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九回 莽逢春夜探花鼓寓 憨张起气走秘魔山
 
2023-07-20 20:52:41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吴代见三娘将他拖入复室,满面生春地问他能干不能干,那吴代本笃于夫妇之好,见了浑家那副俏模样儿,以为定是他差使到咧,于是笑吟吟,一面唯唯,一面抱住三娘,便向榻沿上只管努嘴。三娘唾道:“好没人样!今俺欲赴成都一行,干一大事。你有胆量,同俺走一趟,也不叫你耽惊冒险,也不用你拿刀动斧,只须与俺去个配脚儿。那时成功回来,你也可以响当当的充个人物,转转面孔。不然,你夹尾巴狗似的,从铜鼓寨偷跑来,不惹得王树风见笑么?”于是,附吴代之耳低低数语。吴代吐舌道:“可了不得!俺宁可贻笑于人,在此与你看家吧。俺劝你也不必赴成都闹玄虚去,将来王三槐那狗娘养的事坏了,咱就给他个溜之大吉,犯得上这般冒险么?”三娘知他胆怯,便不再语。只自己准备衣装,一面差探子去探成都的动静。

  不多日,探子回报:“颜敏政寿辰在即,又因各路军事得手,大作寿辰,并稿赏各军纵乐三日。小人来时,那四外趁生意的,并江湖杂色人等,业已都赴城中,不绝于途。”三娘大悦,一面命手下骁目等紧守重庆,一面挑选了个机灵小教目名叫仇乙、善唱花鼓的,即时各易衣装,悄离重庆。这里吴代只好暗捏一把汗,只盼浑家功成转来慢表。

  说到此间,就有明公怀疑道:“这部洋洋洒洒的《奇侠精忠传》说到此间,凡书中重要人物,不差什么,都稍有点级,各显其能,怎独将个杨逢春搁在见娘村,白不去理呢?莫非作者善忘,出此漏洞么?”不知叙事有先后,搭笔有忙闲。作者经营一部书,便如大匠营建章宫,其中千门万户,都有预定的安置。诸公别忙,你看杨逢春就要来咧!原来,逢春自于益等被颜敏政聘入成都后,本想稍迟些日,奔赴额公大营去寻遇春。

  不想李氏娘子渐次病好后,那郑氏因那夜追赶苟由仁等吃了大累,冒了夜风,一下子伏下病根。他身子强壮,不易发作,及至发作起来,却病势不轻,一困倒便是数月。逢春大恐,每日价服伺医药,倒将投军之事搁起,只闻得额公调度那三省军事十分得手。于益、倩霞时通音问;便是颜敏政也两次来书,欲邀请逢春在川办贼。逄春见大家都去杀贼,真将他急得蚰蜒似的,终日价撅了大嘴,只骂林樾往日在京时不会说吉利话,所以自己真个一时不能从军。

  偏巧那张起和逢春正在同病,惟恐人家将贼杀净,于是两人往往干鼓眼,一对儿没好气。也是郑氏病灾未退,一日,忽觉身儿稍愈,想些鲜鱼作汤。逢春便命张起道:“你与俺飞到北村王疤眼家,取两尾新置的鱼来,越快越好!”原来这北村的王疤眼是名渔户。父子两人同户异炊。可巧疤眼的儿子也是疤眼,大家叫起来,只以大小分别。当时,张起应诺,如飞便跑,还没半盏茶,已自跑回,却是巴巴地来取鱼钱。逢春顿足道:“好蠢材!你不会暂为赊取么?”张起一声不哼,一五一十地数得钱去。

  这里逢春方踅向郑氏榻头问问病状,只听张起在院中大喊道:“喂!二老爷!您吩咐人话就糊糊涂涂,到底是寻大疤眼或小疤眼呢?”这句话,倔声倔气,倒将郑氏吓得一哆嗦。逢春喝道:“你只取得鱼来便了,管他大小疤眼呢!好蠢材,真正讨打!”张起重新跑去,一路上没好气,暗想路:“合该俺老张晦气,人家都去高高兴兴的杀贼,偏俺主人,被二老奶奶拴在家里,连带俺老张也不得去,这是那里说起!”

  正在低头胡撞到北村头,只听后面树林里有人唤道:“喂,张爷那里去?咱爷儿俩多日价没喝一场子咧!您来得正好,今天是鲜酒活鱼,咱且闹一盅儿吧。”张起回望,却是小疤眼,业已喝得乜起眼睛,脸上红扑扑的,一手提着用柳条串的两尾撅嘴鳊,一手拎着只王八皮酒壶,从树荫中于于而来。张起迎回去,一言不发,抢了那鱼便走。

  却被小疤眼一把拖牢,问明所以,不由大笑道:“什么要紧的事!你就慌张马似的。老奶奶要吃鱼,停会子咱向老的(指大疤眼。)那里取。他那里尽有欢蹦乱跳的,且叫那养汉老婆馋得上下淌水儿。”张起怔道:“你怎的骂俺老奶奶呀!”小疤眼笑道:“你莫误会,俺是骂俺那二婚头养汉的妈哩。走走,咱快吃酒去。”原来大疤眼自弄得个后老伴,才将小疤眼分居出来。当时张起身不由己,被小疤眼捉弄到家中,顿时烹鱼对酌起来。张起本没酒量,但是正在心头闷闷,姑且以酒煞闷。

  那小疤眼也有一肚皮块垒,却是因大疤眼宠着那后老伴的许多琐屑事。你看他三杯落肚,一歪脖儿,便陈谷子乱芝麻的吵将起来。末后,竟横着眼子叫道:“早晚叫那老劈叉认得我,我不把那老蚌叉搠个稀糊脑儿烂不算数儿!”说着,气吼吼一撒酒杯。正这当儿,恰好小疤眼的老婆来换温酒,因撇着瓢儿似的大嘴,从鼻孔里笑道:“你别叫耗子听了出来龇牙咧!如今张爷来取鲜鱼,少时你能从老的那里取来,俺就佩服你。”

  小疤眼道:“哈哈!怎么你也瞧不起俺?张爷,咱这就去,回来再吃酒。”于是,拖了张起,一阵风似地跑到大疤眼家。一推门儿,却关得结实实。小疤眼骂道:“操娘的!真有精气神儿,难道大天白口还关个门儿摆布俺老子么?”说着,捏起拳头,擂鼓似一阵敲,便听里面歪声浪气地笑道:“你怎的刚才出去就转来!难道你还不放心么?老娘是格吧吧好朋友,这门儿若不关牢,你还许疑心哩!”声尽处,门儿一启,走出个五十多岁的白胖婆娘,一见小疤眼,顿时脸子一沉。小疤眼一声不响,拖了张起便闯。

  那婆娘跟在后里噪道:“干什么呀?你扯了生人,风风火火的!你老子外边撞尸去咧!俺那屋内鞋鞋脚脚,你同了生人且慢乱闯。”于是紧走两步,抄向小疤眼前面,双手一扎煞,叉住房门。小疤眼嚷道:“人家张爷买鱼来咧。快寻出来,不然,俺还没工夫来理你哩。”婆娘道:“巧咧,你老子没置得鱼呀。”张起道:“如此,俺别处去买吧。”小疤眼道:“什么话呢!那会子俺爷儿俩一同置鱼,俺老子明明携了四五条大鲤鱼回家,怎会没得呢?”说着,抬脚便闯。

  不想那婆娘正叉开两只鲶鱼脚,百忙中去推小疤眼,一下子正被踏在脚尖上,趁势儿向外一扑,揪住小疤眼的小辫儿,连推带骂道:“难道老娘犯抢么?”小疤眼大怒之下,又搭着酒后,脚下无根,三晃两晃,两人一同跌倒。可巧那婆娘被压在下,正仰起两只大脚乱喊乱踹,恰好大疤眼一步闯到,见此光景,只气得乱跳道:“坏咧!坏咧!好小子,真可以呀!”于是抢上前去,捉住小疤眼一只腿向下便拖。

  那小疤眼百忙中揪住了婆娘的裤带,一时间不肯放手,但听“哧刺”一声,小疤眼被老子拖下,那张起眼中,却望见那婆娘一件妙相物事。张起见不像话,便去拖大疤眼,也掺在里面乱吵。正这当儿,却听背后人喝道:“你这蠢材,真正该死!俺那里呆等鲜鱼,你却在此酗酒。”张起回望,是春寻来,不由咕嘟了大嘴。原来,逢春久待张起不至,便光寻到小疤眼家中,却见小疤眼的老婆正在前室内大吃二喝。逢春问明张起方才吃酒并和小疤眼去取鲜鱼,好不有气,便一径地寻将来。

  当时,逢春耐性儿劝开大疤眼一家儿,赌气子鱼也没取,领了张起回头。一路上,那里有好气,未免“蠢材”“笨货”的乱骂。张起通不作声。须臾抵家,郑氏问知原故,倒笑了一场。次日,觉身体越发好些,当日午饭多吃了些,正在偎衾闲坐,忽听逢春在外院拍案大骂,跳得“砰砰”山响。又听张起瓮声倔气地喊道:“那个要吃酒?都是小疤眼扯俺吃,如今二老爷蠢材笨货的骂了一大堆也就是咧。您心中不痛快,不得抽身去杀贼,谁又痛快呢?”逢春听了,依然跳骂半晌。

  那郑氏病中气虚,既猛吃一惊,又自恨自己不愈,误人正事,心下一烦躁,顿时又裹积了些食水,不消两日,又重新啾唧起来。逢春慌了手脚,也不暇去寻张起的斜岔儿,且自调理郑氏。这其间,却闷煞个张起,不由叹道:“如今二老奶奶又病倒,俺主人不知几时才能脱身。俺张起闲在这里,只落得个蠢材笨货的名儿,怎的打个响当子才好?如今就近想营生,鄂、陕两处的贼且不必管他,能将川中大头子王三槐设法儿弄煞,也显得俺张起蠢笨出个样儿来。那秘魔山并非天上,难道俺就去不得么?”主意既定,只自喜得手舞足蹈,过了两天,竟自影儿不见。逢春初时忙碌医药,也没理会,后来以为他去寻遇春,既便抛在脑后。

  又过得数月,郑氏病体大愈,又闻得三省军事着着得手,逢春再也耐不得咧。正想去奔赴额营,听候差用,恰好接到遇春的手书,除略言鄂中军事之外,便是命逢春投颜敏政处,协同办贼。原来,这时鄂中军事,经额公指挥着杨遇春、汤无畏等一班人,分路进逼,已将红英、田禄等控制得不能恣意跳梁,所以暂取守势,只一意肃清川中,然后合兵进剿鄂陕,所以命逢春就近在川办贼。

  当时逢春得书大悦,便匆匆结束,辞别了李氏娘子一干人,直奔成都。说也凑巧,却正是颜敏政作寿的前几天。这时逢春,服饰阔绰,很像个武员样儿,却有一件,就是两脚打地,自负个小小行装。你道逢春弄不起马么?他因在家蹲了一年余,未免有髀肉复生之感,这时要练练腿脚,惟恐生疏了飞行术,所以步行起来。但是一路上纳头闷定,没得搭讪,未免又想起张起。这日行近成都,只见官路上舆马纷纷,并肩挑背负等人十分热闹。方抵关厢,已闻得内外弦管嘈杂,并欢呼笑语之声。

  那街坊上的城防兵卒,也往往三五成群,满面喜色,就仿佛过什么节令一般。逢春就人一深听,方知颜敏政明天正作寿诞,一切游人不禁,所以城内外甚是热闹。这时逢春走得口渴,方踅入一家大店门内,想打个茶尖再进城,店主人方含笑起迎,问得一声:“客官辛苦,从那里来呀?”便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军官模样人,背着手儿,从正房内徐步而出,向逢春端详了两眼。逢春却向店主道:“承问,承问,俺是奉额经略之命,来投成都颜大人的。”

  店主还未答语,那军官却笑吟吟趁来,拱手道:“呵呀!老寅兄,来得好巧!兄弟也是来投效颜大人的,咱们将来便是同僚,都系自家人了,倘承不弃,咱便同室何如?”于是一伸手儿,竟自来接逢春的行装,满面春风,十分和气。逢春连忙谦逊,那军官道:“得咧!咱们混营务的,到那里都是弟兄,何况您是额公的人。便是兄弟,也是北京长龄长将军荐来的。长龄和额公是老部属、老同事,咱们这交情又近一层了。”于是,不容分说,竟和店主人邀逢春进室,安置停当。

  逢春一面拂尘盥漱,一面瞧室中行装等,十分整齐,知是北京京油子一流人。少时,彼此落座,各通姓名,逢春方知那军官姓宋,名大中,以守备前程前来投效。大中知得逢春履历,越发的恭维亲近起来,便一迭声地唤到茶点。相与用罢,逢春想会钞,那军官那里肯依,彼此推逊良久,还是由大中会过。一瞧日影,业已将交巳分时,逢春道:“宋兄,咱赶着进城觅小寓,今天还可以进渴颜公哩!”宋中吐舌道:“那里有这般易事?俺从先投效某处,在寓中蹲了个把月,方才进谒下来。何况颜公明天作寿辰,那有工夫传见投效人员?咱且进城觅寓再说吧。”于是,两人负装起行。

  一入城中,只见三街六市上越发热闹,虽在军事期中,大有承平景象。过了许多大店道,大中都不顾而过,末后,直抵督署左边一家客寓内,大中方才安置下来。逢春道:“宋兄觅寓此间,定为进谒颜公就近吧?”大中道:“正是。此间就近,消息灵通,便是将来咱候差也便当许多。”于是嘻嘻哈哈,与逢春仍居一室。一面去探知颜公须寿辰过后方才见客,一面命店人准备齐整中饭,款待逢春。饮酒之间,大中诙笑间作,倒也是个爽快朋友。

  闹得逢春甚是过意不去,饭罢之后,便悄悄吩咐店人道:“今天晚饭与俺来一桌上等酒筵,比方才这中饭还要整齐!”店主唯唯。须臾,日色过午,大中道:“今天左右没事,咱到街坊上瞧瞧吧。”于是两人徐步而出,就督署左右散步一回。方踅过两条小胡同,只见督署辕门外一片空场中围拢了许多人,纷纷乱挤,并有市井少年等掉臂从人丛中挤出,一面喝彩道:“妙妙!不用听唱儿,只瞧瞧人家的俏模样儿就算值咧!”说话之间,人群中一阵软腔花鼓,渊渊大作,接着手锣一响,似乎有人说科开场。

  逢春等挤进一望,却是男女两人正在作场,演唱花鼓曲儿。那男子身段精悍,面目伶俐,一身青绸短衣,足下是搬尖洒鞋,挽起个朝天椎髻,插一枝山栀花儿,正在眼望四方,婆娑作态。背后场儿旁,坐定一个三十来岁的俊俏妇人,头挽一个嫩梳装的髻,上罩青帕,鬓边插一排珠兰花儿,越显得云鬓笼情,香腮带笑;穿一身洒花湖色短衣裤,下衬鸦青色宫缎小鞋儿尖翘翘,好不伶俐。正一手拢鬓,笑吟吟站起来,方取了一柄说科的遮羞打趣的扇儿,要走向场中,

  只见那男子手锣敲动,便如联珠撒豆,少时一丢身段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向君,谁有不平事?哈哈,小子为何道这两句?”说着向人群一瞟道:“喂!人家那位老爷子发下话来咧!说是成都大邦之地,君子之乡,又值总督大人千秋寿诞,凡作场唱的曲儿,须要对得起高人君子。一不要上寿献颂,讨人厌烦;二不要风花雪月,撒村数胡;三不要妖魔鬼怪,煽助而今白莲教的邪气。须要唱些忠孝节义、武侠热闹的故事。呵呀呀,好难题目!论理说,俺这俏皮伙计,(指三娘。)扭扭捏捏,越唱浪荡曲儿越相宜。”
  于是那妇人笑着凑去,向他顶上“啪”的声便是一扇。那男子一缩脖儿,接着说道:“什么《荡湖船》咧,《姊妹逛花园》咧,这等曲儿,他唱最妙,但是人家那位老爷子,又不答应。那么,唱个《除三害》,既没有人家描眉画眼的周处将军,唱个《景阳冈》,又没得涂脂抹粉的武松都头。今天这题目,虽不能对景卦画,也不离板儿,小子真真来不及。只好请教俺这伙计吧。不瞒众位说,俺这伙计绰号‘万人迷’,一口的好淮调,叫他服侍诸位,管保准对劲儿哩!”说到这里,那妇人又一扇打去,男子趁势一个筋斗滚入下场脚,置下手锣,拉开身段,“蓬蓬蓬”一阵花鼓。

  这里妇人也便抖扇作势道:“今天婢子唱段红线女夜入魏城的故事,(一语到题,引来恰合。恐怕而今白莲教里的恽三娘也没得这般本领哩!反一语喝破,炒妙。)众观者听了,都各含笑喝彩。于是,花鼓起处,妇人和男子婆娑作态,进退颃颉。妇人顿开娇喉,趁着花鼓音节,婉转顿挫,歌声入云。唱到红线女慷慨飞行夜中景况,并魏城中刁斗森严、剑戴拱卫之状,真有千军万马、金戈晃曜的声势。那妇人唱到酣畅处,翩翻飞动,俨如御风面行之状,末后竟反折弓腰,髻将及地。众观者都是利巴头,只有齐声喝彩。惟有逢春,暗暗纳罕道:“你别瞧这妇人,真有点实在工夫,倒也可爱得很。”思忖间一望,大中竟自两眼都直,注定妇人的俏庞儿,口涎直拖下来。逢春正觉好笑,但听手锣一响,作场已毕。众观者抛钱齐散之间,逢春张望大中,竟自影儿不见。

  但见那男女两人收场毕,杂在众游人中,纷纷地转向署后的道路。逢春方要转步,猛见大中从岔道上直着眼儿趁出,一径地跟在妇人背后。逢春笑道:“京油子们就这等好把戏,俺且去看个究竟。”于是悄趁在后。直到署后一家小门儿前,眼见大中跟定妇人,昂然直入。逢春方要跟入,忽一沉吟:“未免有碍大中的面孔。”于是,含笑转步,只望了望门上贴的“新到凤阳花鼓寓此”的字样。及至回店坐定,那大中也笑吟吟地转来。逢春不便致问,但见大中十分高兴,这时居然丑态毕露,只是夸赞那花鼓娘儿,一面颠头播脑,一面价拉开粗嗓子,摹仿声调,并且不住地瞧望日色,便如猴儿坐殿一般。逢春也没在意。

  须臾,天色将晚,逢春到门灶上问问酒筵尚在未齐,于是信步踅出,就街坊上游玩一回。这时,督署左近各商店都各悬灯挂彩,十分热闹。逸春信步倘佯,不觉已是二鼓以后。忽猛省道:“岂有此理,今晚俺还有东道,款酬大中,岂可只管闲步!”于是匆匆回店。那酒筵业已齐备多时,一寻大中,却不在店内。店人道:“宋爷方出去没多时,说是向督署后白相一回去,巧咧今夜便不回头哩。”

  逢春听了,不由恍然,只是眼前一席酒筵没得客人,未免可惜。沉吟一番,便一径地出店,踅向督署后那花鼓寓所去寻大中。方要叩门,又恐大中万一不在里面,这玩笑场中自己是很不在行的,倘那妇人向自己扯扯拉拉,怎么办吧?不如偷进去张一下子为妙。想至此,从墙左边悄然跃入。只见到座房中灯光映映,有男女低低讲话,踅近就窗孔一望,正是那唱花鼓的一对男女。男子道:“如今就去办要紧事体,和他缠帐作甚!快快切掉他!即刻去行事。仇乙这里革囊都准备停当,专等着首级来咧。”

  逢春大骇之间,便见妇人一挑眉道:“你说得也是,这且看他的造化吧。”正这当儿,忽闻大中作暖声叫道:“呵呀!大嫂子,快来吧!这是什么时光,如何慢腾腾的?”妇人应道:“来咧,来咧。”逢春忙蹲身一伏,便见妇人掀帘而出,直奔正室。逢春不敢怠慢,便用个游蛇贴地势,“刷”一声窜向正室窗外。向内瞅时,只见大中正涎着脸子拉抱妇人,道:“咱就玩一下子吧。”妇人微嗔道:“俺应你住宿本是戏话,俺劝你快快踅去好多着哩!你道俺是那个?”说着双眉立竖。

  大中笑道:“你是那个?无非是个唱花鼓的婊子,难道我老爷住你不得?”妇人听了,反倒“格格”一笑道:“老娘是婊子,且叫你认得婊子来历!”于是一翻短襟,“嗖”一声亮出把泼风似的短刀,劈头揪住大中,娇喝道:“不瞒你说,老娘便是大闹重庆的恽三娘,今来刺取颜做政的首级。你这所竟敢戏侮于俺,也就好大胆哩!”那大中“呵呀”一声,三娘短刀分心便刺。

  逢春既骇且怒,方要举步抢入,忽听侧房中男子道:“您抛下他,交我料理,快入督署去办事吧!”逢春听了,顾不得去救大中,赶忙飞身登屋,伏在脊坡边且觇动静。便见三娘,换了一身纯青衣靠,背插短刀,一道烟似地从室内将出来,只道得一声:“仇乙!且备好革囊,少时老颜就到咧!”声尽处,身形一晃,业已翻落短墙之外,“突、突、突”,好伶俐步法,竟自直向督署的后垣。逢春觇得分明,忙一跃出墙,紧跟在后,恐防他或有觉察,相距却有数十步之远。正在厮赶之间,那督署后垣业已在望。

  忽闻一阵巡锣响亮,提灯一闪,有一班值夜更卒由垣东绕将过来,便见三娘伏身树后。逢春想要大呼,又恐将他惊走。逡巡之间,一班更卒已由垣后迤逦向西,一卒道:“少时咱下了班,掷骰子玩吧?明天老爷子(指颜公。)寿辰忙碌,今夜总要早安息,没暇查落咱的。”一卒道:“那也难说,老爷子专好抖精神,他这当儿,还许在东花厅九间房内批阅公事,再不然就和太太等谈家常哩,”一路胡噪,灯光渐远。逢春觇定树后,想给他个冷不防,于是脚下趱劲,突然一个猛虎扑食扑将上去,只听“砰”一声,翻身栽倒。

  正是:杀机互伏浑难辨,黄雀螳螂喻最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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