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无形之剑

 

2024-08-04 22:24:27   作者：萧瑟   来源：萧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展慕白右手提着那盏龙灯，灯里的蜡烛已烧去一大半，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可是展慕白依旧把灯笼高高地举着，似乎要想藉着灯笼里的微弱光芒，引起展玉麟的注意，而爬上崖来……
　　看看展慕白那张可爱的小脸，他的心里有些难过。
　　因为展慕白这样小的年纪，便已失去爹娘，成为孤儿，从此以后，纵然有无数人爱护他，他也将难以拾回往日的欢乐了。
　　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纵然日子过得苦点，心里也是很愉快的。
　　等到失去了父母的爱护，纵然享受不尽，也弥补不了心底的悲伤。
　　孤儿的痛苦与悲伤，是无止境的，心灵上的创伤，将永远如同一个巨大的魅影，笼罩着他的一生……
　　朱君右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叹息，缓缓伸出那只空着的手，摸了摸展慕白的头。
　　展慕白微微一惊，偏过了头，问道：“伯伯，你做什么？”
　　朱君右微笑道：“没什么，你灯笼里的蜡烛已快烧完了，有没有带蜡烛来？我跟你换一根。”
　　展慕白点了点头，道：“乙老公公拿灯笼来的时候，带了好多根蜡烛……”
　　他抬头望着朱君左，道：“伯伯，你放我下来，让我换根蜡烛好吗？”
　　朱君左明白朱君右心里的感触，点了点头，退回几步，把展慕白放在地上。
　　展慕白先把烛火吹熄，然后把那将要烧尽的小半截蜡烛拿了出来。
　　他望着烛根的烛油，痴痴地道：“这是爹爹买给我的，你看，他也在掉眼泪呢！”
　　他已经是十岁的孩子了，当然晓得蜡烛在燃烧的时候，会流下烛油。
　　他之所以要这么说，只是藉这个来表示自己心底的哀伤与忧愁。
　　这就如一个人在痛苦之中，希望别人能陪伴他，分担他的痛苦，是一样的道理。
　　天地二老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才好。
　　他们出身于猎户之家，母亲在他们一出世时，便已逝去，父亲也在他们六岁那年一次打猎中，被猛虎所伤，不治死去。
　　他们从那个时候，便开始踏上流浪之途，若非是遇见当时的丐帮帮主，把他们收留起来，只怕他们早已经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他们愣愣地望着展慕白在换蜡烛，禁不住想起几十年前幼年时所遭遇的许多事情。
　　这些悲惨的往事，他们以为早已忘怀，然而此刻重回脑际，却又历历在目，就如同昨日所发生的一样……
　　展慕白把蜡烛换好，轻轻地抚摸着灯笼，低声道：“这盏灯是爹爹买给我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天地二老听到他说了这句话，再也忍耐不住心底的哀痛，眼泪有如泉涌，一齐放声痛哭起来。
　　他们的须发都已经灰白了，这一大声痛哭，就跟个孩子似的，眼泪鼻涕沾得满脸满满胡子都是。
　　展慕白倒被他们的哭声吓了一跳，愣愣地望着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君左一面放声痛哭，一面断断续续地道：“老……二，你还记得爹爹的模样吗？”
　　朱君右也哭着道：“我……不……记得了。”
　　朱君左道：“我……也不记得了，可是……可是我记得他从来都没有买灯笼给我们……”
　　朱君右一面哭着，一面点头道：“爹爹一直都很穷，哪有钱给我们买灯笼？我记得那年元宵节，我跟他要饺子吃，他还打了我一顿……”
　　朱君左接着哭道：“我们家真穷，每次过年只能吃馒头……”
　　朱君右挥泪道：“爹爹死得好可怜，尸体停了三天都没办法安葬，后……后来还是隔壁的王二叔找了块芦席……”
　　朱君左放开嗓门哭道：“啊……我的爹呀！爹呀……你死得好可怜……”
　　朱君右已把手里的火把丢掉，此刻伏地痛哭，道：“我们好可怜……那年冬天，流浪在潘阳，连窝窝头都没得吃，又冷又饿，只能抱着肚子蹲在路边……”
　　朱君左听他这么说，也不住点头，他的泪水和鼻涕已经把胡子粘住了，再加上不住以头碰地，更是沾得满脸灰土。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打断了他们的哭声，朱君左抬起头来，睁开泪眼望去，见到神驼乙休和蓝衫客已经从崖底跃了上来，就站在他们面前。
　　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问道：“老前辈，你找到了展大侠没有……”
　　神驼乙休冷哼一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在玩泥巴不成？”
　　朱君右甩了一把鼻涕，站了起来，道：“老前辈，你不知道，我们的命好苦……”
　　神驼乙休叱道：“胡说！几十岁的人，都快进棺材了，还说什么命不命的，你们这样子不把慕白吓坏了？”
　　展慕白摇了摇头，道：“老公公，你们真的那样可怜，流浪在街上，连窝窝头都没得吃……”
　　神驼乙休叱道：“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他们一直都是疯疯癫癫的……”
　　朱君右道：“老前辈，这是真的……”
　　神驼乙休皱起灰白的长眉，道：“谁管你是真是假，你们这两个混球，从小便是这样，怪不得你师父被你们活活气死了！”
　　朱君左道：“他老人家不是气死的，是病死的！”
　　他好像还怕神驼乙休不相信，又问朱君右道：“老二，对不对？”
　　朱君右不住点头，道：“对！对！”
　　神驼乙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两个怪物，真是使人没法子。”
　　朱君左咧嘴一笑，道：“我们本来就是天地二怪嘛！不是怪物是什么？”
　　神驼乙休懒得跟他们喧嚷，抱起展慕白，道：“孩子，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展慕白惊喜地道：“老公公，你看到我爹爹了？他的人呢？”
　　神驼乙休道：“我们找遍了谷底，都没有看见你爹，也没有发现血迹，可见他没有死，说不定是受了伤，找到一个山洞，躲起来在运功，刚才因为天黑，我没能每一个洞窟都搜一次，所以先上来了……”
　　他微微一笑，道：“等到天亮之后，我决定再下去一趟，仔细地搜索一次。”
　　展慕白不住点头道：“多谢老公公了！”
　　神驼乙休道：“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到天亮吧！朱老二，你比较能干，替我们弄点柴来生个火，免得慕白着凉了！”
　　朱君右在听得展玉麟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满脸浮起笑容，闻声很快地飞奔而去。
　　神驼乙休也高兴地抱着展慕白，盘膝坐在地上，蓝衫客的脸上也开始有了笑意，不像刚才那样痛苦了。
　　他们三个人围成圆圈坐着，在他们中间摆着那四根尚未熄灭的火把，熊熊的火光照耀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层喜悦之色。
　　蓝衫客吁了口气，道：“如今我总算把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来了，不然我将永远都没办法安宁……”
　　神驼乙休哼了一声，道：“你现在要想求得安宁，还太早了点，等到确实找到展大侠再说……”
　　他刚说到这里，蓦地侧首向远处望去。
　　蓝衫客也是脸色一凝，道：“有人在叫慕白。”
　　展慕白跳了起来，道：“是我爹……”
　　神驼乙休道：“不是的，好像是你的阿姨！”
　　他皱了下眉，道：“她好像受了伤！”
　　这句话一说完，蓝衫客和朱君左已飞身掠起，朝那呼唤声传来之处跃去。
　　神驼乙休也一挟展慕白，将他扛在肩上，飞身朝山下急掠而去。
　　转眼之间，这一片平坦的山崖之上，只剩熊熊燃烧的火焰……
　　神驼乙休、蓝衫客翟军，以及天地二老中的朱君左，这三人都是当今武林中顶尖的高手。
　　他们虽各有扬名武林，特异超群的绝技，可是轻功提纵术也都已臻来去无影的绝顶境界。
　　因此这一飞身奔跃，在淡淡的星光下，只见到三条黑影一闪即没，便像数缕轻烟般，消失在苍冥的空际。
　　蓝衫客起步最早，他的体型也最奇特，但是这一飞身急掠，只见蓝衫飘拂，便已出现在数丈之外，从他那飘逸从容的身形看来，他竟是施展的“缩尺成寸”绝艺。
　　紧跟在蓝衫客身后的是神驼乙休，他的身材本就高大，此刻又扛着展慕白，更是奇高无比。
　　可是他长衫飘飘，凌空飞腾，不但潇洒自如，并且奇快之极，显然是已经施出佛门的“凌空渡虚”绝世轻功，才能直追蓝衫客，不见丝毫落后。
　　朱君左出身丐帮，与朱君右两人，在武林中有天地二老之称，他的轻功又是另外一条路子，闪挪腾掠之际，快逾奔马。
　　不过他的轻功身法，比起神驼乙休和蓝衫客来，自又差上一截，加之他起步较晚，因此才奔出数丈，便已渐渐落后。
　　蓝衫客一马当先，掠过丛林，朝那呼唤之声传来之处奔去。
　　他从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掠下，落在那条上山的小道，只见数丈之外，一个人缓缓走了上来。
　　凭着淡淡的星光，他可以看到那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他并没有见过何玉芝，但是他从那女子一身劲装，满身浴血的情形，可以猜出对方是谁来。
　　他深吸口气，仅仅跨出数步，便已到了何玉芝的身前。
　　何玉芝手里持着半截断剑，满身是伤，她从那么远的地方，挣扎爬上山来，便已是不容易了。
　　此刻，当她见到蓝衫客从山上飞掠下来，那股支撑着她上山的强烈的意志，顿时便涣散下来。
　　她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差点便要跌倒于地。
　　蓝衫客连忙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扶住。
　　可是何玉芝却把头一拗，把半截断剑对着蓝衫客，道:“你……你……是谁？”
　　她疲累之极，再加身受重伤，说这么一句话，都已经困难之极，分作两三次才能说完。
　　蓝衫客见她露出敌意，不愿使她误会，又把手缩了回去，道：“老夫蓝衫客翟军！”
　　何玉芝一见眼前这个矮胖子，便是当今武林第一剑道高手，被称为剑神的蓝衫客翟军，不知有一股什么力量支持着她，竟使得她的身躯又站直了起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问道：“蓝……蓝大侠，我那大哥怎么样了？”
　　蓝衫客也顾不得她把自己的姓改了，忙道：“他很好。”
　　何玉芝满脸喜色，道：“他……有没有受伤？”
　　就说了这么两句话的工夫，神驼乙休扛着展慕白也已奔到了她的身边。
　　展慕白一见何玉芝这副模样，吓得脸都青了，连忙叫道:“三姨，你怎么啦？”
　　何玉芝一路之上，受尽痛苦，她之能够支持着上山，完全是靠着强烈的意志与精神力量。
　　现在，当她看到了展慕白和神驼乙休，她晓得自己安全了。
　　因此，她整个的精神都已松懈，只听到展慕白一声叫，便已昏倒过去。
　　展慕白惊叫道：“三姨，三姨。”
　　他挣扎着从神驼乙休的肩膀上爬下来，神驼乙休将他紧紧抓住，道：“孩子，你别急，先让老夫看看。”
　　这时朱君左也已奔了过来，他一见到蓝衫客扶着何玉芝，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蓝衫客探了探何玉芝的脉门，道：“她只是受了些外伤，再加上疲累过度所致，没有什么关系。”
　　神驼乙休把展慕白往朱君左手上一塞，蹲了下去，察看何玉芝一下，点头道：“她只是脱力而已，内腑没有受伤。”
　　他脸色凝重地沉思了一下，道：“翟军，你先带她上去，老夫我要到城里去看看。”
　　蓝衫客问道：“大哥，你现在赶去做什么？”
　　神驼乙休道：“跟何姑娘在一起的还有少林悟勇和尚、武当成钧，她受了如此重的伤，可见那些侵犯他们的匪人武功很高，老夫需要去看看他们两人……”
　　蓝衫客道：“大哥，你现在赶去也没有什么用，那伙人便是为了《两心神功》秘笈而去，得手之后，一定已经远遁而去，你此刻赶去，除了看到尸首之外，已经找不到人了，还不如……”
　　“什么？”神驼乙休问道：“他们手里还有《两心神功》秘笈？那本秘笈，展大侠不是已经交给欧阳朴了吗？”
　　蓝衫客道：“展兄弟交出去的秘笈，是缺少了最后两页，他另外抄了一本，已经给了五大门派……”
　　神驼乙休道：“哦！原来是这样的，那么我更应该立即赶去，免得那伙人远离……”
　　蓝衫客道：“大哥，我们先替何姑娘治伤要紧，等到她醒了之后，自然会告诉我们那伙人是谁，到时候，我们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神驼乙休想了一下，道：“不行，我需要去看看宋铁岑，老夫非常喜欢他的忠心耿直，绝不能让他被人害了……”
　　蓝衫客道：“大哥，你现在赶去也是晚了，并且还要留在这儿搜索展兄弟的下落……”
　　神驼乙休沉吟道：“这个……”
　　朱君左道：“老前辈，这样好吧？您跟翟大侠留在这里，让晚辈走一趟……”
　　蓝衫客道：“对，有你们兄弟赶去，也就行了。”
　　神驼乙休点头道：“好吧！你们两个赶去看看，假如人已经死了，务必要査出那伙匪人逃向何处……”
　　朱君左颔首道：“晚辈会运用本帮弟子的力量，全力侦査出那些人的下落……”
　　神驼乙休眼中射出两道精芒，沉声道：“假如让老夫晓得了那些人是谁，一定要他们试试天下三大毒刑，尝尝要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
　　他话中的坚定如铁的意思，谁却能够了解，朱君左听了不由打了个颤，连蓝衫客也垂下头去，不敢多望他一眼。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朱君右的呼唤之声。
　　朱君左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赶忙高声叫了一声。
　　朱君右闻声奔了过来。他一时没有见到倒在地上的何玉芝，老远便道：“老大，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把柴火找好，还烧了一壶水，预备冲点茶喝，你们……”
　　他走得近来，一眼望见何玉芝，立即话声一顿，惊问道：“老前辈，何姑娘怎么啦？”
　　神驼乙休似乎很生气，叱道：“你自己有眼睛，不会看？”
　　朱君右愣了一愣，道：“她好像是受了伤……”
　　朱君左打断了他的话，道：“老二，你别啰嗦了，我们进城去！”
　　他侧首道：“老前辈，这孩子我们带去……”
　　神驼乙休把展慕白拉了过来，又扛在肩上，道：“你们去吧，慕白由我来照顾，你们如果找到那伙匪人的下落，就尽早赶回来，不然就在客栈里等我……”
　　朱君左应了一声，拉着朱君右，两人飞身奔下山去，不一会儿便已消失不见。
　　展慕白直到此刻才有机会开口，问道：“老公公，三姨的伤没有什么关系吧？”
　　神骑乙休道：“她的伤势看起来很重，其实全部都是外伤，没什要紧，只要敷点金创药，很快就可以好的。”
　　展慕白道：“老公公，既是这样，请你赶快替三姨敷药吧，我要问问她，宋老爹有没有受伤……”
　　神驼乙休道：“孩子，你放心好了，有老夫在此，就算你宋老爹被人害了，我答应你，一定要替他报仇。”
　　他拍了拍蓝衫客的手臂，道：“翟军，我们走吧……”
　　蓝衫客成名数十年，声誉之隆，可说是无人不知，一向遨游天下，独来独往，不受任何人的拘束。
　　事实上，以他的武功与声望说来，普天之下，也没有人能够指挥得了他。
　　可是他在见到神驼乙休之后，却是像受到了压制，不但话也少说，连他那狂笑的声音，也很少听到了。
　　蓝衫客仿佛变成了一个听差的人，神驼乙休如何吩咐，他就如何去做！
　　神驼乙休说完了话，扛着展慕白领先便朝山上行去……
　　蓝衫客翟军抱起何玉芝，朝神驼乙休狠狠地瞪了二眼，这才跟在他身后，飞身奔跃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