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林家堡子

 

2021-05-22 13:29:41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林渊知道，天已经亮了。
　　他还不知道这个自称长白老人的小小孩子怎么样叫夺命三无常吃惊，但他明白一点，他又活过了一天。
　　他自从被牡丹戏弄了之后，就是这样一天一天活过来的。
　　他也无法抱怨，他没有时间去抱怨。
　　他现在仍然活着。
　　他看见了晨曦，他看见了人，看见了来来去去的人。
　　早晚会有人看见吊在楼角的林渊。
　　一个人看见了，就满城的人都看见了。
　　人人都什么也不顾了，只是站在下面议论纷纷。
　　“你看你看，那儿怎么吊着一个人？”
　　“哎哟，真是的，真有个人，他死没死？”
　　“胡扯，他吊在那上面，还不死？你不相信，你吊在上面试一试看，你一吊上去，马上就死了，他吊在那上面，八成是昨天晚上吊上去的，到了今天早上，还不死透了？”
　　林渊这个应该是死透了的人，却在上面看着下面的人，象在看热闹。
　　那个小孩边笑边道：“你看，你看，如果我同他们打赌，我一定可以赢到许多银子。你看，你这个傻瓜明明有气，却没有一个人肯说你活着。看你这个人也真可怜，人家都在咒你死，这可不好玩……”
　　林渊不讲话，他近日来已经习惯了，他要忍受各种屈辱。
　　他只是看着街面。
　　他知道夺命三无常一定会来。
　　他们要来看看林渊的死相，他们要从今往后再不做恶梦，他们要在江湖上肆无忌惮地杀人。
　　只要林渊死掉，他们就会放心了。
　　林渊看见了夺命三无常。
　　他们正从街角走来。
　　有他们三个人，还有牡丹。
　　牡丹竟然穿着一身缟素，她低着头，再也没了那嬉笑怒骂，再也没了那女孩儿的狡黠。她一边走，一边流泪。她哭得很是伤心。
　　林渊知道她会伤心，但不知道她会这样伤恸欲绝。
　　四个人走到了楼角前。
　　楼上，林渊身后的这个长白老人窃窃而笑：“林渊，林渊，你这个人还不错，死了还真有一个女孩儿哭你。你看，她真哭得很伤心呢。”
　　林渊不语。
　　男人有时心惊，不明白女人那信誓旦旦的话语是不是真的，真的如果男人死了，女人大都会很快就忘记了男人。她们这时常常很是听话，她们认为别人劝她们的话很有道理，她们就节哀顺变了，变得很快，很快她们就同别的男人欢娱了，很快她们就又有说有笑了。
　　你相信不相信你的女人的誓言？
　　你看不见你的女人的行动，因为你没了，她就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她忘记了你同她的信誓旦旦，别人又怎么知道？再说，别人又有谁会理会死人的事儿？
　　四个人走近了。
　　牡丹看着林渊，她已经哭不出声来了。
　　她跪倒在地上。
　　她哀哀恸哭。
　　夺命三无常却在笑，他们面带笑意，他们很满意他们自己，他们终于把林渊给杀死了！
　　牡丹哭了半天，又起来，向上面走。
　　酒楼里正乱成一团，伙计们也是刚刚见到吊在楼角的林渊，他们匆匆忙忙赶去告诉店主，却被店主一顿臭骂，就赶来收尸。
　　牡丹虽然被夺命三无常给制住了哑穴，但她那哀恸的神色也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落泪。站在一边的人都纷纷坠泪，说这女人好可怜，死了男人。
　　牡丹跪罢，脸上满是泪水，起身向楼上走去。
　　店伙计刚刚要说话，但他一见牡丹那凄色，就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闪闪身，让牡丹上去了。
　　牡丹走得很快。
　　她几乎是扑上楼的。
　　她扑向楼角。
　　如果不是三无常扯住了她，她已经抱着林渊跳下了楼。
　　她呜咽着，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她很是悲哀，但她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林渊，泪水千行。
　　三无常吼喊道：“闪开，闪开！我们是这死人的亲属……”
　　他们走到了林渊面前。
　　那个长白老人不见了。
　　林渊本来担心，如果那个长白老人走了，他被吊在这里，恐怕就要难堪了，没了脚下的那八角鹿剑，他还怎么能坚持得住？
　　但这人没了，林渊知道他可以吊在这里很长时间不动，他也没有什么，因为他的头上忽然多了一根细细的丝线。
　　这是很坚韧的丝线，是长白蟒丝一类的宝物。这一根细线吊在林渊的头上，又由头上走下去，由后背直下脚跟，吊在脚上，绑牢在他的鞋上。这样，林渊根本就不用费力，他只是闭上了眼，想听听三无常要做些什么。
　　黑无常向林渊肃然一揖道：“林渊，林渊，你也是一个好汉，你去了极乐世界，我黑无常祝你好运。”
　　白无常极为冷漠，他向林渊也一揖：“林渊，你死了，你就免了人世的苦恼。不象我们，还得活下去……”
　　他的话也像是颇多感慨。
　　笑无常却冲着林渊哈哈大笑，他笑着笑着却没有了声音，他看着林渊道：“林渊，林渊，你也可以死而瞑目了。你让天下人人畏惧的夺命三无常足足几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牡丹看着林渊，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她的哑穴被制，她只能看着林渊哭，说不出话来。
　　死去了的林渊再也不可怕。如果说林渊活着还可能有一天会恢复了功夫的话，死去的林渊却再也不会有什么功夫了。
　　三无常的心放下了。
　　因为林渊真的死了。
　　但恰恰在这时，死了的林渊却说话了：“三无常，你们饿不饿？
　　你们如果不饿的话，麻烦你们把我放下来，让我吃一点东西，再杀死我好不好？”
　　三无常大惊。
　　他们想拔腿就跑，但他们只是转过了身，就又回身过来了。
　　黑无常说话的声音也哆嗦：“林渊，林渊，你是人是鬼？”
　　林渊一笑：“黑无常，我不杀死你们三个，就去做鬼，连阎王也不愿意。”
　　牡丹冲了过来，她不顾周围的一切，她不管有人没人，她上来，抱住林渊，泪水流在了他的脸上。
　　她不能讲话，但她的脸上有万千话语。
　　林渊担心那一根丝线，但当三无常把他放下时，他突然心中一松，他看不到那根丝线了，它可能被长白老人给收起来了。
　　三无常苦思不解。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吊了一夜也没有死，这事你信不信？
　　林渊坐在楼上，不管别的，他要了许多菜，要好好吃一顿。
　　三无常的脸上浮上了尴尬的笑意，他们已经觉得不妙。他们现在忙着向楼角悄悄凑去。因为林渊正在吃东西，象一个千年饿鬼一样在吃，而林渊对面坐着的牡丹也像是在看一个千年未归的亲人一样看着他。
　　这正是时机，他们此时如果不溜，就可能永远也走不出这家酒楼了。
　　他们要能走下楼去，可以拔腿就跑。
　　但恰恰在楼口，林渊喊住了他们。
　　林渊的脸上有笑意。
　　林渊的话也很是温和：“黑无常，如果我求你把馨儿的哑穴解开，你大概不会反对吧？”
　　黑无常的眼睛瞪得老大，他当然不敢反对，现在林渊就是要他在地上爬，他也不会反对。
　　但去给牡丹解穴，要走过林渊身边。
　　现在，你要他去死，他也不愿意走过林渊身边。
　　林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林渊笑笑：“好，我走开一点儿，你就可以为她解穴了。”
　　他果然走开了一点儿。
　　但他仍在两丈之内。
　　两丈之内，如果林渊真的已经恢复了功力，杀人只是眨眼间的事儿。
　　黑无常战战兢兢。
　　他为牡丹解了穴。
　　林渊道：“三无常，你们是不是走开的好？省得我一见你们就心烦？”
　　三无常这一次很听话，他们马上就走开了，而且一走就走得无影无踪。
　　牡丹看着林渊。
　　她流泪，流不完的泪：“我现在才知道，人宁可死，也不能不讲话。你知道。我对着你的时候，心里有多少话要讲？”
　　林渊看着她，心里很甜，他真的知道了这个女人，她真的很喜欢他。
　　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他已经很是幸福了，他不想再知道别的什么了。
　　他们现在正坐在马车上，向林家堡出发。
　　他们要去那一片废墟，去那里找他们自己的乐园。
　　“你已经恢复了功力了？你已经完全好了，对不对？”
　　他没有讲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有了奇遇，是不是？你见到了谁？他帮了你么？他用什么方法让你恢复了功力？”
　　林渊摇摇头：“我没有恢复功力。”
　　牡丹在笑：“别骗我，你被吊在楼角，吊了整整一夜，你没有功力，你早就被吊死了……”
　　她虽然仍在笑，但她的心中也一抖。
　　她怕说死，她不愿意同林渊说死。
　　如果恋人没有了指望，死本是一种解脱，死并不可怕；但如果他现在好好地活着，她就一定很怕死。
　　林渊告诉她：“我真的没有恢复功力。”
　　她看着他，呆了，她喃喃道：“是么？是么？我……我……”
　　这时，就有人在嘿嘿冷笑。
　　笑得让人心中发毛的一种冷笑。
　　马车停住了。
　　因为马车前站了人，马车就只好停住了。
　　马车前站的是三无常。
　　三无常的后面是三个女人。她们是三无常的老婆，是女儿楼唯一不是女儿的三个女人。
　　她们都手持兵刃。
　　黑无常道：“林渊，如果不是三弟聪明，我们今天又被你戏弄了。
　　你出来，我宰了你！”
　　林渊同牡丹就只好走出来。
　　外面，雪白天晴。
　　只有这六个人站在面前。
　　林渊站在他们的眼前，他们又羞又怒，他们又一次败给了林渊，他连手都没动一动，他们就吓得逃走了。
　　他们一定要杀死林渊。
　　三无常要出手了！
　　夜荷突然道：“慢！”
　　她有话要说。
　　就等她讲话。
　　夜荷道：“楼主，有礼了。”
　　她同芍药、兰花三个人一齐向牡丹行礼。
　　牡丹凄然一笑：“这又何必？我已经不是女儿楼的人了，你们不必对我行此大礼。要杀要砍，由你们便是。只要我是同渊儿死在一处，你们做就是了。”
　　夜荷道：“三无常，你们去对付牡丹楼主，我们来拿下林渊。”
　　她们是女儿楼的人，她们不愿意同牡丹动手。
　　三个女人走向林渊。
　　牡丹一叹，她刚才又做了一件错事，她不该问林渊他是不是恢复了功力。如果她不问，或许他们还不敢动手。
　　她被三个女人围了起来。
　　她不想动手，她可以杀死她们，但三无常一定会在这时杀死林渊。
　　她动手杀死别人，又救不了林渊，她何必要动手？
　　她对林渊道：“渊儿，你如果死了，我马上随你一齐死！”
　　林渊知道他一定会死。
　　但他一丝不惧，只是稳稳地站在那里。
　　三个女人想把他制住，要杀人，三无常去杀好了。
　　她们都手持兵刃。
　　她们慢慢向林渊出手。
　　三柄剑，都是千变万化的利器，向他慢慢剌出。
　　他躲不过。
　　所以他也不躲。
　　剑眼看着就要剌在他的身上。
　　这时，突然出现了奇迹。
　　夜荷的剑从中间生生折断了。
　　只有一声咝咝的小响。
　　马上，芍药的剑也折断了，也只是一声小响。
　　她们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夜荷道：“你看，这……这……”
　　兰花一咬牙，用力把这柄剑向前一剌。
　　叭！又是一声小响。
　　兰花的剑也折了。
　　三个女人都目瞪口呆。
　　她们向四外看看，没有人，只有林渊仍然袖手而立。
　　莫非是见了鬼了？
　　三无常见状，也是十分惊讶，他们也不明底里。
　　独有笑无常心里诧异，想道：这或许是三个女人弄的把戏，她们心里不愿意杀死林渊，就假作此状也不一定。他一念至此，就一冲而至林渊面前，也不分说，上去就是一掌。
　　这一下更狠。
　　如果他这一掌打在林渊身上，林渊必死。他这一掌是用尽了全力，拚命击出。
　　仍没有动静，也只是咝咝一声轻响。
　　笑无常却倒在了地上。
　　他的前胸被打折了五根肋骨。他的上衣被生生打成了两片。
　　三无常看着林渊，象在看鬼魅。
　　林渊的功夫太鬼神不测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三无常走了。
　　他们眼中带着恐惧，一眼一眼盯着林渊，他们不看林渊的手了，因为刚才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林渊刚才手并没动，笑无常就倒在了地上。
　　他们只是看着地上，看着他们自己的路。
　　他们低着头，也是不想让三个女人看见他们眼里的恐惧。
　　他们又一次死里逃生。
　　林渊看着牡丹。
　　牡丹嗔道：“林渊，林渊，你这个人本来是一个老实人，怎么现在也学会了撒谎？”
　　林渊不语。
　　他不想再向她解释。
　　他只是向空中深深行了一礼。
　　然后就上车走。
　　他们到了林家堡。
　　林家堡应该是一片废墟。
　　但远远看去，他们就惊呆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眼睛有了毛病。
　　——林家堡再不是那一片废墟了，它现在是一大片新崭崭的楼屋。
　　这可能不是林家堡了。
　　林家堡前有许多人，这是一些住在林家堡的人。有老有少，都站在大门前看雪景。
　　林渊下了车，直直走过去，问：“请问，这是不是林家堡？”
　　被问话的是一个老人，他看了看林渊，说道：“你这个人有毛病怎么的？这不是林家堡，又是哪里？”
　　林渊一怔，又问：“请问，这林家堡的主人是谁？”
　　老人看着他，叹气：“你这个人肯定是有些毛病了，林家堡，林家堡，天下第一高手林渊林大侠就住在这里，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说完，这老人就蹒跚而去。
　　林渊和牡丹就怔怔地站在这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