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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潜踪避祸 忠良子学剑铁笔峰
2025-03-28 19:27:4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铁拂尘》全集,叙至群侠闹凉州,突围斩关,逃出凉州,《铁笔峰》紧接《铁拂尘》前文,直至复仇止,完整全篇借窥全豹。

  且说这一般风尘异人,逃到十里河一个极隐僻的小镇甸上。在这里,铁琵琶邱杰早留了安身之地,这镇甸上只有一座很大的店房,字号是仁和客栈。遇到这种地方,就得处处地用钱来当头,把店家的口风堵住。好在这里既不是驿站,也不是通行的官路,只有附近的五六个乡镇。入城时经过这里,所以还不至于被凉州城的官兵发觉,把璞瑛姑娘安置好了。她虽然伤势重,好在她并不是有别的病症。在朱一叟跟邱杰两人医伤妙药连番调治之下,总算是不致再有危险,萧文杰身上的伤痕更是不妨事,经过敷药包扎下,行动如常。

  这一天的工夫,倒是很安静的。只是顶到傍晚时,店家进来向一叟等说:“客人你看,我们这个地方离着凉州城这么近,竟会一点信息不知道。敢情昨夜城里闹个地覆天翻,出了个极大的乱子,大概总说险些这个地方没反了,是凉州城里一个带兵的总镇要谋反。幸亏事前得着信,暗中调兵遣将,防备好了。在昨夜一夜之间,把这事情平定下去,敢情围着凉州城大兵全调满了,把城池暗中给包围起来。可是今天一整天,这凉州城依然四门紧闭。这里进城的在城外整整地等了一天,城门没开,只有几个要紧的官差放出放进,老百姓们任凭有天大的事,也不准你随意出入。听说三天里城门先开不了,已经搜查全城,并且大概连城外四乡八镇也要派兵搜查了。客人你说,什么想不到的事全有吧!”

  一叟等听到这种情形,知道这里不能再尽自耽搁下去。真要有官兵搜查到这里,我们一般人形迹太以可疑,定多危险。遂在晚间,大家一商量,铁琵琶邱杰,决意带领阿霆、阿震两个小孙孙,保护着璞瑛姑娘奔铁狮幢流云岩。自己要话应前言,要尽五年之力,传授她自己一身本领,叫义女璞瑛姑娘给惨死的全家报仇雪恨。

  一叟向这位老英雄慨言说道:“邱老师,此举对于萧氏全家,义重恩深。在江湖道中,称得起侠肠热骨。不论将来璞瑛小姐能否如愿,只凭邱老师这种人所难能的义举,足可以作千古的美谈,为武林中多添一件义烈的事迹。那么我只好带着文杰赶奔铁笔峰,到苦行庵,这件事情只好求苦行老尼替我们担当吧。因为铁臂金轮韩震宇对这场事,他总算不能称心如愿,朝廷也未必就此甘心,文杰的危险尚多,别处无法安置他,何况柳师傅已经带过庵主的话来,事不得已时尽管去投奔她,好在她和萧家尚有一段渊源,谅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至于云亭和英超,我想还得叫你们多受一番辛苦,尽力地探察韩震宇的行动。若能赶到北京城,能够把这次陷害萧御史的仇家下落查明,我们也好为这数十个屈死的冤魂报这九泉之下的怨恨。四虎跟我们受尽了冰天雪地之苦,虽然这次凉州城没能够保全了萧制军全家,可是我们绝没怕死贪生,已经把所有力量用尽了。得到现在的这点结果,这只可说是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为了。四虎这番仗义相助,我和文杰只有心感盛情,好在四虎也是个有血性的朋友,一定能够原谅我们师徒一切,现在我们全得暂避敌人的风芒,似乎也可以暂回陕西,将来我们或者还要有借重之处,到那时请你再帮老朋友的忙吧。”石四虎向一叟道:“朱老师,你怎么和我说起这些来?我这粗鲁人从来是不会说客气话。我眼看到这种忠心报国的好官儿,一家遭到这种惨祸,叫我石四虎太不平了。朱老师,你知道我四虎也是个走江湖的汉子,你不必替我想,因为你们这般人,为姓萧的把命卖了,很觉着痛快。我不想回去,我愿意多给你尽一点儿力,我虽则没有别的能为,我还有一腔子热血,一膀子笨力气,足可以给你们多少也添一点力量么?”

  萧文杰跟萧璞瑛不觉全落下泪来,风尘中竟有这般侠肠热骨草野英雄,肯这样舍身救人,真叫人感激涕零了。一叟长叹一声,向石四虎说道:“四虎,你这番心意,我朱鸿霄领你情就是了。这次我带着文杰投奔铁笔峰,那是你去不得的地方,连我也不能在那里存留。他那铁笔峰,是历来不准男子随意涉足的。苦行老尼,虽是空门侠隐,性情古怪,轻意招扰不得她。肯叫文杰去,这也已是特殊的情形,你想连柳师傅、铁师傅全得仍然在风尘中暗侦敌人的动静,你还是暂时回长安为是。”石四虎道:“既然这样,那时有用我之处,你可要招呼一声,我石四虎万死不辞。”朱一叟慨然说道:“四虎此番蒙你在这种冰雪寒天,从长安一直把我们送到这里,这份侠肠热骨,我朱鸿霄至死不会忘了,我自己很是高兴,总算我眼睛不空,交了你这么个有血性的朋友,急难中能助我来应付这种危局。我们任什么不说了,我铁笔峰也不能久留,或者就许到长安找你,咱们再会吧!”石四虎道:“一叟你怎么和我闹起这套来?咱们不过说这个,我盼你有用我之处。早早地招呼我一声,就算是你看得起我四虎了。”

  萧文杰这时把他身边所带的那一些珍宝取出来,从里面捡出一串明珠,很恭敬地送到石四虎面前道:“四虎哥,你对待我萧文杰的情义,不是说一些感谢的话就能把我的心意表现出来。我萧文杰只要有出头之日,我不会忘四虎哥你就是了。这次叫你受尽了辛苦,更连车辆牲口也断送在凉州城内,叫我于心何安?这里有我家中收藏的一点不值钱的东西,四虎哥你把它带了去,这不值什么,不过作个玩物吧!”石四虎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却瞪着眼向萧文杰道:“萧公子你把四虎看作何如人?你是贵公子,我是一个江湖上贩夫走卒,和你做朋友,我是巴结不上。现在我替你卖完了命,你不肯亏负我给我些银子,怕我石四虎嫌少,这一串明珠,足可以抵得我这次卖命了。车辆牲口也算赔了我,萧公子你这串珠子值得多,依我看足可以买我的命!你不嫌太冤么?”说到这儿,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冷笑着道:“萧公子你看错了人,我石四虎奔走江湖,就是不会巴结达官贵人。你有钱我没看到眼中,不怕萧公子你见怪的话,我这条穷命不值钱时一文钱不值,若是我自己看得重时你万两黄金也怕买不了去。这串珠子请你赶快收起来,四虎还不稀罕这个。”

  石四虎毫不留情,这么当面斥责,把个萧文杰说得也是十分羞愧,竟自落下泪来,嗫嚅着说:“四虎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叟是微微含笑,铁琵琶邱杰拍手狂笑道:“石四虎你真是好朋友!我铁琵琶邱杰算是佩服了你了,好个直爽汉子,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绝不肯稍微地给别人留一点余地。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好汉,不过你又有些屈人的心了。萧公子真有些有冤没处诉,我老头子敢断言的这个公子哥丝毫没有那种富豪子弟的习气,他是感你之恩,不能答报,不知怎样地表示他的心意,才用这明珠相赠。你倒这么闹了人家一阵,真有些不讲理了。”一叟却走过来,把萧文杰手中那串明珠接了过来,放入自己囊中,手拍着石四虎的肩头说道:“四虎你不要误会,我与他不只是师徒两代的世交,深知他们一切,他父子全是天性最厚的人,他们没有那种浅薄的行为,你不要错怪他。”一叟更向萧文杰道:“文杰你这种举动,哪能不叫你四虎哥怪罪你?他待你有多大的恩情,你只要记在心中。你此时身在难中,四虎这样血性男儿,他只恨自己没有助你报仇恨之力。他愿意拿一腔热血送给你,这忠良之后,孝义的男儿,他对你有天大的恩情。不要你来报答他,你只要心中存着这个江湖好友就对了。”萧文杰反倒连连向石四虎赔礼。石四虎被一叟这番话说得气也平下去,反觉得自己的这样按不住火性,实有些不是处,遂向萧文杰道:“萧公子我这粗野人,就是这种心直口快,不懂得什么叫世故人情,顺情说好话,当面奉承人,四虎是不惯的,你要担待我才是。”这种行为,这屋中人论本领论身份地位,全比这石四虎高,可是他这种慷慨热肠,竟把大家全感动了。这一夜间,既已计议停当,在晨鸡报晓中,全收拾好了,铁琵琶邱杰雇好了车辆,自己要带璞瑛姑娘先走,早早地离开十里河。这位老英雄却向石四虎道:“咱们一道走吧,我们离开这是非地,我要好好地请你吃两杯。你若愿意到我流云岩少住些日,咱们多盘桓几时,那是最好了,不愿意时,我绝不强留,任凭你自己,四虎怎么样?愿意和我们一块走么?”石四虎道:“我和大家散伙,真觉着自己走着没有意味,好!邱老师你不弃嫌我,咱们一同起身。”铁琵琶邱杰带着石四虎、阿霆、阿震两个小孙孙保护着璞瑛姑娘一同起身。萧文杰送到店门口,邱杰却不叫他再往外送。萧文杰和璞瑛姐姐洒泪而别,他们走后,一叟更吩咐飞狐柳云亭、铁英超也立时起身,好在他们全有萧文杰所分开的一部分细软作为他们一路的盘费,这两人走后,朱一叟这才带着萧文杰,从仁和店起身,赶奔铁笔峰。

  在天光才亮中,冒着砭骨的寒风,踏着道途上的冰雪,这师徒二人,又走上凄冷惨切的征途。回头望了望凉州城,城头上满布着守城的兵卒,暗云中笼罩着腾腾的杀气,这师徒二人十分慨叹着遭逢的不幸。这次一叟率领着萧文杰投奔铁笔峰,算是十分幸运。因为他们那两拨人全是奔的陕甘大路,所以没到铁狮幢流云岩,已经全有阻难。只有他们这一路赶奔铁笔峰,投奔苦行大师铁拂尘空门侠隐,算是没被铁臂金轮韩震宇算计着,他绝没有想到这萧文杰竟会走向别的道路。所以朱一叟带着他一路上虽然饱受酷寒之苦,倒是安然无事,在第五天已经走上铁笔峰的山道。

  在这时候,大雪蒙山,人迹是没有,连雀鸟全冻得不肯出来,道路还是十分难走,一叟带着文杰,顺着崎岖山路,辨着方向。自己也是十余年没到这里来了,也恐怕把道路走差,入山深处,再没有人家,一迷了路,困在山中,非冻饿死不可。这师徒二人直走了十几里的斜坡山道,以朱一叟那种武功精神,也感觉到十分吃力了,萧公子更是冻得身体欲僵,只是咬着牙紧随在师父之后,也不敢问铁笔峰究竟在什么地方。约莫着入山总有三个多时辰,一叟也有些焦躁了,站在一个山坡儿上,细打量前面的情势,只见前面连绵有数里的乱峰起伏,自己也有些辨不明这铁笔峰究竟在哪里了。遂向萧文杰道:“大约我们师徒的磨难又到了,这满山冰雪任凭你怎样能够辨识道路,也容易叫你错认了途程。咱们只好奔前面那乱峰头走去,真若是再找不着,那也只好认为是天绝我师徒。”萧文杰看师父着急的情形,哪还敢答言?遂随着师父的身后,向这片乱峰头走来。往前又绕过两个峰头,眼前竟是一道长约数十丈的山岭,这山岭后面离开大约足有一里地,有一座排天插云的雪峰。朱一叟对于这个峰头看着颇像铁笔峰,可是有些不敢确认,正在迟疑观望之间,突然从这数十丈的高岭上如飞地翻下一人来,好轻灵的身手,这种斜滑的山坡,又满布着冰雪,虽也有着脚的地方,可也是形如直上直下。上面这人一身黑色的衣裳,轻蹬巧纵如同一只巨鸟,眨眼间,已经到了下面。

  一叟和萧文杰见是一个少女,这师徒二人十分惊异,一叟心中一动,可就猜测出来这人了。这个少女往一叟面前一落,看出是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尼,双掌合十,向一叟一拜道:“弟子奉家师之命,迎接朱师叔到铁笔峰。”一叟赶忙答礼道:“少师父可是法名涵虚俗姓尹么?”这位带发修行的女尼,忙答道:“是,弟子正是尹涵虚,朱师叔大约是听那位柳老师说过的了。”这时一叟向萧文杰道:“文杰见见你涵虚师兄。”萧文杰赶紧向前行礼,尹涵虚一边答着礼,一边说道:“萧师弟你居然能够来到铁笔峰,真不容易了,家师对于师弟你十分关怀,请上铁笔峰到庵中也好略解这一路酷寒之苦。”萧文杰道:“小弟一身罪孽过深,又来到这里叼扰,有劳涵虚师兄接行,我这罪孽之身,还得仗着师兄你多多关照。”尹涵虚往旁一欠身,说道:“这里不便叙话,请到上面再说吧,朱师傅请。”萧文杰此时又实有些惭愧了,来路上所经过的地方,努力地随着师父走,已经感觉到跟不上师父,如今来到高岭哪有这种本领、飞腾纵跃上去?半途上就非要摔个粉身碎骨不可了。那朱一叟却向尹涵虚说道:“尹师父还是头前引路,不要见笑,我这小徒武功还没有成就,还得我带他上去呢!”尹涵虚答应了声道:“遵命。”立刻一转身,脚下轻轻一点,已经腾身而起,纵跃如飞,盘上峭壁巉岩。

  朱一叟却把右手往萧文杰左臂下一伸,抓住了他自己,左手一提,衣裳的下襟跟着腾身而起,也是轻点巧纵,把气灌在丹田中,和这位苦行庵的女弟子尹涵虚相隔不过丈余,霎时已翻到这岭头上。那尹涵虚颇守着自己的身份,却是头也不回,正是为萧文杰保持着他的难堪。朱一叟身躯停住,一到这岭上先入目的,就是那座铁笔峰。在下面看着,不过是笔直的一个峰头,高耸在天空,看着好像跟那阴沉的浓云连在一处。一到上面,这才看出这座铁笔峰下面很大的地方,数十丈长的满布着冰雪,形如一座白玉的屏风。这岭上树木很多,全是千年的古木,沿着岭头,和这广润的岭上一排排一行行尽是苍松翠柏,都也满罩着一层白雪。当中有一条很宽的道路,足有半里地外,已可以看见苦行庵的门。这种地方,隔绝人寰,真难得她们师徒住下。这位女弟子尹涵虚往前走着,朱一叟和萧文杰随在身后,才往里走出数十丈远来,忽然两旁的那古老的柏树上,树枝一摇动,上面的积雪纷纷往下一落。忽然随着这落雪中,竟自从那六七丈高的树顶子上飞坠下两头巨猿,身形庞大,金睛、血口,毛茸茸巨掌,发着吼声,竟把道路挡住,吓得萧文杰几乎失声。虽是随着师父来到西南这种边荒之地,但他还没看见过野兽,在这种地方猝然地发现这两头巨猿,哪得不惊心却步?连朱一叟也是擦掌作势,恐怕这两头巨猿犯了野性。尹涵虚却一声轻斥道:“芦芦、菁菁,不得无礼,这是庵主的两位贵客,你们要认识认识,若敢胡闹时又要用竹棒打你们了。”这两头巨猿,竟是懂得尹涵虚的话,全往道旁退了退,把两只毛茸茸巨掌垂了下去,喉中依然发着一种吼声,就这样还使人看着怪可怕的。朱一叟此时却向尹涵虚一笑道:“贵师徒有这么两个得力的助手,把守铁笔峰,实在是难得得很,令师越发地道高德重,她竟能教化到两头巨猿听凭她驱使,真是武林的异士,我师徒若没有少师父接行,休想越雷池一步了。”尹涵虚也含笑答道:“佛门广大,只要精诚所至,虽是披毛带掌的畜生,倒也能领受这佛家的法惠。芦芦、菁菁,倒很能忠心保护我师徒呢!”这时尹涵虚向这两头巨猿一挥手,这两头巨猿长啸了一声,立刻仍然猱升到古柏上去,看得个萧文杰惊心动魄。随着师父往里走来,这铁笔峰下,只有她师徒二人。

  尹涵虚带着他们来到了这苦行庵前,见这庵堂圈着一道短短的石墙,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尹涵虚领着走进门来,迎面上是一座佛堂,门儿静掩着,尹涵虚把门开了,这师徒二人一进门,立时感觉着里面暖融融的,和这外面的冰天雪地另成一番世界,鼻中更嗅得一种松子香,只见这屋中迎门是一座青石的大香案,上面供着一个三尺高的观世音菩萨佛,一架铁香炉和一只铁灯,这神案上别无他物。屋中地势很大,陈设是十分简单,只有两张很粗劣的桌椅和几个树墩做成的座位。在东墙下,却放着一个蒲草编制的矮座,矮座前一个古树墩上面放着一个檀香炉一本经卷一挂念珠。在东墙下一铺石床,上面铺着很厚芦草编制的席子,在神座两旁,靠墙根下,各有一个三尺宽的矮坑,在墙上也挖着洞,和这长方坑接连着,两座矮坑中,完全烧着松木和松塔,浓烟全从墙孔中放走,虽是从里面散布出余烟来,反觉着这松子的清香,令人嗅着神驰,异常地清爽。

  萧文杰出身是贵公子,自幼生长在富贵之家,所见的全是豪华高贵。虽逃亡避祸,奔走在甘凉路上,换了一种朴野的境遇,但是如今在这荒山高岭,苦行庵中所看到的,真是别有一种意想不到的古香古色。一入这屋中,不只是叫作把名利之心可以忘掉,连那一身恩怨全愿意抛开,尹涵虚请这师徒二人落座,她从左边的地灶上提起一把瓦壶来,拿了两只粗砂碗,从里面倒出泡好的松子茶,送到这师徒面前,说道:“荒山没有待客之物,将就饮些聊解烦渴吧!”朱一叟欠身答礼:“少师父过谦了,我真想不到这些年来,庵主竟把这苦行庵布置成这种仙家胜境,令师徒实是陆地神仙了。”尹涵虚却微微笑着道:“朱师叔我这做弟子的在你面前放肆,师叔虽是风尘剑侠,不同俗子,但是总算是从富贵人家中走出来。乍到这里,全觉着意境清奇,没有烟火气,只是在这里待长了,恐怕就有些不惯了。”尹涵虚和朱一叟说这话,可是她两眼却望着萧公子,微微笑着,萧文杰反倒不敢抬头。

  这尹涵虚跟着走出去,工夫不大,从后面出来,向朱一叟和萧文杰道:“家师请你们到后面去坐。”一叟和萧文杰随着尹涵虚走出佛堂,转到后面来,这正是苦行庵主清修之地,她自己的禅堂。朱一叟带着文杰进得屋来,和前面的情形不差什么。苦行庵主正在禅床上坐着,这时见朱一叟进来,手捻着佛珠,站了起来。萧文杰见这位老庵主,看情形足有七旬以上的年纪,中等身材,秃头顶,已然受过戒。可是她那面目上有一种严肃震慑人的气魄,穿着件灰衣僧袍,灰护领,结着丝绦,白袜僧鞋,手中捻着一挂佛珠,站在那里,静如山岳,这种古雅的禅堂,衬着这一师一徒清高的道貌,更有外面养着那两头巨猿,萧文杰只疑心自己入了幻境。

  一叟紧行了两步,向前施礼道:“庵主,我这么冒昧来到铁笔峰,可能担待我么?”这位苦行庵主手打问讯道:“朱师弟,你是我武林道义之交,我这铁笔峰若不是我这老尼愿意他进来的,只怕他难入我苦行庵一步呢。风雪寒天,你能够急人之难,不避艰辛危险,念旧交,为故帮全血胤,老尼我也觉比我这佛门弟子的修行胜强多多了。”朱一叟道:“庵主这么夸奖,更叫我抱惭无地。”萧文杰不待引见,赶紧跪到地上,向庵主叩头道:“戴罪弟子萧文杰,叩见庵主。”苦行庵主却亲自伸手把他拉了起来,道:“快快起来,不要这么多礼,我这荒山野庙,没有那么些客气。以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遭逢不幸,为恶魔所侵,害得你家破人亡之下,受尽了风雪奔波之苦,我这佛门弟子实在地有些不忍见你了。我与你家更有一段过去的缘分,只为这几年我在佛前许下了心愿,要作一千日的参修。所以凉州城明知道故人之子要入恶魔之手,我竟不能亲下铁笔峰,助你们与恶魔一决存亡,这很对不住公子。”萧文杰惶恐说道:“庵主,你千万不要再这么称呼,先父在时,对庵主全以师礼相敬,弟子蒙朱老师破格收录在门下,此时已经没有我生存之地,这才投奔到庵主这里,庵主请招呼我的名字才叫弟子安心。”苦行庵主点点头,向一叟和文杰道:“你们请坐。”一叟和萧文杰谢过庵主,落座之后,尹涵虚献上茶来,侍立在师父一旁,这位铁拂尘空门侠隐苦行庵主向朱一叟道:“朱师弟,这次一来因为我知道你们弟兄几人,以全份力量来对付凉州城一般虎狼爪牙,不至于就不是他们的敌手。我遂飞函铁狮幢流云岩,铁琵琶邱杰,那一家风尘侠隐,叫他们尽力相助,总不会再失败在敌人的手里,万没有想到对方竟会这么扎手,我又有佛前心愿不能离开这里,真是恨事,那么镇守凉州萧制军的全家,难道也同罹大劫么?”朱一叟长叹一声,萧文杰这时竟落下泪来,朱一叟很是抱愧地说道:“我实对不起故友,萧制军全家遇难,只剩破死命救出一个璞瑛姑娘来,已被铁琵琶邱杰带到铁狮幢流云岩去了,萧制军一生为官清正,忠诚报国,治军有法,爱恤黎民,一家惨死不算,他个人现在是葬骨在凉州城北门内,这种事我朱鸿霄还正想着向庵主请教,在人情天理,全不知道是怎样演法,庵主是佛门有修为的人,这是怎么个因果呢?”庵主也叹息着说道:“师弟,你倒不必问了,红尘扰攘中,若是真是非,也就没有这种冤孽牵缠,连老尼我也不会接你们到铁笔峰上来了。这只有把这因果二字、过去、未来、现在,全不能轻轻地抛掉了。”

  朱一叟遂把经过的情形,向庵主叙说了一番,庵主也叹息着说道:“我隐踪铁笔峰,在这荒山绝顶,苦度清修,反嫌过去二十年间,我仗一柄铁拂尘,虽则诛戮了不少恶人,总算是多造了若干杀业。我一心在这苦行庵中忏悔过去的罪孽,对于这红尘中一切恩怨,我本想把它一笔勾销,只是如今被这件事把我清静的心灵,又复燃起一把烈火,我焉能袖手旁观,不去管它?这铁臂金轮韩震宇,他有多大年岁?”朱一叟道:“此人不过四十余岁。”苦行庵主从鼻中哼了一声说道:“朱师弟,你可知他出身来路?”一叟道:“我实不知道,此人究竟是哪一门派中人?”苦行庵主道:“我倒要找他的师承,大约我猜测如若不差,按他的武功本领,所使兵刃,颇像那南海少林派门户中所传下来的。朱师弟,把文杰暂时留在我这苦行庵中,我这一个尼庵中,本不能容留男子,只是文杰这孩子遭逢奇惨,我与他亡父萧御史更有过去的一段缘法。一叟你也知道,他家先代也是大明忠义之臣,我为这几样,只有破例地把他留在身旁,免得叫这样忠良无后,你们更能保全了萧制军的女儿,那残废人他居然到老来还办出这一件功德事,实在难得!我也不亏负他,他自身还有未了之事,我只要重下铁笔峰,倒要助他把二十年的旧恨给他解脱了。朱师弟你此后打算怎样?”一叟道:“庵主你肯大发慈悲,把文杰收留下,我朱鸿霄已经这样衰朽之年,这条老命没有什么珍惜了。我倒要放开手和这一般强敌周旋一下,更要访寻陷害萧御史的恶徒,我已经发下极大愿心不叫这般恶徒的血滴到亡友的坟前,我死不甘心!”苦行庵主长长地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冤孽牵缠,终非了局!”一面说:“朱师弟,依我相劝,你要暗中侦察铁臂金轮韩震宇出身来历。北京城大内中,还有多少能手,陷害萧御史全家的究竟隐匿在哪里,我还有不到三月就可以完成我苦行庵的功德,那时我定要亲下铁笔峰,了结这段因果。飞狐柳云亭,他现在已经到哪里去了!”朱一叟道:“此人性情虽然是有些狂傲,可实是具肝胆的朋友,从凉州城逃出来,我已派他赶奔北京城,探察朝廷的动静,现在朝廷中这位枭雄之主,十分厉害。他定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文杰和璞瑛姐弟两人,逃出罗网,我恐怕他还不肯甘心,所以赶紧令飞狐柳云亭赶奔北京城,一侦动静。”苦行庵主点点头道:“很好,正有用他之处,你师徒奔这里来,十分辛苦,请到前面佛堂中歇息。朱师弟,我这山中苦度清修的人,又住在这人迹稀罕之处,是从来没有款客的美酒佳肴,你师徒要多受些委屈。”萧文杰也向苦行庵主告辞,那位女弟子引领着师徒二人,到前面佛堂中歇息。赶到给送上斋饭来,果然这师徒二人终身茹素,饮食虽是做些素菜粗米,几乎没有烟火气,这师徒反觉得清心可口。晚间师徒二人就在这佛堂中安歇,朱一叟是不便在此耽搁,一早起来,就令尹涵虚去参拜庵主,自己要立时起身。

  这位苦行庵主亲自来在佛堂中,向朱一叟道:“朱师弟,你何必这么行色匆匆?我这荒山绝顶,多住它两日,有何妨碍?”一叟道:“这韩震宇一般恶魔们,我已一时不能释怀。我要追赶柳云亭、铁英超,赶上同入北京城,早早知道他们的举动,也好定对付之法。”铁拂尘苦行庵主点点头道:“好吧,我们一言为定,你们如查探北京城的情形,早得到一切信息,或有什么阻难,要早早地给我一个信,我也好给你们做个准备,或者我也许早早赶下铁笔峰。”这时,萧文杰却跪在师父面前道:“弟子当着庵主面前,向师父请求,也是向庵主请求,我萧文杰一家遭遇这种惨祸,听得大约全是那翰林院编修刘嵩寿一手造成,我父亲、伯父,以及家属人等,五十余口全死在恶贼之手,既剩我此身,还有那璞瑛姐姐,萧家有这两条后,但是对方的手段过多过辣,非我等所能敌,全仗着老前辈仗义救我姐弟两人,免遭毒手,报仇二字到现在真不敢想,可是我姐弟两人若不能复仇,还要我们何用?师父对于弟子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恩,弟子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就是一家遭惨死的,在泉下英灵也感恩不尽。不过既然是已经舍死忘生救我们一场,还求成全弟子到底,就是庵主肯下铁笔峰,无论如何也得把刘嵩寿那个老贼留着,我姐弟两人,亲手摘他的心洒血祭灵!不然,我们姐弟还活在人间有什么用?师父庵主,无论如何,得答应弟子吧!”苦行庵主心中一动,此子这种要求,正是人伦天性,他应该这么做,可是要为我们多惹是非了,无论何时,该姐弟两人不能亲自动手,我们就不能歼除那恶魔了,朱一叟慨然答道:“文杰,这种事不必放在心上,我自有安排,庵主也定能叫你姐弟两人如了心愿,快快起来吧!”萧文杰这才含泪站起,朱一叟立时告辞,庵主带领着文杰、尹涵虚一同送出苦行庵,顺着松荫夹道的石径,一直到了峭壁悬崖口。那两只巨猿芦芦、菁菁,见它主人苦行庵主到来,长啸了声,从树上跳下来,那情形好像迎接一样。朱一叟笑向庵主道:“这铁笔峰在庵主的化育下,连这巨猿也通了人性,真是难得!”苦行庵主道:“这种巨猿,它在兽类中实是高出一切,对它恩威并用,再深知它的本性,焉能不听我的指挥?师弟你难道忘了,生公说法顽石尚知点头,何况具有人性的灵猿呢?”朱一叟道:“这种事也倒难说,世界上那种逞奸作恶的人,任凭你怎样感化,他依然至死不悟,那又该怎样说呢?”苦行庵主冷笑道:“依我看,还是那感化他的人未具感化他的力量,我佛门无不度之人。”朱一叟摇摇头,认为庵主这话实不可靠,那顽固不化的人,任你怎样感化他,也是作恶到底。

  这时回身向苦行庵主和她门徒尹涵虚一拱手道:“贵师徒请回吧,我们再会了。”文杰恭恭敬敬送师父,一躬到地,朱一叟一提前襟,已经飞身纵下崖头,在那布满积雪的悬崖峭壁,轻蹬巧纵,不大的工夫,已经到了下面,庵主依然站在崖头,萧文杰、尹涵虚一左一右,在那里看着,朱一叟抬头望了望,又一抱拳,向上一挥手,示意告别,自己转身奔山道,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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