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钉在棺材里的人

 

2021-04-26 20:03:05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黑熊陆四与郝慧慢慢醒来了。
　　他们看看四周，明白他们已经被关入了一间囚室，他们看到了一间很大很空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家私，没有装饰，只有两口棺材。
　　这是为他们准备的棺材么？
　　黑熊陆四轻轻喊道：“郝慧，郝慧……”
　　他的声音很微弱，他的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
　　郝慧也在喘，她想轻轻爬向黑熊陆四，但她根本就不可能动一下。她就只好问：“四哥，你还活着么？”
　　她只能看到黑熊陆四，她连爬动一下的可能也没有。
　　她真想冲过去，紧紧地抱住黑熊陆四。
　　屋子里很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两口棺材发出幽幽的光。
　　郝慧问：“四哥，她给我们下了毒？”
　　黑熊陆四道：“不错，她的心真黑，她用毒来逼我们，让我们没有办法与她动手。”
　　好在她与他还在一起，他们虽然都有气无力，但还能讲话。
　　他们根本想不到这屋子里会有别人。
　　这时，有一个人长长地叹息道：“你们就是没有中毒，你们也决不是她的对手。”
　　郝慧与黑熊陆四吃了一惊。
　　郝慧与黑熊陆四一紧张，忙问：“你是谁？”
　　那人一叹：“我是你们的熟人，我是南宫一鸣。”
　　屋子里有吊在墙角的珠子，珠子有光射出，虽然极暗，但也可以看得出眼前隐隐约约的人影。
　　他确实是那个天下知名的南宫一鸣么？他确实是那个用箫声诉无限心事的南宫一鸣么？他是名重一时的南宫公子，他是放浪不羁的天涯浪子。可他在这里干什么？他也成了这个女城主的帮凶么？他是不是也在为这个女城主干事儿？
　　黑熊陆四问道：“南宫一鸣，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也中了她的毒么？”
　　南宫一鸣心中黯然，他不知道他该对这两个人说什么，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明白他的苦心，他想让这个嗜杀如命的吴帆变成一个好人，可他现在收效甚微。他这是不是与虎谋皮，痴心妄想？他这是不是在做他的白日梦？
　　他没有办法向两个人说得明白。
　　郝慧轻轻冷笑：“我明白了。”
　　黑熊陆四虽然是个憨人，他也明白了妻子的心意，他知道郝慧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只是盯着南宫一鸣，看着他，想他会不会为他自己辩解。
　　可南宫一鸣只是轻轻一叹，他能向两个人讲什么？
　　黑熊陆四觉得，郝慧对南宫一鸣不够宽宏，他不想让南宫一鸣很是难堪，就问道：“这是哪里？”
　　南宫一鸣道：“这里是扶化城主的地狱，也是我南宫一鸣的天堂。”
　　黑熊陆四是一个粗人，他就不去多做思索，他直直地一问：“为什么是她的地狱，是你的天堂？”
　　南宫一鸣沉吟了好一会儿，他才答道：“这里有两口棺材，其中一口里是我的女人丽儿，另外一口你们也不会知道是谁的。”
　　黑熊陆四隐隐觉出不妙，他就没有再问。
　　南宫一鸣的话声有无限萧索：“你们根本不会想到，那另一口棺材是女城主的，是那个天下一剑吴帆的，她每天晚上都睡在这里……”
　　郝慧想问：吴帆为什么要天天晚上都睡在这里？
　　黑熊陆四想问：一个女人，怎么会这样，她是不是有了什么毛病？
　　但他们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们突然不明白了，他们已经弄不明白女城主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她为什么要给他们下毒，却不杀死他们？
　　郝慧冷冷道：“我宁可被她杀死，我也不愿意这样象死人一样躺着……”
　　这屋子很阴森，虽然屋子很大，但显得空旷，显得鬼气森森，没有人看得出，这里有什么生气。黑熊陆四与郝慧不由得心里哆嗦，但他们说不出。
　　南宫一鸣是不是也同他们一样，也是一个中了毒的人？他是一个很看重自己的面子的人，他如果中了毒，他也许不会很坦然地承认。看来，他们三个人虽然还活着，但也是一只脚已经迈入了棺材了。
　　郝慧道：“四哥，我怕……”
　　黑熊陆四尽力大着声音，但由于他中了毒，所以他的声音还是细如蚊蚋：“慧妹，你不要怕……这里只不过是她的一间屋子，你没有听南宫公子说么，她还住在这里呢……”
　　只听得有人说话了：“她是一个女人，所以她怕。你们是男人。所以你们不能怕，怕也不能说怕，因为你们是男人。”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浑身缟素的女人。
　　她走入来时悄无声息，她的身体只象是一股烟，慢慢就荡入了这间屋子，她站在黑熊陆四与郝慧姑娘面前。
　　可惜的是，黑熊陆四与郝慧姑娘都只能眼珠子转，连身子都不能动一动。
　　这一身缟素的女人象是死神。
　　她看着黑熊陆四两个人。
　　她的头发象是绿的，她的身子也发出一股惨绿的光影，她的眼睛也是绿色的，甚至她的眉毛也是一种惨惨的绿色。
　　她象是地狱里的冤鬼。
　　黑熊陆四与郝慧姑娘却一动也不能动。
　　他们只能盯着她，盯着这个举止颇为奇特的女人。
　　黑熊陆四道：“你为什么不杀死我们？”
　　她懒懒道：“为什么要杀死你们？我不杀死你们，我只想让你们尝一尝我当年受过的罪……”
　　她是吴帆，她当年同大侠林渊相爱，但大侠林渊不喜欢她，在她与林渊与他的女人馨儿关在一间牢房里时，她服下了“冷香魂”。
　　她想死，但她没有死成。
　　她从那时起，就性情大变。
　　郝慧道：“我可以不可以和四哥在……一起？”
　　吴帆摇了摇头。
　　她的声音很阴冷：“我也是一个人，被装进棺材，然后被埋入地下，好长时间也没有办法出来。棺材里很黑，也很闷，你知道你得死，但你又不想死。你身边连一个活物也没有……那滋味……那滋味……”
　　她突然不讲话了。
　　屋子里大亮，有人举着火把进来。
　　这是几个大汉。
　　他们抬进来了两口棺材。
　　他们一个个都面无表情，只是在忙碌着。他们先把棺材放好，然后再把棺材盖打开，再去抬黑熊陆四与郝慧姑娘。
　　黑熊陆四咬紧牙关，才没有喊出声来。
　　但郝慧却没有这定力，她拚尽了力气，也只能喊出一点儿声响：“吴帆。吴帆，我宁可死了，也不活活进你这倒霉的棺材！”
　　她用尽了气力，却也只是象一般人的有气无力的讲话。
　　但大汉们听也不听她的呼喊，他们都默默地做事，看也不看郝慧。
　　他们如果讲话，他们如果能让郝慧动，能听她讲话也好，但他们的面色冰冷，对待郝慧象是对待一个死人。
　　黑熊陆四喊道：“你们要埋，就活埋我，别动她！”
　　他声嘶力竭，但也没有什么大喊声，他也象是一个嗓子咽哑了的人。
　　任他如何呼喊，那几个大汉却象听也没有听见，只是自顾自地忙着，忙着把郝慧装进那口棺材。
　　黑熊陆四恨得目眦尽裂，他盯着吴帆，狠狠道：“吴帆，吴帆，你为什么要这样狠毒？你为什么要活埋我们？”
　　吴帆看也不看他，她只是冷冷说道：“你们是大侠林渊的朋友，对不对？”
　　黑熊陆四点点头，就是死了，他也是要承认他们是大侠林渊的朋友。
　　吴帆道：“好，就是要林渊的朋友来尝尝这死不成也活不了的滋味……”
　　她恨林渊已经恨到了极点，既然林渊不在，林渊的朋友只好代他受过。
　　郝慧道：“你让我同四哥在一起，你把我们埋在一起，你这个混蛋！你明白不明白，你让我们一起死！”
　　吴帆冷冰冰：“郝慧，你怎么这样死心眼？世上的男人都是混蛋，你以为你这头熊不是？”
　　郝慧想拚命喊，但她浑身无力，她喊不出来。
　　她恨恨地看着吴帆，她的眼中象要流血。
　　吴帆仍然冷冷看着那些大汉忙碌。
　　黑熊陆四眼睁睁看着他的妻子被装进了棺材，他爬也爬不动，他只能咬牙，咬得他的嘴角流血。
　　他想嘶吼，但他吼不出。
　　郝慧就被装进棺材中去了。
　　两个大汉去抬棺材盖子。
　　黑熊陆四忍不住了，他向着南宫一鸣吼道：“南宫一鸣，你是不是一个人，你就能活活看着他们把人装进棺材？”
　　他用尽了力气，但他的声音仍然如同蚊蚋。
　　南宫一鸣的眼里是悲哀，他看定黑熊陆四，慢慢说道：“其实，我要管也管不了，我没有办法管。你相信不相信？”
　　黑熊陆四当然不相信。
　　这时，南宫一鸣突然一声嘶吼，人如长翅之鹤，一冲而起，直扑向吴帆。
　　黑熊陆四心里一喜，他知道南宫一鸣的功夫，南宫一鸣没有中毒，他明白，只要南宫一鸣与吴帆动手，他与郝慧就会有救。
　　他心中暗暗赞叹南宫一鸣这一招，这一招纵飞而起，直扑向吴帆，这一招可化为三四个变式，让吴帆防不胜防。
　　可他马上就惊呆了。
　　——他看见了吴帆的出手。
　　吴帆的出手一式让黑熊陆四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天下武林中还会有一个人能一统天下的话，那这个人必定是这个吴帆。
　　她的手象是剑，她只是把她的手轻轻一抬，手指一绕，便化出了一招剑式。
　　这一招剑式无法说出它有多美妙。
　　在她的这一招剑式之下，南宫一鸣的那凶猛的攻击马上就变得很可笑了。
　　叭！
　　一声大响，南宫一鸣被摔了出去。
　　他一声不响，爬了起来，他慢慢走到了黑熊陆四面前。
　　他的嘴角流着血，他的眼中有一种很深切的悲哀，他盯着黑熊陆四，说道：“我没有办法，如果我有办法，我一定救你们……”
　　他的目光中有耻辱，有悲哀，也有自责。
　　黑熊陆四明白一件事，他明白了南宫一鸣的话很有道理：吴帆确实是不用对他们下毒，她只要一出手，他与郝慧就会败在她的手下。
　　他也明白了吴帆的用心：她是想让他与郝慧一起，实实在在地体味一次她在棺材里死不得活不成的滋味。
　　所以她不杀他们，只是让他们中了毒。
　　黑熊陆四想到了这里，他反而坦然了。
　　他既然知道他与郝慧只会如此悲惨而死，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吴帆说道：“如果你们承认大侠林渊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侠，他只是一个欺世盗名的混蛋，你们承认，你们根本就不是林渊的朋友，我也可以放了你们……”
　　黑熊陆四摇摇头。
　　他这一生最佩服的人就是大侠林渊，他怎么会说大侠林渊的坏话？
　　吴帆道：“你看，你们根本就不是大侠林渊的什么好朋友，他与我还比你们要好呢。你们这样为他而死，实在是不值……”
　　黑熊陆四闭上了眼睛。
　　他轻轻问：“慧妹，你说，你是不是林渊的好朋友？”
　　郝慧当然害怕眼前的那一块棺材盖子，她看着它，慢慢说道：“我不是大侠林渊的朋友。”
　　黑熊陆四的眼睛瞪圆了，他看着郝慧。
　　“可我是他的师妹，你知道不知道师妹比好朋友还要亲近些？”
　　吴帆看着她，不作一语。
　　黑熊陆四笑了，他放心地笑了。
　　他与郝慧将永远都是大侠林渊的好朋友。
　　他不怕死。
　　吴帆一挥手，马上那两个大汉就把棺材盖盖上了。
　　黑熊陆四看着她，南宫一鸣也看着她。
　　她很冷艳，但她这做法，简直就是一个杀人魔王。
　　钉子在响，一声声把郝慧钉在了人世之外了。
　　棺材里没有声音，郝慧即使再害怕，她也不会出声了，她怕被黑熊陆四听见，怕他伤心。
　　黑熊陆四闭上了眼睛。
　　两个大汉又来抬他。
　　黑熊陆四很重，他的身体很重，重得让抬他的大汉也直喘。
　　他们终于把黑熊陆四也放进了棺材里。
　　吴帆来看看他，她想看到他的恐惧。
　　黑熊陆四的脸上有了笑意，他笑得很快活。
　　吴帆看着他，她不明白黑熊陆四这时为什么还能笑。
　　“你笑什么？”
　　黑熊陆四的声音嘶哑：“我笑你。你以为你把我们这样放进了棺材里，你的心里就好受了些么？你仍然心只会被仇恨咬噬着，因为你根本就没有人爱，你根本就没有被人好好爱过。”
　　吴帆看着他，她不明白象黑熊陆四这样的一个粗心人，他怎么也来向她谈爱。
　　黑熊陆四象对她很怜悯：“你很可怜……”
　　黑熊陆四竟然说她可怜？她怎么会很可怜？她是天下武林中的至尊，她会是下呼百诺的英雄，她怎么会很可怜？
　　黑熊陆四马上就要被她活埋了，他竟然还敢说她可怜？
　　吴帆冷冷道：“我可怜？我比你还可怜？”
　　黑熊陆四道：“你比我可怜。你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没有人真心爱你。你很可怜……”
　　黑熊陆四躺在棺材里，他再也不屑于同这个疯女人讲话了。
　　两个大汉要钉棺材。
　　南宫一鸣一闪身，他站在了这口棺材面前。
　　“你是个疯子，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吴帆看着他：“你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
　　南宫一鸣：“你可以杀死他们，但你不能这样折磨他们……”
　　吴帆道：“你如果不闪开，你也可以同他们在一道，也尝一尝这滋味儿……”
　　南宫一鸣道：“吴帆，你用不着吓我，我早就尝过了，我又不是没睡过棺材。”
　　吴帆道：“南宫一鸣，你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如果一个人在棺材里躺着，他还活着，但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下去，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时，他在棺材里的滋味，你想会怎么样？”
　　南宫一鸣默然。
　　他如果动手，只会自取其辱。
　　他如果听之任之，只能让吴帆把这黑熊陆四与郝慧姑娘一齐活活埋了。
　　他又有什么办法？
　　钉子在响。
　　没有声音了，两个被钉入棺材的人再也没有动静了。
　　他们是不是已经绝望了，他们只好静静地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