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女儿羞

 

2021-04-26 15:49:27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米离笑吟吟，来到丐帮洛阳分舵。
　　那看门的是两个丐帮的弟子，他们看着米离，对米离十分恭敬。两人对米离施礼，说道：“米大侠，你来丐帮本来是通行无阻的，只是帮主近来心情不好，怕她生气，就烦你等一下，我们去报与帮主知道。”
　　米离仍在笑，仍是那一脸毫不在意的笑，他说道：“好，你就告诉肖帮主，说有朋友来看她。”
　　米离很有信心，是他把肖乞儿从地下那坟里挖出来的，要不是他，肖乞儿准是一死。说来肖乞儿的救命恩人是米离，她怎么会不见米离？可等了好久，那两个弟子也不曾出来。
　　米离颇有些不耐烦，大声叫道：“肖乞儿，肖乞儿，你在忙什么，还不出来见我？”
　　可是没人答应。
　　米离看着院里，这院里零零散散蹲着、站着一些乞丐，他们看去闲散，实际上人人都神情凛然，若有一声令下，便会拼死命阻住米离，不让他进屋去。
　　米离这里正在等得不耐烦，就听得有人说话：“米大侠，等急了。”
　　米离看到正是一个姓王的长老，刚刚慢步从屋子里踱出来。他看着米离，像看着一个怪人，神情似笑非笑，神态极是古怪。
　　米离问：“你们肖帮主怎么这么麻烦，还不快让我进去。”那王长老支支吾吾说道：“米大侠，这事儿有点奇怪，你说你是肖帮主的朋友，可肖帮主一听说你来了，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她愿意不愿意见你？”
　　米离放声大笑，说道：“孔夫子还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肖帮主一听说是我来了，肯定是连鞋也连不及穿，笑着迎出来。莫非她不在？”
　　“在。”
　　米离奇道：“她不愿见我？”
　　肖乞儿的脾气米离不知，不明白她为何不愿见自己。
　　王长老笑道：“米大侠，你要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只要丐帮能办得到的，水里火里也是一去。”
　　米离大笑，说道：“我来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王长老心道：你这人最是古怪，说长不长，说小不小。人家说你足活了一百多岁，可你这样儿连三十岁都多不出去，天天游游荡荡，却偏偏人人都叫你大侠，世上怪人莫过于你了。只是他不敢多说，只好赔笑道：“米大侠，你是一个好人，你来丐帮定会对丐帮有好处，只是帮主心情不顺，你改日再来，好不好？”
　　米离眼睛睁圆，大声道：“肖乞儿，肖乞儿，你为什么不愿见我，说出来好了。”
　　米离起身就向屋里闯。
　　米离本来以为他能看到一个肖乞儿，可是一闯进屋去，却满室无人。
　　看来这是丐帮帮主肖乞儿居室，屋里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被子也叠得工工整整。有一方桌案，案上插着花瓶，有两只新枝折在瓶里。一只工尺压着一份粉红色的薛涛笺。上面像是写满了字。旧案上还有一柄古剑。鱼皮鞘革，有十分古怪的花纹饕餮，是一柄十分贵重的古剑。但屋内无人。
　　米离进了屋，看到了桌上的一张古琴，心内十分惊讶。原来那肖乞儿竟也十分喜好琴韵，看那张古琴，让米离不由心中悸跳，这琴像足了鱼漂儿的那只古琴。
　　没有人。
　　米离大声叫道：“肖乞儿，你在哪儿？出来见见老朋友。”那王长老听得米离大叫，不由心慌，说道：“米大侠，你最好小声些，帮主她喜欢静。”
　　米离不再出声。
　　他问道：“肖乞儿在哪里？”
　　王长老看定米离，说道：“帮主不愿见你，你就走开算了。”米离大声道：“肖乞儿，是我救了你，你怎么不愿见我？你出来！”米离刚叫完，就听得有人悠悠一叹，说道：“你何必逼我！”米离一回头就愣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又有几分忧郁，静静地站在米离眼前。
　　她就是肖乞儿，丐帮帮主肖乞儿。
　　只是她的头上没了头发。
　　如果不是没了头发，米离一定会忘了肖乞儿曾经有过那么一回险入艳庵的往事。
　　肖乞儿的眼睛很大，一张脸上好像只有一双大眼睛。
　　肖乞儿说：“你不该逼我。”
　　米离看着她，竟看得肖乞儿脸上流泪。
　　肖乞儿心里难堪。
　　她自己进了艳庵，是为了七大门派与丐帮，一心要寻出那“血魂焰”的解药，不料解药没寻到，人反成了那无定和尚的禁脔。
　　她心里凄苦，可想而之。
　　米离看着她，说道：“有人说你像鱼漂儿……”
　　肖乞儿泪流如珠，哽咽道：“我不像她，她好歹也胜过三尸手，也战胜过酒掌严释，一生快乐忧愁都轰轰烈烈，哪像我这般委屈？”米离面对着肖乞儿，让肖乞儿想起了她那难过的样子，她被无定和尚放在牡丹花丛下，往她的身上投掷花株，竟生生把她弄死。
　　就是那样死了也不要紧，人一死去还顾什么面子？只是又被米离救了过来，让米离亲眼见她那狼狈，当时情形，真是羞愧。
　　米离忽然笑了，对王长老说道：“王长老你能不能出去一下？”王长老看着肖乞儿，等着帮主说话。
　　肖乞儿用她那碎碎的银牙咬着下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长老出去了。
　　米离看着肖乞儿，他忽地像变了一个人，神色极是肃穆，没一点儿嬉笑。他说：“人都说你像鱼漂儿，我却不信，何不试一试？”肖乞儿的脸立时红了。怎么试，难道米离还要对她再轻薄一回不成？米离说道：“肖乞儿，你来抚琴，好不好？”
　　肖乞儿耐不得米离神色，见他目光中有一种温柔，一种从未见过的男人的温柔，不由心跳，默默无声，走去桌案边，慢慢抚琴。她竟也会抚那一曲《将进酒》。
　　米离听着，先是不动，忽地抽出剑来，弹剑高歌。这歌声高亢，与琴音相合，铿铿锵锵，一追一逐，竟也十分相谐。
　　一曲终了，米离低下了头。
　　肖乞儿不动，看他后背，静凝如山。
　　肖乞儿话语轻轻，她说道：“我弹得不好……”
　　米离轻声道：“你像鱼漂儿。”世上都知近百年来，江湖中最有名声的大侠便是色艺双绝的鱼漂儿。肖乞儿也是丐帮帮主，自鱼漂儿起始，除了一个牟熊，丐帮的帮主都是女人，莫非丐帮真的企盼再出一个鱼漂儿？
　　米离忽地昂头，大声道：“肖乞儿，你会不会喝酒？”
　　肖乞儿也笑了，像是苦笑，也是涩笑，她慢慢说道：“我能喝，也喝得很快。”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大侠米离的功夫过人，世上罕有敌手。但他最过人的本事不是武功，而是喝酒。
　　没有人能像米离喝得那么快，无论是瓶、是碗、是坛，无论是竹叶青、女儿红，到了他手边，都是一饮而尽。
　　肖乞儿咬着下唇，眼睛仍是瞪得圆圆的，慢慢到了床前，她弯下身子去，从床下摸出三坛酒来。
　　米离大笑。
　　肖乞儿悠悠道：“你笑什么？”
　　米离笑道：“当年鱼漂儿同我喝酒，总是把酒藏在床下，你也一样。”说罢，仍是笑个不止。
　　肖乞儿不语，把酒坛放在桌案上，说道：“先小喝，再中喝，再大醉，你看好不好？”
　　米离轩眉一扬，说道：“怎么是小喝，怎么是中喝，怎么是大醉？这名堂我却不会。”
　　就见肖乞儿从桌案下拿出两只玉碗来。
　　米离是行家，一看这玉碗，便知是价值连城的两只碗。
　　这两只碗叫挛生碗。看去平平展展，实际上碗的两边不同，若是把这一只碗扣在那一只碗上，便有半边严丝合缝；若把另一只碗扣在这一只碗上，也是一个半边严丝合缝。
　　这两只碗做工精巧，实是鬼斧神工一般。
　　肖乞儿把酒倒在碗里，说道：“米离，我们先来小喝。”
　　她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这碗扣在她眼睛上，占了半边脸大。
　　米离也一饮而尽，笑着放下了碗。
　　肖乞儿拿过了一只酒壶，这壶看去不大，但只见肖乞儿从底下一拽，壶就被拽出一节节来，看上去像是一节节竹桶，又个个都是葫芦状。
　　米离笑道：“我喝了这么多年酒，头一回见到这古怪东西。”肖乞儿说道：“这是一个怪物，是我从人家墓里挖来的，你嫌它不嫌？”
　　米离大笑：“你要是早生几年，说不定把我从坟里挖出来的就不是苑老爷子了，而是你肖乞儿了。那时，你嫌我，我也没什么法儿。”肖乞儿听他一说坟里，不由得触了她的心事，脸变得绯红，头也慢慢低下去。只是那一个光光的头，有一阵青光，在眼前晃过。
　　米离心叹：好一个女人，只是白做了一次尼姑。
　　米离不想再说，肖乞儿也不言语，就往那怪东西里倒酒。
　　这东西真是能装，只见一坛酒倒去，倒得尽了，也不过装了两下。肖乞儿说道：“我留着这怪物，就是想跟你拼酒，只可惜最早的一回是同徐长老，我同他只用了这两只玉碗，只是小喝，他就醉了。用这怪物喝酒，与你是头一回。”肖乞儿话语悄悄。
　　米离大笑，说道：“好，好。”
　　这怪东西不大好拿，只要拿得不稳，便有酒会滴出来。
　　只见肖乞儿用两根纤细手指，去挟那怪物的颈口，一提便提起来，向口中一倒。
　　大凡这种口小肚大的容器，向外一倾，便如那黄河决堤，滚滚流出，人的嗓眼只是一条细线，怎能容得这一倒？
　　可是这肖乞儿竟在眨眼之间便把酒倒进了喉咙里。
　　米离也把酒倒进喉咙里。
　　两人相对而笑，知道找到了知己。
　　两人面对，一人抱着一只酒坛。
　　肖乞儿说道：“米离，我恨，恨不能早几年遇到你。”
　　说这话时，肖乞儿已是有些醉意。
　　醉意微微的肖乞儿，两只眼睛更大了，看着米离，眼里流波。米离看看肖乞儿，无话可说。
　　两人捧起坛子来，一齐往喉咙里倒酒。
　　这一会儿便不像刚才，因为酒多，就得喝上一会儿。
　　只见米离放下坛子，肖乞儿也同时放下了坛子。
　　米离站起来，大笑道：“你是鱼漂儿，你是鱼漂儿……”
　　说话时，米离的眼里流出泪来，他想着鱼漂儿，与鱼漂儿阴差阳错，生死相隔，虽是梦里依依，但也只有依稀身影。如今看到了肖乞儿，抚琴喝酒，性情豪宕，就更是悲从中来。
　　他慢慢过去，把中指、食指伸出去，去抚摸肖乞儿的耳轮。
　　这里应该有一缕缕乌发，但肖乞儿的头是光光的。肖乞儿哭了，说道：“我不该去艳庵，是不是？”
　　米离大声道：“为什么不去，你要是告诉我，我也去。”
　　他忘了徐长老千求万求，七大长门与他赌酒，喝得峨眉掌门好心师太滴出尿来，他也不肯管艳庵的闲事。难道为了一个肖乞儿，他真的甘心惹祸上身？
　　肖乞儿的泪水又流出来了，她说道：“我不是鱼漂儿……”
　　米离说道：“你比鱼漂儿强，也比我强。我真不是东西。”
　　米离此时真是有些懊悔，要是他答应了七大掌门，答应了徐长老去艳庵，或许肖乞儿不会落入那个贼子手里，也不会受那苦楚。
　　米离抱住肖乞儿的头，说道：“你休烦恼，这不是挺好吗？”肖乞儿话声如呓：“我自己剃了头发，我自己在艳庵剃了头发的……”
　　肖乞儿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