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情殇

 

2021-04-26 17:30:2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许媚娘一看拾空，不由得暗暗叫苦，这里还有这么一个失心疯的人。她一心看好了无定，一心以为无定是她一个人的男人。你就是说得天转，你也难说服她。
　　拾空竟是不看肖乞儿，也不看其他人。只是盯着那许媚娘，说道：“你是庵主，是艳庵的主人。你为什么不承认？”那许媚娘不知她这一句话由何而来，便笑道：“拾空，休得胡说，我不是艳庵的主人，艳庵的主人是无定大师，不是我。”
　　拾空的声音空空洞洞，像死人的声音一般：“你说无定是艳庵的主人，他怎么会是？我看你是。”
　　说罢，也不由许媚娘分说，一剑便剌！
　　许媚娘大惊，慌叫道：“拾空，我是艳庵的人，害我便是害无定大师！”
　　拾空盯着她看，说道：“是么？”她还是一剑剑直剌许媚娘。肖乞儿见此机会，便笑道：“好啊，好啊。你看这个妖妇，终于连艳庵的人也反她了！痛快痛快！”
　　不料得那拾空一听得她笑，便是大怒，叫道：“你算是什么人，也敢来笑话艳庵？”她一剑剌来，肖乞儿忙出手来挡。她的手里握着那三十八片玉片儿。那三十八片玉片儿是丐帮帮主的信物，平素只是作一只小小筐儿用的，但到了与人动手时，三十八片玉片儿便成了一片片护手的玉护，人家用兵器，她也敢出手去抓，刀剑轻易也伤她不得。
　　只听得叭叭叭一连山响，竟是那肖乞儿连着挡了拾空的七剑。拾空说道：“好，果然算个是丐帮帮主。”她再回头，对许媚娘道：“你记着，艳庵的人再也没人敢欺负无定。他虽是一个很软弱的男人，但他有我。”说这话时，拾空竟是脸也红了，像是涉情未深的女儿家。许媚娘看她模样，心内冷笑：凭你这等模样，竟也装作识得男人？你知道男人是什么？女人是火，他便是水。就看到时是水旺还是火盛了。无定是你心内的软弱男人，他软弱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拾空也是看到了许媚娘的冷笑，她再问道：“你笑什么？”许媚娘说道：“没笑什么。”拾空道：“你要笑我与无定，我便杀你。”
　　许媚娘本来想对她发火，因她心内忽地醋意大发，但她蓦地一念：要是能利用拾空对无定的情意，说不定她便会为艳庵拼命。许媚娘笑对拾空说道：“你喜欢无定么？”
　　拾空道：“喜欢。”
　　许媚娘仍是和颜悦色：“你喜欢他什么？”
　　拾空低下了头，她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儿家，要她当众说出她为什么喜欢无定，她还真有一点儿难为情。可拾空就是拾空，绝非那些艳庵的女尼可比，她再抬起头来，那一点儿羞涩便完全忘光，她朗声说道：“他很软弱，我得照顾他。”
　　许媚娘大笑，但她又不笑了，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很诚挚的神情，对拾空道：“我喜欢你这痴情，我从前也曾对一个男人痴情，但那个男人死了……”
　　拾空大声道：“是不是唐杰？”许媚娘变了脸，叫道：“休再提他！”
　　许媚娘的心里有些隐痛，她不愿意再提起唐杰，只要有人提起唐杰，她的心里便不好过。
　　忽地有人说话了，那说话的人竟只在她的身后。“你为什么不愿意提起唐杰？”
　　许媚娘的心一哆嗦，她此时最不愿意见的人都来了，她不愿意见独孤石，不愿意见这个说话的女人，但独孤石来了，这个女人也来了。许媚娘说道：“我想你会来。”
　　那人说话时的声音有一点儿矫柔：“我本来不想来，但一想我不得不来，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
　　许媚娘问得漫不经心：“为什么？”
　　那女人冷冷道：“我睡不着觉……”
　　许媚娘说道：“你有两个形影不离的男人，他们足以替得唐杰。”那女人一叹道：“只是有人再问我丈夫是谁，我总不能说是他们，对不对？”许媚娘柔声道：“你丈夫死了，你可以再找一个，世上男人不有的是么？”
　　那女人一叹，见许媚娘要回头，厉声喝道：“别回头，你只要一回头，我便要你一死！”
　　许媚娘不得不听她的，她笑笑，说道：“人与人总得见面，你不让我回头，我怎么看你。”
　　那女人说道：“你要看我什么？”
　　许媚娘笑盈盈：“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在穿孝，人家都说，女人要俏，得穿重孝。你想想，像你唐门大少奶奶的身份，自然不能与下人一般，想穿什么便穿什么。你平素难得穿孝，你也就俏不起来了。这一回唐杰死了，你有了一回机会，你穿孝一定很好看。像你这种女人，什么都好，只是杀气太过重了一点儿。一穿起素孝来，杀气没了，像是一个可怜怜楚楚的可人儿，那模样想必很好看。我真想好好看你。”那女人的声音有一点儿异样，她说道：“那好，既是你愿意看，你就看好了。”
　　许媚娘知道那女人让她回头，必是不会在她一回头的时候对她动手，她便慢慢回过了头。
　　那女人的头上戴着面纱。她缓缓摘下了面纱。
　　许媚娘想她面对着的，是那个在唐门一向以美色动人的唐门大少奶奶，她美艳动人，比起那些艳庵的小尼姑来，她的美色也不算差。可她面对的是什么人？
　　唐门的大少奶奶是一个美人，这个人却不美了：她的脸是有三道疤，一道比一道深，一道比一道厉害。看来是有人故意在她的脸上划的。她是什么人？看她的脸，就是最有耐性的男人也不敢看。
　　“你是谁？”
　　她笑了，笑得很苦涩：“我是唐门的大少奶奶。”
　　许媚娘再是会说，她也不知道再对这个不幸的女人说什么好了。她看着那女人，说道：“谁把你的脸划成这样子的？”
　　那女人苦笑了，说道：“我如果告诉你，这脸是我自己划的，你一定不会相信，是不是？”许媚娘大声道：“我不相信。”那女人说道：“是我自己划的。”
　　许媚娘看看她的脸，那一刀划得很深，她为什么要自戕？
　　唐门的大少奶奶的身姿仍是那么美，但眼下的美人的脸有了缺憾，她的脸让人不敢仰视。她慢慢说道：“我回到了唐门，有人说，我不能再做唐门的掌门人。你知道他说的理由是什么？”许媚娘不知道，所以她说不出。
　　唐门的大少奶奶说话时仍是那么平静，不愠不火：“他说唐杰死了，我做唐门的大少奶奶也做到头了。还说我做唐门的大少奶奶也没有什么建树。”
　　许媚娘默然，她也知道兔死狐悲的道理，但看到唐门的大少奶奶的悲哀，她仍是没有话说。
　　大少奶奶说道：“我当时火了，唐杰死了，我就是唐杰。那人看着我，不怀好意地笑了。他必是想我做人的差处了。我对他说道，你有话便说，何必那么笑？他说，说就说，唐杰死了，你能自甘寂寞么？我大笑，后来便有了这一张脸……”她说得很轻松，但别人可以想得到，那时唐门的斗争必是十分激烈，不然她何必把她的脸划破？许媚娘笑说：“原来你是为了一个掌门人的位置，便把你的美貌也不要了，可惜，可惜……”
　　大少奶奶像是听不懂她的话意，说道：“你说，可惜什么？”那许媚娘说道：“要是我，我决不把我的脸弄破，我宁可不做这唐门的掌门人。”
　　大少奶奶笑了，她的脸划破了，一笑起来，那一脸的肉都不像常人那么动，看去更是阴森可怕。她叫道：“唐哭唐笑！”
　　她身后仍是有那么两个人，一直在沉默的两个人。
　　两人走到了她的身前。她笑笑，说道：“这两个人是唐门掌门人的狗，只有掌门人才能叫得动他们。你看，我叫他们时，他们对我仍是那么毕恭毕敬的，是不是？”
　　许媚娘看那唐哭唐笑，知道他两人是劲敌，她笑道：“你怎么说他们是两条狗，我看唐门也只有他们两人才是好汉。”
　　那许媚娘本来想讨好唐哭与唐笑，她的话音一落，便听得唐哭说道：“你听没听得掌门人叫我什么？”许媚娘说道：“你们是江湖上有名的英雄，决不能叫你们是狗。”
　　唐笑哭丧着脸，说道：“你听着，掌门人说我们是狗，我们两个便是狗，你懂不懂？”
　　唐哭则是笑眯眯，对许媚娘说道：“掌门人叫我们是狗，那是相信我们……”
　　一旁的艳庵男人有一个多嘴道：“好笑，真是好笑，从前听得人说，唐门有两个人是好汉子，一个叫做唐哭，一个叫做唐笑。说的难道不是这两个人么？”
　　有人应声道：“是他们两人。”
　　那人更是大笑，说道：“原来他们两个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两条狗！”
　　有人放声大笑，他们都是艳庵的男人，他们愿意在艳庵的女人面前显示自己。
　　两条身影飞起来，只是一眨眼间，便再回到了大少奶奶的身旁。那个人正在笑着，他笑得很痛快，因为他笑话了江湖上人见人怕的两个煞星——唐哭唐笑。但他笑不出来了，他先是看到了他的舌头。（他的舌头怎么出来了？）他再看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怎么能在他的头上飞？）他最后看到的是他的脚。（他的脚不在他的腿上，竟是飞在他的前面）唐笑唐哭只是一动，那人的的手与脚，还有他的舌头都离开了他的身子。
　　再看那人，他只是一个残人了。
　　唐哭说道：“我忘了告诉你们，只有唐门的掌门人才能叫我是狗，别人谁叫，都是一死。”
　　那唐笑阴沉着脸，说道：“叫我是狗的人，得丢下一条腿。”那唐哭笑道：“叫我是狗的人，得丢掉一只手。”唐哭与唐笑一齐说：“笑的太厉害的人，得丢掉他的舌头。”
　　没人敢再笑。
　　大少奶奶一叹气，说道：“我忘了告诉你，他们两条狗只是唐门的掌门人的狗，对别人，他们只是两个鬼。”
　　许媚娘看看那个倒在地上叫苦打滚的男人，说道：“真可怜，你为什么要叫他们是狗？”
　　她再回头，对着唐笑、唐哭说道：“果然好本事，只是你们做她的下人，未免有一点儿掉了威风。”
　　唐哭说道：“跟着掌门人，就是威风。”唐笑也阴着脸道：“掌门人叫我做什么，我便做。我自己决不会做。”
　　许媚娘看得兴致盎然，她笑眯眯道：“我相信了，从前人说唐门的唐哭唐笑都是掌门人的男妾，我还不信。如今我信了。”
　　许媚娘以为，既是知道了唐门大少奶奶的秘密，从今再对付她，便有了法儿了，她既是怕人说她不忠于唐门，她就更怕人家说她不忠于唐杰。她笑嘻嘻说道：“其实唐杰唐大哥这人挺好的，你怎么对他不好？”
　　那大少奶奶其实心里是恨透了这个许媚娘。没有这个许媚娘，唐杰怎么会走出唐门？唐杰要是不走出唐门，她怎么能毁了她的脸？她说道：“你喜欢唐杰么？可惜他死了，不然我一定会把他送与你。”大少奶奶的话一落，许媚娘便笑了，她说：“唐门的人都不相信你，你还有什么戏可做？不如你死了，再就投靠艳庵，你看好不好？”唐门的大少奶奶笑了，她笑道：“你与我能共事一个唐杰，还能再共事一个无定么？”她回头看看无定，她的眼里，那个无定是一个老人，是一个正在与米离苦苦搏斗的老人。
　　大少奶奶摇头，说：“他太老了……”
　　许媚娘恶声恶气地笑，说道：“就凭你这模样，也嫌他老？”大少奶奶说道：“是，我嫌他老。你看唐哭与唐笑怎么样？”
　　许媚娘不知道她说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便不声响。只听得那大少奶奶对两人道：“过来！”
　　唐哭与唐笑都过来，两人跪在大少奶奶的旁边。大少奶奶说一句：“我的脚有一点儿疼。”那唐哭的脸上更是满带了笑意，他巴结地问：“怎么疼，要不要我替你揉一揉？”她笑笑说：“揉揉也好。”果然那个唐哭给他揉脚。她回头对唐笑说道：“你也别闲着，来替我捶捶背。”那个唐笑竟然能阴沉着脸，替她一下下捶背。
　　大少奶奶笑对许媚娘说道：“你这一下该是知道了我为什么要划破我的脸了吧？没有掌门人的位置，我要脸有什么用？”
　　那许媚娘看得心惊，她明白了，明白了大少奶奶的苦心。
　　大少奶奶说道：“从前唐门与艳庵是一体，那时是因为有唐杰在，如今我与艳庵是仇敌了，也是因为有一个唐杰在。你也同他睡过一张床，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梦没梦见他？”
　　许媚娘的脸也会红，她说话的声音不大：“我没梦见他。”
　　大少奶奶叹一口气，说道：“那就对了，我以为是我对他不好，我只是梦见他。原来是他对我好，才只是来我梦里。他对你不好，你就梦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