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

 

2021-05-22 11:47:36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辆马车从女儿楼驶出。
　　这是一辆灵车，车上有一口棺材，看来是死了女儿楼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孩儿，所以送葬的人也不多，只有那么两个人跟在灵车之后，而且显然也并无悲哀，只是默默地跟着灵车走。
　　这是两个女人，是两个正好年华的女人。
　　她们默默地跟在灵车之后，一句话也没有，一滴泪水也不见。
　　她们把灵柩送到哪里？送去的是个什么人？
　　赶车人一边赶车，一边还唱着小曲儿，他在唱太阳，在唱月亮，在唱太阳和月亮下男人与女人那些哀婉缠绵的故事。
　　他没有悲哀，因为死人他根本就不认得，他不知道江湖上的这些恩恩怨怨，所以他就没有一丁点儿的烦恼，他只要把这个死人送去坟场，再领到几分银子的赏钱，他就可以回家了。那时他可以沽上一壶酒，坐在老婆孩子身边，静静地听老婆絮叨，听孩子吵闹，他的心里就会觉得很是充实。
　　这就是他的日子。
　　马车走上了山坡，山坡上没有人，也没有土地，只有一座座坟茔。
　　坟茔里长眠着一群再也无法体味人生的鬼魂。
　　马车就停在了坟场边。
　　赶车人是个好人，他向这两个女人道：“我帮你们把这人埋了，好不好？”
　　一个女孩儿笑了，笑得很好看，浅浅的酒涡时隐时现，她向赶车人笑笑，说道：“大哥，你自己回去好了，我与姐姐两个人也可以对付过去了。再说，这人也是暴毙，不能拉来就葬的，要停上那么三天，大哥的好心我们领了，这是三钱银子，大哥你就回去吧。”
　　赶车人听得她这么一说，马上满口答应，他喜孜孜地收了银子，下山自去了。
　　这两个女孩儿自在山上看着这棺柩。
　　一个说：“把那个木塞拔出来，让他能透气。”
　　另一个不讲话，只是默默地做了，把棺柩边的一个木塞拔了出来，扔到了一边。
　　“东西都放里面了么？”
　　“都放进去了。”
　　“看一看，不要忘了什么东西。要是没有这些东西，他可要麻烦了。”
　　“好了。咱们也走吧。”
　　两个女人也起身走了，她们慢慢走到山下。
　　赶车的车夫见到了她们两个走下了山。他心中想到：这就对了，我不明白她们两个女孩儿家，怎么会不害怕？她们这么匆匆忙忙地下来，可见她们也是真害怕，不然她们怎么会这么匆匆忙忙？
　　山上很暗，时时还从一侧山坡吹来一阵阵冷风。
　　好在山上已没有活人，只有那一口口半掩半埋的棺材。
　　死人比活人能忍耐，他们对世事已经全都看透，他们明白，世人对一切都只是敷衍，决不会独独对死人情有独钟。
　　他们最能对付死人。
　　这一口棺材就会这样放在风雪之中，也许直到开春，也没有人会来管顾它。
　　反正死人不会说话，他决不会从棺材里跳出来，去挑活人的毛病。
　　但偏偏这口棺材里就有一个活人。
　　他先是在呻吟，然后他就开始呼唤，他呼唤别人的声音很是含糊，让人听也听不清楚。只听得他在唤：“吴……帆……吴……帆……”
　　当然没有人回答。
　　他从棺材中慢慢向外爬，他爬得很慢，他推棺材盖子时，用尽了他的力气，也没有推得动。他很悲哀，似乎他已经要放弃了这无谓的努力了，这时，他看见了棺材里有一把剑。
　　他抓起了这柄剑。
　　他是天下第一高手，自然明白，这是一把极好的古剑。这把剑在月华之下闪闪发光，透一丝丝冷气，看上去剑光在流动，闪烁不定，像是有一缕寒水浸在剑中。
　　好剑！
　　这柄剑救了他的命。
　　有了这一柄剑，他就可以走出这口棺材了。
　　他用剑在棺材上挖了一个洞，他从这个洞边，一点点削过去，终于把棺材盖挖透了，挖出一个大大的洞来。
　　他再看看棺材之中，想弄明白棺材中有什么可用的东西。这一看时，不由得心中大喜。原来，棺材中有许多应用之物：有一把剑，这是一柄极好的古剑，他正握在手中的。还有一些金子银子，都是成块的金银，他正愁走出去没钱可花，见了这些金银，自然分外高兴。还有一个竹筒，他忙把它拣起来。他仔细看看这根竹筒，心中不由得大喜：这就是天下人人闻名畏惧的毒弩，却不知为什么都放在这里？他再看看棺材内，又发现里面有一包药。这是什么药？被放在这棺材之内？
　　他且先不管它，把这包药也装入他的口袋之中，就爬出了棺材。
　　这里只是乱石岗子，只有死人才会在这儿留连。他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碰上他。
　　所以他爬出来时，就显得很有风度，很慢，又不慌不忙的。
　　他刚刚爬出棺材，就听得一声喊：“别动！动我就杀了你！”
　　他只好不动。
　　可他现在这情形很是糟糕，他的一条腿在外，一条腿在里，正是世人所说的：一脚鬼门里，一脚鬼门外。
　　他没法儿动。
　　如果他没有失去功力，不用说是这个姿势，就是他现在躺在棺材里，这个人也对他没有一丁点儿威胁，他只要身子一纵，人便可以飞起来，在空中他可以随便变换各种姿势，随手便可击人。
　　可现在不行，他只好不动。
　　那人把一柄刀放在他的脖颈上，他能感到一股冰凉的冷气。
　　只要他一动，必然是一死。
　　他只好不动。
　　那人道：“你都从这棺材里拿到了什么？把它们都放在地上！不然我马上杀死你！”
　　他心中苦笑：这可是倒霉透了，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还没等喘上一口气，就又碰上了强盗。他的命运可也太不济了。
　　他不敢动，只好把这一切东西都放在地上。
　　有一柄古剑，有一根竹筒，有一包药，还有一堆金子银子。
　　那人笑了：“好，好，还是你这家伙手气好，如果没有你，我去找，备不住这些财都跑没了呢。你这家伙不错，有财气。你肯不肯跟我，认我做你的师父？如果你跟着我，保管你这人后半生日子有靠了。
　　你干不干？”
　　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愣了一愣，他什么都想过，可从来没有想过他要做一个盗墓人的徒弟。
　　那人不耐烦了：“你干不干，一句痛快话！如果你跟着我，我就饶了你，如果你不干，我马上就宰了你！”
　　他还能说什么？
　　他只说了一个字：“干！”
　　那人让他在外面看着，他要进去看看棺材里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还能拿的。他点头答应了。那个人就爬进了棺材，他进去了不一会儿，就又爬了出来，他诧异地看着这人，问：“棺材里的人呢？”
　　“棺材里没有人，原来躺在棺材里的人就是我。”
　　叭！
　　那人马上打了他一个耳光。
　　那人骂道：“混蛋王八蛋！你以为师父是好欺负的么？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一身骨头贱得要命，你还想你会有这么一口棺材睡？你别臭美了，你这一辈子死了也混不上这么一口好棺材。”
　　他被打得嘴角流血。
　　他说了实话，偏偏没有人肯相信他的实话。
　　两个人向回走。
　　师父一边走一边向他讲道：“你呢，还有一个师娘，还有一个小师妹。我可是先告诉你，你这个王八蛋可决不能打她的主意。你如果打她的主意，我不光要打折你的腿，还要杀了你！”
　　他只好点头答应。
　　师父又说：“你的师娘人是暴躁了一点儿，可她人心是极好的，她对我不错，对你呢，也就会不错。你放心好了，因为这个家，还是我这个人说了算的。你做什么，只要听我的，就决没有错。”
　　他只好再点头。
　　两个人走过了土坡，来到了一间茅屋前。
　　男人站在门口，叫喊：“老太婆，你出来看看，我这一回真地给你带来了一个徒弟。你出来看看，这个徒弟呀，还是一表人材呢。你看看，再也不会说咱郝二爷净扯瞎话了吧？”
　　就从屋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死老头子，你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又去灌黄汤了？你赶快给我进屋没错。不然我要是出去了，可就没有你的好了。”
　　就又听得一个年轻的女人的吃吃笑声，她笑得很是顽皮，很是快活。
　　师父向徒弟撇撇嘴，他轻声道：“这老太婆还不相信呢，咱们就是不进去，看她出来不出来？”
　　咦——，屋里的人觉得奇怪，这老头子吃了豹子胆了？他今天怎么敢不进屋？
　　就从屋子里走出来两个人。
　　这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年轻的声音在笑：“爹爹，你又在逗娘了，你不知道娘这会儿心境不好么？”
　　她笑靥如花，她那酒涡很深，很大，她长得很迷人。
　　她的眼尖，说过了这一句话，马上就看见了有一个生人，就愣了，就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低下了头，不再言语了。
　　跟在她后边的是老太太，老太太看着他，说道：“又是什么狐群狗党，又都领回来做什么？”
　　老头子笑了：“老太婆，告诉你，这是我刚刚收的徒弟，他可是一个规矩人。你别看不上他，他身手不错。”
　　老太太盯着这个新徒弟，突然冷冷道：“果然不错，是有点人模样，可惜跟着你，能学出什么好来？”
　　老头子陪笑道：“跟你学，不就学出好来了么？我告诉他平日跟你学点本事，事急时才去跟我干一回那活儿，这样好不好？”
　　老太太看着这个徒弟，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新徒弟竟然好一会儿没回答。
　　“我叫林新。”
　　他是不是想起了馨儿，想起了那个让他吃了许多苦头的女孩儿馨儿了，他才急中生智，说出了他叫林新？
　　他为什么总也忘不了馨儿？
　　老太太道：“看他那样子，不像是一个很机灵的人，他连一句问话都要这么久才可以回答得出，怎么会机灵？”
　　老头子泄气了，他看着新徒弟，叹了一口气，他盯着这个笨人，说道：“我看你在棺材里那样子，像是挺聪明的，你怎么这么笨？你这个笨样子，怎么能学会我们这‘夫妻门’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