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2024-01-21 17:18:50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由于已立血誓,决不允许柳还珠再杀“天蝎尼姑”,司马白想见柳还珠的心情,也就越发急迫!
  他生怕一步去迟,大错已铸,则这桩由仇、恩、情所纠结识成的悲剧,岂不遗憾终生?……
  故而他拜铸父母在天之灵,立誓一毕,便忙不迭地,向丈许以外的微透天光之处,飞身冲出!
  司马白如今进境极大,功力颇高,这一式“山河缩影”,委实把身形化成一道白色闪电般,纵得极快!
  快,有时是致胜妙决,但如今却使司马白吃了一点小亏!
  因为那壁缝出口处,太以狭窄,必须慢慢挤越,或是施展一点“缩骨功力”,方可穿过。
  司马白心急赶往“负心潭”去与柳还珠晤见,纵得太快,那里还来得及施展什么“缩骨功力”?
  在一闪穿过壁缝之际,司马白左额近颈处,在尖锐凸石上,擦出了一条有寸许的紫色血印!
  这点小小苦头,司马白那会在意,他简直太高兴了!……
  壁缝之外,便是一片比“瀑积潭”大了不少,约莫有数亩方圆的清彻潭水!
  尤其,近潭心处,一堆突出水面的岛形石块之上,盘膝坐着一位白衣佳人。
  虽然,距离尚远,又有水气,司马白看不清对方的眉心部位,有没有朱砂红痣?但他业已可以确定,这是柳还珠,不是柳明珠!
  因为,柳还珠爱着白衣,柳明珠则不知是否因善豢“黑钩毒蝎”之故,一向爱着黑衣。
  但司马白却觉得柳还珠所披的白色长衣,有点略嫌宽大……
  而且面目虽远望不清,也似并未清灭,反而有些浮肿……
  司马白不耐烦,也容不得再研究这些小问题了,他急急走到潭边,向潭心招手叫道:“还珠……珠妹……”
  潭心石上,盘膝坐的白衣佳人,听得喊声,只抬起头来,向司马白看了一眼,既未开口答应,也未起身纵过。
  司马白连叫三次,见对方未加理睬,不由得有点心中打鼓,莫名其妙?
  欲知心腹事,已听口中言,他非向柳还珠问个青红皂白不可。
  人家不肯起身,他只有移樽就教……
  以司马白如今功力,数十丈宽远的潭水,难不倒他,他可以提气踏波!
  “神龙渡海”转化“雁落平沙”,一下便纵出六七丈远,提气轻身,踏波前进。
  在司马白离岸飞身之际,潭心的白衣佳人,仍无任何动作……
  但在司马白踏波前进,再有二十丈左右,便可到达那片潭心石地时,白衣佳人突然合掌当胸,向波面一拜一推!
  这像是“盘若掌”等功力,修为并深厚得相当惊人!潭水被那无形劲力击得飞扬起一片浓厚漫天水光,挡住了司马白的视界!
  司马白似乎觉得波光中,有白影依稀一闪,便知大事不妙!
  他想叫,苦于身在水上,必须提气踏波,不能开口说话……
  果然,等到漫天水光散落,潭心石地空空,白衣佳人早化鸿飞,那里还有丝毫踪迹?
  司马白焦急万分地,一面赶向潭心石地,一面不顾一切地,高声叫道:“珠妹,你大概怪我曾负心移情,和别的女人相处,但你不见我可以,我总有一天会向你解释误会,却千万不可再杀那‘天蝎尼姑’!”
  这一开口,身形立往下沉,尚幸已近潭心石堆,水深渐浅,只到司马白的胸部左右。
  司马白也懒得再施展什么内家绝艺。提气踏波,反正衣裳已湿,索性就在水中,向柳还珠适才盘膝而坐的石堆走去。
  他空自提气高声大叫,未闻半丝回音,分明柳还珠不知用什么方法,业已离去。
  佳人已随水光去,此地空留负心潭,司马白何必还要涉水走往潭心石堆则甚?
  这就是爱情,爱情难免痴狂!
  司马白便是有点痴,他觉得自己不辞千里,远来“岷山”,好容易才与柳还珠这样隔水相望的见上一面,她不能就这么走掉,至少,也要像初入“岷山”时,那只纸镖传书般,在潭心石堆上,给自己留上几句话儿……
  这种想法,是不是有点痴呢?
  一点不痴,他完全想对了路……
  柳还珠果然在潭心石堆上,给司马白留了话儿,但不是几句话儿,只是两句话儿。
  初入“岷山”时,柳还珠给他一只纸镖,镖上两句话儿,共仅八字,写的是:“十年以后,迟君东海”。
  司马白衣衫狼藉地,从水中走上石堆,目光四瞩,发现了石上镌字……
  看见字迹,司马白是怦然心喜。
  一看清字迹,司马白却凄然心酸!
  东海,是遥远的路,十年,是漫长的时间,柳还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司马白?为什么要让他等得这么久?跑得这样苦呢?
  这是不是司马白看清“十年以后,迟君东海”字样后的口中怨语?
  不是,司马白看清字迹后,虽然心内凄然,却毫未犹疑地,仰面扬眉、高声叫道:“还珠,假如你听得见,便请你听着,慢说东海,远在天涯,我也要找,慢说十年,久远百年,我也会等,但我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杀‘天蝎尼姑’!……”
  司马白是仰着脸儿说话,他的一只俊目以内,满含泪光!
  一滴、二滴、一滴、四滴!……
  是司马白的眼泪,掉下来了么?……
  不,眼泪虽是眼泪,却是柳还珠的!
  柳还珠并未远去,她就躲在这潭心石堆上,一个极隐密的石洞之中!……
  司马白仰天狂叫的每一句话儿,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为之流泪!……
  柳还珠为什么要躲司马白?不见司马白原因不太清楚,但有一个原因,却绝对可以猜得出来,就是“爱美”!
  常言道:“女为悦已者容”,本来已是一种极爱美的动物,尤其在她所心爱的人面前,曾极力掩饰缺点。
  如今的柳还珠,太以不漂亮了,她之所以穿了一件极宽大的白色长袍,便是为了遮掩缺点!
  所谓“缺点”,便是她的隆起的腹部,与身二十来处伤痕!
  脸上浮肿,腹部高隆,原来柳还珠是怀了孕?看来并已接近生产。
  身上的十来处伤痕,是她拚斗“天蝎秀才”欧阳纶时所留。
  这样一副形相,难怪柳还珠要躲起来,不肯见司马白了,她要保持司马白心目中的对自己的完美形象!
  但却不知她为何要躲去东海,并要一躲十年!
  司马白那里知道柳还珠就在他身边不远之处,相思、恼恨、疑愧等情绪交侵,他真恨不得一了百了的跳下这“负心潭”去!
  但,不能跳。
  他,还有两桩大事,也就是还有两桩心愿,必须完成,必须实现!
  第一桩当然是报雪父母之仇,“天蝎秀才”欧阳纶,虽然已死,还有一个天蝎尼姑……
  第二桩便是他刚才已向柳还珠高声表白过,他要追到东海,他愿等她十年……
  司马白当然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儿,柳还珠业已完全听见。
  但他在意识中,却作为她业已听见……
  故而,要跳水,司马白应跳“东海”不应跳“负心潭”……
  要死,他也要再活十年……
  这十年之间,他要报仇,他要雪恨,他要仗剑江湖,铲尽不平,活得轰轰烈烈,光耀司马门楣!
  所谓轰轰烈烈,当然多彩多姿,但却必须把一件事儿,摒除在自己的生活圈外。
  这件事儿,就是“爱情”!
  司马白铁定心肠,决不辜负柳还珠,换句话说,他决定心如古井,决不再波……
  但天下事那会尽如人意?司马白想不到竟会与他几位旧识红妆,在江湖间,一一重逢,并每一次都使他几乎脱不开身,摔不开手!
  “蝎死回音谷,人近负心潭”,“岷山”中,没有事了,这座川北名山,虽然景色绝佳,但司马白无心欣赏了,他亟于南下,掉头东归。
  不过,司马白离开“岷山”台,突又变计,不及于掉头东下,赶赴“黄鹤楼”了。
  因为柳东池,葛心仁,鲍恩仁,可能尚在“武昌黄鹤楼”左近,等他相会。
  他觉得自己业已艺成,也受过不少折磨,略有江湖经验,今后应该尽量独闯天下,不必事事都依赖那几位前辈为助。
  既然知晓“天蝎尼姑”踪迹不远,何不先川中一带,搜个透彻。
  柳东池等,即令在“黄鹤楼”等得不耐,也会设法留话,不至于便从此参差,难以相见。
  司马白既有细搜川中之意,为何单单放过“岷山”?
  他衡量过了,他觉得“天蝎尼姑”人在四川,定然没错,但却不在“岷山”。
  因“天蝎尼姑”若在“岷山”,“天蝎秀才”欧阳纶恐怕未必会死得那么容易!并连那么多的毒蝎,也一并被柳还珠统统杀死!最低限度,“天蝎尼姑”若在“岷山”,也会于欧阳纶死后,替他收尸,不可能听任人尸,死蝎,一齐狼藉在“回音谷”内。
  由此之故,司马白虽然不搜“岷山”,却在岷山左近,下了不少功夫!
  空费工夫,不见尼姑,奔劳半月,来到郦都!
  这半个月的工夫,完全徒劳,不单“天蝎尼姑”,毫无踪影,连她所设监视司马白行动的所谓“追魂桩卡”也似一并揭去,好像是自甘示弱,存心要避锋头!
  到了“郦都”,司马白只得卖舟东下,心想天下事,往往无巧不成书,或许自己在陆上所找不到的东西,会在水中突然出现?也说不定?
  这种想法,是否一厢情愿?
  不一定,司马白在卖舟放江,顺流东下之行,确有所遇,不过所遇的,不是“天蝎尼姑”而已。
  就在他于“郦都”江边,与船家谈好船资之际,有位满身都是酒渍风尘的青衫文士,向司马白长揖为礼,陪笑说道:“小弟乃是江西人氏,流落川中、资薪已尽,无力还乡,仁兄既然卖舟东下,可否允许小弟搭个便船,功德更无量了!”
  一来,司马白侠义为怀,到处救仁济世,对流落异乡之人,求搭便船,决无不允之理!二来这青衫文土,形容憔悴,满脸病容,但谈吐不俗,眉目间,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不俗风华,使司马白略起惺惺相惜之感!
  故而,那青衫文士的语音才了,司马白便伸手肃客,并又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递向那名叫李二的船家笑道:“李老二,我有客人,你去多准备一些美酒佳肴,这一来,于千里江陵,眺赏三峡美影之际,便不愁孤独,可以有所请教的了!”
  李二明知区区酒菜,那用得了多少银子?余下来的,必是自己赏头,遂“喏喏”连声,喜孜孜的接银欲去。
  青衫文士笑道:“船家,我酒量极佳,泸州大曲,或锦州大曲,务须准备丰富!此外,血豆腐、兜兜碱菜,涪陵榨菜,剑阁腊肉,也多卖上一点……”
  李老二虽觉这全无钱求搭顺风船的青衫文士,有些罗嗦,但因对方所嘱备的,全部是些川中土产,并不十分名贵,遂也并未说什么难听话儿,照样点头答应。
  李老二一走,那青衫文士,并自举步登船,并向司马白含笑道:“小弟是个落第文人,策论文章,自知浅陋,不敢举对黄明!但居川甚久,山川形势,尤其是瞿唐、巫峡、隘西陵胜景,却属极熟,途中可为仁兄,一一指点,什么盖顶黄牛、崆岭白帝,兵书宝剑、马肺牛肝,故事多得很呢!”
  司马白陪这青衫文士,进舱落坐,一面斟茶敬客,一面笑道:“小弟复姓司马,单名一个白字,仁兄上姓高名,怎样称谓?”
  青衫文士应声答道:“小弟莫负心。”
  司马白因新近去过“负心潭”,觉得“负心”二字,有点扎耳,不禁向这位自称“莫负心”的青衫文士,皱眉看了一眼。
  “莫负心”的反应,十分敏捷,业已觉察出司马白的诧异神情,遂含笑问道:“司马兄皱眉则甚?是嫌我这‘莫’字不佳?抑或‘负心’二字之名,起得不好?”
  司马白笑道:“莫兄说那里话来?姓氏是先人宗脉,有什么好坏?‘莫负心’二字,虽嫌薄德,但连‘莫’姓之下,反有哲意,不过,‘莫负心’者,不似庙堂之名,到有江湖意味!”
  莫负心抚掌笑道:“小弟今日可谓‘得遇知心人’了,仗义多从屠狗辈,衣冠半是负心人!小弟不单性喜结交江湖人物,这三个字儿,也太不投那些宦场俗客脾胃!”
  司马白举杯笑道:“酒菜未来,以茶待客,小弟要为这‘莫负心’三字,奉敬莫兄一杯!”
  莫负心端起杯儿,把杯中浓酿香茗,饮了一半,目注司马白,轩眉笑道:“司马兄身佩长剑,豪情胜概,分明是朱家郭解之流,况复风神如玉,必多红粉知音,你游侠江湖,免不了倚红偎翠,在剑底刀头,衾边枕上,可会负过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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