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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裂痕
 
2024-08-11 22:48:15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萧嫣然捏着绣花针,转头看了窗外一眼,不觉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只绣了一半的枕套,慢慢站起身来。
  一时间,她觉得头有点晕,眼有点花,腰有点酸,两腿也有点发软发沉,很有些使不上力气。
  是该出去走走了。
  经莲子这一说,她才想起自己这几天几乎没出房门,更别提内院了。
  这跟天气无关。
  雨已停了两天了。
  她就是不想动,整个人都懒懒地提不起精神来。
  她一站起身,莲子和荷衣就几乎是跳着到了她身边,满脸都是按不住的笑容。
  显然,一直陪着她,这几天可把她两个小丫头闷坏了。
  萧嫣然揉了揉有点发酸又有点发硬的后腰,微微皱眉道:“我们去哪里好呢?”
  荷衣抢着道:“当然是后花园子里。”
  萧嫣然不禁一笑。
  小丫头的要求倒真不高。
  荷衣生怕她不同意似的又急忙加了一句:“莲子姐说,后花园里又开了好多花,可漂亮可好看呐。”
  萧嫣然扶着她的肩,轻轻搡了她一下,微笑道:“那就走吧,就你话多。”
  后来想起这件事,萧嫣然曾有过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到底如何奇怪,奇怪什么,她却没弄明白。
  也从没认认真真想过。
  那种奇怪的感觉在她心里只是一闪而过,刹那间就不知踪影了,就像是在朦胧的月色下突然飞过的一抹浅淡的黑影。
  你急匆匆在路上走,突然(绝对无意间)看见路边一个小摊上一件小玩意儿挺惹眼,于是你停下,拿起看看,放下接着走你的路。
  你不想买下它,更不会去深究这么个小玩意儿的来路,走不出两步,你就会彻底将它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除非那件东西是你一直在用心寻找的,或者你当时就已预知它将对你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但你不知道。
  萧嫣然也一样。
  一进后花园,两个小丫头就像是脱了笼头的野马,又像是已被满园的鲜花迷得不知所措的蝴蝶。
  眨眼间,她们就从萧嫣然身边跑开了,跑进艳阳下怒放的鲜花丛中。
  萧嫣然笑道:“小心点,别摔了。”
  她的声音并不高。
  她很清楚,就算她放开嗓子叫,那两个小丫头大概也听不见了,就算听见也绝不会把她的话真正当回事。
  其实,她并不真的担心她们会磕着碰了摔了。
  像她们一样,她也曾在花园里疯跑过,因艳阳下怒放的鲜花和美丽的景致心里涨满莫名的喜悦和欢娱。
  就在几年前。
  萧嫣然慢慢绕过一丛假山,慢慢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她的印象里,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样的时光还能再回来吗?
  不能。
  她知道不能,正如她知道自己的手上有几根手指一样。
  两个小丫头正享受的,对于她来说,已是回忆。
  只能是回忆了。
  美好的回忆岂非也是一种享受?
  萧嫣然的脸颊不禁微微有些发热。
  她忽然想起了岳乘风,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也是一个午后,在一处花园里。
  太阳明晃晃的照遍了每一个角落,温暖而不炽烈,正如今天,而她正像那两个疯丫头一样,在花丛中疯跑。
  萧嫣然抬起手,弯起手腕,手背轻轻地贴了贴自己的脸颊,微笑着播了摇头,将过去的影子从脑子里赶开了。
  她不想这样做,但她知道,美好的回忆总是会打破她内心的平静。
  她又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想看看那两个疯丫头怎样了。
  然后,她看见了司马固。
  司马固正大步向她这边走来,而且离她已很近。
  萧嫣然微微吃了一惊。
  司马固就像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似的。但转瞬间,她又觉得自己的吃惊是毫没来由的了——刚才,她也根本没注意过四周的一切。
  司马固在离她四五步远时停下,恭恭敬敬地拱手一揖,恭声道:“见过岳夫人。”
  萧嫣然忙福了一福,含笑道:“都说过了是自家人,司马大哥还是这样客气。”
  司马固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萧嫣然不无惊奇地发现,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是惊人的。
  她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十来天前见到的那个司马固联系起来,更不敢相信他就是她曾在二绝茶庄见过的那个人。
  不再有丝毫局促、拘谨、不自在和手足无措,现在的司马固举止言谈自然而得体,甚至可以说颇富风度。
  不仅仅是举止和衣着,他整个人、他的精气神都已与十来天前完全不同。
  看上去,他比以前至少年轻了十岁,脸上、尤其是额头上的皱纹明显浅淡了很多。
  那皱纹里不再有一丝一毫哪怕最浅最淡的愁云惨雾,整个人反而因这些皱纹显得稳重、透着股成熟的魅力。
  甚至可以称之为高贵。
  ——时间之短,变化之大,是不是恰恰可以证明,他原本就是个很高贵的人呢?
  萧嫣然微笑道:“司马大哥这是急着上哪儿去呢?”
  司马固恭声道:“在下正准备去求见夫人,恰巧在这里碰上了。”
  萧嫣然一怔:“找我?”
  她实在想不出司马固找她能有什么事。
  司马固道:“在下想请夫人看张图。”
  “什么图?”
  萧嫣然一点也不感兴趣,但还是问了。
  她这才发现,司马固的手里,一直捏着张纸。
  司马固将手里的纸打开,往前迈了一小步,却又停下,面上闪过一丝为难的神情。
  显然,他是怕逾礼。
  两个小丫头虽说也在花园里,但已跑远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萧嫣然不禁暗自一笑,淡淡地道:“这么远哪里看得清。”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近他身边,伸手接过那张纸。
  这下能看清了,但一时间她却没看明白纸上画了些什么,更不明白司马固特意拿一副支离破碎奇形怪状的画给她到底有什么用意。
  司马固显然看出了她的困惑,于是开始解释:“我准备这样修复那只玉雕……”
  他伸出手,在纸上比划着:“这里,还有这里,打进三根楔子,接头的地方做一些打磨,应该能遮得住这条裂纹……好在下面翡翠的座子没摔开……”
  萧嫣然明白了。
  老实说,她早已将那只摔碎的白玉小鹿忘得一干二净了,更不记得司马固说过会帮她修复它。
  ——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细心认真的一个人。
  她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说话时,她不觉已离他很近,近得她的脸颊都能感到自他薄薄的长衫下透出的热力。
  男人的热力。
  她本想说句感谢的话,忽然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除了岳乘风,自己的夫君,她还从未和第二个男人靠得像现在这样近。
  她的心毫没来由地乱了。
  司马固仍在兴致勃勃地讲着自己的想法,一边说,一边在纸上比划。
  他的动作似乎带着种奇怪的韵律。
  萧嫣然惊悚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司马固瞄了她一眼,垂下目光,抱歉似的道:“一说起玉器的事,在下的话就多,夫人一定听烦了吧?”
  萧嫣然将图纸递还给他,道:“没有,真的很有意思。”
  司马固道:“那在下就照这样动工了。”
  萧嫣然道:“行。”
  连她自己都听得出自己的声音突然间已变得极其冷淡。
  司马固拱手一揖,道:“多有打搅,请夫人见谅。”往后退开两步,转过身去。
  萧嫣然不觉歉然,忙道:“等一等。”
  司马固转身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萧嫣然道:“不过是件玩意儿,让司马大哥如此费心,真是过意不去的很。”
  司马固含笑道:“说定的事,在下可不敢失信。”
  他顿了顿,又道:“岳夫人和小岳对在下如此照顾,这点小事又何足挂齿。”
  萧嫣然道:“司马大哥,以后你真的不能再这般客气了,比起你当年做的,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司马固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她认认真真地道:“岳夫人,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做的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夫人再这样说,我……”
  萧嫣然截口道:“在那种情况下,还不算了不起吗?司马大哥可是冒着生命危险。”
  司马固又叹了口气,皱眉道:“老实说,如果当时能将那个姑娘也一起救出来,我的感觉会真的很不错,可是……”
  “你说什么?”
  萧嫣然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一瞬间,她的脸颊已失却了血色。
  司马固被吓了一跳,立即变得局促不安起来:“我是说……是说……”
  萧嫣然吃吃地道:“还有个女人?他那天是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司马固目光闪烁不定,含含糊糊地道:“你,你不知……小岳没……没有提过?”
  萧嫣然的双唇也已苍白,而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她……死了?”
  司马固求援似的往两边看了看,低声道:“是。”
  萧嫣然道:“她是谁?”
  司马固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小岳……原来你不知道,我还以为……我……”
  萧嫣然逼近一步,冷冷地道:“她是谁?!”
  司马固道:“我……我不该说……”
  萧嫣然又逼近一步,冷冷地盯着他。
  司马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她叫鹿琳,是……”
  萧嫣然摇晃了一下,两手紧紧地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揪得指节都已泛出青白色,喃喃地道:“鹿?她姓鹿?她与白鹿矶鹿家堡是什么关系?”
  司马固慌乱地道:“我……这个……最好你去问小岳自己。”
  他倏地转过身去,逃也似的走开了。
  “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萧嫣然自己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整个下午,整个黄昏直到吃晚饭时,她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没说上几句话,她的声音已变得嘶哑,语气也变得尖刻起来。
  但她控制不住。
  好在她事先已特意将莲子和荷衣打发到前院去了。
  岳乘风的脸顿时涨得血红。
  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她的神情和语气。
  他从未想到过萧嫣然会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对他说话——似乎他做了什么极其见不得人、极其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那是过去的事了,都过去九年了。”
  他不想同她吵架。
  自打认识她以来,他们之间从未闹过一点点不愉快,更别说吵架了。
  他只想和她讲道理,平心静气地讲。
  萧嫣然却无法平心静气:“我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只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岳乘风道:“有这个必要吗?你不是不知道那是九年前了,那时,我还根本不认识你呀,何苦来呢?”
  萧嫣然冷笑道:“你以为我在吃醋?”
  岳乘风忙道:“我不是……”
  萧嫣然不容分说打断他的话,尖声道:“我会吃她的醋?吃一个死人的醋?!真是笑话,真亏你想得出!”
  她的话就像一根钢针,直刺进他心底。
  岳乘风涨红的脸倏地变白了。
  一股怒气自他被刺痛的心底猛地窜了起来。
  他冷冷地一笑,道:“其实也用不着我说,在我进徽帮前,常理不是将我的一切都查了个一清二楚嘛。”
  萧嫣然尖声道:“是,常老他是查过,是我爹叫他查的,只可惜没查出你原来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岳乘风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嫣然咬牙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岳乘风道:“我不清楚!”
  萧嫣然道:“你说,你那天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你是故意喝醉的,这样你就能不参加对鹿家堡的行动,对不对?!要不是在鹿家堡受了伤,后来我爹也不会……不会……”
  泪水涌出她的眼眶,她呜咽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岳乘风浑身哆嗦着,哑声道:“不错,那天我的确灌了自己很多酒,但绝不是……”
  他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将自己当时的心情说清楚。
  他的脑子里,已是一团乱麻。
  其实,就算不乱,他也说不清楚。
  世上本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否则,也就不会有“百口莫辩”这个词了。
  萧嫣然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死死地盯着他,嘶声道:“你一直在想着她!在你心里,她才是……所以你那天要喝醉酒!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什么都不是,只是她的替代品,对不对?你说!”
  “不对!”
  岳乘风大吼起来,惊得萧嫣然一个激灵。
  她这才发现,他的脸已变得铁青,脖子和额上的青筋已暴起,像是一条条紫黑色的蚯蚓。
  “没错,我是一直瞒着你,有意在瞒着你,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急速地喘了口气:“因为对我来说,那是我记忆中最痛苦的事!那是我自己的痛苦,也是惟一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东西!除了它,我还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萧嫣然的声音又变得尖刻了,她朦胧的泪眼里却蓄满了痛苦:“你说你什么都没有?那我是什么?徽帮又是什么?”
  岳乘风深深吸了口气,道:“徽帮?徽帮里又有几个人信任我?”
  萧嫣然道:“不信任你?不信任你我爹为什么会指定你继任帮主?!”
  “帮主?”岳乘风终于忍不住哑声吼了起来:“有谁把我这个帮主放在眼里?对于他们来说,我只不过是你们萧家的姑爷!”
  岳乘风紧紧闭上双眼,用力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吐出,再睁开眼时,萧嫣然怔住。
  终于平静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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