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算卦先生

 

2021-04-26 20:08:33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天已经很晚了，扶化城这个不夜城也渐渐地熄了灯火。
　　就再也看不见一点儿光亮了。
　　城里的人也有疲倦的时候，他们一日欢娱，竟夜贪乐，如今他们已然疲惫，都已经进入了梦乡。
　　这时，从泄湖中慢慢荡出一只小小的船儿来。
　　船儿不大，却有一些古怪，船头上站着一个人，他向暖心阁处看看，回头道：“你这个老东西，你说，你是下水呢，你还是救人？”
　　船里分明是有人，就有人应声道：“救人怎么样？下水又怎么样？”
　　船头上的人笑道：“如果你去下水，把这三个人都捞上来，你就算完了事儿，如果你不愿意下水，你就去救人，把昨天从坟里弄出来的那两个人都救活就行了。”
　　船里的人道：“不干不干，我不干。你为什么不去救人？那两个人都死了十几天了，气也没有了，你怎么救？”
　　船头的人道：“那你就下水去，把这三个人都捞上来，也就算你完了事儿，好不好？”
　　船里的人大声道：“不好，不好，我才不去呢。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长江，还是黄河？这是泄湖，你下去试一试，不把你冻成冰才怪呢。你有本事你下去，我不去。”
　　船头的人道：“好，你不去，你就去救那两个人。”
　　船里的人道：“我不干！”
　　船头的人却也不急，他慢慢说道：“你是不是真的想好了，你决心不干了么？”
　　船里的人走了出来，他盯着船头的人，无奈地说道：“好，我去，我去捞人。捞人也比去闻你那死人味儿强……”
　　船头的人看着他道：“你如果下水，你一定要冻成个半死……”
　　那人唠唠叨叨道：“冻死也比闻那味儿强，你可好，上一次让我去给那两个人弄药，足足让我十来天没有心思喝酒。”
　　船头的人笑了，他笑得很开心：“你真的十来天没有喝酒？”
　　那人道：“你不相信？你当然不信，可我真的是没喝，一端起酒来就要吐。”
　　船头的人哈哈大笑：“那可好了，我知道怎么让你少喝那酒了，下一次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再让你去给那两个人弄药，让你几天不能喝酒，我就算为天下苍生积了大德了。”
　　因为只好下水去救人，船里的那人唉声叹气。
　　船头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把东西来，他对那人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人嘟嘟哝哝：“什么？这回是什么也没用了，除非它是那个狗屁大侠林渊的紫罗衣。”
　　船头的人笑道：“你看看，你不看，你怎么会知道它不是紫罗衣呢？”
　　那人一看，这人手里握着的东西绵绵软软，不盈一握，就不禁眼热心跳，他跳了起来：“真的是紫罗衣不成？”
　　船头的人一叹道：“当然是紫罗衣，不是紫罗衣，你下水去，也够你受了。”
　　紫罗衣，天下奇宝之一。
　　它不畏严寒，入水即紧紧包裹住人的身体，不让冰水侵入人的身上。
　　天下奇宝紫罗衣，妙用无穷。
　　那人道：“这是那个狗屁大侠林渊的东西，不是被那个疯子吴帆弄去了么，怎么在你的手里？”
　　船头的人哈哈大笑，他笑得很得意。
　　那人下水了。
　　他真是好水性，他一入水，水上只是泛起了一点儿小的水花。
　　好半天，他才从水中浮上来。
　　他的手里托着人。
　　他在水中如履平地，一如鬼魅，在水上飘飞。他把这一个人放在了船上，又一旋身子，入水中去了。
　　好半天，他才又出来了。
　　他把人放下，口中还在念念叨叨：“好好的人，不知怎么弄疯了，这泄湖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往下跳的？一跳还跳下去三个，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你多受罪？”
　　他把这人放下，又入水去了。
　　这一回，他在水中呆的时间更长了些。
　　水波不兴，让站在船头的人也有一点不安了，他时时看着水面，心中想必很是担忧。
　　那人在水里会不会出事儿？
　　终于，那人在很远的地方出来了，他的手里抱着一个人。
　　他踏着水波，走到了船前，看着船头的人，摇头说道：“你不要得意，我看，这个人真的没气了，你救也救不了啦。”
　　他这一回手里抱的是南宫一鸣。
　　船行如箭。
　　两人在湖边上岸，抱起了三个从水里救起来的人，如飞而去。
　　天已经大亮了。
　　天亮时，是不是真的就有人不再能看到泄湖蓝蓝的湖水，看不到这泄湖湖边象湖水一样澄澈的天了？
　　两个人在湖边，看着三个死人。
　　南宫一鸣没有一丁点儿气儿了，他面色苍白，没有一点儿血色。他真的是死了，只成了一个死人。
　　吼天雷雷必威却脸上有一些活气儿，他躺在地上，些微有喘息之声。
　　一边的江允却已经醒了过来，他正睁圆了眼睛，盯着眼前的两人。
　　这两个很怪，一个很矮，矮得让江允不好意思再看他了，可他却不以为然，看着江允，笑话他：“你是不是真的又活过来了？你如果不再活了，你就可能再也没工夫看我这个矮子了，你一定在心里说，这个人真矮，是我见到过的最矮最矮的人了，对不对？”
　　江允暗暗吃惊，他知道，他不该以貌取人，但这人如此矮小，又对他自己的矮小不以为意，他一定是一个江湖奇人。
　　江允道：“是你救了我？”
　　矮人道：“是我。”
　　江允心中暗暗惊异，他知道这泄湖湖水很凉，凉得足以让人不敢下湖去，他们一入水后，一定是沉向了湖心。这个矮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能下到湖底去把他们都摸了上来……
　　他是谁？
　　江允道：“多谢大侠相助……”
　　这矮子看着江允，象看着一个怪物：“你说什么？大侠？谁是大侠，你说我是大侠？你是不是吃错了药，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人家叫我大侠了，你知道不知道？”
　　江允当然不知道。
　　矮子道：“如果我不高兴了，我冲你叫我一声大侠的份上，我就宰了你！”
　　矮子的脸上，是一副穷凶极恶的神情。
　　江允心中想道：看来，这个人也是一个怪僻之人，他对大侠的称呼不感兴趣，他可能是江湖黑道上的一个魔头。他是谁，想来也不是什么真有本事的人，不然就凭他江允在江湖上的声威，这个人他也该认得。何况他又是这么一个很奇特的人，一个天下矮子中最矮的人？
　　江允很是踞傲，他向这矮子一点头，就够了。他再向这个矮子道一声谢，就行了。
　　他回头看着地上仍然无声无息的南宫一鸣与吼天雷雷必威。
　　“请问前辈，他们是不是还有救？”
　　矮子念叨道：“有救没救，你得问他，怎么来问我？”
　　江允向一边望去，他看见了默默站在一边的那个人。
　　他是谁？
　　江允认得他，他是那个在扶化城里卖卦的人，他是那个大言说卦的卦先生。
　　他也来救人么？
　　他很削瘦，他看上去的样子很是愁苦，他似乎有排遣不了的忧愁。
　　他是谁？
　　江允心中道：看这个人，气定神闲，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倒象个江湖中难得一见的高人。他的样子虽然不象是有极深的武功，但江允出身武林世家，他知道，江湖中有一些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才是真正的高人，他们一般不入世，但如果他们一出手，必定如凤鸣九天，惊世骇俗。
　　他是不是这样的高人？
　　卦先生象是知道江允在想什么，他回过头来，看着江允，说道：“我与这位巨兄，是偶然遇上了你们的事儿的，也巧在巨兄能有过人的水性，我们才把你们弄上了岸……”
　　这人讲话，没有一点儿劲儿，象是一介书生。
　　江允道：“多谢救命之恩！”
　　那人也只是一点头而已。
　　江允不再说话了，他明白人家根本不想同他说话。
　　江湖世家的弟子，最大的本事其实不是他们的武功，而是他们看人量事儿的本领。
　　他默默地看着这人怎样去救南宫一鸣与吼天雷。
　　卦先生对矮子道：“你看他们两个人，谁会先死？”
　　江允一愣，他不知道卦先生为什么要这样讲，他们真的没救了么？难道南宫一鸣真的就这样死了不成？
　　江允道：“老先生，麻烦你把这南宫一鸣救活，只要你能救活南宫一鸣，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什么。”
　　矮子突然笑了，他对着江允，放肆地哈哈大笑。
　　他笑什么？
　　江允道：“莫非前辈不信？我是江南江门的江允，如果你救活了他，你要什么，我一定去为你做。”
　　卦先生冷冷道：“你根本不想救南宫一鸣，你何必装假？”
　　江允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救南宫一鸣？”
　　矮子道：“如果你想救他，你就不会把他打成这个样子……”
　　江允一怔，他知道，这矮子与卦先生肯定知道了他与南宫一鸣的这一场搏斗了。
　　江允道：“我想救他，我现在更想救活他了。”
　　江允心中想道：如果南宫一鸣真的能被救活，他一定要与南宫一鸣交朋友，他愿意有一个象南宫一鸣这样的朋友。他很少有象南宫一鸣这样的朋友。
　　卦先生盯着江允：“我明白你的心思，但看来南宫一鸣很难救了，我回天乏力……”
　　江允看着他，他想哀求这卦先生，但他看着卦先生的脸色，他知道他再也不用讲话了，他看见了卦先生的脸上有一行清泪。
　　看来，他与南宫一鸣的渊源极深，他是南宫一鸣的什么人？
　　矮子也无清打彩，他看着那卦先生，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矮子道：“不管怎么样，你也得把他弄回去……”
　　卦先生只好忍住悲痛，他对江允道：“江公子，你能不能自己走动？”
　　江允说他能行。
　　于是，卦先生抱起了南宫一鸣，矮子抱起了吼天雷，他们一齐向远处走去。
　　他们进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很破，屋子里简直什么可用的东西也没有。
　　三个人进了屋子以后，却也没有停留，在屋子内有一块石板，卦先生把石板揭起，让两人一齐走进去。
　　这是一个地窖，地窖里很潮湿，有一股让人很难忍受的味道。
　　地窖里点着灯，灯火很亮，映照得几个人都明明亮亮的。
　　地窖的正中间，摆着两口棺材。
　　棺材旁边，有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很臭，臭气把江允熏得没法喘气，他只好屏息，站在一边。
　　棺材里装着的是两个死人。奇怪的是，棺材的盖子却是打开的。江允看见了，棺材里，装的是两个死人，是两个死得透透的死人。
　　莫非他们是江湖上人人畏惧的“食尸魃”？
　　江允的心里一阵子冷颤。
　　如果他们是“食尸魃”，江允只能被他们活活吞食了，他明白，他虽然武功高强，但在这些“食尸魃“面前，他的武功就象是沉入大海，无一点可依可靠之处，他如果与他们动手，他只有一死。
　　但他们看来不象。
　　不是“食尸魃”，他们决不会把这么多的死人弄到这里。
　　江允进来久了，看明白了那放在死人棺材边的东西是什么，原来那是一些很臭很臭的臭草。
　　人都习惯把死人放在很香很香的香料里，可他们却把这两个死人放在棺材中，一边放上臭草，他们想干什么？
　　卦先生把南宫一鸣放下，让南宫一鸣的身子坐正，然后他凝坐在南宫一鸣的身后，为南宫一鸣推宫过气。
　　这卦先生的内力确实惊人，江允看到，他把南宫一鸣的身子推直，让他的身体在空中飞了起来，而他却一直如附骨之俎，贴在南宫一鸣身后，两人俨然一体。
　　直到了三个时辰。
　　他才落地了。
　　这时，矮子才一叹，道：“你这个人，想必是不要命了。你的那‘失魂法’，轻易弄不得，弄一回，你就象死了一次一样。”
　　卦先生道：“你不知道，我一定要救他……”
　　他的声音很低，象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他看着南宫一鸣，对江允道：“江公子，你说你与南宫一鸣可以成为好朋友，这让我很是快活，我与南宫一鸣有一些渊源，一会儿他如果醒了，还望江公子不要对他讲起我来才好。”
　　江允看着他，他看到过这位卦先生救治南宫一鸣，他明白，他是遇上了一位江湖上难得一见的高人，他想问卦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也是江湖人，他明白，人家这样做，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不想让人家难堪，他只好不问。
　　南宫一鸣似乎是有救了？不然，他何必这样说？
　　那卦先生起身走出去了，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进这地窖来。
　　吼天雷先醒了，他大声豪气地道：“我这是在哪里？我是在哪里呢，我不是已经死了么，这里就是地狱么？
　　没有人回答他。
　　他看见了站在一边的矮子。
　　吼天雷也明白了过来，他想一想，知道自己一定是被眼前的这个矮子给救了，他轻声道：“对不起。”
　　矮子笑了：“这也没有什么，地狱就地狱，又有什么了不起？”
　　吼天雷看到了南宫一鸣。
　　“他还活着么？”
　　矮子很踞傲：“他当然活着，我在，他怎么会死？”
　　南宫一鸣醒了过来。
　　他盯着矮子，他不以为怪，对矮子道：“又是你救了我……”
　　矮子道：“你可别弄错了，这一回可不是我救了你，是别人救的你。”
　　南宫一鸣道：“他是谁？”
　　矮子忙吱唔道：“他……他……你不认得，他走了，你愿意，就算是我救的你也行啊。”
　　南宫一鸣无奈，就笑道：“多谢你了……”
　　矮子却也不再谦虚，点点头就算了。
　　矮子问：“你为什么要管吴帆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她与无名客和锦衣人都有勾联？她想要称霸武林，想要做天下第一人，野心不小……”
　　南宫一鸣道：“我知道……”
　　矮子道：“知道？知道你还同她成亲？”
　　南宫一鸣好半天没有讲话。
　　矮子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南宫一鸣叹息道：“我正因为知道她，我才与她成亲……”
　　这一句话，把江允、吼天雷、矮子都说愣了。
　　南宫一鸣为什么要这样做？
　　南宫一鸣的眼里似乎有泪水，他不去看眼前的三个人，他知道他无法向世人说清楚他的心迹。
　　他觉得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