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刺淫贼 贞魂归离恨
2025-02-08 22:51:07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时听得前山一带呼哨连响,有地方坟竟起了杀声。屠金榜倒有些惊心动魄,屠耐贞依然从容不迫,一些也不惊慌,随着老爹爹到了松林前。屠耐贞却问道:“爹爹,他在哪里?”

  此时老镖头听得女儿的语声,已有些发颤了,遂说道:“他就在这树林里面。你跟我来。”老镖头走进树林,低声招呼道:“鹏飞鹏飞,你在哪里?快快出来!”连招呼了两声,那蒋鹏飞才从一株大树后转出来,他看到了屠耐贞,又是羞愧,又是难过,脚下踉跄地扑过来,口中招呼道:“我太对不起你了。”

  蒋鹏飞他此时也有些天良发现,泪流满面地,想拉住屠耐贞痛哭一场。可是屠耐贞自己往后退了几步,厉声说道:“蒋鹏飞,你站住,用不着这样假惺惺,男子汉大丈夫,哭有什么用?咱们有话讲。”蒋鹏飞只得站住,屠耐贞借着月色看了看他,见蒋鹏飞囚首垢面,苍白的脸色,全没有血色了,冷笑一声道:“蒋鹏飞,这可真委屈你蒋大爷了,拿着父母、妻子,来换你的快乐,你怎么会也落到这样?蒋大爷你太冤点了,爹娘全被人杀死,活了那么大年岁,落个身首异处,同胞的妹妹,亲生的儿女,全死在大石桥,你的女人也被张五爷霸占着,生身的爹娘、同胞的妹妹、亲生的儿女、结发的妻子,你全不要了。死的死,受辱的受辱,你应该拿这些人的性命换你的富贵威风,至不济你也应该拿阖家老小的血换个首领,做个瓢把子,你怎么竟落成了乞丐一般?蒋大爷对得起自己么?你也是好人家子弟,你爹爹是一个守分老实的商人,你母亲是一个慈祥的老太太,怎么你竟这么甘心下流?我屠耐贞自从嫁到你蒋家,我有什么不尽妇道的地方?叫你这么厌恶,甘心招引匪夷,自己情愿败坏家风,做那缩首的乌龟。你自己同胞的妹妹全是清白的女儿,循规蹈矩,连一句话全不肯放肆,你竟忍心把匪人勾引到家中,想让你结发之妻、同胞的妹妹做那种败名丧节、没廉耻的行为。可惜,蒋大爷你错打了主意,我屠耐贞是屠金榜的女儿,我爹爹在江湖上闯荡了一生,我这女儿不能孝顺他,也得给他保全脸面,你那妹妹全是烈性的女子,你这禽兽不如的心肠,想拿我们换你的地位,买那匪首的欢心,我们焉能让你称心如愿?这才惹恼了飞天虎张璧和那一般匪党,杀戮全家。我屠耐贞不是怕死惜命的女人,我虽有一身的功夫,无奈不是匪党的对手。我当时横剑自刎,不过一举手之间,我能保全了清白,只是我为你蒋大爷这种禽兽不如的人保贞节,瞑目就死,太不甘心了。我这才把我亲生爱女劈死在高粱地中,跟随飞天虎张璧到五丈岭,任凭他霸占,只是算把我老爹爹的脸面丢尽了。我忍辱活下来,一来是为全家报仇,二来我要看看你这禽兽的心,变了什么颜色。我屠耐贞和你不过是夫妻,你看得不重也还罢了,死了一个屠耐贞你能再娶十个。我只问你,既披上人皮就得知道三纲五常、孝悌忠信,纵然你全不懂,你也知道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禽兽它还懂得养育之恩。你父母只生你一子,他们老实忠厚不知怎样竟会有你这样逆子,养育之恩不报,已经是天理所难容,你更甘心堕落结交匪类,一个好人家子弟,甘心做起强盗来。你是有家有业的人,落到绿林中,那全是只身一人,亡命徒之流,你怎么不想家中父母、妻子,一家人千斤重担,放在你一人肩头上。你虽然年轻荒唐不务正业,可是眼见得你老爹爹病废在家中,支持门户的只仗你一人,你把全家死活置于不问,那不能说是你被生活所迫,只为赡养父母、妻子,走错了道路,情有可原,可是你把那飞天虎张璧竟自引诱到家中,你安的是什么心肠?你把我屠耐贞看作了何如人?你是堂堂男子汉,竟自甘心做这种下流事,要把你妻子献给贼人,可惜你家中不是那种人家,我屠耐贞更是江湖上成名露脸的屠老镖头之女,我焉能就那么任凭你这禽兽来摆布?这场大祸,完全由你造成,你的生身父母,活到那么大年纪,落个身首异处,洞腹穿胸,同胞的妹妹一头碰死,妻子女儿死的死,受辱的受辱,只把你蒋大爷一个人,若是做成了大碗酒肉大秤金银,绿林道中抖起威风,装得起好汉,也还值得。你把一家人性命全送掉,换来你一身刑具,落了个狱中待死之囚。蒋大爷,你个人也拍拍良心,对得起你自己么?屠耐贞是个好女子,我出嫁敢说是个贤良妇,我把贞操不要了,顺从了飞天虎张璧,我做鬼全不能做个干净。我老爹爹只生了我这个女儿,把我抚养大了,竟嫁到你这个禽兽,我更这么对不起他,在他找到五丈岭,我本当见了我爹爹之后说明一切,立时死在他面前,但是我若是从贼之后再这么做,依然让他老人家痛心死,生女如此,怕死贪生,不顾两家脸面,失身在贼人的手里。我死得晚些了,所以我岘颜地等待下来,哭求我老爹爹无论如何念在父女之情,看在我早死亲娘的分上,把你这禽兽设法找来,我要见你一面,你得从头上给我讲,我们一家人哪一点对不住你,你竟忍心这么对付我们?你说出道理来,我屠耐贞立时死在你面前,算是我这做妻子的不能为丈夫保贞操,不为你蒋家顾脸面,我叫你看着我死,不然你要给屠金榜、屠耐贞一个好好交代。蒋大爷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你可少跟我弄那么无耻的行为,哭涕哀告。我屠耐贞已经失节,我要办到我最后的事,我不能再落到他们手中,你再跟我迟延我可就不等待了。咱们恩断义绝,冤家对面,你还不对我讲?”

  那蒋鹏飞被屠耐贞骂得他只有低头听着,再也还不出一句话来。听到全家遇祸,更有屠耐贞说到自己拿一家人的血换来一个囚徒,这时屠耐贞用话逼迫叫他承认过去的一切行为,究竟是何居心,蒋鹏飞忽然抬起头来,跺脚说道:“到此时你还叫我讲什么?我现在才真是活见不得人,死见不得鬼。”他跟着往地上一跪,向屠金榜磕了一个头说道:“老岳父,我不是你的女婿,我是你前世的冤家。”更一斜身向屠耐贞磕了一个头道:“我不是你的丈夫,我是你的要命鬼,我实在连禽兽不如,我后悔有什么用?我改过有什么用?死者不能复活,污辱不能洗刷,我蒋鹏飞算完了,我武功本领又不是人家对手,我只求老岳父你开一线之恩,把你女儿救出去,我别的事绝不敢再求你了。我死之后,做鬼也得找张璧算账,咱们爷儿们来世再见了。”他猛往起一站,全身力量用足了,往身旁树干上撞去。

  屠耐贞丝毫不动,屠金榜倒是伸手抓他,可是蒋鹏飞的力用足了,哧的一声,只把他的衣服撕下一大片来,砰的一声,血花四溅,把头颅全撞碎了。死尸栽倒树下,老镖头屠金榜抓着一片撕碎的衣裳,两手乱颤,急得咬牙。屠耐贞只哼了一声,也不知自己是悲是愤,倒坐在地上银牙紧咬,看着蒋鹏飞的尸身,一句话没有,一个眼泪不掉,还是屠金榜把那片衣裳扔在地上,到了女儿面前,低头招呼道:“耐贞,这可怎么好?我老头子可没主意了。”

  屠耐贞渐渐地抬起头来,看了看老爹爹,这才流下泪来,伸手把老镖头的胳膊抓住,站了起来,颤声说道:“爹爹,不用着急,你这算是疼了女儿了,很好,他死得好,不叫我再落个杀害丈夫的恶名,我很感谢他。爹爹,你听这四下的声音,分明是有官兵已然要攻上来,爹爹你还是在暗中隐身,不必露面,现在已经不必惧怕他们,这关中五恶,早生猜疑之心,现在飞天虎张璧安心逃走,我不能再叫他逃开了。老爹爹,你只在暗中看着我,倘若我依然不能收拾了那恶贼,你再现身助我一臂之力!爹爹你随我来。”老镖头屠金榜招呼道:“耐贞你先不要忙,他这尸身难道就这么在这里现着么?”屠耐贞点着头说道:“爹爹,深夜之间,这里是轻易没有人来往,好在我们也许等不到就可回来。”这时,隐隐听得前山一带,呼哨声越发紧。屠耐贞说声:“不好!”便匆忙地招呼了声:“爹爹,你到后窗那里伏身等候,不到不得已时,千万不必出头。”说完了这话,也不等屠金榜答她,紧纵身形,如飞而去。老镖头屠金榜只得隐蔽着身形,扑奔他们所住的房子后面。

  且说屠耐贞心思已乱,她听得前山情形不对。飞天虎张璧更安心脱离开五丈岭,恐怕他这时返回来看见自己不在屋中,那可就要前功尽弃了。所以自己匆匆地返了回来,还算是万幸,自己刚刚到了门首,从前面如飞地跑来一名匪党,屠耐贞赶紧发话喝问:“什么人乱闯?”那来人猛然把脚步停住,在黑影中看出是屠耐贞,立刻说道:“奉五爷之命,叫告诉你老赶紧收拾,官兵已在剿山,大约这里不易守了。”屠耐贞道:“去赶紧告诉当家的,叫他有工夫赶紧进来一趟,我有要紧话和他说。”这个匪徒答应了声:“是!”转身向外面跑去。

  屠耐贞这时心里是腾腾乱跳,心说:“好险哪!晚回来一步,事情可就败露了。”自己转身进了屋中,把里外间的灯全点亮了,在里间把张璧所叫收拾的包裹打点好了,暗暗地把眼前碍手脚的收拾开,悄悄地把一柄匕首刀掖在了身上,来到外间,把门推开,向外张望着。

  工夫不大,那飞天虎张璧已带着一个弟兄进来,见屠耐贞站在门口,遂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屠耐贞道:“大约前边的情势不好吧?我听得四下声音不对,很着急地盼你早早进来,好做打算。”张璧是气喘吁吁地道:“完了,这五丈岭眼见得就是一败涂地,我张璧算栽了,这里实在没法再停留,只好对不起我们大哥。”屠耐贞没容他往底下说,遂向跟来那名弟兄说声:“你在外面等等。”随手把风门带好,拉着张璧奔里间屋,小声说道:“跟你来的这个弟兄靠得住么?”张璧说:“不用你担心,这是我亲信人,让他进来,我们两人分着扛这两个包裹,不能再耽搁了。官兵一到了里面,或是弟兄们一逃奔,这里我们可就走不脱了。”张璧这就要向外面招呼,屠耐贞道:“别忙,我问你,箱子里还有银两不要了么?”张璧唉了一声道:“那种笨重的东西,带着它太误事,你不要小气,五爷走到什么地方,全短不了金银财宝,只要有五爷这条命在,咱们赶紧走吧!”

  屠耐贞答了个“好”字,猛然身躯往后略撤,已把匕首抽出来,照定了张璧的右肋下,扑哧一声扎了进去。张璧哎哟一声才嚷得一个“好”字,屠耐贞一抬腿把飞天虎张璧踹得倒在了床铺下,匕首掣出来,却喊着门外那匪徒,“你快来!”

  这时屠耐贞一掀帘子闯出来。门外那名匪党也听到张璧的喊声,在仓促之间,他哪能辨别出是怎么一件事,答应着,一拉风门闯了进来,他往屋中一进,屠耐贞已到,一抬手,这一匕首正扎入这匪徒的胸膛内,往起把刀尖子一扬,已经把这匪徒胸膛挑开,死尸倒栽出门去。

  屠耐贞招呼了声:“爹爹,你快来,我得手了!”老镖头屠金榜从窗外看得清清楚楚,从后屋面翻过来,闯进屋中,这屠耐贞是一身血迹,也要横刀自刎,一进屋就伸手把她腕子抓住道:“好孩子,大仇已报,官兵已然剿山,你还不跟老爹走么?”屠耐贞泪流满面地道:“爹爹,你不用担心,我一定要跟爹爹回去的。”说到这句,惊诧地哦了一声道:“爹爹你听,淫贼的气还没断,好!我正要他别这么痛快死了,太便宜他了。”老镖头屠金榜道:“耐贞,算了吧,他不会活了。事已紧急,在此耽搁下去,我们爷儿两个可就走不脱了,事到今日,我们若落在官人手内,只怕是百口难辞。既或是把我们洗刷出来,好孩子,难道你不为老爹爹稍留脸面么?”屠耐贞此时面色铁青,见老爹爹也面色惨白,明白他的心意,他不愿意把这件事张扬在外人的在前,把他一生的脸面完全断送在这个现世的女儿之手。何况他为了女儿还背着个劫牢犯狱的罪名,自己也太对不起他们了,不过事情逼迫到这步田地,也实没有两全的办法,唯有狠着心肠不顾一切,咬牙切齿地说道:“爹爹,你放心,咱们走得了,你容我再和他说几句话。”

  说到这儿,不顾一切,转身进了屋中,只见那飞天虎张璧竟自倒在血泊中,不住地呻吟着。屠耐贞把桌上的蜡台端起,到了张璧的面前,用灯影向他脸上晃了一下,却连连招呼:“张璧,张璧。”这时飞天虎张璧真个倦眼微睁,他已看到了屠耐贞,口角一咧,似乎还要说话,可是已经没有那种气力了。屠耐贞却厉声说道:“张璧,你这淫徒,不顾伤天害理,为了你一人的兽欲,竟忍心杀害我全家,把我霸占在你手中,你也是绿林道一个成名的好汉,你也懂得天理的循环报应,你这么残毒忍恶,你就忘了有今日了。我屠耐贞忍辱偷生,瞎了你的狗眼,真把我当作水性杨花的妇人,甘心顺从你这万恶淫贼。你可知,我是出身善良人家的女儿,我爹爹屠金榜,是镖行中成名的人物,我焉能就那么下流?我苟活了这些日,正是等待我那忘恩负义、无耻的丈夫,我不见他一面,至死不能瞑目。张璧,屠家的姑奶奶今夜算是把事情全做到了,我那万恶的丈夫,羞愤自杀,我更能手戮了你这贼子,若叫国法处置了你,屠耐贞就白现这回世了。张璧,现在趁着你这口气没断,我要告诉你,要叫你受到一刀之苦,那也未免太便宜了你,我还要找你要一点儿东西,并且要明白地说与你,也叫你明白明白,人世上这么任意作恶,伤天害理,贪淫好色,临死时要给你个好好的结果。我公婆全是一生忠厚的老实人,养了这个不孝儿子,娶了我这祸水的儿媳,把他们的命送掉。我那小姑子更是清白的女儿,也死在你们这般羽党之手,我亲生的女儿,已被我杀戮。他们冤魂不散,我要用你这份狼心狗肺祭奠他们死去的冤魂。张璧,你听见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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