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九回 塞外风云
 
2023-04-23 10:12:11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吓得郑元昌死去活来

  不料鲁尔特竟不顾忌,揉身疾上,便即发掌攻他。风鸣玉抓着了一个郑元昌,倒好像是给自己背上了一个包袱。
  霍天云与宇文成都快剑抢攻,瞬息之间,双剑碰击了十七八下,彼此都是占不到对方便宜。霍天云情知要想击败对方,最少也得在数百招开外。一见风鸣玉抓着了郑元昌,当机立断,一招“旋转乾坤”,从“追风剑式”突然改为“大须弥剑式”,“大须弥剑式”以守为攻,威力比“追风剑式”陡增一倍。宇文成都想不到他在攻守之间转变得如此之快,依然剑走轻灵,与他抢攻。蓦地给霍天云剑尖传来的内力一震,长剑虽未脱手,身形已是不由自己的歪了一歪,说时迟,那时快,霍天云已是反身跃出圈子。
  “把这奸贼给我!”霍天云说道。从风鸣玉手中接过了郑元昌,就像捉着一只小鸡似的,一把提起来,作个旋风急舞,喝道:“好,宇文成都,你刺吧!”
  宇文成都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刺么?”唰唰唰便是连环三剑。
  郑元昌给风鸣玉点了软麻穴,知觉还是未曾消失的。只觉宇文成都的那口剑尖瞬息之间已是好几次的擦着自己的身体刺将过去。吓得慌忙大叫:“宇文将军,手下留情!”
  他那知道宇文成都其实已是“手下留情”的了,他的剑法和霍天云乃是在伯仲之间,同样的能发能收,拿捏时候,不差毫黍。而且他也作过最坏的打算,郑元昌的身份虽然重要,究竟还不是他非要保护不可的人,万一错手伤了郑元昌,大不了是阻延“会袭”金刀寨主的战机,等待汪直派另一个人来联络而已,那也算不了什么。
  他博霍天云不敢让郑元昌受伤,霍天云也博他不敢真的就杀了郑元昌。双方各展上乘剑法,辗转攻拒。这可苦了郑元昌,在双剑交击的夹缝之下,片刻之间,已不知是多少次好像死去活来。
  忽听得有人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老对手来了。霍少侠,上一次咱们尚未得决雌雄,今日正好再领教领教霍少侠的剑法。”
  从内室跑出来的是若波法师。霍天云把郑元昌当作盾牌高举,他竟然不加理会,照面就是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郑元昌身上。

  若波法师的隔物传功

  郑元昌一声惨叫,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霍天云只觉虎口发热,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向他挤压过来。饶是他功力深湛,抓着的人质亦已掌握不牢。
  若波法师袈裟一抖,登时把霍天云松开手抛出来的郑元昌卷了过去。
  郑元昌给他摔过一旁,重重一顿,这才恢复了知觉。发觉自己非但没有受伤,这一摔也不感觉如何疼痛。
  原来若波法师使的是密宗的“隔物传功”本领,拳头虽然是打在郑元昌身上,那股力道却是用来震撼霍天云的。他本来没有受伤,只是给吓晕而已。若波法师那一掷用的手法也极巧妙,一摔之下,刚好可以令他醒转过来。
  郑元昌喜出望外,连忙逃进内阁。却不知道一份重要的文件已经失了。
  若波法师夺人成功,哈哈大笑,说道:“霍天云,有胆的你莫逃跑!”但他施展隔物传功,等于是出其不意的暗中偷袭,霍天云虽然受到震撼,却也并没受伤,他也不由得不有几分惊惧。
  霍天云无暇多说,唰的一剑就刺过去。若波法师抖开袈裟,俨如一片红云,裹住他的剑锋。一刚一柔,各展平生绝技,打得个难解难分。霍天云刺不穿他的袈裟,他也夺不了霍天云手中宝剑。
  那边厢风鸣玉放开了郑元昌之后,等于甩掉包袱,剑法则是越发奇妙了。
  鲁尔特以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欺身进逼,连她衣角都没抓着。风鸣玉剑走轻灵,蓦地喝声“着!”剑尖划过,在鲁尔特左臂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要不是他缩手得快,这条臂膊几乎就要与身体分家。鲁尔特慌忙后退。
  宇文成都当然不会在一旁袖手旁观,早已与若波法师联手攻击霍天云了,霍天云背腹受敌,立处下风。此时宇文成都见鲁尔特不敌风鸣玉,心里想道:“这丫头是风从龙的女儿,和阿璞乃是世交,身份更为重要,不如先抓着她。”于是不待他们会合,上前便即堵截。
  风鸣玉一剑刺去,出手平平无奇,突然从宇文成都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了到来,“嗤”的一声,宇文成都腰带被剑锋割断。吓了一跳。风鸣玉被他贯注在剑尖上的内力一震,也是震得虎口发麻。

  杀出天鹰阁

  宇文成都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丫头果然不愧是风从龙的女儿,剑法好像比霍天云还更厉害!”此时那里还敢轻敌,一口长剑使得风雨不透,圈子向外扩张,片刻之间,已是把风鸣玉笼罩在剑光之下。风鸣玉剑法精妙,却吃亏在功力不如,急切间无法突围而出。
  另一边,霍天云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抓紧战机,却已抢占上风。
  只听得“波”的一声,霍天云力贯剑尖,一招“排云驭电”疾刺过去,若波法师的袈裟穿了一孔,就像洩了气的皮球似的,软绵绵的垂了下来。若波法师连忙抛开袈裟,跳出圈子,先避其锋。霍天云唰唰两剑,伤了两侧抢上来助攻的两名武士。喝道:“胜负已决,霍某恕不奉陪了!玉妹,咱们走!”要知敌众我寡,他纵然胜得若波法师亦是无济于事。当务之急,当然是先去援助伙伴了。
  风鸣玉应声出剑,使的是家传三绝招的第三招“飞龙在天”,身形平地拔起,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银虹,向宇文成都硬冲过去。
  这一着本来用得十分冒险,但因宇文成都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刚刚看见若波法师失利,自是不能不要准备霍天云便要上来攻他。既无必胜的把握,只好侧身一闪,放风鸣玉过去,以免背腹受敌。
  师兄妹会合,展开了双剑合璧的凌厉招数,更是如虎添翼,杀得一众卫士纷纷躲闪。
  若波法师气得呱呱大叫:“霍天云,有胆和我再斗三百招,谁说我是输了!”
  霍天云冷笑喝道:“有胆的你出来,到城外去找个地方,我和你单打独斗!”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已是杀出了天鹰阁,跳过栏杆。在高楼之上,宇文成都和若波法师的轻功不及他们,不敢跟随他们跳下。
  霍天云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脚尖尚未沾地,已是使出了一招“夜战八方”,风鸣玉依样画葫芦,剑光也是霍霍的向四方展开。
  一阵断金戛玉之声响过,在楼下守卫的武士,有几个不识厉害奔跑上来,想要捉拿他们,兵刃全给他们削断。这还是他们手下留情,不愿多伤人命。

  像是两军交战

  他们翻过了围绕天鹰阁的围墙,只见园中黑影幢幢,东奔西窜。原来有的卫士跑去西北方捉拿刺客,有的则因已经知道“天鹰阁”也出了事情,虽然还未知道是什么事情,但听得这边闹得沸沸扬扬,他们知道大汗正在天鹰阁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权衡轻重,当然先跑到这边来保护大汗了。
  在这样乱糟糟的情况之下,倒是利便了风霍二人,他们展开轻灵的身法,碰上了东奔西窜的卫士,就在他们身旁一掠而过。那些卫士看也未曾看得清楚,那想得到“刺客”就在他们身边。他们跑了一程,宇文成都和若波法师方才出了天鹰阁。
  钟声又响起来了,风鸣玉道:“好似是西北角最边缘的一个角落。”
  霍天云竖起耳朵来听,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奇怪!”
  风鸣玉道:“什么奇怪?”
  霍天云道:“你听,好像是有一大批人在厮杀!”
  风鸣玉此时亦已听得清楚了,说道:“不错,倒像是两军交战一般。”再过片刻,连吆喝的声音也听得见了。
  他们奇怪的是,听这厮杀的声音,不像是一大帮人围攻上官英杰几个人,而是两帮人正在混战。每一边少说恐怕也有上百人。
  风鸣玉道:“奇怪,上官大哥那里去找来这许多帮手呢?”
  霍天云当然是无法回答她的,要找答案,只能赶快跑到现场去看个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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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霍风二人在天鹰阁发现了大汗,上官英杰、谷飞霞和阿坚这三个在另一方又发现了什么呢?且让笔者回过头来,叙述他们的遭遇。
  他们在太液池附近和霍风二人分手之后,按照计划,向西北方查探大汗踪迹。
  阿坚熟悉宫中道路,带领上官英杰和谷飞霞抄捷径、走僻静的地方,准备先到大汗一个宠妃的宫中查探。
  走了一程,看见西北角有堵围墙,墙边有间小屋,屋内透出烛光,有几个人正在喝酒谈天。
  阿坚忽然停下脚步。

  透露机密

  上官英杰道:“什么事情?”
  阿坚说道:“屋子里有个人声音好熟,你帮我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两人伏地听声,谷飞霞在旁边替他们把风。
  只听得一个人说道:“乌里赛大哥,格于规矩,委屈你待一会儿,我们陪你喝酒。”
  那个名叫乌里赛的人哈哈一笑,说道:“咱们哥儿俩难得有机会聚聚,你不请我喝酒,我也要找个机会请你们喝酒的。只是今晚这个酒却喝得我肚里有气。”
  另一个人道:“乌里赛大哥是怪责我们招待不周么?”
  乌里赛道:“你们为我挨更抵夜,陪我喝酒,盛情可感,我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只是你们的什么鸟‘规矩’,我却是很不服气。为什么右贤王往日可以带随从进去,我却不可以跟随主公。”
  先头那人说道:“大哥,你是明白人,这可不是由我们作得主的。我们不过是遵从将军的吩咐。”
  乌里赛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的将军忒也势利了。右贤王比我们的王爷更得大汗宠信,权大势大,你们的将军就忙不迭的巴结他。”
  那人说道:“这你可错怪我们的将军,我们的将军也是为势所迫,对你们的王爷不能不执行大汗定下的外人进出龙骑衙的规矩。咱们兄弟一般,不妨告诉你一件事情。”
  乌里赛道:“什么事情。”
  那人说道:“大汗听信右贤王的谗言,可能对你们的王爷已经起了一点疑心。说老实话,今晚我们的将军肯和你们的王爷深夜会面,他已是冒着不小的风险了。”
  乌里赛道:“哦,原来如此。但右贤王为什么又可以不依大汗定下的规矩。”
  那人说道:“这件案子,听说大汗已经交给宇文成都接办,右贤王和宇文成都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你不知道么?昨天右贤王来访我们的将军,就是商讨这件事情,他是有大汗手令的。”
  乌里赛道:“我们王爷忠心耿耿,想不到大汗还是见疑,这真是叫我们无话可说了。但你们如此严格执行规矩,敢情阿璞将军是在宫内天牢?”

  宫内天牢

  那人说道:“这个,这个,慕容将军可未曾告诉我们。我们职位卑微,也不敢向他探问。乌里赛大哥,咱们还是喝酒吧。”
  乌里赛哈哈一笑,说道:“对,我真是糊涂了,你们的将军都还要避嫌,纵然你们知道,你们也不敢对我说的。对,对,咱们还是喝酒吧。”
  听至此处,阿坚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我也真是糊涂,怎的没有想到?”
  上官英杰轻声问道:“这乌里赛是什么人?”
  阿坚说道:“是昆阳王的亲信卫士。”
  上官英杰说道:“宫内的天牢又是怎么回事?”
  阿坚说道:“龙骑兵等于贵国的御林军,不过龙骑都尉的权力却比你们的御林军统领更大,他兼管审讯一些特别的犯人的,比如像我爹爹被指为‘谋反’的一类罪犯就是。故此龙骑都尉有两个衙门,内衙就在宫中。‘天牢’也有两个,一个是刑部的天牢,一个是属于龙骑府衙的天牢。”
  上官英杰心念一动,说道:“听他们的口气,你的爹爹十九是关在宫内的天牢了。咱们可以不必费神去找大汗啦!”
  阿坚面露笑容,悄悄说道:“我也正是这样想。不过还是打听清楚一点更好,你帮帮我的忙。”
  上官英杰一看附近没人,几个起伏,便到了那间屋子。
  慕容珪那两个卫士武功也很不弱,听得声响,喝道:“什么人?”他不过是宫中大汗的卫士,心里暗暗奇怪。按照规矩,龙骑都尉设在宫内的官衙自成制度,倘非大汗有事宣召,即使是等级最高的金帐武士也不会随便跑到龙骑内衙的。不觉起了怀疑,深恐是因慕容珪深夜招待昆阳王一事已给大汗知道,此事虽不犯法,但大汗若是派人前来查问,那就表明大汗已是对他们的将军不敢信任,有点不妙了。
  话犹未了,上官英杰已是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冷冷一笑,说道:“让我来陪你们的客人喝酒,你们歇歇吧。”出手如电,笑声中倏的就点了这两个卫士的穴道。乌里赛大惊跃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上官英杰将他轻轻一按,说道:“别慌,我们对你并无恶意。”乌里赛是昆阳王手下数一数二的武士,但骤出不意,给上官英杰轻轻一按,竟是动弹不得。上官英杰叫他莫慌,他却怎能不慌,颤声问道:“你是谁?”
  上官英杰笑道:“你不认识我,总该认识阿坚吧?我是他的朋友。”
  话犹未了,阿坚亦已来到了他的面前,笑道:“乌里赛,你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我吧?”
  乌里赛又惊又喜,说道:“当真意想不到。但他们正要捉你,你却怎的自己跑来?唉,现在虽然未有人知道,迟早总会给人发现的,这个祸,这个祸——”喜者是他已是不用担心上官英杰对他不利,惊者是上官英杰点了这两个龙骑兵军官的穴道,这个祸可是闯得不小,说不定还会连累及他。
  阿坚笑道:“我还要闯更大的祸呢,你知道我为什么进来吗?和你们的王爷一样,是来‘拜会’慕容珪的。”
  乌里赛道:“阿坚少爷,我不敢说你们是自投罗网,但慕容将军的本领你是知道的,他手下也不乏能人,你这位朋友武功虽高,只怕、只怕这个险也是冒不得的。”
  上官英杰冷冷说道:“你听过一句汉人的成语没有,这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阿坚说道:“我先问你,你们的王爷来做什么?”
  乌里赛道:“就是为了和慕容珪商量,怎样才能营救令尊呀。”
  阿坚说道:“慕容珪一定不肯听你们王爷的劝告的,何况你刚才不是已经听得这两个人说了,慕容珪目前自己亦已受到大汗猜疑,他自顾不暇,纵然有心,亦是无力。”
  乌里赛道:“那你去见慕容珪是作什么打算。”
  阿坚说道:“你们有你们的办法,我也有我的办法。要是软的不行,说不得只好来个硬的。我总不能让爹爹遭受陷害!”
  乌里赛情知难以劝他罢手,无可奈何,只好自己盘算如何应付这个突然发生的场面了。
  阿坚道:“时机紧逼,闲话少说,请你把慕容珪的所在告诉我。”

  从地道进去

  乌里赛暗自思忖:“我不告诉他,他也会自己找得到的。倒不如让他早一点去,王爷的危险或许会减少几分。”当下说道:“龙骑衙防卫森严,不下禁苑,你们不如叫一个卫士带你们从地道进去。据我所知,是有地道直通慕容珪的一个密室的。”
  阿坚瞿然一省,说道:“对,多谢你的提醒。”
  上官英杰正待解开一个卫士的穴道,乌里赛忽道:“请稍待片刻。”
  阿坚问道:“什么事?”
  乌里赛道:“请问塔布藏在什么地方?”塔布是阿坚奶妈的儿子,阿坚的父亲和昆阳王交情最好。是以身为昆阳王亲信卫士的乌里赛,和塔布也是甚为稔熟的。
  阿坚道:“你找他干嘛?”
  乌里赛道:“实不相瞒,王爷早已预防今晚可能会有危险的了,我们的人亦已有了准备。如今你们进去,一定会闹出更大的风波,我希望必要之时,能够和塔布联手。”乌里赛这么一说,阿坚立即懂得他的意思。要知塔布武功并不高强,乌里赛所谓找他“联手”,当然不是要请他帮忙云对付慕容珪,而是通过塔布的关系,和尚未被捕的阿璞的手下联络。
  乌里赛又道:“昨天我们的王爷已曾秘密派人叫他设法和塔布联络,不知他知道没有?”
  阿坚说道:“塔布昨天回来,已经和我说了。不过塔布是住在城外的,急切之间,你们是难以找到他的。这样吧,我把另外两人的地址告诉你,都是离这里不很远的。”
  乌里赛获得地址,说道:“好,那我先走一步了。”
  乌里赛一走,上官英杰便即解开一个卫士的穴道。
  这卫士睁开眼鲭,看见阿坚站在他的面前,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阿坚微笑说道:“我要去拜会你们的将军,请你帮个忙,带我们从地道进去。”
  卫士呐呐说道:“这,这个,小人纵有这个胆量,也不敢连累公子。”
  阿坚冷冷说道:“说老实话,我是来救我爹爹的,早已拚着豁了这条性命了。你不答应,我唯有与你同归于尽!”

  答允相助

  上官英杰说道:“我们进入地道,马上就放你走。你可以推说是受了乌里赛的暗算,早已受伤。知道有地道的人,也不只你一个,慕容珪未必怀疑是你所为。”
  这卫士一想,不答应就要送命,答应了虽然也可能被慕容珪查出,但慕容珪一定想得到他是受人威胁的,料想不会因此就把心腹手下处死。而且他也颇有几分正义感,于是慨然说道:“令尊遭奸人陷害,我也同感愤慨。倘能効劳,自当稍尽棉力。不过请公子还是别太鲁莽从事,先和我们的将军商量商量。”
  阿坚说道:“多谢良言,我当然是要先和你们的将军商量的。他一向对我有如子侄一般,你不必担心我会行刺他。”
  卫士说道:“好,这就走吧。”
  地道的进口,原来就在他这间“宿卫所”附近的一座假山之内。他带领阿坚等人走进假山洞中,搬开封洞的石头,说道:“一直走进去,另一边的出口就是慕容将军布置的一间密室了。不用我再陪你们去了吧。”
  阿坚说道:“好,我相信的,你走吧!”是这个卫士带他们进入地道,阿坚料想他不敢说出来。
  不过,上官英杰却考虑得更周到些,说道:“且慢,还要稍为委屈你一点儿,让我送你回去。”
  卫士莫名其妙,这两句话的意思似乎连串不起来。他刚说“不用了——”上官英杰又已点了他的穴道。不过这一次点的却不是昏睡穴,只是令得他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的。
  上官英杰笑道:“这样,你就不怕被人怀疑了。穴道只须过两个时辰,就能自己解开。”这个卫士本来想自己弄伤自己的,如今由上官英杰点了他的穴道,这可要比他原来的办法更好,他心里倒是暗暗感激上官英杰的。
  上官英杰飞快的送他回去,便即赶回地道,把那块封洞的大石堵上。
  走了一会,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个卫士迎面而来。
  这个卫士一发觉有人,立即擦燃火石。
  幸亏上官英杰和阿坚是穿着卫士的服装的,谷飞霞躲在他们后面,那卫士还未看见。
  地道本来是漆黑不见五指,凭着火石的微光,那个卫士在急切之间也还未能认出人来。

  慕容珪偷会登玛诺

  那个慕容珪的手下只道来的乃是大汗的卫士,吃了一惊,连忙说道:“慕容将军正在会客,请你们出去稍待片刻。”一面说一面用目光搜索,想看清楚躲在上官英杰背后那个人是谁。原来慕容珪此际所会的客人是决计不能让大汗知道的。他这个手下深恐卫士带进来的是大汗差遣的内监,有大汗的密诏,来向慕容珪宣谕的,那就不便阻拦了。
  他未曾看见谷飞霞的面容,先认出了阿坚,“啊呀”一声,未曾叫得出来,已是给上官英杰点了穴道。
  上官英杰笑道:“好险,但愿未曾惊动慕容珪。”
  阿坚却是起了思疑,说道:“按说若是昆阳王去拜会慕容珪,慕容珪是无须要他从地道进去的。不过,这条地道如今尚未望得见尽头,料想慕容珪也还未听得见这儿的声音的。”
  上官英杰说道:“只要他未发现,咱们也就无须猜测了。反正到了地道那边出口,就会知道来客是谁。”当下灭了火光,摸黑再向前行。
  地道的尽头是一道铁门,阿坚暗暗叫声:“苦也!”原来他忙中有错,一时忘记了向那个带他进来的卫士问明怎样开启铁门的方法。
  上官英杰懂得一点机关学问,抓着门环,小心翼翼的左扭右拧,试了几次,但结果还是无法打开。
  谷飞霞小声说道:“怎么办?要是打不开来,只好回去再问那个卫士了。”
  上官英杰说道:“外面不知又已经有了什么变化,我好像听见了一点声青,阿坚,你仔细听听,说话的是不是昆阳王?”
  阿坚把耳朵贴在铁门上凝神细听,一听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脚步移不开了。”
  上官英杰问道:“是谁?”
  阿坚说道:“是我们的管家登玛诺。他隔着一间房,大概是和慕容珪在外面的客厅说话。”
  只听得登玛诺说道:“慕容兄,请你念在往日交情,而且我家将军也曾对你有过好处,好歹你也得设法救他。”
  慕容珪道:“我慕容珪不是忘思负义的人,要是没有你和阿璞将军当日帮忙,我也没有今日。但有能够尽力之处,我怎能不设法营救你的主人呢?”

  贫贱之交

  原来慕容珪与登玛诺乃是总角之交,同属一盟(盟是瓦剌的行政单位,相当于县)。慕容珪出身庶族,家道寒微。登玛诺则是从曾祖那代起就在将军府执役的,虽然不算富贵中人,家道却是比慕容珪好得多了。
  两人自幼交好,情如手足。而且大家都是性情嗜武,有意结伴去同访名师的。登玛诺由于父亲在将军府执役之故,知道有位本领高强的异人隐居琅琊山,这位异人,阿璞的父亲曾想请他出山,他不答应。
  登玛诺的志向本来是不想做“世袭”的仆人的,但因他知道慕容珪的聪明才智胜己十倍,为了裁培好友成材,他不惜牺性自己,不但变卖家产,替慕容珪筹备盘川;而且在父亲去世之后,仍然到将军府执役,以劳力所得,替慕容珪赡养父母。慕容珪艺成之后,他又代求主人把慕容珪保荐给前任的大汗。故此后来慕容珪虽然做到了龙骑都尉,权力已是不下于他的主人,但对他仍是如同兄长一般的尊敬。
  他们二人的关系,阿坚知而不详,此时听得慕容珪这样说,方始知道慕容珪欠下登玛诺的恩惠,原来比他知道的还要多得多。心里想道:“慕容珪不以贫贱易交,总算还有点良心。”
  心念未已,只听得慕容珪叹了口气,已是接下去说道:“但正因我们有这种关系,我更不能不避嫌了。”
  登玛诺道:“我可从没有把我们关系告诉过外人。”
  慕容珪道:“你们主仆曾经提拔过我,这本来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怎么瞒得了人家。尤其是右贤王,他最喜欢打听文武百官的私隐,我想他一定是早已知道的了。”
  登玛诺恸然说道:“那么你为了避嫌,就不理我主人的死活了!”
  慕容珪眉头一皱,说道:“你别心急,我还没有说完呢。要是我决意置身于外,我也不会约你私会了。登玛诺大哥,说老实话,要是能够救得你的主人,我宁愿不做龙骑都尉。但你也知道,假如我真的这样向大汗请求,我的官固然做不成,你的主人也救不了。所以咱们想的办法,一定要双方都过得去才行。”
  登玛诺道:“请恕我不会说话,错怪了你。但你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有了办法了,请告诉我吧。”

  弃卒保车

  慕容珪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下象棋,现在还经常下么?
  登玛诺怔了一怔,说道:“没适合的对手,早已多年没下了。怎的你会忽然问起这个来?这,这和咱们商量的大事有什么关系?”
  慕容珪笑道:“大有关系。你是象棋高手,当然懂得弃卒保车,弃车保帅的道理。”
  登玛诺吃了一惊,心里已然明白几分,说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
  慕容珪道:“这件案子,总得有人认罪才行。要保全你的主人,恐怕是要牺牲他的儿子了。”
  登玛诺道:“原来说来说去,你还是这个办法。要我把少爷交出来换回老爷。”
  慕容珪道:“不错,你设法通知阿坚少爷自行出来投案吧。我答应和昆阳王联名奏请大汗赦你的主人。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阿坚头上。”
  登玛诺冷笑道:“你倒想得好主意,但这么一来,我们少爷的性命首先就要不保,老爷是否能得赦免却还在未知之数!”
  慕容珪道:“你家将军是有功于国的先朝老臣,我们用‘杀了他难免令一班老臣寒心’的说话打动大汗,只须他上疏自承教子无方的罪名,我想大汗是有可能将他从轻发落的。”
  登玛诺道:“我不能冒这个险!倘若断送了少爷的性命又救不了主公,我有何面目见主公于地下?”
  慕容珪苦笑道:“老实告诉你吧,这件案子,恐怕很快就要移交给宇文成都办理了。你们的少爷若是早点出来投案,我还可以稍作主张,再迟就来不及了。大哥,你是懂得下棋的,怎能一只卒子都不愿意牺性就想挽回危局呢?”
  登玛诺冷冷说道:“阿坚少爷可不是卒子!不如这样吧,既然非得有人牺牲不可,那就让我牺性。我给你签上供状,是我和金刀寨主勾结的,主人父子都不知情!”
  慕容珪笑道:“大汗不会相信的。而且你,你一一”
  登玛诺道:“我明白,我的份量大概是连棋盘上的一只卒子都够不上吧?”
  慕容珪道:“大哥,你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听了你的话,我倒又有了第二个办法了。”

  登玛诺不愿出卖朋友

  登玛诺道:“什么办法?”
  慕容珪道:“那几个汉人现在想必是和阿坚在一起吧?”
  登玛诺道:“是又怎样?”
  慕容珪道:“曾经到过你们将军府的汉人共是四个,两男两女,对吧?”
  登玛诺道:“我知道有这件事情,但我未曾与他们会过面,却是不知其详。”
  慕容珪继续说道:“除了一个女的之外,其他两男一女的来历,已经打听过了。原来他们是和宇文成都交过手的。知道的一个叫上官英杰,是武林天骄这派的传人。一个叫霍天云,是天山派的高足。一个叫风鸣玉,来头更是不小,是风从龙的女儿。另一个女的,目前虽然尚未打听清楚,料想亦非等闲之辈。”
  登玛诺心想:“能够作为金刀寨主的使者,当然不是等闲之辈。”对慕容珪想要说些什么已是隐约猜到几分,淡淡说道:“不是等闲之辈,那又怎样?”
  慕容珪道:“大汗已经责成宇文成都和柏列搜捕他们,但听说这几个人的本领都是不在宇文成都之下的,要逮捕他们,恐怕也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情。”
  登玛诺冷泠说道:“你想领这个功?”
  慕容珪道:“不是我想邀功,但我的办法却只能着落在这几个汉人的身上。”
  登玛诺道:“到底是什么办法,请你还是爽快说出来吧!”
  慕容珪缓缓说道:“他们四个人加起来,份量足以抵得上你的少主人有馀了!”
  登玛诺虽然早已猜着几分,但还是不禁吃一惊道:“哦,你的意思是想把这四个汉人换回我的主公一命?”
  慕容珪道:“不错。你把我的意思设法通知阿坚,那几个人一定想不到阿坚会暗算他们的。只要阿坚把他们捉了来,非但你家将军的性命可保,阿坚也可以将功赎罪,说不定还有厚赏呢。”
  登玛诺拂袖而起,说道:“这种出卖朋友的事情,莫说我们的少爷不会干,我也不会干的。慕容珪,你把我杀了吧!”

  教登玛诺劫狱

  慕容珪苦笑道:“大哥不肯如此,那也罢了,何苦发这样大脾气?”
  登玛诺正容说道:“我不是发脾气。主公对我恩重如山,我挽救不了他的性命,活在世间,又有何用?不如死在你的面前,倒可以成全你的功名富贵!”
  慕容珪虽然热中富贵,毕竟是穷苦人家出身,良心尚未尽泯,听了登玛诺满腔激愤的言辞,不禁好生惭愧,半晌说道:“有仇不报非君子,有恩不报也枉为人。大哥,你对我才真的是恩重如山,我岂能让你为难?好吧,我拚着豁了出去,和你另想一个办法吧!”
  登玛诺道:“哦,你还有办法可想吗?是不是又要我牺性什么人?”对他的“办法”显然已是失却信心。
  慕容珪道:“你莫胡猜,我这是最后一个办法,非到万不得已时不愿行的。是否有人会因此牺牲我不敢说,但最少不会要你出卖朋友,也不是要你的阿坚少爷自行投案。”
  登玛诺思疑不定,说道:“你既有两全其美之法,那么请说!”
  慕容珪轻轻说出两个字来,把登玛诺吓了一大跳。
  这两个字是:“劫狱”!
  身为龙骑兵都指挥,兼任看管“天牢”职责的慕容珪,竟然叫人“劫狱”。要不是慕容珪当着他的面亲口说出来,他怎也想不到慕容珪会替他出这个主意。即使如此,他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劫狱,你叫我劫狱?”登玛诺给吓得糊涂了,一时间不知怎样表示才好,只能重复慕容珪说过的话。
  慕容珪缓缓说:“不错,劫狱!但不是要你劫狱!”
  “要谁劫狱?”
  “要那四个汉人帮忙你们将军的部下劫狱。你设法通知阿坚定期进来吧!”
  登玛诺心神稍定,说道:“他们进来劫狱,你不拦阻他们?”
  慕容珪道:“我当然要拦阻他们的。不过,你可以替我把通往天牢的秘道告诉他们。到时我虽然免不了要和他们动手,但我只能抵挡其中一两个人,另外的人还是可以把你的主人救出去的。你是聪明人,该懂了吧?”

  逼昆阳王联手

  登玛诺道:“你的部下如何?”
  慕容珪苦笑道:“大哥,你是明白事理的人,自必想得我的为难之处。咱们所定的这个计划,只能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岂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言下之意,阿璞将军的部下前来劫狱,他当然会命令部下抵抗的。这是真的动刀动枪,决不能串通部下“做戏”。
  登玛诺默然不语,心里想道:“不知这是不是他安排下的圈套,要想把少爷的汉人朋友和我们家人一网打尽。”
  慕容珪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慨然说道:“那几个汉人本领高强,只要我不是出死力拦阻他们劫狱,你的主人就有被救的希望。你放心,我不会玩什么阴谋诡计的,倘有异言,教我死无丧身之地!”
  登玛诺见他态度诚恳,相信了几分,说道:“你肯为我担当这样大的风险,我已感激不尽,岂敢猜疑?不过,这个计划成功的希望恐怕微乎其微。一来我们的人手不够,二来大汗就在宫中,你的部下一动手,大汗的卫士很快也会赶来的。当然我也知道干这种事情是必须冒险的,我也相信愿意参加劫狱的主公旧部都是和我一般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我们为主公而死不打紧,弄得不好,连累了朋友,那就于心不安了。”
  慕容珪道:“你这两点顾虑不无道理,不过我的计划,最后一部份也未曾和你说呢。”
  登玛诺道:“愿闻其详。”
  慕容珪说道:“你们和昆阳王联手劫狱!”
  登玛诺吃一惊道:“昆阳王,他,他肯吗。”
  慕容珪道:“他如今已受猜疑,我再加一把火,将他逼上梁山。要是你同意这个计划,待会儿我就设法逼他。当然我不会把计划告诉他,他也不敢在我面前明言劫狱的。但只须他越来越感觉危机逼近,非孤注一掷不足以保平安的时候,你派人去劝他联手,那就自必水到渠成。”
  登玛诺听他说得如此实在,连忙向他长揖到地,说道:“贤弟将军,大德无以言报,一切全都仰仗你的安排了。”
  慕容珪道:“好,那么你先躲进密室,听昆阳王怎样说吧!”

  约会昆阳王

  登玛诺躲进密室,慕容珪立即吩咐心腹手下:“请昆阳王进来!”登玛诺这才知道,原来昆阳王是早已在外边等候慕容珪接见的。
  这间密室正是和地道相连的,只是一门之隔。不过这一道门是三尺多厚的钢铁铸成,不懂得开启机关之法,却是只能望门兴叹了。
  阿坚忍不住心情激动,几乎就想敲打铁门,和登玛诺说道。上官英杰连忙拉着他的手,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不可鲁莽!”
  阿坚沉住了气,和上官英杰咬耳笑说道:“慕容珪竟然会叫我们和昆阳王联手劫狱,你瞧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上官英杰说道:“这计划他冒的风险最小,我瞧倒是可以相信,否则他何必要把昆阳王卷入漩涡?”
  阿坚人很聪明,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道理。上官英杰等人本领高强,这是大汗早就知道了的。加入了昆阳王伙同劫狱,慕容珪力战而败,自是可以减轻罪责。
  “咱们在这里听昆阳王的口气,要是听得出他已有决心劫狱的话,那么咱们不必等待他来寻找,立即就可以叫慕容珪放咱们出去,即时举事了。”
  上官英杰轻声笑道:“还是先听听他们怎样说吧,算盘不能打得太过如意的。”
  话犹未了,只听得昆阳王已在外面说道:“不速之客,有扰将军清梦,恕罪,恕罪。”
  慕容珪道:“王爷大驾光临,我是请也请不到的。不必客气了。只不知王爷深夜过访,是为了什么大事?”
  昆阳王迟疑片刻,说道:“没,没什么。只是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故此特来请问将军。”
  慕容珪道:“什么消息?”
  昆阳王道:“听说阿璞将军一案,大汗有意交给宇文成都接办。有这事么?”
  慕容珪道:“不错,是有此事。不过你的消息还漏了一个人。”
  昆阳王道:“漏了什么人?”

  同病相怜

  慕容珪道:“漏了右贤王!”
  昆阳王更是吃惊,说道:“右贤王也要插手此案?”
  慕容珪道:“岂止插手,恐怕他还是督促宇文成都办理此案的顶头上司呢。”
  接着详细告诉昆阳王:“我已打听得确实的消息,大汗已经决定由他和宇文成都接办此案,圣旨最迟不出三天就会颁下。不过宇文成都另有要事在身,他是不能在和林停留多久的,要是十天之内捉不了那几个汉人,他恐怕也只能离开和林了。到了那时,右贤王说不定还要从幕后走到台前。”
  昆阳王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右贤王上台?”
  慕容珪笑道:“右贤王的为人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是条老狐狸,此案牵连甚广,他可能有所顾虑,是以暂时宁愿在幕后,胜于出面结怨。嗯,不过倘若当真到了他从幕后走到台前的时候,我这个龙骑都指挥恐怕也做不成了。”
  慕容珪的用意,当然是在给昆阳王暗示,他们可能同一命运,好让昆阳王当他是“自己人”。不过,他也确实是有这个顾虑的。
  昆阳王暗暗吃惊,果然便即问道:“我弄不懂,谋反的案件,本来是应该归你办的,为什么大汗又要临阵易帅呢?”
  慕容珪苦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懂的,因为我已经受了嫌疑了。”
  昆阳王道:“怎么你也会受了嫌疑?”这一个“也”字,已是十分明显的透露出他心中的恐惧。”
  慕容珪道:“我和阿璞将军的管家登玛诺是贫贱之交,不知怎的,已给右贤王打听到了。你当然知道右贤王是疑心甚重的人,他又正想包揽大权,把阿璞的兵权夺过手来,不过是他目的之一而已,你想他能不趁这个时机,把所有和此案受嫌的人一网打尽吗?”
  话头越拉越近,昆阳王不知不觉变了面色,惴惴不安的问道:“你的消息比我灵通,你可知道我也在受嫌之列。”
  慕容珪故意迟疑不答,昆阳王忙道:“慕容将军,你我同病相怜,请你和我说实话吧!”
  慕容珪仍然避免正面答复,说道:“王爷,你是聪明人,右贤王将会怎样对付你,你自己仔细想想,相信也会猜想得到几分的!”

  向慕容珪求教

  昆阳王沉吟片刻,不觉神色黯然,蹙眉说道:“你只是和阿璞的管家有点私交,已受嫌疑,我和阿璞的交情最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用说,那自是应该更受嫌疑的了。何况这次阿璞将军还是在我家中被擒的呢!”
  慕容珪这才说道:“是呀,恐怕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连累王爷受嫌最大了。听说那天阿璞到王爷府上,是想请王爷与他联名劝谏大汗出兵的。”
  昆阳王道:“小王对将军不敢隐瞒,是有此事。不过那天我尚未置可否,右贤王已经来了。慕容珪将军,你的消息很灵通啊!”
  慕容珪道:“我对王爷也是不敢隐瞒,你猜我是怎样知道此事的。”
  昆阳王道:“还望将军见示。”
  慕容珪缓缓说道:“实不相瞒,这是右贤王告诉我的,至于他怎么会知道你和阿璞将军的谈话,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在你的王府,有他派来的人卧底吧?”
  其实这是慕容珪临时灵机一动,编造的谎言,消息真正的来源,其实是登玛诺。
  但这样机密之事从他的口里说出来,昆阳王怎敢不信,连忙问道:“右贤王将会怎样对付我,将军你可曾从他的口中探听到一点口风?”
  慕容珪苦笑道:“我自己也在受嫌之列,怎敢向他探听?他也不会向我透露的。”
  昆阳王情急之下,不觉就问:“慕容将军,用汉人一句成语来说,咱们现在似乎是应该同舟共济的了。依将军之见,咱们怎样应付才好呢?”
  慕容珪叹了口气,说道:“右贤王心狠手辣,我实在也想不出办法。唉,只盼大汗念在我不无一点功劳,不至于只是因为我和阿璞的管家有私交就把我杀了吧?这个龙骑都指挥,那是做不做也罢了。”
  昆阳王听了此言,做声不得。心里想道:“右贤王是在我的家中擒下阿璞的,慕容珪受嫌的罪小,我受嫌疑的罪可就大了。”想到最坏一层,只怕不仅自己要给问斩,恐怕还要连累三族。
  “慕容将军,多蒙你把我当作知己,告诉了我这许多事情。我今方才已乱,你替我想个法子好不好?”昆阳王颤声说道。

  右贤王忽地来到

  慕容珪道:“要是我还像从前一样得到大汗信任,你我二人联手,或者还可以和右贤王相抗。但如今,唉——”
  昆阳王面如土色,说道:“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可想了吗?”
  慕容珪沉吟片刻,作出郑重考虑的神气,说道:“办法不是没有,但恐怕用普通的手段应付是不行了。”
  昆阳王道:“事急马行田,只要有路可走,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还望将军明以教我。”
  慕容珪呐呐说道:“这个,这个,……还得王爷自己拿定主意才好。我、我——”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暗示得更明显一些,他的一个心腹手下忽地进来报道:“右贤王来访,已经进了二门了。”
  慕容珪大吃一惊,忙道:“你替我出迎,走慢一些。”
  跟着立即低声和昆阳王说道:“王爷,委屈你点儿,请你暂时里面一避。必要时可从地道出去。”匆忙间也顾不得礼貌,把昆阳王推入那间密室,里面有什么人,他也来不及向昆阳王说了。
  昆阳王不禁心里嘀咕:“听他口气,这间屋子里面似乎有地道可通外面。但进口在那儿,如何进去的办法他都没有告诉我,叫我怎生寻找。”但密室的门已然关上,客人从外面进来的脚步声也已隐隐听得见了。听来右贤王似乎还带有随从,最少有三个人的脚步声。
  昆阳王正想找地方躲藏,忽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膊,吓得他几乎跳了起来。
  “王爷别怕,我是登玛诺。”那人立即在他耳边说道。
  昆阳王又惊又喜,说道:“你知道地道在那里吗?”
  “知道。不过,咱们别忙进去。听听右贤王说些什么。”
  昆阳王心神稍定,暗自想道:“不错,慕容珪如今虽是已被大汗见疑,到底还是龙骑都尉,无论如何,右贤王总还得给他几分面子,不敢随便搜他的房间的。”
  登玛诺把他拉到一个角落,此时右贤王已是进入客厅了。

  万木无声待雨来

  慕容珪趋前迎接,右贤王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我还只道将军已经就寝了呢,这个时候来打搅你,真是不好意思。”
  慕容珪道:“王爷客气了。王爷为国操劳,夜以继日,卑职更是钦佩无已。只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是有何事见教?”
  右贤王倚老卖老的笑道:“不敢当。不过,俗语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有点小事奉商。”
  慕容珪道:“不知是公事还是私事?”
  右贤王道:“这件事嘛,可以说既是公事,又是私事。”说至此处,故作沉吟,却把目光移到慕容珪的随从身上。
  慕容珪立即向他的心腹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当然会意,便道:“赫大哥,请到外面喝茶。”他说的这个“赫大哥”乃是护送右贤王前来的卫士。
  一来是慕容珪也不留下随从,二来这个卫士也不害怕慕容珪会有什么对他主人不利的行动,于是说了一个“好”字,便和慕容珪的心腹随从一同退下。
  在地道里的上官英杰等人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心中也是紧张之极。阿坚暗自想道:“可惜不能出去,否则先抓着右贤王也好。”上官英杰知道他的心意,捏了捏他的手心,轻轻说道:“不可轻举妄动,还是等待时机的好。”
  谷飞霞悄悄问阿坚道:“听那卫士的口音,似乎不是柏列。”
  阿坚说道:“这人名叫赫天德,是右贤王手下第一名武士。除了不擅使毒之外,真实的本领不在柏列之下。”
  登玛诺是练过武功的人,听觉要比昆阳王灵敏得多,虽然听不见他们在地道里说些什么,却也隐隐约约察觉地道里似乎有点声息。心想:“莫非慕容珪早已在地道里埋伏有人,不过,他若想要杀我,也用不着布置什么阴谋暗算。”
  他和昆阳王在密室里屏息以待,上官英杰等人在地道里也是不敢再说话了。万木无声待雨来,大家都在等待外面的形势将有什么变化。
  只听得慕容珪低沉的声音说道:“现在已经没有外人,请王爷明白见告,什么是公事?什么是私事?”

  要慕容珪造假口供

  右贤王哈哈一笑,缓缓说道:“先说公事,实不相瞒,我是为了阿璞一案来的。慕容将军,你想必已经听到一些消息了吧?”
  慕容珪当然心里明白他说的“消息”是什么,要知他身为龙骑兵都尉,执掌禁军,在大汗身边,自然安排有他的耳目。但这种事情,可是不能对人明言的。为了避免刺探机密之嫌,在右贤王面前,他只能装痴作呆,故意怔了一怔,反问右贤王道:“什么消息?”
  右贤王也知他装痴作呆,索性和他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实不相瞒,大汗的意思是想换一个人办理此案。人选已经定了宇文成都,由我监督他办案。我是怕你误会,故此特地在圣旨未颁之前,先来告诉你一声。”
  慕容珪道:“恭喜,恭喜。这是大汗信任王爷的表示。但对我来说,我也正是希望能夠卸下这副担子的,由王爷接手办案,那是最好也不过了。我欢喜都还来不及呢,怎能对王爷有什么误会!”
  右贤王淡淡的说:“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有什么误会,但恐妨的是,不知大汗对你有没有误会?”
  慕容珪苦笑道:“雷霆雨露,都是天恩。为臣子的但知尽忠,个人的荣辱是顾不得那许多了。多谢王爷关心,还望王爷念在往日交情,周全则个。”
  右贤王拍拍胸口,说道:“我当然不愿意见到你遭贬谪,所以才来和你商量一件私事的。不过这件私事嘛,认真说来,也可以当作公事。”
  慕容珪道:“多谢王爷美意,请王爷见示。”
  右贤王道:“我先问你一句,你肯不肯和我合作?”
  慕容珪道:“王爷有甚吩咐,小将赴汤蹈火,不敢推辞。”
  右贤王道:“用不着你赴汤蹈火,只须改一改阿璞的供辞。”
  慕容珪道:“阿璞我已经审问了他几次,他根本就没给我什么可资当作罪证的口供。”
  右贤王道:“没有供词,那更好了。你编一段进去!”
  慕容珪道:“编什么呢?”

  陷害昆阳王

  右贤王道:“阿璞是在昆阳王府中被擒获的,此事人所共知。你编造一段口供,就说昆阳王是与他同谋造反的罪犯好了,大汗一定相信的。”
  慕容珪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想不到他的手段之狠,比我所能料想的更甚!我刚才‘恐吓’昆阳王的那些说话,其实还是说得太轻了。但这样也好,让昆阳王亲耳听见,用不着我煽动他了。”
  不出他的所料,昆阳王在密室里果然听得心惊胆颤,紧紧握着登玛诺的手,手心淌出冷汗。登玛诺咬着他的耳朵悄悄说道:“别去管他,大不了和他拚个死活!”
  右贤王见慕容珪沉吟不语,又再钉紧一步,说道:“慕容将军,你是否觉得此事不当?又或者是因为你和昆阳王的交情比我更深?”
  慕容珪道:“王爷切莫多疑,我只是有一事不明,想向王爷请教。”
  右贤王道:“何事不明?”
  慕容珪道:“此案既已内定由王爷督导宇文成都办理,王爷想要得阿璞的什么口供,那还不容易吗,何须小将代为编造?”
  右贤王哈哈笑道:“慕容将军,你一向精明能干,怎的此事却有点糊涂了。我要你这样做,是为了两个缘故。”
  慕容珪道:“请道其详。”
  右贤王说道:“第一个缘故是为了你,我不怕和你说实话,大汗对你确实是起了一点嫌疑的。你和阿璞管家登玛诺是总角之交一事,早已有人禀报大汗了。不过,你若按照我的计划而行,不但证实了阿璞私通金刀寨主的罪行,还审问出他的同党,替大汗消除隐患,这嫌疑不是就能洗脱了吗?”
  慕容珪装作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王爷果然想得周到,多谢王爷关照。第二个缘故又是什么?”
  右贤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说我是完全为了你,你也不会相信的。所以我也不怕告诉你,第二个缘故是为了我自己!
  “昆阳王与我一向面和心不和,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知道,许多大臣也知道的!”

  意外变化

  慕容珪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哦,我明白了,原来王爷是为了避嫌。”
  右贤王哈哈一笑,说道:“对了。若是在我的手上审问,才编造出这段供辞,人家一定会怀疑我是公报私仇,大汗恐怕也未必相信,效果就差得多了。
  “但你就不同了,你和阿璞的管家有特殊的交情,和昆阳王的私交也很不错,大汗一定会相信你的。
  “这么一来,你可洗脱嫌疑,我也可以把昆阳王掌管的权力拿到手中,对你我都是有利无害,这岂非两全其美吗?”
  慕容珪心想:“你就‘美’了,我可不美。我做了忘恩负义之徒还要给你捏着把柄,以后也只能任从你的摆布了!”
  右贤王道:“大丈夫应该当机立断,慕容将军,难道你还有什么顾虑吗?”
  慕容珪道:“不是还有顾虑,但兹事体大,容我再想一想,要干也当想得周详一点,好吗?”
  右贤王道:“好,那你就想吧。天亮之前,我可要回去的。”口气已经是甚不高兴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外面有喧闹声,有人嚷道:“我是有紧要的事情禀告将军呀,那、乌、乌里赛——”话犹未了,刚才那个从客厅退下去的慕容珪心腹手下已是大声喝止那人:“什么紧要的事,都不许进去,将军正在会客,你知道吗?快走,快走!”
  右贤王心念一动,说道:“外面不知在闹什么事,你叫他们进来吧!”
  慕容珪道:“不必理会他们,咱们商量正经事要紧。啊,王爷,你想的办法是可以的,不过编造的供辞还要斟酌……”
  他假意赞同右贤王的主张,目的自是在转移目标。不料话犹未了,右贤王带来的那个卫士赫天德已是闯进来了。慕容珪的那个心腹卫士气急败坏的跟在后面跑来,看情形是想拦阻又不敢拦阻。
  右贤王喝道:“什么事?”
  赫天德看了慕容珪一眼,说道:“奴才不知该不该说?”
  右贤王冷冷说道:“我和慕容将军等于是一家人,你说错了话也不紧要。尽管说吧,说!”

  一唱一和

  赫天德道:“这里刚刚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外面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王爷、慕容将军,想必你们也听见了吧?”
  慕容珪扳起脸孔不理睬他,那心腹随从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请赫连【令狐——燕注:这位慕容珪的副手在后文出现时均写作“赫连勃”,故应改之。下一处同。】大人去办好不好。”赫连勃是慕容珪的副手。这个随从急急忙忙的说了几句话,便即转身欲走,用意自是在想赶快的蒙混过去。但他不等慕容珪的命令,便即转身,却是令得右贤王更起疑心了。
  右贤王老奸巨滑,那容他如此轻易蒙混过关?慕容珪“好的”二字还未吐出唇边,他已抢先说道:“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情,说来听听又有何妨。”
  赫天德道:“好,他不说我说。这件事情,可并不是如他所说的无关紧要啊,依我看来,其中可能大有蹊跷!”
  慕容珪那心腹手下道:“你别胡猜,那有什么蹊跷?”
  右贤王冷冷说道:“你们别要吵嘴,让我判断。赫天德,你说吧!”
  赫天德得到主人撑腰,气呼呼的说道:“我听得他们在嚷,说是有两个卫士不知怎的给人点了穴道,无法解开。和他们在一起的有个名叫乌里赛的人失踪了!”
  右贤王佯作吃了一惊,说道:“乌里赛,这人名字好熟!啊,我记起来了,他似乎是昆阳王手下的第一名武士吧?”
  赫天德道:“不错。怎的这个时候,昆阳王的得力手下会在龙骑都尉的府衙,而且又突然失踪,这不是有点蹊跷吗?王爷,也许你还未知道,昆阳王出外,一向是由这个乌里赛随侍左右,形影不离的。”弦外之音,自是指昆阳王必定也在慕容珪的府衙了。
  右贤王佯作大惊道:“啊,如此说来,这个的确不是一件小事啊!慕容将军,我看你还是理会的好。咱们的事情,迟些商量也不紧要。嗯,他说的事情是真的吧?”最后这句话却是向慕容珪那个心腹随从发问的。右贤王与赫天德一唱一和,把慕容珪恨得牙痒痒的,可也无奈他何。

  右贤王主张搜人

  慕容珪那心腹手下心里暗暗叫苦:“早知如此,我让赫天德这厮留在客厅里面还好一些。”但赫天德在外面既然全听见了,他又怎能抵赖?
  无可奈何,他只好直认不讳,说道:“不错,是有这么一件事情。不过乌里赛和那两个卫士是相熟的朋友——他可能是今晚无需当值,故而跑来找朋友喝酒。或许是他喝醉了酒,和朋友开开玩笑,点了那两个卫士的穴道。”他想要自圆其说,那知越说越是欲盖弥彰。
  右贤王冷冷说道:“俗语说酒醉也有三分醒,那有这样开玩笑的。慕容将军,你不妨和我直说,昆阳王是不是也在这儿?”
  慕容珪作色打了个哈哈,说道:“王爷连我也不相信了么?那么请王爷搜吧!”
  他以攻为守,只道无论如何,右贤王总得给他几分面子,那知右贤王却道:“不敢,不敢。”在两个“不敢”之后,紧接着就是一个“不过”了。
  “不过,纵然是乌里赛一个人混入将军府衙,此事也不能小视啊!昆阳王和阿璞交情那样深,焉知他不是派乌里赛来劫狱的。”
  慕容珪道:“那不可能,天牢看守森严,乌里赛纵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济事!”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只能如此说话。话出了口,自己也知道有点不妥。要知他和昆阳王是定下了劫狱的计划的,如今他一口咬定天牢看守森严,外人决计难以劫狱,那么若然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进行,阿璞被人劫走,他所负的责任就更大了。不过应付得一时是一时,慕容珪暗自思量:“以后的事情,只好以后再说了。”
  岂知右贤王还是不放过他,跟着又再说道:“劫狱是一种可能,另一个可能是:乌里赛是昆阳王派来行刺将军的,否则他为什么要点了把守进口之处的两个卫士穴道呢?这就更须提防了。将军,我看你还是搜一搜好些。赫天德,你帮忙他们一起搜吧!”
  他故意把慕容珪放在和他一边,避免说成慕容珪和昆阳王同谋,好像是为慕容珪设想,叫慕容珪不能不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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