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世为人难

 

2021-05-06 18:20:47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雷霆能站起来了，他在这屋里走动。这是水底的一个居室。从顶上出去，就正站在四面是水的一块中间礁石上。水很幽深，在涧底阳光照射下，一块绿，一块蓝。
　　绿草儿告诉他：“我在这里活了十五年。”
　　绿草儿今年十五岁，她有父母。但不知她父母在哪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有朋友，有三十六个老人是她亦仆亦友的伴侣。她睡在这张石床上。她看着雷霆，调皮地笑，象窥见了他心中的秘密。“我问你话，你一定得回答我。”
　　雷霆看着她，点点头。他想，他应该让这女孩儿高兴，因为她救了他。
　　“那个范蔷儿是你的什么人？”雷霆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绿草儿盯着他，看着他，慢慢说道：“你一有知觉，就念叨着蔷儿，蔷儿，你为什么要念叨她？”
　　雷霆无语。
　　她又提起了他的伤心事。
　　自从那一次他走入去，听到她叫了一声“裘郎”之后，他已经死过了一百次了，他再也没有温馨了。
　　那他为什么在昏迷时还叫她的名字？
　　绿草儿一叹，道：“她叫范蔷儿，二十年前她十五岁，本来她应该是你的妻子，却嫁给了这个裘独。你还暗自恋着她，惦着她，对不对？”
　　雷霆闭上了眼，不愿意听这些话。
　　绿草儿道：“重阳节那天，是她过生日。”
　　雷霆只好又睁开了眼，这个绿草儿，对世上的人事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带三十六叟去了。我送上了一张拜帖……”雷霆不禁失声：“拜帖？什么拜帖？”
　　“绿草儿拜见范蔷儿：九九重阳日，汝可思亲情？”雷霆流泪了，他不知道他还会有泪可流。
　　女孩儿道：“我做错了么？”
　　雷霆摇摇头。他终于告诉绿草儿，他要走了。
　　绿草儿的眼睛睁得很大，你去哪儿？你还能去世上么？江湖上打打杀杀的雷霆已经没有了，你现在连一只兔子都捉不住。每逢月圆之夜，你的身体会象要碎裂了一样疼痛，你会呻吟，你会忍受不住，死不了活不成。只有在这儿，我可以照顾你……雷霆无语，可他决心要走。
　　绿草儿把他送出来。他和她站在涧底那一块突出的石块之上，看着这粼粼湖水。
　　绿草儿看着湖水：“你就摔在那湖水之上……那一天我在这里看太阳。每天只有半个时辰，太阳会在这涧底照着，那时，这水，这湖，这涧都很好看。”
　　雷霆很惊讶，这女孩儿的话竟然有一种淡淡的忧郁。她很寂寞么？
　　绿草儿一叹：“他们教我各种好玩又好看的功夫。我的功夫比你的要好，你知道不知道？虽然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但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雷霆默然，他如今已经没有一丁点儿功夫了。
　　绿草儿道：“给你这些。”她递给雷霆几张人皮面罩。这些东西都做得很是精巧。
　　雷霆想拒绝。雷霆被人杀死，也决不会要这些东西。可她那目光莹莹，神情殷切，让他不忍拒绝。
　　绿草儿又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圆筒：“这也是巧手叟送我的，可以打三十支袖箭，也送你，好不好？”
　　雷霆默默地接过来，他不想对这个女孩儿说一声“不”字，怕惹她伤心。
　　绿草儿带他爬涧崖，这是比他山洞上面那涧崖还缓的一段路。如果是在平日，他只要一纵一跳，落在地上两次，人就可以升上涧顶。可这一回，他爬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爬上了涧顶，已然满头大汗了。
　　雷霆沉默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啸傲江湖，一路风雷的天下第一高手了。他必须习惯这一点。
　　绿草儿道：“你把好几张人皮面具戴上，让我看一看，好不好？”雷霆不忍拂她的心意，就一一戴上，让她看。
　　绿草儿一会儿惊讶，一会儿笑，说她真认不出他来了，他戴上面具，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雷霆看着她站在风里，慢慢说道：“你回去吧，你回去……”绿草儿摇摇头：“不，我要看着你，一直看到你走去，一直走到山下，我看不见你了，就回去。”
　　她低下头，不再抬头。她活了十五年，十五岁的年纪，她从未尝到离别的滋味。
　　雷霆转身，大踏步向山下走去。
　　雷霆又看到了人，看到了尘世之中忙忙碌碌的人，他也曾这么忙忙碌碌的么？他也曾象这些人一样，为了一点点恩怨就苦苦排解不开么？
　　他走入汴梁城。刚入城门，就见到两个人飞一般的向城里跑去。这是城里的江湖人，用不到今天晚上，整个京都汴梁都会传遍这个惊人的消息：雷霆进汴梁了！一路风雷动雷霆进了汴梁，恐怕又有人要喋血！
　　他究竟来找谁？雷霆慢慢走进了一家客店，他要了一间上房。他进了屋，稳稳地坐下，等待，等待着来人，他身无分文，没有付店钱的银两。
　　他等了一个时辰。进来了一个人，这是个很瘦很瘦有男人，汴梁城都知道他，他是卖肉的屠夫，叫朱奉。
　　朱奉进了屋，站在一边。
　　他有些诧异，因为他头一回见到雷霆躺在被子上。
　　雷霆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五十两金子，四百两银票。”朱奉点点头，出去了，他马上转身回来，把金子、银票放在桌上，见雷霆再不讲话，就悄悄退了出去。
　　雷霆很累，他吃了一点饭，就决定睡觉，但有人有来拜访他。来拜访他的是裘独和莫雨，还有三个女人。
　　雷霆认得，这三个女人叫弄梅三影，轻功不错，手也狠辣。
　　裘独派莫雨敲门。
　　雷霆道：“请进！”
　　莫雨进来了。
　　雷霆当然认得这个莫雨。只不过这个莫雨比以前象更快活了些，脸色更红涧了些，手里还在摇着那一柄折扇。
　　莫道：“雷叔叔，岳父前来拜访。”
　　雷霆一惊。裘独来做什么？二十年了，他只和裘独谈那么一次话，以后他们都互相躲避，很少讲话。
　　裘独进来了，这已经不是那个畏畏葸葸的裘独了，这是富甲天下的裘独老爷，是威震天下的金银帮帮主。
　　裘独在笑，这是很阴鸷的笑。
　　雷霆和这个人本来可以毫不相干。但现在他们的话题很近，因为有一个女人。裘独是不是要提这一个女人？她还好么？她听了绿草儿的话，说雷霆死了，她会不会伤心欲碎，忧郁卧病？
　　裘独道：“我找你，是想告诉你，金银帮的日子很好过，如果你不干涉它，它的日子就更好过。”
　　雷霆问道：“我为什么要干涉你？”
　　裘独笑一笑，他没法儿讲。雷霆是没干涉过他，可自从他把范蔷儿放在裘府做他的裘夫人，他的日子就很难过，他这不是最大的干涉么？
　　莫雨道：“金银帮的势力如果发展，对雷叔叔也不无好处。雷叔叔为什么不插手？雷叔叔如果帮我们，金银帮可以稳稳成为天下第一大帮派。”
　　雷霆冷笑，摇头道：“我没法儿帮你们。”
　　莫雨一笑：“如果雷叔叔出手，一剑萧晓必定没命。”
　　雷霆抬头，望着屋棚。
　　他是不屑于回答莫雨，还是他不愿意同一剑萧晓动手？金银想得很好，要他与一剑萧晓动手，就可以除去这个最大的劲敌。
　　莫雨道：“雷叔叔想必知道‘一笑三杀’这个人物？”
　　“一笑三杀”许应风？这是江湖上最有名的黑煞星。
　　莫雨轻轻一叹道：“他死了。他用追风六十四式剑法，还是没有制得住萧晓。萧晓拔出剑来，只用了一剑。这一剑刚刚刺在许应风的心脏处。刺了进去，但没碰他心脏。许应风只好杀了自己两剑，因为他是‘一剑三杀’……”雷霆目不眨，身不动。
　　莫雨道：“如果雷叔叔不出手，他就可任意纵横，一柄长剑，天下无敌了。这样，黑道上的高手可能有许多人会被他杀死。”雷霆无语，他很疲惫。
　　莫雨道：“江湖人都说，一剑萧晓再三找雷叔叔动手，是雷叔叔怕一剑萧晓，所以你们从未交手。我当然不信，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雷霆看着莫雨，这个人脸上堆着一脸奸笑。
　　雷霆突然想起了绿涧下的那间石屋，那张石床，还有那些在水中悠闲地游来游去的大鱼，还有那个一脸纯真的笑的绿草儿。
　　雷霆缓缓躺下了：“我累了，要睡，你们出去！”
　　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裘独马上就可以把他杀死，可说这句话的是雷霆，而且讲完这句话之后，雷霆马上就躺下了。
　　裘独脸色铁青，他急忙转身，大步走出客房。
　　雷霆躺着，很快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范蔷儿坐在床边，看着他。她那眼光十分温柔，她轻轻地叹气，吹一股如麝如兰的香气，这香气让他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