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冰谷雪姬

 

2024-08-04 22:35:27   作者：萧瑟   来源：萧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雪姬似乎很爱笑，或许她对自己的笑声太欣赏了，所以动不动便笑一下。
　　不过她的笑声也的确很好听，就像一连串铃声，音韵美妙，悦耳之极。
　　她轻笑一声，道：“你别急，我这就动手了。”
　　展玉麟只见她蹲了下来，伸出素洁的玉手，轻轻地按在铁飙的胸前，阖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工夫，她那红艳的双颊立刻变成雪白，四周的温度陡然下降，使得展玉麟好似掉入了冰窟里。
　　他缓缓提起真气，运行了一周天，这才祛除了身上的寒意。
　　默默地望着雪姬那满头的白发，展玉麟不禁想起这两天来所遭遇的事情。
　　他其实也没有把整个事情弄清楚，只记得自己在醒来时，全身冰冷，身旁便立着这个满头白发，却又秀靥如花的女子。
　　当他把四周的环境査看淸楚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卧在一间很大的房间里。
　　他不知那个女子是谁，不过他很快便想起在八卦山的密林中，遭到暗算的事情。他当时心里在疑惑是遇到翟军的暗算，不过他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蓝衫客翟军是他的知己，是武林中闻名的剑神，为何会做出那卑鄙的事情？但是他当时在毫无觉察的情形下遭到暗算，除了翟军有这种本领之外，没有其他的人能有此超绝功力。
　　所以他在醒来后，立刻把这个疑问提出来问那女子，可是她却只是一直在笑着。
　　她的笑容很奇怪，仿佛看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东西，就跟一般女人看到了美丽的衣服、名贵的胭脂花粉一样，两只眼睛死盯在上面，恨不得立刻买下来，据为己有……
　　展玉麟被她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正要问问她，自己是在哪里，她又是谁，却已见到幽谷神魔多三公和碧螺岛主袁玄机赶了来。
　　他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浑身被点了七八处穴道，根本无法动弹。
　　那个白发女子见到多三公和袁玄机，轻笑一声，在展玉麟的脸上摸了一下，便飞身掠过。
　　她的手是那么的柔软，但是，展玉麟的脸上被她摸了一下，使他的心弦都起了一阵颤动。
　　他颇为惊讶于那个白发女子的轻佻大胆，却更惊讶于她的武功卓绝。
　　那时多三公和袁玄机两人夹击而来，已把她所有的退路都封住，她身形一动，就像一条灵巧的鱼儿，从他们两人身边滑过，穿窗而出。
　　随着室内一阵寒冷，展玉麟只见多三公和袁玄机两人都打了个寒颤。
　　他们似乎惊慑于那个女子的怪异武功，不敢追出去，当天晚上便备了马车，载着展玉麟离开了那间大房……
　　一路上，展玉麟从他们的对话里知道自己是被无定山主暗算，正要押送到无定山。
　　并且他还听到了翟军将遭到无定山主杀害的事情。
　　他当时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既焦急于自己的被困，又担心翟军的将要遭到不测。
　　而最使他放不下心的，还是展慕白和何玉芝……
　　就在他焦虑无策的时候，他又一次看见那白发女子，她不知道有什么神通，竟然在多三公和袁玄机毫无觉察的情形下，钻进了车厢里……
　　展玉麟忖思到这里，觉得身边又扬起雪姬的笑声，接着她美丽而又柔软的素手，又开始抚摸着他的脸颊……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每一次都使得他的心弦在微微的颤抖。
　　他这一生中，只有被一个女子的手抚摸过脸颊，那个女子便是他死去的妻子！因此他也分不清这种感觉是由于很少数女人的手抚摸的关系，还是雪姬的手特别有魅力……
　　他浑身一震，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不是在幻想里，而是雪姬确实已经走到了身旁。
　　雪姬伸手抚着他的脸，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脉脉含情地凝望着他，展玉麟的视线一接触到她的黑瞳，禁不住心头又是一震。
　　他深吸口气，拉开了雪姬的手，道：“雪姬，我跟你说过，不许你随便摸我的脸，你怎么老是不记得？”
　　雪姬道：“我喜欢你嘛！”
　　展玉麟苦笑一下，道：“你就算喜欢我也不能这样，一个女孩子家，这样轻佻，会让别人笑话的，你知道吗？”
　　雪姬噘着小嘴，道：“我才不管别人呢！谁敢笑我，我就杀掉他！”
　　展玉麟皱眉道：“你又来了，动不动就杀人，这怎么可以？”
　　雪姬道：“我答应你不再杀人就是了，不过我喜欢摸摸你的脸，你不能拒绝。”
　　展玉麟道：“雪姬，你一直住大雪山的冰谷里，那儿没有人迹，你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情，但是如今到了外面，就不能够这样了，不然別人会说你是坏女孩，知道吗？”
　　雪姬道：“才没有这种事呢。我师父总说我是好女孩！”
　　展玉麟道：“你本来就是好女孩，所以你不能够随便摸我的脸。”
　　雪姬道：“那我要回冰谷去，你跟我一起回冰谷去，我们在那儿就不怕人笑……”
　　展玉麟苦笑道：“这怎么可以？我早就对你说过，我有许多事情要办。”
　　雪姬不高兴地道：“你哪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刚刚又要我救人……”
　　展玉麟听她这么一说，这才想起铁飙，急忙问道：“雪姬，铁飙怎么样了？”
　　雪姬诧异地问道：“谁是铁飙？”
　　展玉麟简直没有办法对付她，叹了口气，径自掠身过去，查看铁飙的伤势。
　　铁飙仍然仰卧在屋面上，没有动弹一下，在他的身旁，那整片的瓦面，不知在何时铺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展玉麟知道这是由于雪姬运起寒冰功，她身外的温度急骤间降低至极冷，才会立刻产生白霜。
　　他蹲了下去，伸手探了探铁飙的胸口，发现那已经停顿了的心脉，不知何时竟又恢复跳动。
　　他心中一喜，轻呼道：“铁飙，铁飙……”
　　铁飙仍然昏迷不醒，展玉麟正待再叫唤他，只听雪姬在身边道：“大哥，你在他头上拍一下就行了。
　　展玉麟一怔道：“你说是在百会穴上？”
　　雪姬道：“我可不知道什么地方是百会穴，只晓得就在头顶上，你拍一下，他就会醒来。”
　　展玉麟道：“他此刻内腑已经碎裂，若是再使他百会穴受到震荡，岂不马上便会死去？”
　　雪姬道：“唉！你这个人真笨，又老是在啰嗦，我真不喜欢你了。”
　　展玉麟微笑道：“这样最好，我免得受诺言所缚……”
　　雪姬皱了皱美丽的鼻子，道：“有这么容易？你跟我约好五年之内不能跟我离开，你便得待满了五年……”
　　她说着伸手在铁飙的头顶百会穴上重重地一拍，展玉麟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惟恐铁飙会在这一掌下死去。
　　他的眼睛睁大，凝望着铁飙，只见他全身颤抖了一下，好似被灌进一股新的力量，呻吟一声，眼睛已睁了开来。
　　他首先便看到白衣飘飘，如同仙女一般的雪姬，顿时面上泛起恐惧之色，挣扎一下，想要逃走。
　　不动还好，他这一动，只觉四肢百骸快要碎裂成片片，痛得他脸孔起了一阵痉挛。他喘了口气，接着便见展玉麟蹲在身边，赶忙道：“展大侠，你救救我，我……我不能死！”
　　展玉麟冷冷道：“你为什么不能死？是不是在可惜你留下的那么多钱……”
　　铁飙道：“展大侠，我……我老实告诉你，我……我有两个老婆，她……她们替我生了八个小孩，他们他们都还小……”
　　展玉麟恍然道：“你出卖自己，拼命地弄钱，就是为了你的两个家，八个孩子？”
　　铁飙的眼中沁出泪水，道：“我……我最大的孩子，今年才九岁，她还小……她们都依靠我，我……我不能死，展大侠，你救救我！”
　　展玉麟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的内脏已经破碎，我已经没有办法救你了……”
　　铁飙面上泛起绝望之色，嘴唇嚅动了一下，忍不住哭了出来。
　　展玉麟惟恐他的哭声会惊醒下面民房里酣睡的老百姓，赶忙把他的嘴唇捂住，沉声道：“铁飙，你自己所做的事情，我想你心里明白，按照丐帮帮规，你也是死罪难逃……”
　　铁飙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事，但是我能不能请你替我做件事？”
　　展玉麟道：“你的事情，我会办到，或交给天地二老办，你放心好了。”
　　铁飙道：“我怀里有一万六千两银子的银票，请你替我送到山西太原府石狮子胡同铁公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禁不住一阵气喘，再也说不下去，尽在咳嗽，因为他的内腑已经破碎，这一阵咳嗽，倒咳出了不少的鲜血。展玉麟生恐他会随时死去，忙道：“铁飙，你放心，我会替你把钱送到，不过我也有件事要问你……”
　　铁飙颤声道：“展……展大侠，谢……谢你，我要告诉你，四更的时候，他们……要去捉展慕白……”
　　展玉麟目光一烁，道：“哦！是谁要去捉慕白？他们是谁？”
　　铁飙喘了两口气，道：“他……他们是成……成总巡查和……川西五恶，他……”
　　展玉麟问道：“慕白如今在哪里？”
　　铁飙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问道：“你……你们……”
　　展玉麟知道他的意思，道：“我们今天傍晚才进城的，找了你们许久没有找到，晚上又出来找一遍，看到你背着个人到老崔记药材行去，所以才……”
　　他见到铁飙不住在喘气，脸色也转为灰败，心知不妙，忙问道：“铁飙，他们住在哪里？”
　　铁飙断断续续地道：“林……家……花园……”
　　展玉麟暗暗念了两句，又问道：“铁飙，无定山在哪里？你知道吗？”
　　铁飙道：“我……我没有去过，可是我听人说是在武……”
　　他这句话才说到一半，一口气接不上，喉结挪动了一下，眼珠已经向上翻。
　　展玉麟心中焦急无比，深吸口气，右手抚着铁飙的丹田，准备把自己的真气输入对方的体内，替他护住心脉……
　　他的手指刚已触及铁飙，铁飙已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混杂着许多血块的鲜血，不再动弹。
　　展玉麟赶紧一把抓住铁飙的手，发现就这一下，他全身的温度便又降低下来，触手冷冰，肌肉重又变成僵硬如木。
　　他颓然放下了铁飙的手，叹了口气，道：“唉！功亏一篑，只差这么一丝的时间就可以晓得无定山在哪里了……”
　　雪姬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无定山在哪里呢？”
　　展玉麟烦恼地抬起头来，道：“唉！雪姬，你不会知道的，我……”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道：“雪姬，你也听见了，他临死前说过有人要害慕白……”
　　雪姬问道：“慕白是谁？”
　　展玉麟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慕白便是我的独子吗？你怎么又不记得了？”
　　雪姬痴痴笑道：“我只要记得你的名字就行了，你的儿子我又不认识。”
　　展玉麟见到她面上浮起的神情，苦笑道：“雪姬，我看你还是先回冰谷去吧！”
　　雪姬睁大了眼睛，道：“为什么？我一直都跟随你，要到五年期满……”
　　展玉麟道：“雪姬，我有许多的事情要办，你刚才听到，有人要去害慕白，我必须去救他！”
　　雪姬道：“我跟你一起去就是了……”
　　展玉麟道：“我不止是这件事，还有其他的事要办，我……”
　　雪姬听他这么说，笑靥一敛，道：“你是真要离开我？”
　　展玉麟道：“雪姬，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觉得你跟在我的身边不大好，反正我已经答应要跟你在一起，你先回冰谷去等，这也是一样……”
　　雪姬撇着嘴道：“你讨厌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
　　展玉麟叹了口气，道：“唉！这不是喜不喜欢的事情，而是……”
　　雪姬道：“你不必多说，无论怎样，我都跟着你，你知道，我师父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孤伶伶的，我……我喜欢你，所以不愿再过那种日子……”
　　展玉麟深感烦恼，他虽只跟雪姬相处两天，却是知道她从没履足红尘，因此丝毫不懂世故，往往凭一己的善恶行事，假如自己将她拋在这儿，一方面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另一方面也等于替武林中增添了一个大祸……
　　但是他此时急需办许多的事情，岂能因为受到雪姬的约束，而避不见人？
　　他心中思绪紊乱，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好法子，可以解开胸中的死结。
　　在这一刹，他真恨不得当初雪姬不救他，或者他宁肯进无定山，也不答应雪姬那苛刻的条件……
　　雪姬见他默然无语，问道：“大哥，你……你是不是讨厌我？”
　　展玉麟见她一脸凄然之色，苦笑了下，道：“雪姬，你不要乱想了，你既要跟我在一起，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一定不会讨厌你的！”
　　雪姬又高兴地笑了起来，道：“真的？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大哥。”
　　她搂住了展玉麟，两只手自然而然地又摸到了他的脸颊。
　　展玉麟真是哭笑不得！他成亲已经十多年，儿子都已十岁了，自从妻子死去后，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淸心寡欲，把整个精神都放在武功上。
　　他没想到独身十多年后，竟先后陷入脂粉陷阱，先是何玉芝非逼得他成亲，现在又是雪姬跟定了他，非跟他一起生活五年，才答应离开……
　　他仰首望着穹空的星星，暗忖：
　　“难道我是交了桃花运不成？”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拉开了雪姬的双手，道：“雪姬，我们走吧！”
　　雪姬问道：“我们到哪里去？”
　　展玉麟道：“我们到林家花园去，我得把铁飙托我的事转托天地二老……”
　　雪姬问道：“你要把他带着？”
　　展玉麟道：“当然，他是丐帮的人，我必须要向丐帮交待一下。”
　　雪姬道：“我来带他走。”
　　她弯下腰去，很轻松地把铁飙扛了起来，道：“大哥，我们到林家花园去吧！”
　　展玉麟身形一动，这才想到自己不知道林家花园在哪里。
　　此刻已是深夜，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他要如何才能找得林家花园？
　　夜，愈来愈深了，寒意也愈来愈重。
　　展玉麟抱着膝盖坐在屋脊上，似乎也觉得身上有些凉。
　　他深吸口气，挪动一下身子，收回远眺的目光，这才发现方才还在旁边坐着的雪姬，此刻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长身而起，想要去附近找一找，却已听得远处传来几下沉郁的更声。
　　在这深夜里，那几下更声显得颇为凄凉，使人听了心头不由一酸。
　　展玉麟犹豫了一下，抬头望了望两丈外的老崔记药材行，暗忖：
　　“铁飙说他们约好四更在林家花园动手，此刻已是三更了，大概他们也该动手，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他四下査视了一会儿，没有看见雪姬的人影，依然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