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活报应蓝庄侦盗迹
2025-02-07 15:17:48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李遐龄听这两人一问一答情形,越琢磨越不对劲。这本地人固属不知轻重,信口一谈,可是这外乡人,看情形颇有些故意刺探双侠的虚实,是否在家。当时这一动疑,立刻要向来人查问来历,只要盘问出毛病来,就不能再叫他走开。

   李遐龄才一站起来时,忽然从外边走来一个踏青字图的江湖生意人(即串茶馆相面的)。李遐龄不免对这进来人注了意。这时这个江湖相面的先生,已向里面走来。江湖中有金、批、彩、卦、风、火、雀、耍八卦,但是每一种江湖生意,又分出多种不同生意方法来使用。这个相面的先生,属踏青字图,只用两支短短的竹尺,轻敲着,看情形分明是落魂的读书人,一张脸瘦削削的,脸上像多少天没洗过的,满面风尘,时已深秋,依然穿着两截的长衫,这种衣服多半是文人墨客穿的,上截是夏布,下截是粗罗。这位相面先生穿这种衣服倒是相称,只是时令太不对了。时已深秋,北地多寒,这时大半都是夹棉衣上身,因为他这件衣服,越显出是一位穷途末路的文人样子。下面是一双挖云福字履,凡是青绒云字地方,多半全绽开,这双鞋子确对时令,不过太破。他一步三摇地往里走来,茶客们对于这个相面的先生,倒是没有什么可疑的,不过对于他这种神情、穿着看着扎眼。

   这时,李遐龄也看着这相面先生有些异样,未免对于身后坐的这个异乡人暂时顾不上去管他。这相面先生来到了里面,冲着各桌的客人说:“我是幼遇异人传授我风鉴之术、麻衣相法,善观气色,指示吉凶祸福,诚意者不妨一谈。相家宅请来赐教,礼金不计,愿结杯水之交,惠赐若爱,正可赐杯一醉。哪位先生有怀疑不决之事,可以请来谈谈。我这点文人末路,不是什么高贵东西,先生不要怕我讹人,江湖中也是贤愚不等。哪位看看流年、气色、眼前你所办的事,是进是退,应趋应避,我能指示你一条明道。”

   这位相面先生说着,已从里面踱了过来,走到了那个异乡客前,忽地站着,向那客人面上看了看,竟自说道:“你老兄现在有一件大事,正在欲进欲退、迟疑不决,驿马当头,应该奔走江湖,羁迟异地。这些事还是小事,老兄你现在印堂暗淡,有一桩关系着终身成败的关头,我愿意和你谈谈。”

   这位异乡客人微微一笑道:“先生你要真看了,别认为我“合点儿”执起硬网来,咱们不过这个,我也是吃江湖饭的,和我弄这个,这不是招子不清么?”

   这时相面的先生说道:“先生你这话错了,这江湖的生意饭,也不能一概而论。这相法是自古流传的一种术理。我这江湖人另有和他人不同的地方,老兄信不信由你。不过我看出你老兄是既不经商,又不种地,做的是没本钱生涯,走南闯北的。朋友你生长在江南,流居北地。按你的心胸、志气,要轰轰……”

   这位相面先生才说了这半句话,那异乡人立刻怒叱道:“先生你这话可得检点,我没本钱的生涯怎么做法,先生你得给我说出个讲法来。”

   这位相面先生道:“老兄,你别误会,这没本钱的生涯,并不算歹话,我这个江湖相面的,何尝不是吃没本钱的生涯。老兄,我是一番好意,君子问祸不问福,我的想法是:喜直言,前来问我爱奉承的,另找他人。现在老兄你既然是不愿意和兄弟我一谈,那我只好另访他人,找和与我有缘的人去结纳了。”

   这相面先生口中说着,慢慢转过身来,把手中竹尺轻敲着,立刻向李遐龄这边走来。这时,所有张记酒馆中的客人,没有不注意到这位相面先生的。这个相面先生一面转身走着,口中却自言自语道:“奇怪,你要看的人偏偏不教你看,不想看的人偏偏教你遇上,是有缘,似无缘。不能洞察他的肺腑,算得什么相士。你就是百般隐饰,我也能了然你一切,你就不讲,我自明白了一切,谅你自己有什么不明白。有缘千里来相会,人生何处不相逢,今日绝不会教我徒劳往返了……”

   说到这,忽地走到李遐龄的桌前,停步说道:“这位老兄,我在下说出两句不奉承的话,老兄千万可别恼。你把我说的当作江湖生意话也罢,看作指路的南针也罢,信不信由你。好在我也没想骗老兄的钱财,我是想和老兄结个江湖萍水之交,老兄你肯信我的这点江湖术技么?”

   燕赵双侠这个唯一的弟子,武功造诣颇得淮阳派的真传,只是性情过于拘谨,对于江湖上一切阅历太浅,双侠恐怕他一入江湖,难免到处吃亏,所以一向教他守在家乡。双侠的心意,想要得着机会把他带出去,教他阅历外面一切险诈的情形。但是空有这心愿,难得机会。再说追云手蓝璧那种孤介的性情,平日间轻不开口,说出话来往往教这做弟子的无法回答。倒是二侠矮金刚蓝和反而对于李遐龄十分关心,因为收小侠祝龙骧时,原是由一位武林中旧友、隐匿风尘的异人炊饼叟推荐来的。本应拜在双侠门下为弟子,追云手蓝璧因为清风堡绿竹塘掌门人鹰爪王已有第三代弟子,哪好再给他们收起师叔来,而祝龙骧入门的年岁也小,故今祝龙骧拜在李遐龄的名下为弟子,晚下一辈去,双侠自此算闭门不收徒。这一来,李遐龄越觉自己的功夫造诣不足,在师傅的面前苦苦哀求,不要这样办,自己的本领实不够收徒弟的资格。当时追云手蓝璧便把心意说出,名分上虽是他的徒弟,可是实际上还是双侠来传授。这一来,李遐龄越发刻苦起来。这五年来,李遐龄的武功造诣比起以前十年所练的还精。可是这个祝龙骧得二侠矮金刚蓝和传授,把淮阳派中武功真传倾囊相授。这祝龙骧颇有些青出于蓝的造就,更兼那份聪明见机,实较师傅李遐龄高得多。李遐龄时常缠着蓝二侠带着他在江湖上历练一番,蓝二侠虽是答应他,可是始终没有教他入江湖道。不过蓝二侠把江湖上一切险诈勾当及推、通、榜、点、骇、诈、哄、丢、无、批、彩、挂、风、雀、耍等各种江湖坎子,全说给李遐龄,还有江南江北几个帮会组织的情形,全一一教给了他。要论知识,李遐龄知道的不为不多,可是总算没亲身阅历过,所以经验稍差。

   这次在茶馆中遇见这走江湖的以踏青字图吃生意,便想到和二侠所说过的一种生意门十分吻合,便对于这相面先生向那客人所说的话十分留意。可是感觉他所谈的情形,又不全是生意门,从中隐含着用意。此时见他忽地来到自己面前,索性倒不肯拒绝他,遂又拿定了主意,你要拿着我李遐龄当“点”儿,我索性先不说破,破费几个钱,跟你装傻,也拿你开开心。要是有所为而来,师傅不在家,我倒要试试我是否有应付这种行藏诡秘的江湖道之力。想到这,遂向相面先生点头道:“先生,你说的话很有理,我这人倒深信命相数理,我倒要领教领教。”

   李遐龄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只空茶盅推给相面先生,斟了一盅香茶,请他在对面落座。这相面先生毫不客气,在对面落了坐,似乎很口渴,把这盅茶端起来一饮而尽,自己又斟了一盅,这才慢吞吞说道:“老兄,你是本地人么?我还没领教老兄贵姓?”

   李遐龄道:“不错,我就是这蓝庄人,姓李。我也没请教先生贵姓?听先生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李遐龄是安心一句话不多说,本应该随着说出自己姓氏时,把名字说出来,可是就是没告诉他。

   相面先生道:“哦,老兄问我么?我答出的话,老兄不要见怪,认为我是故意欺人,其实我绝不能那么不知好歹。我究竟是哪一省、哪一县,连我自己全不知道了,老兄你听我说话带着江南口音,我就算江南人吧。在下自幼小时就没有亲生骨肉了,哪还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我姓方名和璧,老兄,我曾遇异人,传授我一点相人术,倒也会过不少高人。老兄咱们不用那江湖套子,什么三山得配、五岳停匀。因为相法中有一种术理存在,有的时候就不由你不信,像过去的人很有许多证验。这种数理过分深信,易于寸步难行,若要不信,也能够教你进退失据。所以圣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也就是教人取中和之道,不倚不偏。老兄弱冠之年,具这份仪表,将来飞黄腾达,自在意中。这可不是我这江湖人用这种江湖话来奉承老兄,我们干这种行当,讲究一对面就能把对面人的情形看出大半来。江湖也自有江湖之术,正如医家所持的四字诀:望、闻、问、切,医家要以脉象来判断病,可是指下活的人,古今能有几人?只凭脉,连人的面貌、衣服穿着、是男是女,全不教医家知道,以太素脉那种绝传的,不仅能诊断病者为男为女、起病的原因、当前征象,更能从脉象上判断人的寿夭穷通、吉凶祸福,可是有这么大本领的能有几人?所以医家仗着望、闻、切、问四字来助脉象的诊断。我们这相士一流,何尝能够尽仗着骨格气色,从旁处引证着,像老兄这份骨格,我说是飞黄腾达,老兄不要误会为将来定能腰金紫绶。我所说的老兄发达,是另走一途径,也能够扬眉吐气。只是我大胆武断地来说,老兄你自己现在走的正是少运,你是自离襁褓就遇贵人扶助,你这运很好,我这落魄江湖的好人,和人家结杯水之缘,常怀着莫叫人把我看作骗财者流。我不愿尽谈未来,未来的是无凭无据的事,空空洞洞的,我们还是只谈现在。那么老兄你可要本着君子问祸不问福的心意,来听我方相士略献所得。”

   李遐龄点头道:“好吧!先生你尽请直言,毋庸顾忌。”

   这相士方和璧说道:“按老兄你这份格局,倒是没有什么克制的地方。只是目前因为印堂上有条紫线深透表里,在平常的相士,他定然说是百日内有什么事情来牵缠。只是我在下认定了这种赤煞,只要一现出来,多则七天,少则三天,定有一场飞灾横祸降临,若是能够善于应付,也未尝不能善解。老兄,我的话是信口开河也罢,真能判吉凶祸福也罢,好在老兄你没花什么,我也没讹你什么。假若是真正江湖术士之流,就不给老兄这么添烦恼了,老兄你想是不是?”

   李遐龄听到相士这么说,不由地点头说道:“先生,这分明是客气了。我抱定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深信先生所说的情形颇有见地,只不知道是家神、是外鬼?我只怕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来解决这灾难吧?”

   李遐龄这时并不是故意地和这位相士虚与周旋,因为这位相面先生所说的自己眼前有飞灾横祸,就自己眼前情景,颇有这种情形。师傅们都不在家,倘若真有仇家到蓝庄找燕赵双侠来报复,说不定自己也许一个应付失当,就会来个首当其祸。这时相士说出这种情形,自己不假思索地把这心意话说出来。

   这位相士点头道:“我虽是个江湖术士,但是我方和璧还有点不同的见解,按着数理来说,是由命不由人。可是我总想着人定亦可胜天,我们一边是听天命,一边是尽人力,有时也许以坚忍不拔的力量挽回劫运。老兄你肯信我的话,事事不要过分大意了,或者也许脱过这场飞灾横祸。老兄将来的休咎说出来也全在虚无缥缈之间,倒不必说你我的杯水之交,也算是有缘了。”

   说着站了起来忙道:“哎呀,天色不早,我还有好几里的路得走,咱们再见吧!”

   李遐龄听着这相士的一番话,自己好生狐疑不决,看不出这相士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遂含笑道:“先生何必这么忙,这蓝庄的白酒也颇有名,我请先生喝两杯,你不要客气。”

   相面先生摇摇头道:“老兄你怎么还要破费。不过我这人是酷嗜杯中物的,只是我这时也被外魔缠绕得心绪不宁,我倒不敢再饮酒了,恐怕贪杯误事。改日我再来奉陪,咱们再见啦。”

   说着往里面瞥了一眼,腮边带着冷笑道:“我倒没想到,来到蓝庄,居然还有人肯照顾我,这倒是件痛快事。”

   这时李遐龄也因天色已晚,要回庄院去吃饭,也随着相士往外走。李遐龄和这馆里是熟人,不论吃茶吃酒,不用立时付钱。两人来到门外,相士走着又忽然站着,向李遐龄道:“老兄住那蓝庄么?改日我若是路过这蓝庄,还想和老兄一谈,但不知哪里相访?”

   李遐龄用手一指道:“我就住在这,先生你要再来时,我们还是在这茶馆谈谈,倒觉方便得多。”

   李遐龄说着话的工夫,那异乡客人也在这时走出来。那相士连头也不回,直向前街走去。李遐龄对这异乡人也没怎么注意,直奔二侠宅院。

   这时天已渐黑,蓝宅的大门已闭,李遐龄向前叩门,家人开了门,向他道:“二爷,怎么这时才回来,饭早得了,方才到小书房一看,二爷还没回来,我们正要到对面找你老去呢。”

   李遐龄点点头道:“我在对过茶馆里遇朋友了。好,我到小书房里去。你们给我开饭来吧。”

   家人答应着走了。李遐龄自己独奔跨院去。别看燕赵双侠平时那么放浪形骸,衣服打扮的全是耕耘田亩的乡下人,可是住宅全收拾得雅洁整齐,于朴素中隐着富贵之气。前面进大门是三间南倒座,只有双侠常用这个地方,现在门已锁着。这时李遐龄进了东跨院,奔了自己小书房,见屋中的灯火早给家人点着。李遐龄才待伸手拉门,蓦然从檐头落下一件东西,被风吹着,落在身旁。李遐龄看出来落在身旁的是一张纸片,不禁有些诧异,这时不过是阵阵的微风,没有卷地的西北风,哪能把纸片刮起往下落呢?这一疑心,把地下的纸片拾起,挑竹帘走进屋中,紧走到灯下,一查看那纸帖,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更可怪的是纸上墨迹未干,可见写这条也就在片刻。只见上面着:“死灰已复燃,来蓝庄复仇逞凶者更非一二人,稍有疏忽,定遭毒手。毋贻门户之羞,蓝氏合家生死,系于汝一身,慎之慎之!”

   李遐龄看完了这张字帖十分诧异,知道这纸帖定是那茶馆中相士所给,几句话的工夫,人家写的寄柬,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无踪。此柬的来意,是教我谨自提防,有师傅的仇家,也就是凤尾帮的匪党,对师傅不肯甘心,竟自要杀全家报仇。这一来,真是我李遐龄的生死关头。自己受双侠传艺之恩,托付之重,倘有一点疏失,自己怎么见得师傅。只是看这纸帖,分明是说来的还不是一二人,自己虽受师傅亲传,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挡不住人多,我这一来只怕照顾不过来。想了想,事到临头,也只好一拼,纵然毁在匪党手中,我也只好认命了。祸变临头之时,倘存怕死贪生之念,他这家宅和这懦弱无力的老小遭到匪人毒手,自己就是能活下来,漫说见不得师傅,蓝庄的乡邻父老,也要把我李遐龄看作忘恩负义之徒了。想到这里,把心一横,只好尽力而为。个人力所不及,全家遭祸,那就无可奈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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