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问缘由好杀人

 

2021-05-12 14:38:23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弘雨变得有些疯疯狂狂的了。
　　他不知自己为何人，他想一会儿是那个在松花江边和珠儿弄罟下套的青年汉子，一会儿是那个在卧佛寺后山走出来的一式三绝老人。慢慢地他忘记了珠儿了，他只是那个一式三绝老人，他在这人世间是无性、无欲、无情的，他要杀死一切黑指甲的人，杀死那些为了夺取神木令而滥杀人的人。
　　他一边走，一边左右手比比划划。
　　他是在练那“一击双搏”，如今他已经不需要写一字互换一下笔，他只需双手一顿，互换那意识就达到了，他就可以顺畅地写下去。
　　世间的读书人没一个会像他一样，把黄庭坚的这首“春归何处”词写过这许多遍。
　　他已经看不出是一个贵胄公子了，头发长长的，胡须也长出来了，身上又脏又破，穿着一身皮革制的筒子，一歪一斜地向长白山主峰进发。
　　他还记得他的仇敌：一老一少。
　　他一边用“若波若影”步法在林子里缓缓地飞，一边口里自念叨：“这就是一着，左手回春，右手击归，同时换手，又是一招，左手击归，右手回春。”
　　如果这时有人见他念念叨叨，脚下又飘飘荡荡，衣衫褴褛，准会以为自己见了鬼。
　　他正走着，突然看见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这人是傻老头。
　　“你是谁？”
　　傻老头不做声。
　　“你是谁？”
　　傻老头还是不做声。
　　弘雨就有点火。
　　他上去冲傻老头就是一掌。
　　傻老头一边咳着，一边应对弘雨。他很吃惊，从禁苑之地走出来的这么一个猎人，都有这惊人的武功，这叫他又惧又惊。
　　弘雨就双手互换，对傻老头施起了“一击双搏”。
　　傻老头马上就呆了。
　　“你会一击双搏’？你是谁？你会‘一击双搏’？”
　　弘雨也不说话，他只是一味地向傻老头施招。
　　傻老头只还了几招，见势不妙，身子一纵，准备逃走。
　　弘雨不待他身子落地，身形一飘，飞了上去，左手击出一个“除”字，右手划出一个“非”字，这手势一换，右手一划，左手又一击，傻老头的身上就挨私雨左手右手各一掌。
　　傻老头像纸鸢落地，立时口吐鲜血。
　　弘雨看着颓然倒地的傻老头，不出一声。
　　傻老头连连咯血。
　　“你是一式三绝？你是一式三绝傻老头子，傻老头子没认出你来，你是一式三绝……”
　　弘雨仍静静地注视着他。
　　傻老头的脸色更苍白：“人生是命，我当年被他救过。那一天，他在练这一击双搏，我说了句：我早晚得死在你这套掌拳交加的武功下。他还只笑笑，……”
　　弘雨又看看他，看看这个垂死的老人。
　　他只是在心里想：终于杀死一个人了，终于杀死一个人了。
　　他现在是真正的“一式三绝”，对人无情、无性、无欲。
　　傻老头从怀里掏出两支神木令来：“给你，给……老绝户那本书上记过木令有用，可惜我不记得了……”
　　弘雨仍静静地看着他。
　　“其实，这木令不是我的，是我从弘依和弘延那儿借来的……”
　　傻老头又吐了一口鲜血，死了。
　　弘雨看看他，去扳过他的手，看看他的指甲，这是老年人的指甲，皲裂，干涩，没一点儿釉彩。
　　“他不是黑指甲，他不是黑指甲……”
　　弘雨拣起落在地上的两支神木令，又飘飘忽忽地向山上走去。


　　一老一少冷冷地望着她。
　　“你以为可以骗我们，那就错了。”一老说。
　　“你以为可以骗我们，那就错了。”一少也说。
　　“拿出木令来！”一少喊。
　　一少要她拿来傻老头手里的紫木令和白木令，才肯给她那支红木令。
　　她现在就只缺这支红木令了。拿到这一支红木令，她就可以昼夜兼程，赶回京都去复命了。
　　可她知道一老一少不会给她。
　　“把你们手里的红木令给我，我一定找到傻老头，把那两支木令要出来！”
　　一少笑，一老也笑。
　　“你这是望梅止渴。”一少说。
　　“你这是望梅止渴。”一老也说。
　　她气得颤抖起来：“你们俩杀死了小妹？”
　　一少点点头，一老也点点头。
　　“好，好……”她只会说好。
　　她掣出鱼肠宝剑来。
　　她这一支剑不是真正的鱼肠宝剑。
　　一老一少冷笑。
　　“你想和咱们动手？”
　　她不说一句话，直纵身过去，刺向一少。
　　一少赶忙应招。一老在一边观看。
　　两人就走上了二十多招。
　　一老见一少不能占先，就长啸一声，纵身而上。
　　这一下她就连连遭险。
　　一老一少把她逼在树下。
　　两人向左右看看。
　　没有人，没有人看见他们的搏杀。
　　“你说，咱们要把八支神木令都带回去交给皇上，他乐意不乐意？”一老说。
　　“这女人可是皇上的宠人儿。”一少提醒他。
　　“管她是不是宠人儿，只要你用剑逼上她，我给她这么一掌，她就再没法儿向皇上讲什么了……”一老狞笑。
　　一少看着一老。
　　两人杀意已决。
　　这时，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呼。
　　“不行，有人！”一老一少立时向后退出几步。
　　从林子里缓缓地踱出那个书生来。
　　一老一少认出这就是那个叫他们难堪的自称为“三绝老人”的人。
　　一老一少立即长啸一声，齐齐扑向那人。
　　那人身形飘飘，在一老一少的掌下游走。
　　三人绕斗半晌。
　　九天秀女理理散乱的云鬓，她漠然地看着三人的恶斗，准备转身一走了之。
　　突然，一老一少又向那书生突施杀手，两人又用起“老少求近”。
　　那书生一时就连连遇险。
　　一少的掌风飞过，把那书生的肩上扯破了一片，破布缕缕就在风中飘，那书生仍在走着“若波若影”的步法，若没这步法，他早已倒下了。
　　九天秀女轻轻一叹，她要马上离开这里了。
　　蓦然，她看见那书生掣出两支宝剑。
　　他右手使一支莫邪宝剑，左手用一支鱼肠古剑。
　　她一声清叱，马上飞进去与一老一少搏斗。
　　形势顿变，一老一少在两人攻击下失了先机。
　　一老一少没想到她会上来助那书生，就有些慌乱。
　　如果他二人对付这个会“三绝”绝艺的陌生人，还不至于落败，或者说甚至有取胜的可能。但九天秀女一攻上来，就让他两人处处受挫。
　　这会儿，他们两人要走也走不了啦。
　　那书生轻轻一剑，剑走风生，嘶地一声就让一少的肩膊受了伤。
　　一老一少恼羞成怒，两人一声长啸，拼命扑向那书生。
　　九天秀女却不慌忙，她向一少的胯间轻击一掌，迫他回身自救。
　　一老一少渐渐力拙，他俩的脸色也变了。
　　那书生双剑一变，鱼肠虚指，莫邪横挥，唰的一声，一老手里的拐断了一截。
　　一老一少也就像九天秀女刚才一样，被逼得靠在了树身上。
　　他们自忖这一回肯定是没有生路了。
　　“九天秀女，你可以独带八支神木令回去领功了。”一老喃喃说。
　　九天秀女一震，她想起了雍正帝的严旨，命她务必取回蓝红黑绿四支神木令，余下四支让一老一少带回。
　　她轻轻地垂下了手臂。
　　那书生显然在等她发话，好一剑刺死一老或者一少。
　　可她半晌无言，只是轻轻地一叹：“让他们走吧！”
　　她发了话，可这话出乎那书生意外，他呆怔了一下，不明其意。
　　“让他们走吧。”
　　一老一少望望她，突然冷笑起来。
　　那书生看看她，咬咬牙，手也垂下了。
　　一老一少趋势纵身，几个纵跳，人就没了踪影。
　　那书生呆呆地站着，望着她。
　　“拂儿，拂儿，你是拂儿么？”
　　那人看看她，咬着嘴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拂儿，如果你是拂儿，就记住，你的父亲是那个一痴老人，你的妹妹是那个‘艳水四姬’中的芙蓉小妹。她是你的一胞妹妹，她被这一老一少给害死了。这次来深山禁苑，你不能寻仇，但回京都之后，你可以杀死他们，报这一血仇……”
　　九天秀女说完，就慢慢向林子里走去。
　　这个书生站在那里，想追上去询问，又踌躇不定，就这么看着那九天秀女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
　　他就慢慢向回走。
　　他就是拂儿，就是那个一心替弘雨报仇的拂儿。她在研习了“一式三绝”之后，就决心变成那个三绝老人，变成一个新的嗜书如狂公子弘雨，所以她忍住不向九天秀女陈情，不和她讲话。
　　她怕一讲话，就会泄露真情，就会忍不住哭起来，就会扑到九天秀女的怀里去。
　　她默默走进林子，这里有一个人在等她。
　　是她的丫环慧珠。
　　慧珠看她神情恍惚，就不和她讲话，默默地跟着她。
　　拂儿的心很乱。
　　她只知道她生在京都，长在那一个胡同里，像王府一样的院子里，来来去去的人都交口称赞她聪明伶俐，她母亲也就十分快活。她从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妹妹。她在外面听说那“艳水四姬”都是艳庵师太从艳溪边的牡丹花丛中拣回来的，哪里想得到这些被抛弃的孩子里竟有她的妹妹呢？
　　那么说，妹妹是被抛弃在艳溪之侧的弃儿了。
　　那么她呢？
　　拂儿心乱如麻，她想，她只有找到一痴老人，那个从前她以为十分陌生的武林前辈时，才能知道这些事儿。
　　她站住了，她已经走到了密林深处。
　　她沉思得太专心了，竟没有发现两个人就站在她面前。
　　一个人在阴阴地冷笑：“这小子还得送他去西天，不然咱还不能算是个‘天下一叹’。”
　　另一个人就应了一声：“咱也不能说是‘天下武功第一’。”
　　她抬头一看，还是刚刚逃遁去的那一老一少。
　　她定了定神，好像在诧异她怎么又看见了这两个恶人。
　　“咱这会一定打发你去阴间报到！”一少恶狠狠地说。
　　“咱决不会让你受罪，咱不会用那个化骨粉，还有九品红什么的，那玩艺让人受罪，咱不忍心让你受罪。”一老笑嘻嘻地说。
　　拂儿的血热起来了，就是这一老一少，就是这两个坏东西，杀死了她心爱的弘雨，还杀死了她的妹妹芙蓉小妹，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那个芙蓉小妹长得是么样子呢？她像自己么？她为什么要去跳那个赤身裸体的“北里之舞”呢？是呀，她对母亲知道些什么呢？她知道得实在是太少了……
　　她沉思着，眼光连看也不看一老一少。
　　她漠然地提剑在手，她手里提的是那柄莫邪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