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09 15:34:08   作者:司马紫烟   来源:司马紫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妥娘的话可没有说对。史可法在扬州的军事并不顺利,清军扼江窥望,很明显的,已经不把讨流寇做为他主要的目标,他们的主力源源进关,以进掠中原为主了。高杰、刘良佐等四处兵镇又不受节制,把这位志矢中兴的大臣气得咯血。
  他顾念大局,不能把兵力移去镇压他们,只有期望马士英能够劝说他们多加支持中兴。
  马士英阳奉阴违地答应了,却藉这个机会大事搅权,朝中的事大小一把抓,一面把异己慢慢排挤掉,引进了他的私人,姜日广跟高弘图虽然也拜了东阁大学士,高踞中枢,却没有一点实权。
  前些日子,马士英还跟他们磋商一下,后来干脆不理不睬,凡事都自己作主,知会福王一声,就作成定局,旨意是皇帝下的,姜高二人纵然反对,也不能逆君,但谁都知道福王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糊涂虫,差不多全是马士英在操纵,阮大鍼在暗中提调策划。
  就这样过了一年,前线战事日益吃紧,史阁部被牵牢了,更无法分身,清军已经直接向明军发动了攻势。
  但是在南京拥立的一批大臣,却在更进一步的争权,他们捧出了福王监国,觉得还不过愈,因为有几位亲王都逃到别的地方,他们也有资格监国的,如唐王、桂王等,都找到了支持的将领。他们必须要抢先一步,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终于,福王在南京宣布正式登基,取消监国,改元为弘光,是弘光元年。
  姜日广、高弘图愤而求去,告病休致,弘光帝假意挽留了一番后予以照准。
  朝中只有一个马士英了,他也成了名符其实的阁相了,没有了阻力,阮大鍼也就由幕后跳出来公开亮相,重新起用为光禄寺正卿。
  他在魏忠贤当权时,就是在这个职位上以打击东林最为卖力,现在东林党人,只剩下一些元老,不复有作为了,他自然而然地把箭头指向了东林的后身—复社。大力地捕拿复社中人。
  吴次尾、陈定生、黄太冲都在名单上,还好他们已经先得了消息,或躲或逃。
  南京城里成了小丑跳梁的世界。
  秦淮河却没有因而冷落,少了那些名士才子们捧场,却增加了一批新贵,既有钱又有势,澈夜笙歌不歇,点缀了畸形的升华。
  郑妥娘她们的日子,反而好过了。
  像郑妥娘、李贞娘、卞玉京、寇白门以及李香君等名妓,自然是更加地忙碌了。
  所谓好,只是指她们的收入,而她们的内心,却更为痛苦了,尤其是香君与妥娘。
  妥娘不敢再疯了,因为没有了复社的支持,她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喝酒骂座,却还要去应酬那些她瞧不顺眼的人,内心之不痛快可想像而知,她只有拚命地灌酒,逢宴必醉,醉得昏天黑地,由着人摆布去。
  香已经由朝宗梳栊过,不再是清倌人了,她身在乐籍,就无法拒绝客人的召唤,何况那些客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新贵,不容许她们推拒。
  朝宗好久都没消息来,想得到的是他在左良玉军中并不得意,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不得志当然没有消息,两个女的都谅解了他。
  可是阮大鍼却没有忘记,这小伙子曾经整过他一次,使他栽了个大跟斗,侯朝宗在左良玉军中,他无可奈何,宁南侯跟马士英等人始终不睦,也不可能会把朝宗纲了送到南京来,阮大鍼却有了新的点子
  他把报复的对象移到了香君头上。
  复社在南京得势时,她也经常指名道姓地骂过他阮大胡子的,这时该给她点颜色瞧瞧了。
  刚好有个机会,右佥左都御史,督运漕粮,兼淮扬巡抚田仰晋京叩贺新君改元。
  这是马士英的重要支持者,马士英一直想好好地箭络他,却没什么法子。
  这老儿管的是漕运军粮,又兼一方巡抚,有的是黑心银子,虽然他不会嫌钱多,但是送钱给他却不会使他太感兴趣,阮大鍼眼珠一转,摸着大胡子笑道:“瑶老,田抚好色,素有寡人之疾,倒不如在这方面满足他。”
  马士英点头道:“好是好,只是此公素有季常之癖,他的老婆又悍又妒,就是送个人给他,他也无法消受。”
  “正是如此,才可以使他满心感激,相爷只要请圣上降旨,怜他无后,赐一名美妾给他,他的老婆就无由反对了。”
  “好办法,好办法,我这就进宫去,叫皇帝拨个宫女给他。”
  “瑶老,大内虽是新选了不少宫女,但都是由地方上化办的,那有什么绝色的,连稍微像个样子的都被经手人留了下来,田老儿有钱有势,眼界颇高,别说是宫女了,就是把妃子拨一名给他,也不会当他的意。”
  “这倒也是,我看了新选的几名妃子,圆海!还不如你石巢园的那些侍女呢!”
  阮大鍼笑道:“天上神仙府,人间丞相家,瑶老府上的烧火丫头都是人间绝色,卑职又岂敢比拟的。”
  马士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才道:“看来只有在我家里挑一个给他了。”
  “不妥!不妥,御赐必须由宫中出名,瑶老府上挑出去的人自然是没话说了,可是皇帝看见了未免会吃味儿,要怪相爷把好的都弄到自己的家里来了,这位主儿在别的事上马虎,这方面却是很认真的。”
  “不错!不错!那怎么办呢,化钱买一个?”
  “临时去买来不及了,田老儿明天就要走;只有在现成的人里去找。”
  “现成的人,这上那儿去找?”
  “金陵六朝金粉地,秦淮歌舞夜不休,相爷还怕找不到一个美女吗?”
  “从旧院的婊子里去找?这不太好吧,田老儿若是知道了,会说我们瞧不起他。”
  “那当然要找一个绝色佳人,又年轻、又标致,田老儿一见就会当宝,还会计较出身吗?”
  “圆海,你心中想必早已有了底子了,干脆由你办了吧!”
  “卑职心中有个底子,但是那个人却有令亲龙友兄护花,上次甄选宫女,就硬叫他把名字给划了去。”
  “你说的是李香君,那是侯朝宗的知心人。”
  “侯朝宗又怎么样呢,难道相爷还会怕他,这家伙虽在左良玉那儿,但是老左并没有把他看得多重,总不成老左还会为此而再来一次清君侧吧?”
  马士英笑道:“圆海,我知道你是存心在报复,要给侯朝宗一个难堪。”
  “卑职的私心总是瞒不过相爷的,但香君实当其选。”
  马士英一笑道:“好吧,你尽量去办,我到宫里叫皇帝下旨意去,龙友那儿不必再管他。”
  “最好求到旨意,直接颁到香君那儿去,一乘轿子,随同旨意一起抬到老田那儿去。”
  “那不行,这要进宫去谢恩的。”
  “相爷,我看免了这一套吧,老田也知道那个皇帝有多少可敬处,倒是谢谢相爷才对,卑职怕人到了宫里,皇帝着见了会自己留下来,舍不得给老田了,那个李香君号称小香扇坠儿,可的确是个人见人爱的俏佳人。”
  马士英大笑道:“就这么说吧,你给老田打个招呼,叫他以后别忘记老夫这个大媒。”
  “卑职这就去办了,田仰那儿,卑职自然会好好地跟他说,要他永远记住相爷的大德的。”
  马士英连连点头道:“把老田抓在手里,左良玉、史可法都得乖乖的听我的了,否则在漕运上弄点手脚,把粮食迟运到几天,会活活地饿死他们的。”
  他兴冲冲地进宫去找弘光帝下旨赐姬去了,阮大鍼也怀着复仇的快感,去算计香君了。
  可怜的香君却不知道信息,还在媚香楼上,拿着侯朝宗送给她的那柄折扇,默默地垂泪相思。
  忽然,李贞娘进来了,脸上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干笑,后面还跟着两名官差。
  “乖女儿,恭喜你了,道下子你可熬出头了。”
  “啊!是不是侯相公泪人来接我了。”
  她跳了起来,这是她日夜等待切盼的一件事。
  那个差头陶六儿笑着道:“侯朝宗也在社党上有名,正要抓他呢,他还敢到南京来。”
  香君一翻眼道:“侯相公又没犯法,凭什么要抓人?”
  “香姑娘,你可别跟我们谈这个,我们只管受上命吩咐,上头要我们抓复社的人,我们只管抓,抓了往衙门里送,他犯不犯法,犯的是什么法,也自然有上官去审判,我们可管不了这一段。”
  香君冷笑道:“我也是复社的,你把我抓去好了。”
  李贞娘忙道:“丫头,你胡说些什么,这种事也能往身上搅的?”
  陶六儿一笑道:“别说姑娘不是,即使她真的列名在社榜上,我们也不敢抓呀,眼看着她就要当一品夫人了,还是皇上赐婚,我们有几个脑袋敢抓她。”
  香君听得一头雾水,但也知道事情不太对劲儿,忙问道:“娘!这是怎么回事儿?”
  贞娘感到难以启齿,只有道:“孩子,我也弄不清楚,是陶头儿来通知的,你问陶头儿好了。”
  陶六儿却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笑了笑道:“漕运总督兼淮扬巡抚田仰田大人晋京述职,即日就要回归任上了,圣上体念他公忠为国,至今尚无后,特地赐给他一个如夫人,这可是个一步登天的好运兆……。”
  香君脸色大变道:“那关我什么事!”
  “好叫姑娘知道,田抚前些日子不是召请姑娘上他行馆里去过几回吗?对于姑娘十分倾倒。”
  “别说得那么好听了,我只是堂玉里的一个乐妓,他化银子叫我们去出堂差,那是我们的职业,事后一拍两散,谁也不沾谁的。”
  “香姑娘,话不是这么说,田抚群大人对你十分激赏,向皇上要下了你,旨意已下来了。”
  “皇上凭什么把我随便赏给人。”
  陶六儿的脸沉了下来,“香姑娘,这话也跟我们说不着,反正我们是奉谕办事,上谕要我们用轿子送你上田大人的行馆去,你高高兴兴的去最好,不高兴也得去。”
  “笑话!我就是不去,看谁能叫我上轿去。”
  陶六儿摆出狠相来了:“香姑娘,不必看谁了,凭我们哥儿俩个,锁也能把你锁了去。”
  他带来的那个副手则恶狠狠地掏出了锁链,香君一看他们要动粗,虽是吓得花容失色,但她也横下了心。退后两步道:“你们可以把我锁到牢里去,杀剐听便,可是别想逼我上花轿。”
  陶六儿嘿嘿冷笑道:“香姑娘,你别给自己添麻烦了,我们是吃公事饭的,多少的江洋大盗,杀人放火的凶犯,到了我们手里都能去层皮,倒不信能叫你这个小娘们儿给唬住了,你说一句,你去是不去。”
  “不去!说什么也不去。”
  陶六儿一示眼色:“小邱,锁人,拉下去。”
  小邱的链子一举一套,他是老公事了,拿人的手法极甚熟练,但是香君早已打定了主意,一扭身子,往旁边冲去,居然让她给躲开了。
  陶六儿用身子堵住了门,冷笑道:“你跑得了吗?”
  媚香楼就是这一道门户,香君若是逃走,的确是无路可走的,但香君却是冲向了楼窗,小邱抖着链子追了上去,李贞娘却惊叫道:“孩子!小心,别摔下去了。”
  但香君却是存心求死,她冲到窗口,双脚一纵,整个人已从窗子里飞了出去。
  楼高三丈,若是一个寻常的汉子,跳下去最多扭伤了筋而已,却摔不死的,因为底下只是一丛丛的花圃,可是香君却是头下脚上,倒着栽下去的。大家发出一声惊叫,眼看着她飘向一丛花畦,那儿却偏偏有一块太湖石。
  香君的身子只抖了一抖,随即不动了,血从她的头上汩汩地流了出来,眼看是活不成了。李贞娘已号啕大哭起来,陶六儿也直了眼,先前凶神恶煞般的神情早已不知那儿去了。
  他先抖手摔了小邱一个嘴巴,骂道:“王八蛋、混帐东西,我只叫你吓唬她一下,谁叫你真动手的,香姑娘又没犯罪,怎么可以动刑具,这会儿出了人命官司,你王八蛋抵命去吧!”
  小邱一听陶六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不由也急了道:“头儿,你怎么怪我呢,你是头儿,你叫我锁人我就锁人,要偿命也该是你头儿的事。”
  “放屁,你也是多年的老公事了,难道还分不出轻重真假,香姑娘皇上颁下旨意赐婚田大人的贵人,怎么会锁了去,我只叫你做做样子,你居然真的动手,我问你,你要是锁上了又怎么办,难道还五花大那地送上田公馆不成……”
  小邱一听也是,这本来就镇不得的,旨意已经由阮大鍼赉着去到田抚行馆,那边挂红结彩,就等着这边抬了人去成亲了,绝没有用铁链锁着去的。
  于是他苦着脸道:“头儿,你也别再怪东怪西了,这次是奉旨办事,结果却出了人命,就算我顶了人命罪吧,你的脑袋也不见得保得住,不但是你我性命不保,连咱们府台大人的身家大概也保不住了。”
  这倒是不错,旨意是下给府台,要他负责把新人送到的,可是府台大人以为四品府堂之尊,去为一个婊子送亲未免太没面子了,所以只派了两个公差,押着轿子前来,他自己却也赶着到抚台行馆道喜奉承去了。
  这会儿出了事情,眼看着他也脱不了关系,于是陶六儿脑筋迅速一转,先把小邱抓过来咬一阵耳朵。
  李贞娘哭着要下去为香君收拾去,底下也来了一些人,却不敢上前,因为这是人命官司,要保持现状,待人前来相验。
  陶六一把拦住了李贞娘道:“李大娘,事情你在一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那是香君姑娘自己跳下去的……”
  李贞娘跳着脚哭道:“不是你们这两个王八蛋逼她,她会跳楼吗?老娘到官里去,就说是你们推下去的。”
  小邱脸色一变,陶六儿却陪笑道:“贞娘,咱们相处也不是一天了,你可得凭良心。”
  “你们还有良心,这些年来,那一回上门不是连吃带喝又揣了走的,这倒好,你们吃饱喝足了,却来逼我的女儿,老娘非要你们两个王八蛋偿命不可。”
  陶六儿笑着道:“反正我们是豁出性命来顶上了,但总得你去证明一下,到了官里,你怎么说都行。”
  两个人硬架着贞娘下了楼,陶六儿忙把轿夫叫了来,扶着贞娘上了轿子,贞娘犹自哭着道:“你们这两个王八蛋,用轿子抬了老娘去,老娘也饶不了你们。”
  陶六儿跟小邱不由分说,一迭声地催着轿子快走,媚香院中乱成了一团。
  杨龙友得了信,急急地赶了来,贞娘却已被抬走了,妥娘也闻讯赶到,她可不怕沾上麻烦,分开了众人,一把抱住了香君就大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她忽然感到怀中的香君还在挣动,再仔细瞧瞧,她头上是有个洞,还在流血,但是洞并不大,看来她只是碰着了一棵松的树枝,却没有摔在头上,方才也只是摔闷了过去。
  当下心中一动,赶快又哭又骂地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只会看热闹,眼睁睁地放走了凶手,我要告上去,替我妹子申冤报仇,你们那个有良心的,就留下来,在状子上画个押做证。”
  她不说还好,一说,大家一哄而散了,唯恐沾上了,倒是杨龙友留下没走。
  他叹口气:“妥娘,老百姓就怕见官,何况还是人命官司,你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郑妥娘连拖带拉,都没人肯留下,她气得把人都赶了出去,把门给关上了。
  媚香院中的两个婆子也溜了,只有两个丫头,在一边哭着,郑妥娘才道:“别哭了,来帮我把香君抬进去。”
  杨龙友一叹道:“抬进去吧!可怜了这孩子,她是自己跳下来的,也没人推她,官面上我去打个招呼,也不必再着人相验了,免得她又受一番折磨。”
  郑妥娘冷笑道:“杨大人,当初是你一再相求,要侯相公到宁南侯军中去劝说的,你也一再地拍胸膛担保要好好照顾香君的,就是这么个照顾法?”
  龙友低下了头:“妥娘,我是没办法你也知道,现在那有我说话的余地,马士英虽是我大舅子,却连个外人都不如,目前是阮大鍼的天下。”
  妥娘冷笑道:“说什么奉旨赐婚,这分明是阮胡子算计好的、好报复侯相公,田仰那个老王八蛋,每次一双贼眼,都盯在贞娘身上,他最中意的是贞娘,连香君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会指名要香君的。”
  “可不是,老田还以为是娶贞娘呢,乐得直笑,我说香君是贞娘的女儿,他胀大了嘴,但旨意已下,也无法更改了,我跟阮大胡子吵了一架,跑来想安下这边,再来想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
  “我想先跟贞娘说好,如果她肯嫁,就叫老田把香君先带到任上,另租屋子住下,我送贞娘去换出来。”
  “你倒是打得好主意,贞娘肯吗?”
  “老田的官儿不小,手上颇有势力,各方面都想拉拢,贞娘若能跟他,倒是个好归宿。”
  “就算贞娘肯了,老田又肯把香君来换吗?”
  “他自己答应我的,他说只要贞娘点头,他立刻找个地方,把香君藏了起来,一心等待贞娘,这老头儿对贞娘简直是着了迷,他本来也想把贞娘接了去的,可是又怕他的老婆吃醋,委屈了贞娘。”
  “那现在他就不怕了。”
  “贞娘是皇帝赐婚的,他老婆再凶也没法子了,御赐的东西都是要用香火供起来吧?何况是个人哪,略有损伤便是大不敬罪,那要杀头的,他还准备另外之一处家当,根本不跟大妇过日子。”
  郑妥娘一叹道:“本来倒是件好事,却不想弄拧了。”
  “可不是,我想到了香君性烈,一定不肯上轿,所以才赶来,只待事情说好,我跟了轿子去,应付一下仪式,立刻换进贞娘去……那知道就迟了一步。”
  郑妥娘道:“不迟,香君没死。”
  “没死,她还有气?”
  “没死当然有气,所以我才要把人赶走,不过对外还是说她死了为佳,免得阮大胡子不死心,又起坏点子。”
  她把杨龙友叫到了屋里,又作了一番计较,杨龙友才出门去了。
  事情倒是很顺利,原来陶六儿跟小邱也是打的要贞娘顶替的主意,一乘轿子先抬到府台大人的公馆,陶六儿飞马上行值找来了府台大人。
  听说香君跳楼自尽,府台大人吓得灵魂差点没出窍,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可奈何,只得赶了回来。
  出动了他的大小老婆,一屋子人,赔尽小心,要贞娘点头答应顶香君的名代嫁。
  贞娘既痛惜香君之死,又恨透了那批爪牙小人,一口不答应,还吵着说要把事情闹开来,这位府大人倒也是个厉害脚色,软说不行,只有来硬的了,他沉下了脸道:“李贞娘,你要弄清楚一件事,就是民不与官斗,本官已经如此小心向你恳求解说了,你还是坚持不肯,弄急了,本官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叫人把你拖到后院子去,一根绳子解决了你,悄悄地一埋,然后在本府这些妾侍中挑一个顶了香君的名,坐了轿子,嫁到田府去,这可也没什么好吓人的。”
  他到底是科班出身的,想出来的点子又狠又毒,当下的确是把李贞娘给吓住了,这个办法实行起来,岂不是冤枉,要坑上两条命了。
  但贞娘在秦淮多年,又岂是简单人物,她交往的达官显宣不知有多少,又怎会被一个小小的府台唬住了。一声冷笑:“府台大人,事情能像你所想的那么容易就好了,我的女儿李香君可是有名有姓的人,而且见过她的人太多了,又岂是人人可冒充的,再说田仰也见过我女儿的,你换了个人去,他肯干吗?旨意上写明的李香君,他难道会心甘情愿地为你去顶上欺君之罪去?”
  府台大人一怔,额上汗水直流,贞娘冷笑道:“我若是代嫁过去,田老儿会担起这个重任的,因为他见过我几次,对我神魂颠倒,叫他怎么做都行,你的姨太太行吗?能拣一个比我更行的出来吗?”
  贞娘虽已是徐娘近暮风韵了,但她在金陵十二金钗中,有人推为榜首,烟视媚行,不知曾迷倒过多少公子王孙,这的确不是寻常那些女子所能比的。
  府台大人的那些姨太太,不过是小家碧玉,姿色倒不去谈了,言谈风情就差得太多。这下子可真的惨了,好在他们做京兆尹的,都是长袖善舞的八面玲珑人物,能屈能伸,一看吓不住,又反过来软语相求了,因为他听出李贞娘已有允意了。
  正好碰上杨龙友也赶到了,他更是如获救星般的连忙道:“杨大人,您可来得正好,下官正在为难,由于……”
  杨龙友摆摆手道:“我都知道了,也想到了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们可是想将这李贞娘送去顶香君?”
  府台大人现出了钦佩之色道:“杨大人一猜就中,钦命在即,而香君却是自杀身死,下官事出无奈。”
  “李贞娘大概不答应。”
  “是的!这女子十分顽泼,下官软求硬逼都没用。”
  “阁下太莽撞了,这也是能逼的吗?你要知道,田抚对她十分倾倒,把她惹翻了,到田抚那儿,只要她肯表示相就之意,然后叫田抚就着欺君这个题目上做文章,阁下就死无葬身之地。”
  府台大人被吓得一身冷汗,杨龙友借机会吓他一下这:“上谕是叫你们以钦礼接人送亲的,你们却只派了一乘小轿就去抬人,而且两个差役又蛮横又凶狠,就这两点,已经够台端消受了。”
  府台大人对杨龙友本不十分恭敬,但现在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本来只是希望他能劝好李贞娘,现在却还希望他在别的地方也多加包涵了,如果他把那两点参奏上去,即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福王弘光理政虽然不行,却是最要面子,如果知道他御旨赐婚竟被如此草率忽视,他一定会勃然震怒,下旨严办不可,就算自己跟马士英、阮大鍼都私交不错,但也不会为这个而庇护自己的。
  他们虽是一手抓住了大权,但还是要哄着福王一点的,惹翻了这位祖宗,大家都没的玩儿了。
  听出了厉害,就得想法子弥缝,他究竟不笨,咬着牙、硬着心肠,到内室拿了五千两的银票,塞在杨龙友的手中道:“杨大人,您是前辈了,下官处事经验欠缺,请多加指教。”
  杨龙友轻轻一叹道:“老父台,这银子我收下,但不是我要,是给贞娘的,妇人多贪,她匆匆地走了,一切都未及收拾,自然不甘心的,这可以叫她放心,至于她所有的财产等;。”
  “这个下官自然会着人保护。”
  杨龙友道:“老父台这话又不上路了,你派人保护,田抚公还好意思公然着人来接收一家窑子不成,这些只能由我以私人的关系,替她打点一下,然后着人给她送了去,留作她的私房钱……”
  府台大人只有暗骂老狐狸,他忍痛拿出了五千两,原是想到媚香院从此无主,查封也好,入官也好,多少可以弄点回来,现在也泡汤了。
  但破财事小,前程事大,也只有认倒霉了。
  杨龙友到了小屋子里,总算把李贞娘劝得上了轿子,但看她一身衣服上涕泪斑斑,脸上还有着几块红印,想得到她受的罪不轻,但也只有认了。
  送走了贞娘,下一步就是安顿香君的问题了,媚香院自然不能再住了,阮大鍼若是知道她未死,说不定又会另生波折。幸好卞玉京已萌退意,在乡下买了一所小庵堂,准备礼佛终身,于是秘密地把香君送到那儿去养伤。
  杨龙友在这件事情上倒是很尽心,他把五千两银子给李贞娘带走了,同时也暗中告诉了贞娘,说弘光这个朝廷看来是难以持久了,早早离开了也好,出去后早为之计。
  媚香院的一切,他着手清理变卖了,交给了香君。
  对外,香君是死了,她跟朝宗的阻碍是没有了,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投奔朝宗了,只是朝宗却不能来接她,若是落在阮大鍼手中,那就难以脱身了。
  香君的伤是好了,她手中执着的,仍是那柄扇子,那不但是她对侯朝宗订情的纪念,也是她生死的伴侣了,她为拒婚跳楼时,手中就执着这柄扇子。
  绢面上还染着点点的鲜血,血迹已干,怪的是色泽仍然嫣红夺目。
  杨龙友也十分地奇怪,为了珍惜这分感情的坚贞,他用笔在上面勾了几笔,画成了一枝盛开的桃花,而且还为始末作了一篇小跋,题在一边。
  这使得那些血点更具有精神,也更美化了。
  “轻薄桃花逐水流”桃花在诗人们的吟咏中,并没有很高的评价,它色彩妖而不庄,华而不实。
  然而被题在扇上的这一枝桃花,却庄严肃穆,因为它代表了一位烈女的坚贞。
  侯朝宗不能来,只有着人找他来,把这件事通知他,但找谁去呢?这却成了问题。
  陈定生、吴次尾等,旧日复社的知友都已逃亡了,香君是托死而匿居的,这件事自然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幸好,香君以前的教曲师父苏昆生知道了这事后,自动愿意跑一趟。
  这位老伶工不是复社中人,却跟复社的一批人都很有交情,他跟侯朝宗也很好,他肯跑一趟,那是更为理想了,香君便把那柄染了鲜血的桃花扇,交给苏师父带着,用鲜血来证明自己的忠贞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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