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恩将仇报
 
2023-02-17 13:08:32   作者:辛弃疾   来源:辛弃疾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天真冷,天也黑了。天不是因为晚上才会黑,有乌云罩头的时候,仍然会黑。
  汤大娘抬头看看天,低声有些不快地道:“又要下大雪了,这天气……”
  汤十郎并不注意天气。汤十郎只关心着左家废园。
  如果左家废园里去了各路人马,左家废园岂不又变成杀场?
  左家废园已死了上百口之众,难道死人也没有享受清静的权利?
  他只一想到地室中的尸骨,便暗自咬牙切齿。
  小客房虽然小了些,但里面布置得很舒适,有一张双人大床,棉被就有五床,叠得足有两尺高,床前的火盆还有余火,那伙计说得不错,这间客房中的客人才刚走。
  一张方桌上的茶杯、茶壶很干净,一边还有个洗面架,面盆发黄光,铜制的。
  汤大娘看了一下,便对那伙计道:“很好,晚上为我们送吃的,你记住,红烧肘子越肥越好,清淡的酒来一壶,包子送来二十个,鲜肉汤送个大碗的。”
  那伙计笑了,道:“夫人,天一黑,吃的东西便会送上来,只不过,咱们这客栈有个陋规。”
  汤大娘道:“什么规矩?”
  那伙计涎脸再笑笑,道:“是这样的,咱们这牛家人客栈,每天进进出出的上百人次,不好把客人当成白吃白住的一个个追问,所以,住咱们这儿先交定金。”
  汤大娘道:“多少?”
  那伙计道:“不多,不多,只银子二两。”
  汤十郎取出一锭五两重银子,道:“收着,吃的用的,不够再来拿。”
  伙计托起银子,道:“两位,天快变了,不过两位放心地住着,饭菜我挑热的鲜的送,晚上的炕我们加柴火,绝对令两位……两位是……”
  汤十郎道:“她是我娘。”
  伙计立刻又笑道:“贤母子呀,只管住下来,一定同在家里一样。”
  汤大娘挥挥手,那伙计立刻出门去了。
  汤大娘走近门边,伸手撩起厚门帘一角往外看,不由对儿子道:“这间房子还不错,四面咱们看三面。”
  汤十郎道:“娘,咱们住不了几天,只要方便舒适也就好了。”
  汤大娘回过身,她把床上的棉被铺起来,先叫儿子躺下去。
  汤十郎的伤处似乎不太痛了,他把手也松开来道:“娘,白衣女的药确是真的。”
  汤大娘道:“娘不能不加提防,咱们再也输不起了。”
  汤十郎点头,道:“是的,娘,行走江湖,上当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两人正在说着,只见两个伙计一齐走进门来了。
  一个汉子手上提着一包木炭,立刻把炭往火盆上加去,他还用嘴巴吹。
  另一人把热茶往桌上放,铜面盆里也倒热水。
  他回头,笑对汤大娘,道:“夫人,先洗把脸,咱们马上把吃的送过来,老酒一壶?等火盆的火旺了,立刻煨上火,你老喝热酒。”
  汤大娘点点头,道:“好生侍候,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两个伙计连声应诺,恭敬地退出去。
  住客栈当然比在左家废园里方便又舒适,汤家母子两人却并不快乐,他们想着左家废园,想着左家废园地室中的那堆枯骨。
  大堆枯骨里面,汤大娘相信她的丈夫汤百里就是其中一个。
  她已经五年多未再看到丈夫了,思念之情牢牢地系着她的心。
  她进关不是为了舒适享受,她是为了报丈夫的仇。
  如果汤十郎的伤好了,便是外面下大雪,她们也不会多停留一刻。
  大约二更天还未到,汤家母子两人刚刚躺在床上,外面便下起大雪了。
  果然,这是一场暴风雪,因为西北风吹得窗门“轰轰”响,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
  天当然不会塌下来,但天空中飘落的雪却宛似毛线球那么大,刹时间屋顶地上便也变成一片白色了。
  汤大娘把火盆加上粗炭,这样便可以烧得久一些。
  她见汤十郎吃过石大夫的药很快地睡着了,心想,这石大夫的医道还不错,至少可以让伤者安静的睡觉。
  就在汤大娘似睡未睡的时候,忽然听得客栈大门口发出擂鼓似的声音。
  有个伙计在门后大声地应:“来了,来了!”
  大门开了,只听一声厉骂:“他妈的!叫了半天才开门,你们开的什么客栈!”
  紧接着是个女的声音,道:“快带我们去客房,这可恶的老天。”
  “是,是,三位跟我来。”
  “砰”!大门又关上了,想是三个男女跟那伙计去客房中了。
  客房就在汤大娘母子两人的隔邻,伙计的声音传来:“三位,二更天已过,灶上已封火,热炒的怕是没有了,不过卤味也不错,暖酒煨在火上,填饱肚子没问题。”
  传来男的声音:“什么暖酒呀,高梁酒你送来五斤,卤味越多越好,快去。”
  伙计立刻往外走,只不过,他走到门口又回去了。
  “三位,咱们这儿的规矩,客人住店,先得放定银,完了算帐,多退少补。”
  那男的高声喝骂:“你妈的屁,哪有这种规矩?”
  那伙计不愠不火地道:“客官,小子乃是伙计,吃人饭受人管,这是东家规定下来的,你客官多多包涵吧。”
  传来女的声音道:“要多少?”
  伙计道:“每人先交银子一两。”
  “拿去,娘的,城里人就是认得银子。”
  “谢谢,吃的马上送过来。”伙计出门去了。
  那女的沉声道:“咱们这是干什么来的?别因小失大,为了这点小数目,误了大事就划不来了。”
  另一女子道:“就是嘛,咱们也不在乎这点银子。”
  男的粗声道:“他妈的,咱们来得真不巧,偏是这一场大雪当头落。”
  汤大娘就翻来覆去的不耐烦。
  伙计送上酒菜,这三个男女的声音更大了。
  三个人喝着酒,半夜里男女还猜拳,一闹直到三更天,就在西北风的呼啸中方才安静下来。汤大娘只恨得咬牙关,却也不便去吼一声。
  只不过这一场大雪真够大,第二天一大早,积雪已到门槛那么深了。
  汤十郎这一夜很舒服,他睡到天亮才醒过来。
  汤大娘急忙问儿子:“今天觉得怎么样?”
  汤十郎道:“娘,似乎轻了些。”
  汤大娘道:“等吃过饭,咱们去找石大夫,娘打算今天把白衣女送的药用上。”
  汤十郎道:“这么大的雪,何不找伙计去把石大夫请来,咱们加倍出银子。”
  汤大娘点点头道:“外面下大雪,如果石大夫肯出诊,咱们当然乐意花银子。”
  于是,就在刚吃过早饭后,汤大娘把伙计叫来了。
  不过,伙计身后面跟来一个人,这人只一进门,汤十郎便笑了。
  “大夫,你辛苦了。”
  是的,石大夫来了,他还把药箱子也提过来了。
  石大夫对汤大娘点点头道:“好大的雪,怕你们不方便走路,我自己就来了。”
  汤大娘微微一笑,道:“你很热心,谢谢,我还正打算叫伙计过去请你呢。”
  石大夫把外罩脱了来,站在门口抖落一身雪花。
  他回头,对汤十郎道:“你老弟可认得一位老人家?”
  汤十郎吃一惊,道:“老人家?长得什么样?”
  石大夫双手一阵比划,最后才又道:“五十上下年纪吧,这么高,颔下一把灰胡子。”
  汤十郎忙点头道:“认识,认识,他老人家我可认识,他帮了我大忙。”
  石大夫笑笑,道:“他又帮你一次忙了。”
  汤十郎道:“怎么说?”
  石大夫道:“天未亮多久,他老就拍我药铺门,硬生生把我从热被窝拉起来,这大冷的天。”他搓搓手,看看窗外大雪,又道:“一锭金子呀,他叫我马上赶来你住的这家客栈,用最好的药,出最大的力气,赶快把你的伤治好,我能拒绝吗?”
  汤十郎道:“他老人家呢?”
  石大夫道:“走啦!”
  汤大娘道:“这人到底会是谁?”
  汤十郎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地照顾我?”
  石大夫道:“年轻人,我为你先把药换上。”
  他向汤大娘伸手,道:“夫人,昨日你叫我看的那包药,现在拿来。”
  汤大娘道:“真的是好药?”
  石大夫道:“实不相瞒夫人,你手中的药比之我的,不知要强多少倍。”
  汤大娘脸色一沉,道:“昨日为何不用?”
  石大夫道:“不是不用,而是你取出来的时候,我已为令公子包扎好了,老实说,在这顺天府城,我石中玉的刀伤药,也算—等一的了,刚上好再剥下来,实在砸我自己招牌,夫人,你担待了。”
  这话说得中规中矩,很有道理,汤夫人无话可说,立刻把白衣女送的药递在石大夫手中。那石大夫接在手中闻了又闻,道:“此药得之不易,如果我没弄错,其中三味必采自天山。”
  汤十郎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白衣女子那美丽的倩影,难道她来自大漠草原。
  她为何长途跋涉赶来这里?难道是为了左家废园里的财富?怕是她会失望了。
  石大夫拆开汤十郎包扎的布条,汤大娘一边仔细看,边点头满意地笑笑。
  石大夫点头,道:“还好,伤口四周消肿了,如果用我的药,三天之后可以愈合。”
  “要是用我的药呢?”汤大娘急问。
  石大夫道:“当然会好得更快。”
  汤大娘安心了,她拍拍儿子汤十郎,道:“阿郎,你叫娘好担心啊。”她的眼睛含着泪水。
  汤十郎道:“娘。”
  汤大娘道:“老实对你说,这两天来,真怕你伤及内腑,如果伤及内腑,你什么都完了。”
  汤十郎道:“害得你老人家为我操心。”
  石大夫动手为汤十郎敷药,他好像很珍惜的样子,轻轻地撒着那包粉红色药粉,立刻一室清香,而汤十郎顿觉一种舒适感自伤处往体内冲。
  这种感觉也立刻使他不再有任何痛的感觉。汤十郎笑了。
  汤大娘见白衣女子的药已用去一半,立刻又担心起来了,如果再换药两次以上,那该怎么办?
  不料石大夫包扎好汤十郎的伤以后,他抚掌一笑,道:“好了。”
  汤大娘道:“大夫,你一次用去一半,再换一次就完了,那该怎么办?”
  石大夫哈哈一笑,道:“再也不用换了。”
  他拍拍汤十郎的肩,笑了,道:“三天之后应该落痂了,你老弟真幸运。”
  汤大娘吃惊地道:“真有你说的这么灵光?”
  石大夫道:“你也不用吃药,我也不必再来,雪停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汤十郎摸出一锭银子,石大夫直摇手,道:“不用了,那位老人家已付了,而且付的是金子。”
  他收拾好用具,提起药箱,又笑道:“你老弟真幸运,那位老人家好像是很有钱的人,金子花的好像并不心痛,换是我就心痛。”石大夫笑着走了。
  外面好大的雪,但他走得很有精神,一大早赚了一锭金子,那年头是很不容易的事。
  石大夫踏着大雪走了,却留下一片惆怅,汤十郎的心中立刻又涌现出两个女人,一个是桂月秀,另一个便是白衣女子。
  他实在弄不清楚,这两人到底他应该喜欢哪一位。
  汤大娘半天不开口,她也陷入沉思中了。
  她想的不是桂家母女,当然她也不会去想白衣姑娘。
  她想的是那位灰发老人。
  她想着老人的身法,她以为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那老人,只不过似那么年长的人,她一时间也很难想得起来,但她仍然沉思着,因为……
  因为这老人必然知道左家血案,但他又为什么扮成一位神秘兮兮的人物?
  她迷惘了,汤十郎更迷惘。
  母子两人也不再多话,彼此闭目躺在床上。
  汤家母子正自陷入沉思中时,忽然隔壁传来嘿嘿哈哈的笑声。
  汤十郎还不在意,但汤大娘在意了。
  昨夜来了两女一男,粗声粗气地扰了她老人家,想不到在这时又开始叫嚷了。
  住客栈原本免不了被吵,但这两女一男吵的声音不一样,偶尔还有怪怪的响声传出来。汤大娘当然听得懂那种“异”声。
  “异声”来自床上。
  “异声”也令汤大娘心中不快,她喃喃自语:“好无耻,天都亮了。”
  汤十郎还没听懂,他问:“你在说什么,你骂谁无耻?”
  汤大娘道:“你睡你的,别多问。”
  汤大娘说着,便披衣坐起来。她在那种“淫声”传来之际,很难合起眼的。
  汤十郎也想坐起来,但被他娘喝住:“睡下去,赶快把伤养好,这些肮脏地方,早走早好。”
  汤十郎一怔,立刻听到隔房传来几声女人的浪笑。
  汤十郎眉头一紧,道:“是些什么人?”
  汤大娘道:“等天放晴了咱们就走。”
  汤十郎道:“娘,咱们忍耐。”
  汤大娘自鼻孔冷哼。
  她转头看向墙壁,就好像她要看穿墙壁,看到隔壁三个男女似的。
  她的脸上也出现了忿怒之色,因为隔壁不但有声音,而且还有撞墙的声音。
  墙壁被撞得“咚咚咚”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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