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八回 恽三娘行刺成都城,杨遇春脱险七盘谷
 
2023-07-20 20:52:22   作者:赵焕亭   来源:赵焕亭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滕、叶正在和李七谈话,忽见苍猿跳入。一清拍手道:“猿道友,你一向跑向何处?莫非你探得杨将军的踪迹么?”滕荟方笑道:“叶先生真好作笑谈,咱都寻不着,何况老猿呢?”只见那苍猿闭了口,欢欣跳跃,望一清直比手势,又“唿”一声蹄上屋梁,只管搔抓。一清喜道:“这光景,他就许从山中最高峻处寻出杨将军的踪迹。”那苍猿一听,连连点头,一阵价抓耳挠腮,开口一啼,忽从口中落下一个白荧荧的物件,毫光直射。膝荟拾起一瞧,怪叫道:“哈哈,这是那里的一颗大珠呀?”

  一清见了,料得有异,把手一招,那苍猿跳落屋梁,你看他躬身开口,用爪几从腮袋内取出许多大珠,光彩煌煌,都是希世之珍。末后又取出一面小小的金牌儿,上刻“聚宝库珠宝第几号”的字样。原来猴儿嘴内都有腮袋,是天生的藏枣粟之用哩。当时滕荟只诧异得什么似的,李七骇然道:“这聚宝库俺只闻其名,大家传说就在望天窟后深山中,除非红英心腹人,谁也不知库在那里。如今这老猿竟自寻得,真也作怪。”

  一清听了,只管沉吟,便向老猿道:“猿道友,你真个寻着聚宝库,这件功劳,也就不在寻着杨将军之下哩。”因顾滕荟道:“额公说得明白,教匪披猖,全仗财能聚人,如今咱尽取其藏,合该妖匪当灭咧。”老猿听了,便乱牵一清衣袂。滕、叶大悦,便命李七将珠和金牌收起,随那苍猿即行入山。一路上攀萝附葛,迥非寻常蹊径。且喜滕、叶两人身体轻妙,尚能追随。

  须臾,行抵一处危崖,石壁千寻,中通一蚰蜒细道,便是“蛇倒退”。两人跟苍猿度过危崖,只见乱石纵横,草树连天,向北一望,忽遥见一峰突起,势如张帆。滕荟指道:“噫,走来走去,却望见石帆峰咧,从那峰下取道,便可迂回直抵起凤桥,俺是听袁柱说过的。”一清瞻望一回,忽然面有喜色。这时苍猿业已啸一声,连蹿带蹦,直向那石帆峰奔去。距峰数里之遥,只见乱石层叠中,有数株矮松,低覆着一个山洞儿。

  那苍猿到得洞口,回顾滕、叶,举爪乱招。两人逡巡跟入,曲折良久,渐次平坦,那地势却越走越高,又穿一条窄道,却得一小小窦口。从荒草堆塞中,苍猿当头钻出窦,一清等仔细一看,不由大悦。原来四面石壁峻增,仰视天光一条条从上面悬石缝中射下,却又是个很宽阔的大洞。润中有天然的石室,其形如舟,长可数丈,以人工嵌凿的户牖,十分坚固,一字儿共是九间。总门上锁得牢牢的,上额刻就“聚宝库”三个大字。那苍猿不容分说,便跃登一牖,将两根窗棂轻轻一拿便落,似乎是他特地安置停当一般。

  滕、叶凑向牖,向内一望,只见里面橱箧罗列,也不知多少行次,单是堆积白银之所,便如小阜,真是金银气晔晔灼灼,好一所藏珍聚宝之窟。喜得滕荟只管吐舌,方要跟苍猿跃入室,一清低语道:“如此重地,这洞外必有看守之人,咱且探探动静再说。”于是和滕荟放轻脚步,直奔洞口。只见两扇石门闭得生成一般,试引手向外推推,分毫不动。两人倾耳良久,却微闻远远的有人笑语,并扑戏之声。正没作理会处,只见老猿趋向洞门之右,却从壁根裂隙处乱阵一爬,居然偏着身儿挤将出去。

  两人如法挤出,从草树森森中,早望见天光豁然,原来业已出得洞咧。一清等略一定神,手按刀剑,先踅向洞门一望,只见那石门不但是灵妙关键闭牢,并且用铁汁贯缝,门上面只凿一朵白莲为记,两人正在矮着身儿,遮遮掩掩,向四外留神,忽见偏东向百十步外,从树阴中现出一支标枪尖儿。一清道:“滕兄小心,那所在就许是护卒的卡房哩。”一言未尽,只听背后大呼道:“哈哈,你这断胆子真不小,竟敢来此张望!”一清忙拉滕荟就草中一伏,却见两个巡卒,空着手儿,从背后土岗后转出,一路牵挽,把臂抱肩。

  一卒道:“今天且喜杨遇春没发脾气,卡房里老孙等四人(指同事卡卒。)都出去打雀儿去咧,只剩下那雌儿,咱们趁空乐一下子,那些不好?”一卒道:“今天不知他娘的怎的,俺只觉心慌眼跳,你高兴,自家乐去吧。”前一卒唾道:“你还和我假撤清,你没高兴,为甚来此张望呢?”于是一路说笑,直奔那标枪尖儿的所在。滕、叶两人各自会意,便悄悄趁在后面,只见那两卒果然踅进一处卡房。滕荟当先,便佩起短刀,竟去拔得镖枪。这时卡房内早闻有妇人连连哭骂,一清“啪”一脚踹开卡房,滕荟挺枪闯然而入。

  那两卒只剩得一声惊喊,早已双双毕命,却吓得那妇人抖衣而战。一清方要问他还有多少卡卒,忽闻偏东向人语微微,滕、叶出房忙望,早见四支镖枪从树林中转出,“霍”地闪出四名长大卡卒,望见滕、叶,不由大吃一惊,便喊道:“你两个是荆花堡大营新拨来的人么?怎的那位老哥又是道士呢?”说话之间,滕荟笑嘻嘻迎上前去,那四卒还在发怔,滕荟喝一声,标枪已到。你想那四卒怎抵滕荟?不消半盏茶时,早已都尸横血溅,一清急叫且留一个活口,业已不及。一清埋怨道:“留一个问他遇春兄的消息也好。”

  滕荟这才后悔,于是重新踅回卡房。那妇人吓的只是叩首,哭诉道:“小妇人姓方,就是起凤桥良家妇女,被这班卡卒抢来,业已多日。可怜小妇人求归不得,便是这般苦楚。”一清心中一动,道:“你不必害怕,俺们是额营中人,来此探事,自当送你转去。不知从此到起凤桥,你还记得归路么?”方氏道:“从此到起凤桥,只有一条极僻的小路,小妇人还能记得,此地名为七盘谷哩。”一清喜道:“你可晓得这山中囚禁着一位杨将军在那里么?”一言方尽,只见那苍猿跳过来,向偏东乱指。

  方氏道:“俺不晓得什么杨将军,只见卡卒们日日向偏东去送饮食,回头便乱吵什么死囚不好伺候。”滕、叶听了,又一想把臂两卒所说杨遇春没发脾气的话,料遇春定在此洞左近。怙惙之间,那苍猿乱指偏东,“吱吱”的叫,于是滕、叶跟他走去。须臾,那地势越走越洼,似入幽谷,满地下丛兰芳蕙正在盛开,微风一过,奇香袭人。靠东是一面峭壁,石缝间悬兰纷垂,俨似花屏。壁下有一盘凌霄花,纠结盘拏,上缘石壁,老干凌虚,便如结就的大花架一般。从清阴低覆之中,危蹬数级,似乎上有悬洞。

  滕、叶正在诧望,忽闻一阵书声隐隐。那苍猿叫一声,腾上危蹬,分披花叶,须臾挤身入洞,只露出头儿,向滕、叶招手。两人随后跃上,不由大悦,和苍猿进得洞去,却又是一个所在。曲曲幽邃,颇似望天窟,但内中逼窄,只有覆瓮似的一所天然石室。室内结就草榻,那遇春正在里面危坐读书,业已长袍缓带,如村学究一般。面色丰腴,甚是从容,只是发须甚长,又似个火燎判官。当时三人晤面,各相惊喜,便由滕荟述说访取一清,并苍猿引路之异。

  遇春叹道:“为俺一人,倒多累一清先生并老弟哩。”于是和一清执手欢悦。一清略述额公所言的军事得手,遇春越发欣然,不由额手道:“教民势蹙,便是国家之福。俺自被迁到此,外间事一无所闻,但是红英等盘据根深,恐一时尚难定乱。”一清笑道:“朝廷洪福,百灵效顺,俺这猿道友无端发现了红英的秘藏,看来就是教匪当败之兆。”因将所见聚宝库之事一说。遇春惊喜道:“竟有如此异事?此项金资,若设法搬取,以助官军之甩,真是制胜的一端哩。”

  一清道:“俺已算计停当,只须如此如此,人不知、鬼不觉,便可搬取此项金资哩。”滕荟道:“既如此说,事不宜迟,咱便分头行事吧。”于是三人出得洞,仍回卡房。方氏哭拜,便求拯救,滕、叶道:“俺今还有用你之处,请你作名向导,引俺从此至起凤桥何如?”方氏道:“当得当得。”一清道:“兵贵神速,如此,咱便分头行事。”滕荟笑道:“一清先生救时斋过潭后,回守此间,大约半月光景,也便了事,那时再相助破贼,才是痛快哩。”

  一清笑道:“只要俺这猿道友肯有耐性,俺便久住军中又有何妨?”(去志已定。)于是和苍猿附耳数语,那苍猿连连点头,竟自踅向洞去。这里一清引遇春,便仍由石壁根的裂隙钻入聚宝库洞儿内,一径地循旧道,回至望天窟李七的卡房。李七问知一切,只惊得下拜不已。遇春道:“你和袁柱既不欲作贼,便趁便都投赴官军去吧。”李七唯唯,当即整治饭食,款待遇春,幸喜别个卡卒都不觉得。待至夜分,三人同至潭岸,此时微月始升,照得潭水一片白茫茫。

  李七不由暗想道:“难道他两人都识水性么?”正思忖间,忽见一清略为矬身,一径地负起遇春,大叉步便奔潭边,纵身一跃,业已卓立水面。恰值长风倏起,但见一清撒开步法,便蜻蜒点水一般,衣带飞扬,飘飘欲仙,顷刻间,如狎水白鸥,直达彼岸。望得个李七张口结舌,怔想道:“这般本领,只怕冷田禄也来不及。官军中有如此能人,何愁不灭贼?李七快投官军是正经哩。”

  不题李七悄悄踅转,且说一清等踏过深潭,会着袁柱,依一清之意,便欲踅转七盘谷。当不得遇春再三请赴林樾营中,少为盘桓,遇春并言林樾数术之异,于是两人施展开飞行法,连夜价离却荆花堡。不及巳分时,业已望见林樾营垒,守御得十分得法。一清赞道:“林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但他知杨兄当有数月灾厄,不知能识你今天转来么?”遇春笑道:“数术虽精,不过能预知大概,若小小节目都识得,不成了活神仙么?”一清大笑,忽遥指道:“你看前面,兀的不是迎接你来也?”(接笔突兀。)

  遇春忙望,果见前面尘头大起,旌旆飞扬,营门开处,飞出一彪军马,忽一变行列,势如燕翼。中有一人,长袍缓带,扬鞭引众而来。须臾近前,正是林樾,滚鞍下马,大笑道:“且喜时斋兄脱此厄运,更喜叶先生发现聚宝之库,足以制贼之死命。俺已专人去禀知经略,请从速遣人赴七盘谷运取金资哩。”遇春听了,好不骇然,惟有一清并不惊异。当时,三人厮见过,联袂回营。官军望见,无不欢呼踊跃,顿时气盛百倍。

  少时,戚雄、孟扬进见遇春,由林樾述说近数月相持的情形,方知冷田禄累番恃勇进攻,都亏林樾指挥戚、孟守御得法。那柳方中偶来作弄邪法,曾趁月黑抢营,施展他的纸人豆马之类,都被官军用秽血射退。(虚写省退。)近来因梁国安已进占士元坡,和大教目吴兴礼相持,田禄恐有闪失,时时赴吴兴礼处协助一切,所以近日倒不曾来攻。当时大家一面叙话,一面谈论进攻之策。遇春颇指望一清出些计划,那知一清只有唯唯含笑,见林械神清气爽,谈笑风生,不由又微微太息。

  少时,遇春就偏帐置酒款宴一清,在座的有林樾、成、孟。彼此说回遇春出险、灵猿引路之异,又说回各路的战事,真是酒逢知己,这场快活酒,吃得好不高兴!遇春笑道:“将来乱定叙功,林、叶两先生都当第一,只有俺杨遇春,偾事陷身,可笑得紧。”这时林樾正在举杯欲饮,不由微叹,置酒于案,却笑道:“俺两人如何及得你的福气?不但俺两人,全军中除却额公,又谁及得你的厚福呢?”说着,目光霍霍,一瞟一清道:“俺怎的与叶先生作个弟子才好,咳!可惜俺林樾这点福分也没得。”

  一清正色道:“你先生自有安身立命处,何须羡慕一个野道士呢?”于是彼此相视,抚掌大笑。(会心不远。)那戚、孟听得怔怔的,插不上嘴去,却只顾大杯价吃酒。当晚,遇春与一清同宿一帐,不觉又谈起林樾数术之精。一清道:“林先生神骨太清,相法却薄,能探数术之秘,尽知自己亦流转于数中,所以他慕俺道人行径,恐怕将来大功告成之时,他却享不得高官厚禄哩。”遇春惊道:“这是何故呢?”一清道:“届时自知。你不见他叹慕你的福气么?”听得遇春十分怙惙。

  次日,一清自踅回七盘谷,和苍猿看守聚宝库,以待滕荟引人来运取金资,这且慢表。这里遇春一面下令营中不许张扬自己出陷,一面遣人飞禀额公,领取攻守的意旨。如今且说额公,那日忽接到林樾的密禀,说是据数术推测,教匪中所聚金资都在七盘谷,应归朝廷,以裕饷源,并请选健足能驰走山谷之人,以备运取此项金资。额公看毕来禀,不由大笑道:“匪中虽有聚宝库,俺一向遗人访探,都不知其处,这七盘谷又在那里?叫人怎生运取呢?看来书生之言,毕竟玄虚。”

  正这当儿,忽入报滕荟进见,额公大悦,以为一清、遇春定都来咧,便连忙跄踉起迎。直至帐外,却不见叶、杨两人,只见滕荟,领着个半村半俏的媳妇子踅来。额公料知有异,便退回帐中。须臾,滕荟进见,具禀遇春脱险,已由叶一清送赴林樾营中,并陈苍猿引路、发现七盘谷聚宝库之异,由七盘谷一条密径直到此间,多亏难妇方氏引路。于是唤方氏进帐,与额公叩头。额公听滕荟说罢,不由暗惊林樾数术之奇。

  老头儿连年用兵,就愁的是教匪财厚聚众,势难遽衰,这一下子,真欢喜极咧,竟忘其所以,亲手儿扶起方氏,一迭声地命左右多取银两,赏赐与他,即时派人送他回家。一面又细询滕荟从此赴七盘谷的密径,并知一清和苍猿在那里看守,以防红英等万一再遣心腹人去。额公喜道:“一清先生真是异人,连那苍猿都如此灵性!俺预计搬取此项金资,须月余方能竣事,事毕之后,你须急赴宜昌金沙坪地面,谨防王三槐教众由蜀窜鄂,希图与红英合势。因刻下蜀匪业已不支,吾意欲蜀乱定后,然后合兵大举,一鼓而剿灭鄂匪。所以近些日,吾命林樾、梁国安姑且按兵未进。”于是兴冲冲下令军中:凡有膂力,能步履轻捷驰走山谷之人,可自声明,以便特编健队,运取金资。

  此令一下,应者纷纷,须臾得百余人,都是剽捷善走之流。便每人付以腰囊背袋,各携短刀一口,由滕荟率领引路,即日悄悄出发,便奔那七盘谷。众健卒踊跃应募,以为纵然道路崎岖,料不至十分难走,那知既入密径,方才叫苦不迭。一路上穿荆拨草,升高坠下,便如一队爬山虎一般。所历之处,猿鸟绝迹,好容易踅到石帆峰地面,方才路径稍平。看官须知,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红英、柳方中等虽然狡黠,却因此密径可恃,是万万不会有人发现的,所以圾然,竟不设备哩。

  且不题滕荟等直入七盘谷,往返价搬运金资。且说额公方打发滕荟去后,便接得川中探报,备言蜀匪势衰,颜敏政都肃清各路教匪,看看就围攻秘魔山的老巢。额公大悦之下,一面便派人前去犒军,一面盼滕荟事毕,面授机宜,以便去截扼金沙坪的要路。正这当儿,杨遇春使人赍禀到来,请示攻守的方略。额公沉吟一回,便亲挥手札数行,令遇春等暂守勿进,以待合川中官军同定鄂乱,按下慢表。

  你道那川中教匪怎的势衰呢?趁这当儿,且转笔述来。原来刘清大军直压铜鼓寨,倩霞飞剑斩掉悍匪陈毅:本可一鼓而下铜鼓寨,不想大教目王树风引众赶到,顿时又将匪营把守得铁桶一般。连日价彼此接战,大杀大斫,将个吴代吓得屁滚尿流,三五日间茶饭无心。一日揽镜自照,竟自瘦了一半,不由暗叹道:“干鸟么?原来当鸟贼这般苦楚,再要不走,吓便吓煞咧。”正在毛咕咕地望着那把木斧头发怔,忽听营外战鼓如雷,左右飞报道:“王教目又在对敌,便请吴爷速去了阵。”吴代一听,只恨无地缝可钻,因自己是守将正身儿,只得硬着头皮,跨马提斧,溜瞅瞅地蹭出营来。

  只见王树风正和何通武枪刀并举,搅作一团。吴代偷瞅官军阵中,有个小娘儿,英姣姣提剑而立,那模样儿颇有些类似三娘。吴代怔望之下,忽想起就是剑斩陈毅的叶倩霞,正在吓得战抖抖,忽闻通武大喝一声,恍如霹雳,接着大刀一旋,白光照眼。吴代大惊,只叫得一声“我的妈!”“噗通”声栽落马下。贼军后阵上一阵大乱,亏得树风拚命抵御,方才没被官军冲动阵势。于是两下收兵。

  树风回得营来,一看吴代业已面无人色,不由暗笑道:“这种脓包货,俺若非看三娘面上,早将他一刀杀掉。”因慰问数语,且理守备等事。那知吴代一下子吓破胆,坚意要去。树风一想:“他是三娘丈夫,我来了他去,一来三娘不是意思,二来他一去未免动摇人心。”于是正色道:“你这当儿万万去不得的,你可知刘青天诡计多端,暗侦巡骑各处密布?此去重庆虽百十余里,道路中难免他的耳目,你倘被他捉获,还了得么?”树风此话,本是吓止于他,那知吴代信以为实,只愁的什么似的。

  过了两天,两下里越战越凶,那吴代只思量脱身之计。事有凑巧,一日吴代偶踅至后营卡路上望望,只见一个少年卡卒,只有十七八岁,通红的脸儿,由卡房低头跑出,一路嘟念道:“难道这样事儿只许你快活?张得人火冒钻天,俺且别处寻个儿去。”一抬头望见吴代,便奔过来,低低数语。吴代笑骂道:“滚你妈蛋罢,你还来告发人。俺今天是不耐烦,若耐烦时,将你两个都是一顿军棍撵掉。可怜可怜,你们为甚作践人家穷娘儿们呢?”小卡卒被骂,如飞跑掉。

  原来吴代为人,略无仪节,匪卒等无论何事,通不避他,也没人怕他。当时吴代悄悄踅向卡房一张,却见个长大卡卒,正按抱着个小媳妇子,如此云云。草铺旁还猴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面哭,一面擎起支凤阳花鼓儿,向卡卒要打。那妇人衣衫褴缕,头罩青帕,有二十多岁,颇有几分姿色。一见吴代闯进,赶忙尽力推开卡卒,抓穿裤儿。那卡卒背着脸子,猫着腰子,还不知就里,正在得意当儿,如何肯罢?正想再去胡闹,背后吴代一掌已到,那卡卒吃惊,回望是吴代,反倒放下心来,便道:“吴爷,你这是怎么回事呢?俺这是花钱找乐儿,彼此愿意,您为甚搅人呢?”

  妇人哭道:“你说此话,天理良心!俺身上有数百钱你还搜去,你还花钱么?”吴代大怒,想要振起威严,无奈他天生的皮疴脓性儿,急切间发作不出。正这当儿,那孩子却叫道:“妈呀,咱快去吧,他这里没数的兵卒,若人人都来欺负你,如何了得?咱还不如回重庆乡间趁生意去哩。”吴代心中一动,便忙喝出卡卒,细问那妇人来历。方知妇人姓申,是个流转江湖的花鼓娘儿,跟前只有个小孩儿,名唤招儿,母子一向流落在重庆乡间。吴代这时正想不出脱身之计,于是向申氏低低数语,但见那招儿横起小眼儿道:“俺不要你野男人家作爸爸。”申氏笑道:“既如此,吴爷快快装扮,咱快去吧。”

  不题吴代匆匆改装,和申氏等遮遮掩掩,竟自丢下铜鼓寨的要地。且说恽三娘自闻得陈毅被斩的警报,晓得叶倩霞的厉害,惊怒之下,便想亲援铜鼓。百忙中,又怀念吴代,想派人替他回来,后闻王树风驰赴铜鼓,方才心下少安。这日,正深思官军着着得手,皆由颜敏政调度有方,能除去此人方妙,只是省垣重地,警备森严,须要设法混入,倘再如前者刺杀钦使一般,扮作游妓,又恐有人识破。正踌躇间,忽一女卒笑嘻喀地飞报道:“娘娘快瞧瞧去,俺家吴爷领了个花鼓小娘儿来咧,那模样儿却笑得煞人。”

   三娘听了,只当是铜鼓有失,“呀”了一声,乱踩金莲,迎出帐去。早望见吴代身穿短衣,头挽椎髻,脸上用烟煤抹了个三花脸,腰系一面细腰花鼓,活脱的似个龟奴。后跟一个花鼓娘儿并一小孩。三娘方“噫”了一声,那吴代望见三娘,早已痛泪交流。三娘大惊,以为饲鼓寨定然有失,便忙拖了吴代直入帐中,不及问其因何作此模样,先忙忙询问铜鼓是否有失。

  那知吴代捻了三娘手儿,只管哽咽,只挣出一句道:“呵呀,俺的娘子,俺几乎与你不面咧。依俺看,作这教徒有甚好处?咱两口儿从先没作教徒,也活了这么长大,快快丢掉此间,走咱的清秋大路罢。”三娘见吴代猢狲样儿,又气又笑,只得按着性儿问明原故,方知铜鼓寨没事一大堆,自己这个英雄夫婿是吓将回来,扮装逃出。不由咬着牙儿,用纤指将吴代额角一戳道:“呸!难为你也是个男人胚子,你竟敢弃职潜逃!若按军法,就当斫头。”一言方尽,只见吴代顿时矮了半截,抱住三娘两只腿,只管发抖。

  三娘长叹一声,扶他起去。正这当儿,忽闻招儿在帐外哭道:“妈呀,咱走吧,俺那个假爸爸,若不是你三言两语哄开盘问他的人,早叫人家捉去咧,如今他却丢咱在此。”三娘听了,忙命女卒唤进申氏母子,略问数语,见申氏一身装束,不由忽得一计。可巧招儿见吴代脱下花鼓,忙去把来玩弄。三娘因道:“你这花鼓卖与我吧。”那招儿甚是黠慧,忙遽与三娘。申氏道:“娘娘爱个鼓儿,只管留下,小妇人便当回家。不瞒娘娘说,小妇人流寓在城外西乡山旮旯里,须要早些转去。”

  吴代忙道:“你那所在僻静不呢?”申氏笑道:“那所在名叫洗心湾,是小河汊上极静僻的所在哩。”吴代回顾三娘道:“既如此,咱两口儿也跟他去过安生日子吧,这种鸟教徒,俺真作够咧。”三娘听了,恶狠狠将蛾眉一挑,吴代方才不敢胡吵咧。于是三娘取金资厚赏申氏母子,喜得招儿只是欢跳。三娘道:“你母子有空儿,只管来看望俺,咱都是妇人家,你不要害怕。”

  申氏一面叩谢,一面道:“娘娘有空儿,也向俺家玩玩去吧。”(为下文三娘脱难伏线。)三娘含笑,随口唯唯,一面命左右女卒送他母子出去,一面慢闪秋波,瞅了吴代小模样儿,又是微笑,又是点头。忽然婷婷站起,将吴代拖入复室道:“俺有点要紧事儿和你商量,你能干不能干呢?”吴代大悦道:“干,干。”

  正是:会向严城刺疆吏,莫疑曲室叙鸾交。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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