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贿禁卒 犯狱救恶婿
2025-02-08 22:50:14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自从夜雨中父女分别,老英雄从五丈岭退出去回转中郎驿,更把蒋鹏飞家中过去这些年的情形,详细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完全是自己一手把女儿屠耐贞推进火坑。这蒋鹏飞空生了份好相貌,有那个好爹爹,他却是衣冠禽兽,不可救药的一个下流,过去在未娶自己女儿时,就已经声名狼藉。可恨自己老糊涂,只看他父亲蒋守义老成持重,非礼不取,想着他不会有不好的子弟,哪又知道全错了,叫女儿遇上这么个万恶的丈夫,造成了这种无边罪孽。现在她别说还没有甘心从贼之心,就是她真个不顾一切,情甘愿意做了飞天虎张璧的压寨夫人,我屠金榜再没有父女之情,知道自己毁得女儿这样,我宁可自杀,也不能忍心再怨恨她一字。五丈岭父女相会,分明是已经对我说明忍辱偷生,不肯甘心,必须要见着禽兽不如万恶丈夫的一面,我既然已害了她,落到这般地步,她最后的要求,我若不能给她做到,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女儿?只是这种事可难了,关中五恶,在五丈岭盘踞多年,官面上屡次剿捕,屡次失利。蒋鹏飞打上这种盗匪羽党的罪名,我有什么力量能够把他买出来?何况这些日风声又紧,官家也正要把五丈岭一鼓肃清,永除后患。蒋鹏飞哪会罪名轻了?自己反复思索,整整地盘算了一天一夜。
老头子可豁出死去,不再顾忌一切了。拿定了主意,赶奔大散关,这里有一家镖局子,字号是长胜,镖头双刀将陈子夷,也是十几年前的老朋友了,有时陈老镖头走镖到长安一带,老弟兄必要聚会一番。屠金榜想起他来,只好找这位老朋友助自己一臂之力。因为自己在这一带人地生疏,尤其是衙门口不熟,并且这件事不能请别人帮忙,只有自己来办,所以必须借着朋友的人情,买通了衙门口一般差人吏役。屠金榜来到长胜镖局,正赶上陈老镖头在镖局子里,老弟兄会面之下,互叙寒温,这位陈老镖头向屠金榜问起:“怎会这样清闲来到这里?可是这边有大票的镖货,你亲自跟了来么?”屠金榜看了看屋中无人,叹息一声说道:“老朋友,我如今已经是把一世英名完全毁掉,现在走投无路之下,只有来求老朋友帮忙了。”这位陈老镖头也是一惊,认为他镖局子出事,在路上栽了大跟头,镖要不回来,这才请朋友帮忙,遂赶紧说道:“老朋友不必为难,我们论交情、论同行的义气,就得急难相助,祸福利害全谈不到,咱们弟兄过一场,有什么为难事,只管说出来,兄弟有多大力量使多大力量,绝不会含糊了。你们在哪里出了事?”屠金榜摇摇头答道:“不是那么回事!我是有难言之痛,错非是老朋友面前,我实在没脸讲了。现在我只问你,我们的交情如何?”陈老镖头道:“你是豪爽人,咱们说话不用绕弯子,有什么事摆在那儿,把事情办出来,再看交情的厚薄,这时说了没用,我要说是跟你过命,我不是现在还活着么?”
屠金榜苦笑了一声道:“不错,我糊涂了!不过我求你一件事,这种细情,不愿意说,你也不必细问。我所托你的事,就为的你人杰地灵,这里县衙门中,我有个被难的亲戚,我想用些手眼,设法把他救出来,可是这件事我绝不假手别人,给别人找了意外的麻烦。你在本地人杰地灵,想法子给我托个人情,把衙门口所有的差人和监牢里面狱卒,给我买通了,只要哪儿去着不受阻挡,能够便利地和我那亲戚多见两次面,我绝没有别的请求。不过你可得想法辗转烦人,把你本身和你这长胜镖局子全撇开了,无论有了什么事,不能和你牵连,你能够给我办到,我屠金榜就感恩不尽了。”这位陈老镖头也是久走江湖的人,什么事他不明白?论起屠金榜的说这点儿小事,可以说无关紧要,可是听他的话锋,分明他是另有图谋,只是多少年的老交情,深知道屠金榜的为人,是武林中最重义气的朋友,遂含笑答道:“这是最好办的事,你容我想想,我定能给你找出个引线之人。不过你这亲戚,究竟是何如人?你也得说出他姓名来,也好烦人去办。”屠金榜喝了一声道:“此人姓蒋名鹏飞,家住在中郎驿,他也是好人家子弟,流落为匪,现在已经遭了官司,是被盗案牵连,我没有别图,给他帮忙。我跟他既然是有亲属的关系,不能再袖手旁观,现在想用钱来给他活动活动,没有别的企图,只叫他在狱中少受些罪,也就是了。”陈老镖头一听说道:“原来是蒋鹏飞这件事,本处全哄嚷动了,因为他是一个旧家子弟,如今竟做了关中五恶的党羽,差不多本处人全知道了。老朋友你要想把这姓蒋的用钱买出来,那谈何容易?不过你托我的事,我定然办到,可是老朋友你可知道,这公门中是不好沾惹的,何况案情这么重,想用钱把他买出来,事情无论做得到做不到,也得自己先打算好了,不要画虎不成,弄个人财两空才好。”屠金榜点点头道:“这些情形,我早已想过,现在只好这么办,不能再走第二条道路了。”陈老镖头道:“我们说句戏言,老朋友你究竟是何居心,难道你这条老命不要了,想要劫牢犯狱么?”屠金榜忙答道:“你看我像做那种事的人么?你不要怕,你我无冤无仇,我何必来拉你一同跳坑,这次用钱买罪,走动衙门,我全是不愿意叫你这里出名,免得在地面上给你留下痕迹。你若有怀疑之心,那求你帮忙的事,不妨过些时再说,我也想先回长安了。”陈老头哈哈一笑道:“老朋友,你把我看作何如人?我从二十几岁上,就置身江湖中,整在刀尖子上三十多年,我几时怕过祸?如今你有这点小事,烦到我面前,难道我还会怕受到牵连,和官人的啰唣么?就是你真个要劫牢犯狱,姓陈的也不会含糊,你就放心吧。”屠金榜正色说道:“老朋友,不要说笑话,真要是想办那种不要命的事,我倒用不着瞒你了,只有我托你的事,你赶紧给我办好,将来我的事情办完,你也就知道我对你怎样感恩承情了。”这位陈老镖头绝不再往下追问。屠金傍告辞回店。
第二日,长胜镖局早早地就打发一名伙计领来一人和屠金榜相见。此人也是镖行出身,不过在镖局子中身份小,现在他在这大散关闲住了多日,他和县衙门中一位办收发的是瓜葛之亲。这两天他正要离开本地,由陈老镖头把他荐到山东济南府振威镖局去做事,屠金榜遂托付了他,这也是陈老镖头的用意,叫他把屠金榜拉入公门,和衙门口里全打通了,此人也就离开本地。任凭屠金榜办出什么事,与别人毫无牵连。
当日把屠金榜介绍到衙门口中,老镖头现在是想开了,拿钱买路走,钱在头里,人在后头,自然是容易办。当日就领他和这蒋鹏飞去会面,现在蒋鹏飞案情虽没定,没判出他罪名来,可是他已经算是难逃法网,只要把关中五虎这伙悍匪获得之后,蒋鹏飞也是难免一刀之苦。屠老镖头初到中郎驿,那时蒋鹏飞案情还在悬着,更没招了实情,所以容容易易地花了几个钱就和他见了一次面。现在要不是人钱两样,力量全用足了,实不容易和这种犯人相见,班房的人把屠金榜领到狱中,牢头狱卒按着大小份全见了钱,没有什么刁难,只是嘱咐屠金榜,见了面拣要紧的话说,不要尽自耽搁。倘若被上边知道了,可就把他们的差事全毁了。屠金榜也没露出本来面目,只说是做买卖的,蒋鹏飞是他盟侄。领到狱里边,在一个囚牢的木栅门前,把蒋鹏飞叫出来,屠金榜见蒋鹏飞已经囚首垢面,哪还有已往那种整洁的面貌?他一见屠金榜到来,不觉惊异地却步,因为招呼他的狱卒,并没告诉他来人的姓名,他被张璧所卖,到现在他还是丝毫不知,总认为个人的手段不高,露了马脚,落在官人手中,他还痴心妄想地盼着飞天虎张璧弟兄们前来救他。直到前些日子,岳父屠金榜来探监,才知道家中全已经遇祸,死的死,亡的亡,自己的女人和一个妹妹生死不明,就知道事情糟了,所以他在那次见到屠金榜,一字不肯承认,只说是被朋友牵连,打上这场盗案的官司,他当时就愿意这位老镖头早早离开这里,所以他绝不提一字托他这老岳父,以及接济他钱财,到此时他已经知道自己本身和一家人完全是个人毁的,他虽是万恶下流,但是见了老岳父也有天良发现之时,所以任什么话问不出来,他很冷淡地把屠金榜打发走。今日忽然又见他前来,更在监牢中听到了一切信息,自己这场官司无法摆脱,实没有活的希望,所以对于这位老镖头,越发不愿见了。
屠金榜此时却手把着笼门,对蒋鹏飞招呼道:“老侄子,你过来,不用没脸见人,谁也保不定遇上这种事,不必难过,我和你家中是两三辈的交情,我一个买卖商人,虽则没有别的力量,可是既叫我赶到这里,知道了你这场事,我焉能再袖手旁观?没有别的,我来了其实也没有用,我盼望着你的官司能够摘落出来,万一不能洗清你的冤枉,我也想叫你少受些罪,也算尽了我这个做长辈的情意,这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没有什么耽搁。你过来,用什么东西告诉我。你要知道,我进来一次不是容易事。”并且说着话时,屠金榜不住向蒋鹏飞使眼色,蒋鹏飞此时是全身刑具,手铐子、脚镣全戴着。他听到屠金榜故意地说这一片假话,分明是暗含着有救自己之心,并无恶意,并且丝毫不再追问自己家中事。蒋鹏飞何尝没有逃活命之心,老岳父是个有本领的镖头,他来到这里,丝毫不露恶意,我不要自己错过这个机会去,哗啷哗啷地蹚着镣子来到木笼门前,双手也拉住了木笼的柱子,颤声说道:“小侄实在没脸再见亲友了,老伯父你知道我是好人家子弟,打上这种官司,就是再能逃出去,也没脸见人了,老人家一片好心,我永远感念你,请你不必为这个不成材的侄子费事了。”屠金榜却用手指了指地上放着两个蒲包道:“我给你带来些食物,你垫补着用吧,他们点验明白了,回头定然如数地给你,你安心所候着,灾消案满,就好了。”
说话间,屠金榜的手指一动,碰了蒋鹏飞一下,蒋鹏飞已然觉出他手指里夹着一个字团,自己赶紧悄悄接过来,藏在手中。屠金榜向蒋鹏飞道:“这里一般朋友们,很赏我这个老面子,我们也得顾全着人家的公事,咱们爷儿两个,改天再见吧。”蒋鹏飞点点头道:“我不谢你老了,我在这里边用不着什么,老人家不必多费心了。”蒋鹏飞一挥手,回转身来,向躲在一旁的一名班上的差人,一名狱卒,拱手道谢道:“叫二位这么辛苦等候,但盼我们这个老侄子把官司能够挣扎出来,我定要好好地酬谢大家。”说着话,他从身边摸出两个小纸包来,一声不响,悄悄地全递到这两人手中,狱卒和差人全微微一笑,互相说道:“老朋友,何必又破费?哪里不交朋友呢!”屠金榜道:“不客气,我指着诸位多多照应了。”那差人仍然领着屠金榜出了监狱,把他领到前面。屠金榜又尽力地托付一番。像屠金榜这种慷慨的性情,历来就是视钱财如粪土,这回更是安心要拿钱买路走,尽力地托付一番。再隔了两天,故意又买了些食物,自己可绝不要求再进牢去看望蒋鹏飞,这次送这点东西,他更安着大小份儿,每人面前全有一点儿小意思。钱花得爽快,话说得动人,这一般干公门中差事的,最喜欢外场朋友,这一来对于屠金榜十分敬重,他只这短短几天中,把班房以及监牢里全买通得没有一点儿阻拦,他随时可以去看蒋鹏飞。
蒋鹏飞被押的囚笼,那一间小屋中就是七名犯人,屠金榜露出口风,把蒋鹏飞调动一下,给他换个清静的监房,这种小事,更不用再打招呼,当天就把蒋鹏飞调到一个两人同居的监房里。屠金榜这种人情使用得处处到家,钱花得满是地方,所以现在蒋鹏飞在囚牢中,也得着十分的照应,丝毫不受虐待。他虽然是愧对这位老岳父,他看到这种情形,认为屠耐贞定是已经脱离虎口,或者根本就逃开,屠金榜痛恨自己过去的行为,不肯把眼前的实情说与我,他想把我救出严加管束,叫我们夫妻团圆,真能那样,我倒要痛改前非了。
这天晚半天,屠金榜匆匆来到县衙,给蒋鹏飞送来一盘子鱼、一蒲包新蒸的面食,到班房中向班头们请求,跟蒋鹏飞见一面,有几句话要当面说,班上的人遂把屠金榜领到监牢。现在他们见面时,旁边监视的人更是躲得远远的,他们说话丝毫没有人拘束着,可是屠金榜处处地还是谨守着规矩,说话时,故意叫旁人全听得见,只向蒋鹏飞说了几句闲话,告诉他饮食一切要谨慎些才好,已经给他托了人情,虽然不能完全摘落净了,可是总可以减轻了罪名。只在临走时告诉蒋鹏飞,给他送来两尾鲜鱼,叫饭馆子给烹的,不过你吃着要谨慎一些。临说完,却仍从笼门用指尖递进一个纸团儿,低低说了一句,鱼要仔细吃,刺儿太多。说罢转身出来。现在屠金榜所送进来的食物,牢头们还是故意地给屠金榜一个十足面子,叫他知情,立刻把笼门挑开,原样不动给蒋鹏飞送进去,这完全仗着人情面子,样样地到了,才肯这么丝毫不疑心地给送进去。
屠金榜走后,他这间监房中只有一个难友,案情也很重,是杀人嫌疑,官司已经打了一年,尚未落案。这人就是这大山关本地的土著,姓石名德,性情也很豪爽,在外面时是个游手好闲的汉子。他这场人命官司,完全是为朋友帮忙,跟蒋鹏飞住到一处,虽是日子不多,蒋鹏飞现在有屠金榜多方接济,饮食一切,全很丰富。这石德也跟着沾了不少光,两人这几天来,倒是情投意合,彼此的案情全够重的,谁也不再瞒谁。这石德告诉蒋鹏飞,他过了不下二十次热堂,始终咬定了牙,所以案情直牵延了一年,不能定案,将来万一实情全追究出来,虽没有犯罪,三年五载也休想出得监牢,因而为他官司打了这么久,原本就是孤身一人,有几个朋友先前还不断照应,日子一长了,谁也不肯上前了。蒋鹏飞反倒劝他既然遭了官司,一切认命,该着牢狱之灾,差一尺不会出去的。两人彼此劝慰着,在监牢中倒减却许多愁苦。这时屠金榜给送进食物来,蒋鹏飞把他放到炕上,向石德道:“只可惜咱们没有酒,我这老伯辛辛苦苦,大远地送了这么好菜来,咱们要是再能得着几杯高粱烧,够多么痛快。”一边说着,蒋鹏飞看了看笼门外没有人,他把那纸团打开,仔细看了看,赶紧把这纸团放在口中,嚼烂了吞在肚内,丝毫不留形迹。
这两尾鱼全有一尺长,那石德看着也觉馋涎欲滴。蒋鹏飞转过身来,那石德见蒋鹏飞面色非常难看,遂说道:“蒋大哥,你怎么的了?你脸上现在忽然这么难看,敢是有什么事么?”蒋鹏飞摇摇头道:“什么事没有,送进这点东西来,勾起我的伤心。我在家中,最喜欢吃这种鲜鱼,每逢做出这种好菜来,父母妻子一家团聚,说说笑笑的那是何等快乐,想不到我交朋友不慎,打上这场官司,押在囚牢中,不知何时是我出头之日?所以想起来十分伤心。石二弟咱们还是想法子弄些酒来,喝两杯痛快痛快,有法子想,没法子想?”石德道:“酒是容易弄进来,只是得用几个钱,怎奈我一文钱也没有了。”蒋鹏飞一笑道:“只要你能够想法子买进来,我这里还有些银钱,可以使用。”蒋鹏飞遂从兜囊中取出四五钱碎银,还有一串铜钱,石德接了过去,到了笼门前,隔着笼门,把看守监牢的监丁姜义唤到近来,隔着笼门低声和他商量多半晌,那狱卒把钱接过去,却嘱咐道:“偶尔地弄些酒喝,倒不算一件事,咱可说到头里,喝完酒别犯毛病,谁也别成心害谁!”石德笑道:“姜头你放心,我们不会那么没出息。”这狱卒拿着钱去给买酒,蒋鹏飞在石德跟狱卒说话的时候,他很快地用一支竹箸把盘中的鱼翻转过一只来,从鱼腹中夹出一件五寸长的东西,他赶紧藏入炕上铺的稻草中,更把鱼仍然翻转来放好。石德已经来到炕前,笑着向蒋鹏飞说:“还算不错,居然那狱卒老姜给咱们设法弄酒进来,咱可是别给好朋友惹祸,人家十足的面子对待咱,喝了酒咱们在狱房中闹出笑话来,可就糟了。”蒋鹏飞点点头道:“你我焉敢那么放肆?”不大的工夫,狱卒姜义来到笼门前,从他怀中掏出一大瓶酒来,递给石德道:“废话少说,你们哥两个不给我惹事,赶到阴天下雨的,我还许请请你,喝完酒一撒酒疯,可别说我老姜翻脸无情。”石德从笼门夹空中把酒瓶接过去,点点头道:“我们自己不能找没脸,姜头有工夫我请你喝两杯。”狱卒姜义道:“谢谢你吧!我们韩头今天把得的一点彩头,全拿出来请客,我们跟着也就喝上了。”说罢,转身走去。
这两人坐在土炕上,也没有酒杯,原瓶子喝了起来,这蒋鹏飞还是尽提些伤心难过的事,那石德被他勾起了心里的烦恼,蒋鹏飞是一让就喝,何况在监牢中饮食一切,全不方便,得着这么好的下酒菜,这石德是借酒浇愁。蒋鹏飞是陪着他,酒瓶子口送到唇边,他却暗中用舌尖把瓶口抵住,一些酒也流不往口中,这一瓶酒到差不多全满敬了石德,石德已经醉得前仰后合舌头发硬,那蒋鹏飞扶着他,倒在土炕上。石德还含含糊糊地说:“你这可不够朋友,酒没喝完,你叫我睡觉,我哪肯甘心?”可是他口中这么说着,已经沉沉地睡去。蒋鹏飞却赶紧到了笼门,往外看看,院中并没有人来往,监牢中是到了起更时,点名收封,有科房中进来和牢头带着狱卒,挨着监房地点名,察看完了之后,把牢门锁好,钥匙带走。
这时因为天色尚没太晚,狱卒们也正在他们屋中饮酒谈笑,监房里这些囚犯们,也在随便地说着话。蒋鹏飞遂从土炕的稻草下把方才藏在那里的那件东西取出来,原来就是老镖头屠金榜在鱼腹中给他放了一条五寸长的钢锉,这条钢锉虽然短小可非常快。蒋鹏飞坐在土炕上,眼望着笼门,把脚镣上靠铁拐子的铁环,捏住了用这钢锉只一二十下,把这铁环已经锉得断开一边,又把另一边锉得只连着几分,套在腿腕上,铁圈是无法动,他把两边近铁拐子处全锉好,只要用力一崩,当中相连的四个铁环,立时完全可以脱落。这手铐子上是一只铁锁,连接自己无法动手,却把这次链也如法炮制,只要到了时候,从钢锉处用力一拧,这挂铁链就就可以退下来。不是凑到近前仔细察看,绝看不出一些形迹来。他动着脚镣项链,虽有些声息,在这种时候丝毫没被别人察觉,他做好了手脚之后,把这条钢锉藏在身上,菜盘酒瓶完全收在蒲包内,墙上钉着木钉挂到上面,自己躺在土炕上歇息。
赶到起更时点名收封之后,这狱中狱卒们可就不断地过来察看了。蒋鹏飞也装作酒已喝多,有时候狱卒招呼他,故意装作已经睡着,并不答声,耗到了三更之后,丝毫不见动静。蒋鹏飞可有些提心吊胆了,心想:我这个老岳父许是临时地改变了主意,今夜如不救我出去,可就把我毁了。我这脚镣已经锉得只连着少许,错过这夜间去,白天动作,脚下一不留神,铁环子非被震开不可,那时是真赃实犯,分明是有越狱脱逃之心,罪上加罪,你再有天大本事,我也不易出去了,反倒许早早地把我命送了。这种情形,他越想越怕,反不如没有这件事时,死心塌地认定了自己官司,算是不易打出来了,反倒心平气和地在狱中等死。此时已经眼看着要脱身网罗,再生了变化,真比受一刀之苦还难受,他此时心里如同油烹一样,瞪着眼看着笼门,耳朵里听清外面的声音,稍有一点声息,立刻就是一惊,又怕那酒醉的难友石德再醒转来。这时听到外面已交三更,正是动手的时候,可是依然没有一些声息。蒋鹏飞再也躺不住了,坐了起来,本可以招呼招呼石德,试试他酒醒了没醒,可是蒋鹏飞此时再没有胆量招呼他了,反倒一点声响不敢带,恐怕把他惊醒了。
老头子可豁出死去,不再顾忌一切了。拿定了主意,赶奔大散关,这里有一家镖局子,字号是长胜,镖头双刀将陈子夷,也是十几年前的老朋友了,有时陈老镖头走镖到长安一带,老弟兄必要聚会一番。屠金榜想起他来,只好找这位老朋友助自己一臂之力。因为自己在这一带人地生疏,尤其是衙门口不熟,并且这件事不能请别人帮忙,只有自己来办,所以必须借着朋友的人情,买通了衙门口一般差人吏役。屠金榜来到长胜镖局,正赶上陈老镖头在镖局子里,老弟兄会面之下,互叙寒温,这位陈老镖头向屠金榜问起:“怎会这样清闲来到这里?可是这边有大票的镖货,你亲自跟了来么?”屠金榜看了看屋中无人,叹息一声说道:“老朋友,我如今已经是把一世英名完全毁掉,现在走投无路之下,只有来求老朋友帮忙了。”这位陈老镖头也是一惊,认为他镖局子出事,在路上栽了大跟头,镖要不回来,这才请朋友帮忙,遂赶紧说道:“老朋友不必为难,我们论交情、论同行的义气,就得急难相助,祸福利害全谈不到,咱们弟兄过一场,有什么为难事,只管说出来,兄弟有多大力量使多大力量,绝不会含糊了。你们在哪里出了事?”屠金榜摇摇头答道:“不是那么回事!我是有难言之痛,错非是老朋友面前,我实在没脸讲了。现在我只问你,我们的交情如何?”陈老镖头道:“你是豪爽人,咱们说话不用绕弯子,有什么事摆在那儿,把事情办出来,再看交情的厚薄,这时说了没用,我要说是跟你过命,我不是现在还活着么?”
屠金榜苦笑了一声道:“不错,我糊涂了!不过我求你一件事,这种细情,不愿意说,你也不必细问。我所托你的事,就为的你人杰地灵,这里县衙门中,我有个被难的亲戚,我想用些手眼,设法把他救出来,可是这件事我绝不假手别人,给别人找了意外的麻烦。你在本地人杰地灵,想法子给我托个人情,把衙门口所有的差人和监牢里面狱卒,给我买通了,只要哪儿去着不受阻挡,能够便利地和我那亲戚多见两次面,我绝没有别的请求。不过你可得想法辗转烦人,把你本身和你这长胜镖局子全撇开了,无论有了什么事,不能和你牵连,你能够给我办到,我屠金榜就感恩不尽了。”这位陈老镖头也是久走江湖的人,什么事他不明白?论起屠金榜的说这点儿小事,可以说无关紧要,可是听他的话锋,分明他是另有图谋,只是多少年的老交情,深知道屠金榜的为人,是武林中最重义气的朋友,遂含笑答道:“这是最好办的事,你容我想想,我定能给你找出个引线之人。不过你这亲戚,究竟是何如人?你也得说出他姓名来,也好烦人去办。”屠金榜喝了一声道:“此人姓蒋名鹏飞,家住在中郎驿,他也是好人家子弟,流落为匪,现在已经遭了官司,是被盗案牵连,我没有别图,给他帮忙。我跟他既然是有亲属的关系,不能再袖手旁观,现在想用钱来给他活动活动,没有别的企图,只叫他在狱中少受些罪,也就是了。”陈老镖头一听说道:“原来是蒋鹏飞这件事,本处全哄嚷动了,因为他是一个旧家子弟,如今竟做了关中五恶的党羽,差不多本处人全知道了。老朋友你要想把这姓蒋的用钱买出来,那谈何容易?不过你托我的事,我定然办到,可是老朋友你可知道,这公门中是不好沾惹的,何况案情这么重,想用钱把他买出来,事情无论做得到做不到,也得自己先打算好了,不要画虎不成,弄个人财两空才好。”屠金榜点点头道:“这些情形,我早已想过,现在只好这么办,不能再走第二条道路了。”陈老镖头道:“我们说句戏言,老朋友你究竟是何居心,难道你这条老命不要了,想要劫牢犯狱么?”屠金榜忙答道:“你看我像做那种事的人么?你不要怕,你我无冤无仇,我何必来拉你一同跳坑,这次用钱买罪,走动衙门,我全是不愿意叫你这里出名,免得在地面上给你留下痕迹。你若有怀疑之心,那求你帮忙的事,不妨过些时再说,我也想先回长安了。”陈老头哈哈一笑道:“老朋友,你把我看作何如人?我从二十几岁上,就置身江湖中,整在刀尖子上三十多年,我几时怕过祸?如今你有这点小事,烦到我面前,难道我还会怕受到牵连,和官人的啰唣么?就是你真个要劫牢犯狱,姓陈的也不会含糊,你就放心吧。”屠金榜正色说道:“老朋友,不要说笑话,真要是想办那种不要命的事,我倒用不着瞒你了,只有我托你的事,你赶紧给我办好,将来我的事情办完,你也就知道我对你怎样感恩承情了。”这位陈老镖头绝不再往下追问。屠金傍告辞回店。
第二日,长胜镖局早早地就打发一名伙计领来一人和屠金榜相见。此人也是镖行出身,不过在镖局子中身份小,现在他在这大散关闲住了多日,他和县衙门中一位办收发的是瓜葛之亲。这两天他正要离开本地,由陈老镖头把他荐到山东济南府振威镖局去做事,屠金榜遂托付了他,这也是陈老镖头的用意,叫他把屠金榜拉入公门,和衙门口里全打通了,此人也就离开本地。任凭屠金榜办出什么事,与别人毫无牵连。
当日把屠金榜介绍到衙门口中,老镖头现在是想开了,拿钱买路走,钱在头里,人在后头,自然是容易办。当日就领他和这蒋鹏飞去会面,现在蒋鹏飞案情虽没定,没判出他罪名来,可是他已经算是难逃法网,只要把关中五虎这伙悍匪获得之后,蒋鹏飞也是难免一刀之苦。屠老镖头初到中郎驿,那时蒋鹏飞案情还在悬着,更没招了实情,所以容容易易地花了几个钱就和他见了一次面。现在要不是人钱两样,力量全用足了,实不容易和这种犯人相见,班房的人把屠金榜领到狱中,牢头狱卒按着大小份全见了钱,没有什么刁难,只是嘱咐屠金榜,见了面拣要紧的话说,不要尽自耽搁。倘若被上边知道了,可就把他们的差事全毁了。屠金榜也没露出本来面目,只说是做买卖的,蒋鹏飞是他盟侄。领到狱里边,在一个囚牢的木栅门前,把蒋鹏飞叫出来,屠金榜见蒋鹏飞已经囚首垢面,哪还有已往那种整洁的面貌?他一见屠金榜到来,不觉惊异地却步,因为招呼他的狱卒,并没告诉他来人的姓名,他被张璧所卖,到现在他还是丝毫不知,总认为个人的手段不高,露了马脚,落在官人手中,他还痴心妄想地盼着飞天虎张璧弟兄们前来救他。直到前些日子,岳父屠金榜来探监,才知道家中全已经遇祸,死的死,亡的亡,自己的女人和一个妹妹生死不明,就知道事情糟了,所以他在那次见到屠金榜,一字不肯承认,只说是被朋友牵连,打上这场盗案的官司,他当时就愿意这位老镖头早早离开这里,所以他绝不提一字托他这老岳父,以及接济他钱财,到此时他已经知道自己本身和一家人完全是个人毁的,他虽是万恶下流,但是见了老岳父也有天良发现之时,所以任什么话问不出来,他很冷淡地把屠金榜打发走。今日忽然又见他前来,更在监牢中听到了一切信息,自己这场官司无法摆脱,实没有活的希望,所以对于这位老镖头,越发不愿见了。
屠金榜此时却手把着笼门,对蒋鹏飞招呼道:“老侄子,你过来,不用没脸见人,谁也保不定遇上这种事,不必难过,我和你家中是两三辈的交情,我一个买卖商人,虽则没有别的力量,可是既叫我赶到这里,知道了你这场事,我焉能再袖手旁观?没有别的,我来了其实也没有用,我盼望着你的官司能够摘落出来,万一不能洗清你的冤枉,我也想叫你少受些罪,也算尽了我这个做长辈的情意,这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没有什么耽搁。你过来,用什么东西告诉我。你要知道,我进来一次不是容易事。”并且说着话时,屠金榜不住向蒋鹏飞使眼色,蒋鹏飞此时是全身刑具,手铐子、脚镣全戴着。他听到屠金榜故意地说这一片假话,分明是暗含着有救自己之心,并无恶意,并且丝毫不再追问自己家中事。蒋鹏飞何尝没有逃活命之心,老岳父是个有本领的镖头,他来到这里,丝毫不露恶意,我不要自己错过这个机会去,哗啷哗啷地蹚着镣子来到木笼门前,双手也拉住了木笼的柱子,颤声说道:“小侄实在没脸再见亲友了,老伯父你知道我是好人家子弟,打上这种官司,就是再能逃出去,也没脸见人了,老人家一片好心,我永远感念你,请你不必为这个不成材的侄子费事了。”屠金榜却用手指了指地上放着两个蒲包道:“我给你带来些食物,你垫补着用吧,他们点验明白了,回头定然如数地给你,你安心所候着,灾消案满,就好了。”
说话间,屠金榜的手指一动,碰了蒋鹏飞一下,蒋鹏飞已然觉出他手指里夹着一个字团,自己赶紧悄悄接过来,藏在手中。屠金榜向蒋鹏飞道:“这里一般朋友们,很赏我这个老面子,我们也得顾全着人家的公事,咱们爷儿两个,改天再见吧。”蒋鹏飞点点头道:“我不谢你老了,我在这里边用不着什么,老人家不必多费心了。”蒋鹏飞一挥手,回转身来,向躲在一旁的一名班上的差人,一名狱卒,拱手道谢道:“叫二位这么辛苦等候,但盼我们这个老侄子把官司能够挣扎出来,我定要好好地酬谢大家。”说着话,他从身边摸出两个小纸包来,一声不响,悄悄地全递到这两人手中,狱卒和差人全微微一笑,互相说道:“老朋友,何必又破费?哪里不交朋友呢!”屠金榜道:“不客气,我指着诸位多多照应了。”那差人仍然领着屠金榜出了监狱,把他领到前面。屠金榜又尽力地托付一番。像屠金榜这种慷慨的性情,历来就是视钱财如粪土,这回更是安心要拿钱买路走,尽力地托付一番。再隔了两天,故意又买了些食物,自己可绝不要求再进牢去看望蒋鹏飞,这次送这点东西,他更安着大小份儿,每人面前全有一点儿小意思。钱花得爽快,话说得动人,这一般干公门中差事的,最喜欢外场朋友,这一来对于屠金榜十分敬重,他只这短短几天中,把班房以及监牢里全买通得没有一点儿阻拦,他随时可以去看蒋鹏飞。
蒋鹏飞被押的囚笼,那一间小屋中就是七名犯人,屠金榜露出口风,把蒋鹏飞调动一下,给他换个清静的监房,这种小事,更不用再打招呼,当天就把蒋鹏飞调到一个两人同居的监房里。屠金榜这种人情使用得处处到家,钱花得满是地方,所以现在蒋鹏飞在囚牢中,也得着十分的照应,丝毫不受虐待。他虽然是愧对这位老岳父,他看到这种情形,认为屠耐贞定是已经脱离虎口,或者根本就逃开,屠金榜痛恨自己过去的行为,不肯把眼前的实情说与我,他想把我救出严加管束,叫我们夫妻团圆,真能那样,我倒要痛改前非了。
这天晚半天,屠金榜匆匆来到县衙,给蒋鹏飞送来一盘子鱼、一蒲包新蒸的面食,到班房中向班头们请求,跟蒋鹏飞见一面,有几句话要当面说,班上的人遂把屠金榜领到监牢。现在他们见面时,旁边监视的人更是躲得远远的,他们说话丝毫没有人拘束着,可是屠金榜处处地还是谨守着规矩,说话时,故意叫旁人全听得见,只向蒋鹏飞说了几句闲话,告诉他饮食一切要谨慎些才好,已经给他托了人情,虽然不能完全摘落净了,可是总可以减轻了罪名。只在临走时告诉蒋鹏飞,给他送来两尾鲜鱼,叫饭馆子给烹的,不过你吃着要谨慎一些。临说完,却仍从笼门用指尖递进一个纸团儿,低低说了一句,鱼要仔细吃,刺儿太多。说罢转身出来。现在屠金榜所送进来的食物,牢头们还是故意地给屠金榜一个十足面子,叫他知情,立刻把笼门挑开,原样不动给蒋鹏飞送进去,这完全仗着人情面子,样样地到了,才肯这么丝毫不疑心地给送进去。
屠金榜走后,他这间监房中只有一个难友,案情也很重,是杀人嫌疑,官司已经打了一年,尚未落案。这人就是这大山关本地的土著,姓石名德,性情也很豪爽,在外面时是个游手好闲的汉子。他这场人命官司,完全是为朋友帮忙,跟蒋鹏飞住到一处,虽是日子不多,蒋鹏飞现在有屠金榜多方接济,饮食一切,全很丰富。这石德也跟着沾了不少光,两人这几天来,倒是情投意合,彼此的案情全够重的,谁也不再瞒谁。这石德告诉蒋鹏飞,他过了不下二十次热堂,始终咬定了牙,所以案情直牵延了一年,不能定案,将来万一实情全追究出来,虽没有犯罪,三年五载也休想出得监牢,因而为他官司打了这么久,原本就是孤身一人,有几个朋友先前还不断照应,日子一长了,谁也不肯上前了。蒋鹏飞反倒劝他既然遭了官司,一切认命,该着牢狱之灾,差一尺不会出去的。两人彼此劝慰着,在监牢中倒减却许多愁苦。这时屠金榜给送进食物来,蒋鹏飞把他放到炕上,向石德道:“只可惜咱们没有酒,我这老伯辛辛苦苦,大远地送了这么好菜来,咱们要是再能得着几杯高粱烧,够多么痛快。”一边说着,蒋鹏飞看了看笼门外没有人,他把那纸团打开,仔细看了看,赶紧把这纸团放在口中,嚼烂了吞在肚内,丝毫不留形迹。
这两尾鱼全有一尺长,那石德看着也觉馋涎欲滴。蒋鹏飞转过身来,那石德见蒋鹏飞面色非常难看,遂说道:“蒋大哥,你怎么的了?你脸上现在忽然这么难看,敢是有什么事么?”蒋鹏飞摇摇头道:“什么事没有,送进这点东西来,勾起我的伤心。我在家中,最喜欢吃这种鲜鱼,每逢做出这种好菜来,父母妻子一家团聚,说说笑笑的那是何等快乐,想不到我交朋友不慎,打上这场官司,押在囚牢中,不知何时是我出头之日?所以想起来十分伤心。石二弟咱们还是想法子弄些酒来,喝两杯痛快痛快,有法子想,没法子想?”石德道:“酒是容易弄进来,只是得用几个钱,怎奈我一文钱也没有了。”蒋鹏飞一笑道:“只要你能够想法子买进来,我这里还有些银钱,可以使用。”蒋鹏飞遂从兜囊中取出四五钱碎银,还有一串铜钱,石德接了过去,到了笼门前,隔着笼门,把看守监牢的监丁姜义唤到近来,隔着笼门低声和他商量多半晌,那狱卒把钱接过去,却嘱咐道:“偶尔地弄些酒喝,倒不算一件事,咱可说到头里,喝完酒别犯毛病,谁也别成心害谁!”石德笑道:“姜头你放心,我们不会那么没出息。”这狱卒拿着钱去给买酒,蒋鹏飞在石德跟狱卒说话的时候,他很快地用一支竹箸把盘中的鱼翻转过一只来,从鱼腹中夹出一件五寸长的东西,他赶紧藏入炕上铺的稻草中,更把鱼仍然翻转来放好。石德已经来到炕前,笑着向蒋鹏飞说:“还算不错,居然那狱卒老姜给咱们设法弄酒进来,咱可是别给好朋友惹祸,人家十足的面子对待咱,喝了酒咱们在狱房中闹出笑话来,可就糟了。”蒋鹏飞点点头道:“你我焉敢那么放肆?”不大的工夫,狱卒姜义来到笼门前,从他怀中掏出一大瓶酒来,递给石德道:“废话少说,你们哥两个不给我惹事,赶到阴天下雨的,我还许请请你,喝完酒一撒酒疯,可别说我老姜翻脸无情。”石德从笼门夹空中把酒瓶接过去,点点头道:“我们自己不能找没脸,姜头有工夫我请你喝两杯。”狱卒姜义道:“谢谢你吧!我们韩头今天把得的一点彩头,全拿出来请客,我们跟着也就喝上了。”说罢,转身走去。
这两人坐在土炕上,也没有酒杯,原瓶子喝了起来,这蒋鹏飞还是尽提些伤心难过的事,那石德被他勾起了心里的烦恼,蒋鹏飞是一让就喝,何况在监牢中饮食一切,全不方便,得着这么好的下酒菜,这石德是借酒浇愁。蒋鹏飞是陪着他,酒瓶子口送到唇边,他却暗中用舌尖把瓶口抵住,一些酒也流不往口中,这一瓶酒到差不多全满敬了石德,石德已经醉得前仰后合舌头发硬,那蒋鹏飞扶着他,倒在土炕上。石德还含含糊糊地说:“你这可不够朋友,酒没喝完,你叫我睡觉,我哪肯甘心?”可是他口中这么说着,已经沉沉地睡去。蒋鹏飞却赶紧到了笼门,往外看看,院中并没有人来往,监牢中是到了起更时,点名收封,有科房中进来和牢头带着狱卒,挨着监房地点名,察看完了之后,把牢门锁好,钥匙带走。
这时因为天色尚没太晚,狱卒们也正在他们屋中饮酒谈笑,监房里这些囚犯们,也在随便地说着话。蒋鹏飞遂从土炕的稻草下把方才藏在那里的那件东西取出来,原来就是老镖头屠金榜在鱼腹中给他放了一条五寸长的钢锉,这条钢锉虽然短小可非常快。蒋鹏飞坐在土炕上,眼望着笼门,把脚镣上靠铁拐子的铁环,捏住了用这钢锉只一二十下,把这铁环已经锉得断开一边,又把另一边锉得只连着几分,套在腿腕上,铁圈是无法动,他把两边近铁拐子处全锉好,只要用力一崩,当中相连的四个铁环,立时完全可以脱落。这手铐子上是一只铁锁,连接自己无法动手,却把这次链也如法炮制,只要到了时候,从钢锉处用力一拧,这挂铁链就就可以退下来。不是凑到近前仔细察看,绝看不出一些形迹来。他动着脚镣项链,虽有些声息,在这种时候丝毫没被别人察觉,他做好了手脚之后,把这条钢锉藏在身上,菜盘酒瓶完全收在蒲包内,墙上钉着木钉挂到上面,自己躺在土炕上歇息。
赶到起更时点名收封之后,这狱中狱卒们可就不断地过来察看了。蒋鹏飞也装作酒已喝多,有时候狱卒招呼他,故意装作已经睡着,并不答声,耗到了三更之后,丝毫不见动静。蒋鹏飞可有些提心吊胆了,心想:我这个老岳父许是临时地改变了主意,今夜如不救我出去,可就把我毁了。我这脚镣已经锉得只连着少许,错过这夜间去,白天动作,脚下一不留神,铁环子非被震开不可,那时是真赃实犯,分明是有越狱脱逃之心,罪上加罪,你再有天大本事,我也不易出去了,反倒许早早地把我命送了。这种情形,他越想越怕,反不如没有这件事时,死心塌地认定了自己官司,算是不易打出来了,反倒心平气和地在狱中等死。此时已经眼看着要脱身网罗,再生了变化,真比受一刀之苦还难受,他此时心里如同油烹一样,瞪着眼看着笼门,耳朵里听清外面的声音,稍有一点声息,立刻就是一惊,又怕那酒醉的难友石德再醒转来。这时听到外面已交三更,正是动手的时候,可是依然没有一些声息。蒋鹏飞再也躺不住了,坐了起来,本可以招呼招呼石德,试试他酒醒了没醒,可是蒋鹏飞此时再没有胆量招呼他了,反倒一点声响不敢带,恐怕把他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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