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八回 乱点鸳鸯
 
2023-04-23 10:06:16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被人误会是夫妇

  由于谷飞霞功力尚未恢复,这一天走了不到百里路程,已是黄昏时份。他们进入一个小镇投宿。
  客店的主人以为他们是对夫妇,说道:“你们来得正巧,恰好今天有对夫妇搬走,留下一间上房。这是小店最好的一间房间。”
  谷飞霞面上一红,说道:“我们是兄妹。”她怕引起别人无谓的猜思,不好意思说是朋友,只能冒称兄妹。
  店主人略感尴尬,笑道:“对不住,是我走了眼。你们兄妹大概不是一母所生的吧。”
  谷飞霞连忙说道:“这次你猜对了。我们是异母兄妹,所以相貌毫不相似。”
  店主人道:“房间倒是有的。但另外一间比较差些,它,它本来是间柴房。”这店主人倒是颇为老实,这两天客人较多,他是临时把柴房腾空当客房的,怕客人嫌弃,事先言明。
  霍天云道:“贵店生意不错啊。没关系,我就住柴房好了。”
  吃过晚饭,霍天云走出铺面。有几个客人正在和掌柜聊天。
  “这地方有什么新鲜的事儿么?说来听听。”这个客人有种嗜好,每到一个地方,就喜欢打听当地的新闻的。
  掌柜说道:“有啊。有个官家小姐,前天晚上,险些给强盗采花。幸亏有个侠士路过,把那采花贼赶跑。”
  霍天云知道他们说的正是谷飞霞碰上贺式规那椿事情,于是插进去听。那客人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加理会,继续说道:“这事我也听得有人说过,听说那个采花贼是书生打扮,相貌长得颇为英俊的。”霍天云正是书生打扮。
  掌柜的道:“不错。所以今早发生的一件事情,也曾有人起过怀疑。当然这怀疑是错的……”
  那爱管闲事的客人笑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还没有说呢。”
  掌柜的说道:“今早天濛亮的时间,有人看见一个腿部受伤的书生,扶着一个似乎比他伤得更重的女子走路。那书生一跛一拐,跑起路来却比壮汉还快得多。看见这对男女的人说出此事,有人怀疑,莫非那书生就是采花贼?当时我就说一定不会是的。虽然那书生打扮的采花贼听说前晚是受了伤,但那官家小姐,并没给他掳去。……”

  霍天云被人疑是采花贼

  有个客人说道:“这并不能证明那个书生就不是采花贼啊。你不许他又抢别的人家的闺女么?”
  掌柜说道:“假如真是这样的话,跟他一起的女子就是给他打伤的了?”
  那客人道:“不错。那女子起初不从,后来给他打怕了,只好乖乖跟着他走。这样猜测,似乎近情理得多。”
  掌柜笑道:“事实并非如此。那女子和那书生甚为亲热,不像是给强逼的。后来有路上的行人也曾碰上他们,听得他们是以相公娘子相互称呼呢。他们是对夫妻。”
  那客人道:“管他是采花贼不采花贼,反正他们是大清早经过此地的,走也走得远了。”
  那爱管闲事的客人,忽地说道:“那也说不定啊。照掌柜所说,我也相信,今早在此经过的那个书生不是采花贼。但正因为他不是采花贼,真的采花贼就很可能还在‘这里’!”说到这里二字,声音特别大些。
  他的同伴笑道:“你真是喜欢胡思乱想,难道你以为这间店子藏有采花贼?”
  那客人道:“我说‘这里’,是指这个地方,并不一定是指这间店子。”说话之间,暗地留神霍天云的神色,霍天云也注意到了。
  “岂有此理,这家伙莫非怀疑我是采花贼?我就让他狐疑吧。”霍天云心里想。当下也不说话,便即离开,走去谷飞霞的房间。
  他把刚刚听到的消息告诉谷飞霞,谷飞霞道:“一定是贺式规和那叶三娘子了。”他们要是也在这条路走,那可正好啊。就怕碰不上他们。”
  霍天云道:“你今天走了一天,没有运过功疗伤,觉得怎样?”
  谷飞霞道:“我倒觉得精神比今早上路之时还好,不过要功力恢复如初,恐怕还得几天。”
  霍天云道:“好,那我现在助你练功。”
  谷飞霞道:“要你一再为我耗损真气,我可过意不去。”
  霍天云笑道:“你不希望早点恢复功力么?否则你碰上那采花贼,也不能亲手杀他了。”

  窗外有人偷窥

  谷飞霞叹道:“大哥,你对我真是比亲兄长还好。”
  霍天云笑道:“你又没有兄弟,你怎么知道。”当下,两人盘膝对坐,掌心相抵,霍天云默运玄功,以本身真气助她经脉,拔除余毒。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天云忽地听得有轻微声息,他是个大行家,一听就知道有人在窗外偷窥。不过这人的轻功似乎不大高明,呼吸也甚重浊。
  谷飞霞也觉察到了,面色一变,摸出了一枚铜钱。她是想用钱镖打瞎那人的眼睛。
  霍天云摇了摇头,示意叫她不好轻举莽动。谷飞霞心道:“不错,还是让霍大哥去对付他好。”省起已是深夜,既然冒称兄妹,也得稍避嫌疑,于是说道:“哥哥,你回房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霍天云走出她的房间,只见一条黑影正在闪入另一间房间。从他的背影,霍天云认出正是那个爱管闲事的客人。
  霍天云先不打草惊蛇,装作没有发觉。回到自己的房间,过来一会,方始悄悄出来。
  那个爱管闲事的客人正在房中和同伴咬着耳朵说话。霍天云凝神细听,只听得他说道:“我瞧那姓霍的客人多半就是采花大贼。那女的也不一定是他的妹妹。”
  “你怎么知道?”同伴问道。
  “亲兄妹哪有三更半夜还在一间房间,而且我看见他们坐在床上,好像正在亲热呢。那女的准是他的姘头!”
  霍天云心中火起,几乎就想跳进去打嘴巴。但转念一想:“何必和这些小人计较,且听听他们再说什么?假如证实了他们是坏人的话,那时再惩罚他们不迟。”
  “恐怕是你胡猜乱想吧?”那人的同伴笑道:“他们何必冒称兄妹,尽可以认作夫妇呀。”
  那人说道:“或许他认为正是要这样假撇清,才不会有人怀疑他是采花贼呢。”
  “你也真是太好多管闲事了,倘若真是采花贼,你惹得起么?”
  “我不过是好奇罢了,谁还真的想去惹他?”
  “哼,你也不想想,你的好奇可能就会送掉你的性命?”
  那人不作声了。

  “难道我已经有点喜欢她了?”

  霍天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里想道:“原来是个莫名其妙的多事之徒,我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不想浪费精神再听下去,便回房中睡觉。
  虽然不想计较,但这件事情,却是刺激他回忆往事,躺在床上,竟然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了。
  “好在谷姑娘不知道,要是让她听见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可就真是不好意思了。
  不过,也是难怪别人猜疑,我和她本来不像一对兄妹,三更半夜又在她的房中。”
  想至此处,不知怎的,在他的脑海里突然掠过风鸣玉的影子,不知不觉的想起了她和上官英杰的事情来了。
  “那天晚上,鸣玉和上官英杰同在一间房间,和我与谷姑娘今晚的情形,不正是十分相似么?
  唉,我鄙视那个无聊的客人,但我当时也何尝不是和他一般见识?怎能因此就怀疑他们是有男女私情!”
  “不,不,我并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就怀疑他们的,我是要成全他们,也为了报答上官英杰曾经救过我的大恩。”
  但那天晚上的事情,当真是对他的决定毫无影响吗?他再诘问自己。终于不能不在心里承认:“不错,我是曾经想过不止一次应该成全他们,但促使我作出退婚的决定的,那天晚上所见,也不能说是全无关系。”
  他自责不该和那无聊的客人一样,对风鸣玉与上官英杰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猜疑,但转念一想:“既然我认为应该成全他们,那也无须后悔了。”
  忽地,又是一个新的念头从心中升起:“我对谷姑娘,当真只是普通朋友的感情么?”突然间他发觉自己心底深处的秘密:“为什么我会这样问自己,难道我已经是有点喜欢她了!”
  拿谷飞霞和风鸣玉比较,风鸣玉天真纯朴,谷飞霞爽朗大方。他觉得谷飞霞的性情的确好像是和自己比较接近一些。虽然他们现在是冒充兄妹,但在他的心目中,风鸣玉才真正是像他的妹妹。
  深夜不寐,浮想联翩。霍天云不禁心里苦笑了。

  霍天云成了杀人疑犯

  “我和她不过萍水相逢,说不定是明天,说不定是后天,我就要与她分手,我怎能有这念头?唉,我已经受过一次创伤,岂可又再自寻烦恼?”霍天云心里想道。
  “明天一早还要赶路,还是安心下来睡觉吧。”他好不容易才停止了胡思乱想,在将近天亮的时候,方始朦胧如梦。
  不料才睡了一会,忽地被人声从梦中惊醒。
  “救命,救命呀!”
  “不好,采花贼杀了人了!”
  叫救命的似乎正是那个喜欢管闲事的客人,叫得那么惨厉,令人一听,不觉毛骨耸然。霍天云大吃一惊,连忙跳起身来。
  跳出院子,只见掌柜、伙计和几个胆子大的客人,正在围着那个受了伤跑出来的客人问长问短。那客人额上给斫了一刀,流血还未停止。
  掌柜正在给那人裹伤,一面叫道:“你、你说什么?采花贼,就、就在我这店子!他,他就是那姓霍的客人?”
  刚说到这里,他看见霍天云跑出来了!
  掌柜啊呀一声,吓得跳起,连忙拿起一张板凳,当作武器,保护自己。
  店伙有的拿起斧头,有的拿起菜刀,有的拿起火叉,那几个胆子大的客人,也都各自找到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满面怒容的盯着霍天云。
  那受伤的客人跪在地上,嘶哑着声音嚷道:“大、大王,是我不合多嘴。不、不过,你已经杀了我的好朋友,请你饶我一命吧!”
  霍天云道:“什么,我杀了你的朋友?你有看清楚那个强盗的模样没有?”
  那受伤的客人不敢作声,只是叩头捣蒜。
  谷飞霞也出来了,看见掌柜情景,不觉呆了。
  胆子大的客人看见霍天云不敢承认,胆子更大一些,以为这“采花贼”是害怕他们人多。但见霍天云腰悬佩剑,他们也不敢就上去动武。
  一个客人道:“你怕什么,只管说是不是他?”
  那受伤的客人还是不敢说话,但却点了点头。
  “噹、噹、噹!”有两个伙计立即鼓起铜盘,大声叫道:“乡亲们,快来帮忙捉采花贼!”

  有理说不清

  另外两个客人忽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突然向谷飞霞扑去叫道:“先捉住这个婆娘!”原来他们以为女的比较容易对付,而且谷飞霞面有病容,身上又不见带有武器。心中都是如此想道:“抓住了这个采花贼的姘头,多少也令他有点顾忌!”
  谷飞霞又是可怜他们,又是气恼他们,怒道:“你们这些欺善怕恶的东西,不去找真正的采花贼,竟来欺负我!”
  她已经恢复了三四分功力,此时只用一分功力,衣袖一挥,就把一条擂衣棒和易柄火叉拂得当啷坠地,这一来吓得那些人都面青唇白,还有谁敢向前?
  霍天云叹道:“这也是我合该倒霉,不必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说罢拿出了金疮药,亲手替那受伤的客人敷上,然后又拿出二两碎银,交给掌柜,说道:“二两银子,够付我们的房饭钱了吧?”
  掌柜的惊诧无比,当然他不敢伸手去接这银子,但由于做了掌柜多年的习惯,心里打了打算盘,不自觉的说道:“足、足够有余了,但请大、大爷收回去吧,小的不、不敢领受厚赐。”他本来是想说“大王”的,觉得不妥,说出口来,变成了“大爷”。
  霍天云把银子扔在地上,说道:“你当我真的是强盗吗?哪有白食白住的道理?”
  此时已有一些镇上的居民,给刚才伙计敲打铜盘的声音惊动,正自向这间客店赶来,四面八方,大呼小叫:“快,快来捉采花贼!”
  霍天云苦笑道:“有理说不清,咱们还是走吧!”
  霍天云跑出店门,喝道:“我不是采花贼,谁敢上来胡缠,休怪我不客气!”朝着没人的地方,呼的发出一掌。劈空掌力,打得沙飞石走,好像刮起一股烈风!那些人吓得只敢虚张声势,口里叫喊要捉“采花贼”,脚底却是抹了油,四散躲开了。
  谷飞霞恢复了三四分功力,已经勉强可以施展轻功,趁着天刚亮,路上没有行人,跑了一会,已是把“追兵”远远甩在背后。
  谷飞霞道:“真是岂有此理,要捉采花贼的人反而给他们当做了采花贼。不过,那个客人何以咬定是你。”
  说至此处,蓦然一省,说道:“莫非是那真采花贼贺式规扮作你的模样,干的这件事情?”

  密林深处有人来

  霍天云想了一想,说道:“不错,多半会是这样。那真的采花贼意图嫁祸给我,用心真是恶毒!”
  谷飞霞道:“他一定还在附近,只可惜不知他躲在何处。”
  霍天云道:“你也不用心急,总有一天,咱们会抓着他的。你先回家,养好了伤再说吧。”
  谷飞霞笑道:“你也说得有理,要是咱们现在回去,只有自找麻烦。”
  霍天云笑道:“是呀,镇上的人把我当作采花贼,恐怕还会有人要来追捕我呢,咱们还是走远一些的好。”
  谷飞霞带路,走上一条崎岖的山道,一口气走了几十里路程,还未到中午时份。
  霍天云甚为欢喜,说道:“谷姑娘,你今天好多了。”
  谷飞霞道:“多亏你帮忙我恢复功力,走了许多山路,我一点也不气喘,是好得多了。”
  此际,他们已是在深山密林之中,百里谷飞霞接着笑道:“咱们离开那个小镇,恐怕也将近有百里之遥,你这被人冤枉的采花贼,大概也不会有人来追捕你了。”
  谷飞霞话犹未了,霍天云忽地听得附近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
  谷飞霞道:“咦、霍大哥,你在想什么?”
  霍天云小声说道:“好像有两个人正在向咱们这边走来。”
  谷飞霞凝神静听,果然听得大约是在百步开外,果然是有两个人边走边说,正是朝着这个方向而行。
  “大哥,你怎的忽然想起要做行侠仗义之事了?”其中一个问道。
  “二弟,不瞒你说,我是受了华玉峰的感动。我想,咱们以前虽没有心去做坏事,其实造下的罪孽,也真不小!”
  霍天云听得他们提起华玉峰的名字,不禁心中一动,心想:这两个人要是华玉峰的朋友,那就大约不会是什么坏人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个“二弟”已在冷笑说道:“大哥,你怎么这样相信华玉峰这个小子?依我说呀,咱们倒是给他利用。他给了咱们什么好处,还不是口惠而实不至。”
  那“大哥”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人家的好处,咱们才做好事?何况我是相信华玉峰不会欺骗咱们的!”

  华老大要改邪归正

  那个“二弟”似乎不大服气,冷冷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当真对那小子心悦诚服,听他劝告,认为自己犯了罪,如今是要赎罪了。”
  那“大哥”道:“咱们的确是犯了罪呀!你说不是吗?”
  “所以你要抓那采花贼?”
  “不错,除恶即是行善,你说采花的淫贼,不该抓吗?”
  “我不反对抓采花贼。”那“二弟”说道:“反正我也不急于回白驼山,就当作是路上玩的一场游戏,乐得拿那采花贼消遣消遣。不过,我和你并不一样,我只是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决不是因为受了华玉峰的感动而做。”
  那大哥叹了口气,说道:“二弟,我真拿你没有办法。不知什么时候,你才能够真正悔悟前非?”
  谷飞霞小声问道:“你听清楚他们所说的话了么?”
  霍天云苦笑道:“他们是来捉‘采花贼’的,不过我可还未知道,他们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谷飞霞说道:“我知道他们,他们是西门化这一伙的人!邓老镖头的家人女婿,就是给他们杀害的!”
  霍天云大吃一惊,说道:“他们就是邓家血案的凶手?”不觉想起了那晚偷听到的邓家父女的对话,心里想道:“邓老镖头说得不错,哥哥的确是比弟弟有点 ‘良心’。”
  刚说到这里,那两个人已经走近了来,开始发现他们了。
  这两个人一模一样,正是白驼山华家兄弟。——哥哥华千岩,弟弟华千石。
  谷飞霞曾经和华老大交过手,那次她躲在暗处,用钱镖暗助风鸣玉,以至华老大受了风鸣玉的剑伤。
  华老大突然发现和“采花贼”在一起的竟然是她,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喝道:“你不是风从龙女儿的朋友吗,为什么和这个采花贼同在一起?”
  原来他在决心改邪归正之后,对谷飞霞曾与风鸣玉联手打伤他的事情,倒是没有记恨在心了。相反,他倒是有点为她上了“采花贼”的当而担心。因为他已经知道风鸣玉是风从龙的女儿,风从龙是中原武林人物所佩服的一位大侠,因此他相信风从龙女儿的朋友,也应该是位“好女子”的。

  孪生兄弟心性不同

  华千石哼了一声,说道:“我看她是姐儿爱俏,甘心情愿跟这采花贼的!大哥,你仔细瞧瞧,这女子不是受过了伤刚刚痊愈的么?”
  原来他们是在那小镇听到“采花贼”出现的新闻,追踪下来的。客店那个掌柜给他们描绘的那个“采花贼”和他的“姘头”的形貌,正是霍天云和谷飞霞的形貌。而那女贼受伤的消息,则是他们早一天就已经打听到的。
  华千岩不觉也相信了他们就是那对雌雄淫贼,摇了摇头,掉了两句书包,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可惜,可惜!”
  谷飞霞气得满面通红,喝道:“放屁!你们才是万恶不赦的强盗!”
  华千石冷笑道:“大哥,你看我讲得对不对,你想做好心人,不理旧仇,帮这丫头,如今得到什么报答?她是恨不得杀掉我们呢!哼,依我看呀,那个姓风的丫头,自称是风从龙的女儿,只怕也是假的。亏你还把她的朋友也都当作好人!”
  霍天云喝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不是采花贼,我是天山派的弟子!这位谷姑娘是川西大侠的女儿!”
  谷飞霞早已怒不可遏,说道:“霍大哥,他们是干下邓家堡血案的凶手,你还要和他们讲理!”当下一抖软鞭,就向华千石打去,喝道:“不错,我是要杀你这狼心狗肺的恶贼!”
  华千石冷冷笑道:“你这小丫头要想杀我?大哥,她本来是暗器伤你的仇人,你不报仇,做弟弟的也要给你报仇了。”呼的一掌,荡开谷飞霞的软鞭,幸亏谷飞霞轻功超妙,功力虽然未曾恢复,还是能够躲开华千石的掌力。不过,被那掌风一逼,呼吸亦以感到不舒。
  霍天云一阵迷茫,心里想道:“他们是西门化一伙,又是在邓家干下血案的凶手,论理我是应该杀了他们。不过,听他们刚才的谈话,他们又好像和华玉峰有点交情,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唔,这两兄弟相貌一般,心性可不一样。哥哥似乎颇有悔过之心,我就先对付小的这个吧!”
  谷飞霞已经动手,他当然是不能不跟着动手。当下长剑出鞘,立即便是一招“大漠孤烟”,向华千石刺去。

  以一敌二,剑掌争雄

  华千石本来亦以对他有所提防,但想不到他这一剑却是来得如此快捷,奇妙莫测。只听得“嗤”的一声,华千石戴的熊皮帽子已是被利剑划开,要不是他闪躲得快,天灵盖只怕也要剖为两半。
  华千石大吃一惊,忙把双掌护身,不敢再去攻击谷飞霞。霍天云剑法快如闪电,瞬息之间,刺出六六三十六剑,华千石使出平生本领,全力防守,兀是给他逼得透不过气来。情急大呼:“哥哥,本来是要你捉采花贼的……”话犹未了,又中一剑。幸好这一剑也还只是挑破他的衣裳,未伤皮肉。
  华千岩瞿然一省,心想:“不错,不管这姓谷的丫头是好是坏,这采花贼总是应该除掉的。”于是连忙上去,解弟弟之危。
  他们练的是大力金刚功夫,弟兄联手,四掌齐发,掌力之强,当真是有如排山倒海!
  霍天云“咦”了一声,心里想道:“怪不得邓老镖头会伤在他们之手。”剑锋一颤,似虚似实,华家兄弟在这霎那,都是感觉对方的剑尖好像指向他们的要害。不约而同的也都退了一步。
  转眼斗了三五十招,华千岩又是吃惊,又是奇怪:“一个采花贼怎的能有如此精妙的剑法,莫非他真的是天山派的弟子。”
  霍天云也是暗暗吃惊,但并不是害怕自己不敌,而是为谷飞霞担心。“这两人掌力越来越重,谷姑娘功力还只是恢复几分。久战下去,只怕她禁受不了。”
  掌风剑影之中,霍天云蓦地身形拔起,一招“鹰击长空”,抢了先手攻势。剑法再变,有如剥茧抽丝,绵绵不绝。
  他出剑似乎没有刚才快了,但变化却是更为奇妙,几乎每一招都是从对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剑上的劲道也更加凌厉。杀得华家兄弟,只能自保,应付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去伤较弱的谷飞霞。
  原来霍天云是别出心裁,把新学的大须弥剑式混杂在追风式之中施展。

  险些两败俱伤

  霍天云唰唰两剑,把华千岩逼退三步,喝道:“邓家那宗血案,是不是西门化指使你们干的?”
  华千岩神色黯然,说道:“不错。不过——”
  华千石怒道:“哥哥,你怎么啦?咱们做的事情,用得着向一个采花贼解释么?”说话之间,呼的一掌劈出,和哥哥的掌力会合,再一次把霍天云的宝剑荡开。
  霍天云本来是想问清楚他们此案的真相,与及何以他们做了西门化的帮凶,却又能够和华玉峰结交朋友的。不料华千岩本来想要说的,却又给弟弟拦阻了。
  霍天云冷冷说道:“你们家不说,只有自误!”
  华千石大怒道:“凭你一个采花贼,也配审问外面?哼,你以为我们兄弟当真打不过你吗?”蓦地一声喝道:“雷电交轰!”双掌齐出。
  这一招“雷电交轰”乃是大力金刚掌中最厉害的一招,两人同时发出,威力更大。
  华千岩对霍天云的身份此时已是有了一点怀疑,不敢断定他必然是采花贼了。但一来他怕不用绝招,自身只怕也要伤在霍天云剑下;二来他们兄弟是配合惯的,弟弟既然使出了这一招,他不假思索的也就自然而然的使出来了。
  只听得“轰”的一声,掌风剑影之中,只见霍天云已是一个“鹞子翻身”,倒跃出三丈开外。华千石肩头一片殷红,在他哥哥扶持之下,飞奔下山。谷飞霞则是背靠一棵大树,气喘吁吁,面色苍白如纸。
  原来霍天云的本身功力,倘若和华家兄弟单打独斗的话,不过略胜一筹;幸亏他新近把天山剑法全部练成,这才能够仗着神妙的剑术,以一敌二还稍占上风的。但华家兄弟一使绝招,全力相拼,霍天云纵然可以刺伤他们,自身也是难免受伤的。
  本来两败俱伤之局,但结果却是霍天云幸免受伤。
  原来华家兄弟全力对付霍天云之际,谷飞霞冒险进招,抖起软鞭,在十步距离之外,闪电出击,这一鞭恰恰打着华千岩的虎口。

  不幸中之幸

  华千岩正在运劲之际,虎口突然着了一鞭,发出去的掌力自是不免大打折扣,结果他们兄弟联手的这一招“雷电交轰”,虽然还是震得霍天云必须赶忙后退,但其力却不足以令霍天云受伤了。
  不过霍天云固然是幸得谷飞霞这一鞭之助,方才不至受伤;华千岩也是幸亏着了这鞭,才不至于受到更严重剑伤的。
  原来这一招“雷电交轰”,发掌之时,脚步也要跟着同时迈上三步的。华千岩着了这鞭,只是迈前一步,便即一个踉跄,向旁斜窜了。霍天云一招“玄鸟划砂”,横削过去,快如闪电。本来可以在伤了华千石之后,接连再伤华千岩的。结果只是伤了弟弟,没伤到哥哥了。
  这一剑可把华千石伤得着实不轻,但对他来说,却还算得是不幸中之大幸。假如霍天云的剑锋稍偏半寸,这一剑就可穿过他的琵琶骨。琵琶骨一穿,多好的武功也要变成废人。
  霍天云一个“鹞子翻身”,倒纵出三丈开外。虽没受伤,亦是感到胸口发闷,颇为难受。他不知谷飞霞是否受伤,自是不敢去追。心里想道:“看在他们与华玉峰相识的份上,就让他们跑吧。”华千岩拉着弟弟飞跑,转眼之间,已是跑得背影也不见了。
  虽然不见背影,霍天云却还隐约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这次固然怪我莽撞,累你受伤。但说起来最少有一半咱们也是受了西门化的拖累。”这是华千岩的声音。从他所用的“莽撞”这个字眼看来,显然他已是不敢把霍天云当作采花贼了。
  华千石道:“反正人家已经把我们当作万恶不赦的强盗了,你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
  华千岩道:“我并不是要向他们求饶,我只是要他们知道……”
  “知道”什么呢,底下的话已经听不见了。
  “看来我只有希望能够见到华玉峰的时候,才会知道这华老大要解释的是什么了。”霍天云心想。
  原来霍天云虽然和华玉峰见过了面,但由于匆匆便走,华玉峰却还未有机会把华家兄弟和西门化闹翻的事情告诉他。

  谈起华玉峰

  谷飞霞却没听见华氏兄弟的说话,此时她正在靠着一棵大树喘气。
  霍天云担心她是受了伤,无暇再去思索华氏兄弟的事情。此时他已调匀呼吸,胸口烦闷的感觉亦已消失了。于是连忙走过去问道:“谷姑娘,你怎么啦?”
  谷飞霞道:“这两兄弟的掌力好不厉害,我不过稍受波及,也几乎透不过气来。但现在早已没事了。你怎么样?”
  霍天云道:“多亏你打了那华老大的一鞭,我侥幸没有给他们弄得两败俱伤。”
  谷飞霞笑道:“霍大哥,你样样都好,就是一样不好。”
  霍天云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不好?”
  谷飞霞“扑哧”一笑,说道:“太过客气了。刚才要是没有你的话,我早已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应该是我多谢你才对。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霍天云笑道:“你说我客气,你比我还要客气。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
  谷飞霞道:“你对那两个恶贼手下留情,是为了他们和华玉峰相识的原故么?”
  霍天云道:“也不尽然。主要是因为我听得那华老大似乎颇有悔过之心,故此不想赶尽杀绝。留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谷飞霞道:“你真是菩萨心肠。不过,你也多少承认是看在华玉峰份上了。”
  霍天云道:“不错,因为华玉峰也是我的朋友。”
  谷飞霞道:“我就是想要问你,华玉峰究竟是什么人?”
  霍天云似乎有点诧异,说道:“哦,原来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吗?
  谷飞霞也是有点诧异,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霍天云似乎明白了,说道:“如此说来,你们虽曾交手,却是未曾同名道姓的了。不过他是真的你的。”
  谷飞霞怔了一怔,说道:“你说什么,我曾经和他交过手的?”
  霍天云道:“不错,他就是从你的手中,抢了金刀寨主坐骑的那个人。”
  谷飞霞道:“啊,原来是他。怪不得你知道我的师门来历。想必是因为他和我交过手,看了出来,告诉你的?”
  霍天云道:“不错。但在此之前,我也约略知道一点了。那是从西门化口中透露出来的。”
  谷飞霞好奇心起,问道:“你是最近和他相识的吗?”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霍天云道:“不错,我是前几天才和他分手的。”
  谷飞霞道:“那匹坐骑呢?”
  霍天云道:“早已物归原主了。”
  谷飞霞怔了一怔,笑说道:“实不相瞒,这匹马我是从金刀寨主的女儿手中夺来,又给华玉峰抢了去的。你所说的‘物归原主’”是他托人送回去给金刀寨主呢,还是回到那位周大小姐的手中。”
  霍天云道:“华玉峰在洛阳巧遇那位周姑娘,如今他们是一同回转山寨。”
  谷飞霞笑道:“那位周大小姐怎么样了?不知她是不是还在恨我?。”
  霍天云道:“她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了,怎么还会恨你。”
  谷飞霞道:“你为何不陪她一同回去?”
  霍天云笑道:“她有华玉峰陪伴,我再不识趣,也不会插在他们中间的。”
  谷飞霞道:“这么说,她是喜欢上华玉峰了?”
  霍天云道:“他们本来是童年相识的朋友,如今成为爱侣,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谷飞霞把眼睛盯着霍天云,忽地“噗哧”一笑。
  霍天云道:“咦,你笑什么?”
  谷飞霞笑道:“我起初以为她喜欢上官英杰,因为她一直在打探上官英杰的消息;后来我知道她是为了找寻你才想到要向上官英杰打听的,我又以为她是喜欢你。原来都猜不对。”
  霍天云面上一红,说道:“我和她本来只是朋友。”
  谷飞霞口没遮拦,又再笑道:“我看她可能本来是喜欢你的,你却迟迟没有表示,她这才移情别恋的。嗯,你失掉了做金刀寨主快婿的机会,不可惜么?”
  霍天云道:“你别胡猜了,那有这种事情?”其实前半段的事情,谷飞霞是猜中了的。
  谷飞霞笑道:“情之为物,最为微妙。不见得是我猜错,可能这样的变化,那位周大小姐当初也没料到的。”
  她本是言者无心,但在霍天云却是听者有意了。

  各怀心事

  霍天云心神一荡,不觉暗暗咀嚼这几句话:“情之为物,最为微妙。变化之奇,往往出人意料之外,甚至当事人都可能没有想到的。啊,她说这些话是是么意思?难道,难道——”他不觉有点怀疑,这是不是谷飞霞对他的“暗示”了。
  谷飞霞虽然言出无心,但也确实是有感而发的。不过在她冲口而出之时,连自己也未意识到吧了。此时她话出了口,忽见霍天云好像呆了一般,只是望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她不觉也是心头一动,杏面飞红,暗自想道:我为什么要向他说这些牢骚的话?”
  过了好一会子,霍天云还是没有说话,谷飞霞不能不问他了:“霍大哥,你怎么啦?”
  霍天云这才如梦初醒,心里想道:“我想到哪里去啦?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就要和她分手了。管她说这些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总是不能自招烦恼了。”于是定了定神,说道:“咱们还是不要谈论 别人的事情了,你——”
  谷飞霞不觉又是一怔,说道:“我怎么样?”
  霍天云道:“你好了点没有?”
  谷飞霞暗自笑自己多疑,说道::“哦,原来你是怕我走不动么?你放心,我早已养好精神,跑起路来,未必会输给你的。”
  霍天云道:“那么咱们继续走吧,免得那些乡民追来,又惹麻烦。”
  继续同行,两人不禁都是有点异样的感觉。开头两天,说话都没有初见时候的自然,不过他们毕竟也都是年青人,性情也都不是属于拘谨一类,渐渐也就改变过来,恢复原来的有说有笑了。
  经过了这次心情反复,两人倒是不知不觉好像又亲近了许多。
  不过每当谷飞霞感到霍天云对她关心的时候,她仍是不自禁的会想起上官英杰。而每当她想起了上官英杰的时候,也总是不禁在心坎深处,感到一阵酸痛。“他有那位风姑娘,我和他又是世仇,纵然这段梁子已解,母亲的遗命也不可达。我还想他作甚?”
  霍天云也是像她一样,不时会想起他的师妹,但每一次想起之时,也总是自己在责备自己,把风鸣玉的影子在他的心头硬压下去。
  不知不觉他们已是从河南绕过陕北,进入西川,同行半月有多了。[32:霍、谷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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