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唐门长兄

 

2021-04-26 00:07:42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艳庵内，有黑漆漆的地牢。
　　地牢里仍是两个男人。
　　唐歧此时中毒仍深，对唐杰道：“大哥，我能不能活着回去，看看唐门的今天？”
　　唐杰看他已是奄奄一息，心中怜惜，说道：“歧弟，你能回唐门，能回唐门……”说时，唐杰已经是满面泪水。
　　有人说话，声音冰冷：“你们两人都半死不活，还怎么能回唐门？”
　　地牢亮了，脏水上反射出一个女人明媚的笑，她是小尼姑拾意。
　　拾意笑微微：“唐家大哥，你愿不愿做艳庵女人的入赘郎君？”
　　唐杰阴沉着脸，不语。
　　要他做艳庵女人的裙下之臣，做唐门的叛逆，绝非唐杰心愿。
　　就是一死，他也不愿再听艳庵女人的摆布。
　　拾意笑了，笑得十分淫荡：“你听女人说，没什么不好，世上男人打一出生，还不是总得先听女人的？”
　　她用手来抚摸唐杰的头，尖声叫道：“哎哟哟，唐大哥威风一世，怎么到了艳庵，不做床上娇客，反来这脏水里泡你的娇贵身子？”
　　唐杰咬牙不理她。
　　唐杰不知拾意来水牢找他，究是何意，但见她打扮得那么妖气，明明是有备而来。
　　只听拾意说道：“唐大哥，你唐家有三十六骑，据说能风行天下，所向无敌？”
　　唐杰心中一震，脸上却不露声色，问道：“你说三十六骑，却是何意？”
　　拾意抿嘴笑了：“告诉唐大哥一个好消息，三十六骑来了。”唐杰脸色大变。
　　仍是夜色，仍是雪山庄院。
　　昏暗的檐灯闪着，唐一的手仍握得很紧，只要眼前出现一人，他三十几个唐门弟兄就会把手中的暗器射出，让那人立时成为一只刺猬！
　　女人的嗤嗤笑声，在唐门兄弟的身后身前响起。
　　就见到了一串纱绢灯笼，在眼前跳跳地闪。女人的身姿袅袅地挪，香气扑面。
　　女人披垂着头发，笑，看不见她的脸面，长发把人头掩映，声音可十分轻柔：“你们是唐门三十六骑？”
　　唐一沉声道：“是。”
　　唐十忍不住大叫：“你们这些鬼女人，杀我几个兄弟，纳下命来！”
　　那女人柔声一叹：“你唐门三十六骑人太多，走到哪里乱哄哄的，少几个也不错。”
　　唐一恨道：“你艳庵也得丢下几具死尸！”
　　女人笑，头一扬，头发飞起，露出一张脸来，确是好一张娇好面貌。
　　“你们三十六骑还是小心些，不然都得客死异乡。”
　　她们要做什么？艳庵人夜半三更来雪山庄院寻畔，不知有何歹毒心肠？
　　那女人笑笑，说道：“我这一头头发很漂亮，是不是？”
　　她搔首弄姿，对唐门三十六骑的弟兄们笑，好像她是来寻三十六骑叙情，而不是做生死之搏。
　　唐一看她，他不知要不要出手。如果手下慢了，就会像他的两个兄弟，人死得极惨，却不知中了什么毒。
　　艳庵人够狠，天下人只能被唐门毒杀，却不知今天唐门人要被艳庵人毒毙。
　　女人说道：“你是唐一？据说唐门只会有一个大哥，你是不是唐门老大？”
　　唐一阴沉着嗓子，低哼了一声：“不是。”
　　女人突然伸出两只纤纤素手，作势地拍了两下，尖叫道：“对了，你不是。我告诉你，你们唐门有一个长兄，他叫唐杰，就是奇公子唐杰。唐门长兄奇公子唐杰，他擅长制暗器，天下机巧，无出其右。”
　　他斜着头，对唐一乐：“你要不要见见唐门长兄？”
　　唐门三十六骑走出川来，就是要寻找唐门长兄唐杰。
　　唐门现今的掌门人是唐家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在唐门是令出必行的角色，但大少奶奶毕竟是一个女人，他的丈夫是唐杰。
　　唐门不能没有唐杰，就像唐门不能没有相思刺，不能没有欢乐蝴蝶，没有肿胖子瓜、路倒虫、鬼针、玲珑心。
　　难道唐杰真的在艳庵人手里？
　　所有的唐门铁骑都怔住，手里的暗器不能射出。
　　就见那一串串纱绢灯笼向两边排开，吱扭扭推出一辆车来。推车的也是两个荏弱女子，那推车之手也很好看。
　　车上是什么人？
　　就见女人过去将车帘挑开，挑了一下，怕唐门铁骑看不清，就叫道：“挑开车帘让他好好看看！”
　　唰唰两剑，门帘柔柔飘落，坐在车上俨然一个男人。
　　他就是唐门长兄唐杰。
　　要说唐门近百年来，在江湖上能够声名不坠，靠的就是那么一两个优秀人物。上一辈有唐三巧。唐三巧是一个疯子，他在唐门无人看重，但就是这个疯子制出了肿胖子瓜，使唐门暗器在江湖中怒放异彩，使江湖人不敢小觑。如今唐门有了长兄唐杰，才有了令江湖人闻声色变的玲珑心。
　　唐门铁骑都齐唰唰跪下，唐一颤声道：“大哥……”
　　唐杰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唐一。
　　他想说什么？他要说什么？
　　唐一说道：“大哥，大少奶奶命令我们找你，三十六骑就是死光，也得把你带回唐门。”
　　唐杰笑笑，说道：“我不能回川。”
　　那拾意笑了，说道：“唐杰虽是你们唐门的长兄，但也是我艳庵的娇客，你家大少奶奶从前也算是个江湖美人。但现在年纪也大，色也衰了，怎能与艳庵美人相比？唐大哥如今在我艳庵可是过够了快活日子，非往日可比。你问问他回不回蜀中，他可是乐不思蜀了。”
　　说完这话，小尼姑竟嘻嘻地笑起来。
　　难道唐杰就不念蜀中唐门了吗？难道唐杰就不想着回家吗？
　　唐杰问：“二奶奶还好？”再问：“三叔是不是还那样？”就是不问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是蜀中唐门的主人，也是唐杰的妻子。
　　拾意看着唐一，说道：“你唐门三十六骑来洛阳，是找我艳庵寻事。你也看到你大哥唐杰了，你们可以回蜀中了。”
　　唐一沉声道：“要我不与你艳庵为难，那也容易，你放了我大哥，我们带他回蜀中。”
　　拾意说道：“他不愿意回去，你有什么法儿？”她回身袅袅地走至唐杰面前，摸着唐杰的脸说道：“你看看，这几天下来，唐大哥的脸色有多好？”
　　在唐一眼前，看得出那纱绢灯笼下的唐杰竟是面色有变。
　　他脸上突然有一道黑痕，一道像炭一般黑的黑痕。
　　唐一厉声叫道：“混蛋！你要动我大哥，我便宰了你！”
　　拾意笑得直颤，“你能杀了我？”她手指着唐门铁骑中的一个最小弟兄，说道：“你来，你来！”
　　唐门众兄弟都是吃惊，她招呼的这人是唐三十六。
　　唐门铁骑只有三十六人。三十六人都忘了他们自己的名字，他们叫唐一，唐二……直到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虽说他跟着三十六骑风行天下，所向无敌，但他杀人从不动心思，只是兄长们一声令下，他就出手。
　　他只觉得杀人好玩，因为他是一个孩子。
　　唐一叫道：“你要叫我兄弟与你动手，叫我好了。”
　　拾意笑笑：“你看看你大哥这一张脸，生得真是俊俏啊！可是脸面上有这么一块黑黑的像炭一样的东西，就是回了蜀中，你家大少奶奶也看不好他。你能不能听我的话，叫你的小兄弟走出来？要是他能走出来，我包你治好唐大哥这张脸面。”
　　唐一刚想再说，就见灯下唐杰的嘴角正在流出一道黑黑的血来。
　　唐门铁骑全都震惊了。
　　唐杰不能死，唐门几十代都在梦想一种暗器，这种暗器不是由人手发出的，它是从人心里射出来的。它能够在空中来去如意，能够随人的心事发生机巧变化，能够射向仇敌，绝不伤害自家人。这种暗器只能在一个人的手里制出来，这个人就是唐门长兄唐杰。
　　唐杰绝不能死。
　　唐一大叫：“你要做什么，我听你的好了！”
　　拾意笑了：“你叫那小孩儿快点来，让我摸摸他的头，好不好？”
　　唐一无奈，他回头看，看着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虽然是一个孩子，但他决不是你在唐门大街上可以便遇上的孩子，他是唐门三十六铁骑的弟兄。
　　他也怕，谁知道被艳庵的女人摸上一下，会不会像十三长兄那样，立时就死在众人面前？
　　但唐三十六大声说：“你别胡来，要摸你就摸。”
　　他走到拾意面前。
　　艳庵女人对世人总是微笑，她们在谈笑之中、挥手之间便可杀人。
　　拾意看着唐三十六说道：“你几岁了？”
　　唐三十六吸吸鼻子，说：“十五。”
　　拾意笑了，说道：“你真不小了，只比我小那么一两岁。长得也不错。要是我没出家，说不定可以嫁给你。”
　　她伸出手来，一只很白很好看的手，在灯下看去，这手有些诡异。
　　她悄声问：“我摸一下你的头，好不好？”
　　唐三十六大声说：“你别给大哥下毒，摸就摸。”
　　拾意果然在唐三十六的头上摸了摸。
　　这一摸像是拍，又像是摸，只是在唐三十六的头上碰了一碰，像一阵风还是暗器，从头上掠过。唐三十六也没觉出有什么异常，只是他的心一哆嗦。
　　唐一看着唐三十六。
　　唐门铁骑都看着唐三十六。他们知道，被小尼姑这一摸，定无好事。
　　唐三十六看着唐一，大声说：“老大，回去把我的那些东西都送给娘。告诉娘，别难过……”
　　唐一点头。
　　唐三十六说：“把我的那小泥娃娃送给妞妞。”
　　妞妞是山东丫头，是三十六骑上一回救回唐门的一个孤儿。
　　看不出唐三十六会死。但唐一顾不得唐三十六，就对拾意叫道：“你是艳庵人，说话算数，你说救我大哥，快救！”
　　拾意笑盈盈，用手一抚，摸着唐杰的脸，说道：“你看这一张脸，没什么毛病，是不是？”
　　果然，唐杰的脸又是白白的。
　　唐杰的嘴角不再流血，他像是大梦初醒，抬头看着众人，说道：“你又做什么歹毒？”
　　拾意说道：“我只是在你的小兄弟的脸上摸了一摸，也没做什么。”
　　突然有尖叫声！
　　唐三十六的身子直了，像是突然长了个子，人变长了，身子越扯越长，脸扭曲着，眼睛瞪着，便见他眼珠从眼眶中流出来，叫着。
　　唐门三十多兄弟静静地看着，他们凝立不动。
　　谁也救不了唐三十六。
　　唐杰看着唐三十六慢慢倒下，渐渐化为一滩血水，他的眼里流泪了。
　　他是唐门长兄，当他试制“玲珑心”的时候，曾经用毒气射向十只鹿，眼见得十只鹿在飞奔时一个个猝然倒下、呦呦而鸣时，唐杰也不曾落泪。
　　他是唐门长兄，活着就得看见血，看着死亡。
　　可他此时落泪了。
　　唐一说：“你放了大哥，我们三十六骑听你的。”
　　唐杰厉声喝道：“胡说！”
　　唐一说道：“大哥，恕我不能从命。大少奶奶只命令我要把你带回去。”
　　他不能说出的话，是大少奶奶告诉他的原话：要把大少爷带回唐门，让他好好地活着回到唐门。
　　艳庵的人决不会放过唐杰。
　　但他要用三十六铁骑的性命是换唐杰的性命，不知艳庵会不会愿意。
　　唐杰流泪了，他看着唐一，说道：“蜀道艰难，你们还是回去告诉三叔，就说我很好。”
　　他厉声喝道：“还不推车带我回水牢！”
　　他再也不愿看到唐门弟兄了，他情愿死在艳庵，也不愿唐门三十六骑为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