岁,将来一定会高过她去的!她说她看上我,就因为我的个儿会高。”
  “这倒不错,你现在已经像个小大人了,再过几年,身高不到一丈,也有九尺了。”
  “公子,我是个男人,身高丈二也没什么,只会显得魁梧些,可是她现在已经是七尺来高了,若是再长个一两尺,那不成了尊女门神了!我可实在不想高攀。”
  侯朝宗笑道:“你先去找她的,这可是赖不掉的,她在后面,没事不出来,每次都是你借故去找她。”
  “我咳!那是她叫我去的,我是不敢不去!”
  “这怪了!脚在你身上,你为什么非要听她的。”
  兴儿苦笑道:“因为我欠她四两银子。”
  朝宗颇感意外,“你欠她四两银子!她每年的份例只有一两银子,你跟她一样,却还比她多不少外快赏钱,你们又不要穿衣吃饭,你怎么欠她的银子。”
  “那是我赌输了。”
  “该死东西,小小年纪,居然不学好去赌钱。”
  “是过年的时候,门上的老钱他们在掷骰子,我瞧着好玩,也掷了几手。”
  “蠢材,他们跟老爷在外任做官时,什么鬼门道没学会,你去跟他们赌,不是白送吗?”
  “小的知道错了,可是已经陷了下去,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次小的出来,留都赌的花样更多,小的连沾都不敢,出外的份赏都积了下来,已经有二两银子了。”
  他把银子掏了出来,朝宗道:“我说你怎么变得刻苦起来了,靴子破得脱了底都舍不得丢,给你买鞋的钱都省了下来,敢情是想攒钱讨老婆。”
  兴儿道:“不是讨老婆,是退老婆。”
  朝宗不由得笑了道:“没出息的东西,你一定是在桂花面前作了什么露骨的表示了,所以她才肯借钱给你。”
  “天地良心,我何尝说什么了,我只对她说我们是同村同土的乡亲,同喝一口井水长大的,现在又难得在一起,这是前生修来的缘份……。”
  “该死的东西,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说这种话,还不算露骨的表示吗?”
  “少爷,你还没听完呢,我说你桂花姐又大我两岁,对我这个弟弟可得多照应一点。”
  “你们乡下很盛行小丈夫娶大媳妇,别说是大两岁,大个十来岁还有呢!”
  “但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想认个姐姐弟弟!”
  “在乡下,媳妇娶过门,也是先叫姐姐的,一直等同过房,生了个儿子之后才改口的,兴儿,别想赖了,你那一肚子鬼打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向就不老实,家里几个丫头,你见了谁都是手脚不干不净的。”
  “那是以前小时候的事,后来就没有了。”
  “那是你不敢,桂花儿把你管得死死的,而且别人也不敢再沾惹你,怕她打翻醋坛子。”
  “公子!你就别再加柴添火了,我只是想,问她借钱,说了几句好听的,那知道这像是阎王债,四两银子,就差没把我这一辈子都欠进去了。”
  “你是真心不想要她了,可得想清楚,桂花儿虽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但也没像你说的那种丑法,只是个儿高一点而已,但是白白净净,稳重富泰,人又能干,她也不是没人要,据我知道,西家的马家二员外,还想讨她做续弦呢!人家有田有业,上无公婆,下无儿女,嫁过去就是当家大奶奶了,她守着你没肯答应。”
  兴儿道:“公子,说老实话,以前一直在家里没出来,我也觉得她勉强不错,可是跟公子出来这一趟,我看到了这些江南的小姑娘,个个像朵花。”
  “你可别拿留都的女孩儿来比,此地六朝金粉,一直是最繁华之地,那些女孩子可轮不到你。”
  “也不是这么说,我一路上行来,看到田里插秧种庄稼的女孩儿也比我们乡下的俏多了,公子将来一定不会长留在家里了,我也是跟定了公子了。将来机会多呢,可不能把我自己给限死了。”
  “倒是很有把握,认定会出来的。”
  “是的!人家都说公子是当世的人杰,浊世的神龙,绝不会长处于归德那个小浅池的,公子平步青云,我这条小虾子自然也跟着沾光。不过我也知道自己是个奴才,不能像公子那样,三妻四妾不打紧,我只有一个老婆的命,不得不慎重点。”
  这番话倒是深深地说进了侯朝宗的心里去了,因为他少年英发,原也是个不甘寂寞雌伏的人,乃以笑问道:“还了银子,你就可以断了她?”
  “这是当然的,我们又没有什么约定,欠了她的钱,我不能不理她,还了她的银子,我可以躲着她远点。”
  朝宗因为家里又捎了钱来,胆气已壮,掏了二两银子,递给了兴儿:“这二两银子我给你补上,回去还债,断不断拴死儿我管不着,可不许再赌钱了,叫我抓着了,活剥了你的皮。”
  兴儿喜出望外,跪下连叩了几个头。
  他跟随朝宗五年了,因为他生得聪明伶俐,虽没有进过塾,却也认得不少字。也能记个流水帐什么的,朝宗很喜欢他,对他也不小气。
  只是兴儿也明白,朝宗这次出来考试,手头并不宽裕,在河南归德,一向节俭惯了,朝宗在家里时,出门也只有几钱碎银子,所以他并不指望朝宗能帮他什么忙,因为朝宗要用钱,超过一两银子,都得向堂上禀明,由侯夫人那儿领出来。
  想不到朝宗居然给了他二两银子,怎不欣喜万分呢!
  朝宗打发兴儿去了后,躺在床上,心里也很兴奋,抓着那个沉甸甸的绣囊,想着李香君,也想着火辣辣的郑妥娘,这两个女子都是他所欣赏的!
  郑妥娘美,美得野、美得艳,像一朵盛开的玫瑰,醉人、但是有刺扎手。
  香君美,美得端庄、沉静,美得纤巧,完全是江南女郎那种婉约可人的典型,这在看惯了高头大马,粗壮丰满的河洛少女的朝宗眼中,更是难得一见的。
  那种倩影,仿佛只有在梦里出现过。
  朝宗不是个拘谨的书呆子,他年轻的脑子里,不时浮泛着那种美丽旖旎的绮想。尤其是他行经洛水之滨,念起曹子健的洛神赋,那瑰丽的词藻中所描绘的女性的美,常构成了他心中的一个幻影。
  而今天,这幻影居然成为了实体,娇小柔媚的香君,曾经在他怀中依偎过,那白玉般的素手,曾经在他掌中紧握过,当时只是一阵意乱情迷而已,此时回忆,却是余味无穷。
  他后悔洗了澡,洗掉了身上的芳香。幸好,还有这锦囊,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只不过,荷包中的金锭却给了他心中一丝压力,虽是玉人情重,但在一个有自尊的男人而言,却是一种屈辱,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
  假如他腰缠万贯,能一掷千金的挥霍,那这两锭金子,他会视同玉璧,珍重收藏,因为对方送给他的目的,绝不会是赒济他的意思。
  现在,香君也没有这个意思,他却有那种感觉。
  所以,家里来钱了,虽然叫他立刻回去,却解除了他心里的压力。至少,他明天可以选一样较为值钱的东西,回送香君了。
  母亲给了他二十两还愿,他只化了十两。
  这种钱是无形的,看不出多少来,而且菩萨也不会计较,所以他昧下了十两,毫无犯罪的感觉。
  只不过要把兴儿的嘴封住,免得这小子回去口没遮拦,刚好有了桂花儿的事情,所以他给了二两银子,可以落个皆大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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