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崆峒血案
 
2021-09-28 16:03:54   作者:江上鸥   来源:江上鸥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崆峒岛有三多三少:石多树少;草屋多瓦舍少;寡妇多男人少。
  石多树少——那是因为岛石裸露,土层薄水金贵栽树不易。
  草屋多瓦舍少——自然可想到因土少,舍不得制砖烧瓦,加上海草有冬暖夏凉的特点,所以家家户户都以海草苫房顶,从陆上直接运来石块和秦砖汉瓦,建筑漂亮的房舍,那庄园虽不是雕栋画梁,却也飞檐斗拱,十分气派。
  寡妇多男人少——那是因为渔民出海,船小船破,小风小浪倒还可对付,走得远一点,遇上大风大浪那么就糟了,很易船翻人亡,葬身鱼腹。侥幸有个把命大的能在海上挣扎个三天五日等待救援,既等不到过往商船,也等不得岛上会有什么救援船只,只能听天由命。(其时生产力低下,航海业尚不发达,一般船只无法远航)结局也大都是悲惨的。生还的可能很少很少。为此沿海一带的岛屿多空坟,里面常常不葬人,也无人可葬,只是埋几件衣服,或者给草人穿戴起来,埋进坟丘。
  正因为如此,南宫雁执掌崆峒岛大权以后,致力于开荒种田,这种开荒造田不同于大陆,那里到处都有未开垦的处女地,只要有人哪怕刀耕火种,也能长出庄稼,而岛上则要垒起地堰,然后从山上有土的旮旯里一点一点收集到一起,挖来的熟土还好,如是生土,还要掺上沙子,和上粪肥铺垫成地。
  南宫家自有的几条大船也趁外出运货回头空载的时机用来装土,每旬总要去芝罘两趟,装上沃土运回岛上,造起田地,数年功夫,便将岛子点缀起一片片绿色,秋收玉米花生,夏收大麦小麦,倒也富足自裕。
  为避免不必要的死伤,渔民出海只许近海作业,或布钓钩,或设迷阵,引鱼入阵或采贝拾蛤、捉参捕蟹换取银钱。
  数条大船则来往于塘沽、威海卫、烟台之间运输物品经营商事。
  人民富足才有余力去习武练功保卫海岛。否则嗷嗷待哺,啼饥号寒,谁也不会有心思。
  南宫雁在数年间把崆峒岛治理得秩序井然,富足安乐,只等着徐玉郎带回解晶儿来一起共享太平!
  这一年,有去威海卫经商的属下回来报告说,威海卫要在海神生日那天举行海神大诞盛会,那将是一个十分热闹的盛会。
  南宫雁息影江湖已久,长居海岛不免会有些寂寞,一听说有如此盛大的海神大诞盛会,动了前去一游的雅兴。于是,将岛上事务和龙儿交给了武师“鸣霄海鹰”周冲天经管,带了一船货和“飞天海燕”郦英一起赶往威海卫赴会。
  海神生日这一天他们赶到了威海卫。
  威海卫自明初洪武爷设卫以来,无论武备还是民防,都已具规模,加上地处沿海,与琉球、朝鲜、日本等国交往甚多,商事繁忙,因此,威海卫的街市也就有了一定的发展。成了沿海的一个重镇。
  海神大诞盛会好不热闹,到处人山人海,海神庙内外香烟缭绕,几可蔽日。来这里烧香拜海神的大都是渔民和他们的家眷。渔民来求出海打渔满载而归,家眷来求神祇保护他们在外的夫君子弟平安无事。
  有发了财的来还愿,有想发财的来许愿,更多的是借这个大好时机来做生意。为此,既有在堂做生意的店铺,又有临时搭起的席棚,面店、饼店、酒店比肩而立,卖抻面、削面、打囱面、七宝素面、八珍肉面的直着嗓子喊客;卖油饼、炊饼、锅盔的悠着嗓子唱客,馓子油果、甜粥悖悖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穿街走巷、挑担提篮的更是如同穿梭,修补锅盆、箍桶修鞋、修幞头帽子、修磨刀剪、磨镜子、穿珠子、供香印、售香烛、卖炊帚苕帚扫帚……盘街穿市如行云流水。
  至于卖艺的更是各显神通,打筋斗、演角抵、拳脚踏跷、担水走索、装神鬼、舞判官、踢瓶弄碗、蹬缸车伞、壁上睡、虚空挂香炉、飞花碟……
  演傀儡戏的烟粉灵怪、铁骑公案、史书历代、君臣将相、故事话本……或提线木偶或皮影,吸引得人一团一簇。
  南宫雁和“飞天海燕”郦英看得流连忘返,直到日头晌午,这才觉得饥肠鸣鼓。于是觅一家酒肆坐下来。
  这家酒肆名叫聚景楼,店虽不算豪华,却也窗明几净。
  南宫雁点了几样下酒菜,要了一壶上好的兰陵美酒,下箸斟酌起来。
  正喝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只见几个锦裳绣襦的年轻人走进了酒肆,大声吆喝酒保伺候。
  南宫雁见是一班纨绔子弟,也就顾自喝自己的酒,不屑过问,也不让“飞天海燕”郦英去过问。
  稍顷,门外来了一个提篮的女子,篮子里放的是一些盐爆豆和油氽花生之类的下酒莱,挨桌叫卖。
  那帮纨绔子弟中有个马长脸的一把抓住了那个姑娘,嬉皮笑脸地说:“这回看你还能不能逃脱我的掌心。”
  那个姑娘连声喊“救命”。
  马长脸哪里肯放她,上摸一把,下抠一把,下流不堪。
  “飞天海燕”郦英哪里还捺得住那满腔怒火。
  她是个疾恶如仇的人。
  她拍案而起。
  南宫雁想拉也拉不住。
  “呔!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当众调戏女子,该当何罪?”
  “海边无青草,哪来多嘴驴?!”
  “大路不平众人踩,道理不公众人抬!”
  “你这叫吃饱了没事干撑的,你知道不知道这小娘子欠我多少银两?”
  “欠债还钱,也不该当众侮辱人!”
  “那好!让她还钱,我就放她走!”
  “多少钱,我来还!”南宫雁在一旁冷冷地说。
  “纹银二百两!”
  “二百两?我只借了你五两银子,怎么成了二百两,天哪,这不是喝人血吗!”那个姑娘悲痛欲绝。
  “啪!”南宫雁摸出一锭金子掷过去,马长脸没有防备,给掷个正着。大约鼻梁骨给打断了,血直滴下来。
  马长脸恼怒万分,一声惨呼:“小的们还不快快动手!”
  立时,马长脸的随从蜂拥而上。
  这些人哪里是南宫雁和“飞天海燕”郦英的对手,三下五去二,就把他们都打趴在地。
  马长脸知道了南宫雁和“飞天海燕”郦英的厉害,抱头窜出门去,临走回头留下了一句话:“臭婊子,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你躲得过初一,看你能不能躲过十五!”
  那个姑娘长跪在地,谢过南宫雁和“飞天海燕”郦英。
  南宫雁要她赶快回家,她却流着泪说:“恩人,我已无家可归!”
  南宫雁道:“这是为什么?”
  那个姑娘道:“奴家年幼时,母亲就亡故了,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靠上山砍樵卖炭度日糊口,上月父亲上山砍柴,不慎被毒蛇咬伤,无奈只得借债医病,谁知银两花去,父亲也没有救治过来。为了葬殓又借了几两银子。为了还债,我一个姑娘家只能抛头露面,出来做些小本生意,实指望赚了银两……谁知他们竟会如此贪心……”姑娘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南宫雁心生恻隐,忖道:“这姑娘生得面清目秀,小巧玲珑,既然在威海卫无立锥之地,何不带她回崆峒呢,也许那里的环境会适合于她的。”想到此处,她问那个姑娘道:“姑娘!我是崆峒岛主,如果你在此地难以得到安全,可以随我上崆峒,到了那里,愿意,可以在我府上做活儿,不愿意也可另立门户,包你不会受到骚扰。”
  那个姑娘闻听有此好事,哪有不应之理,赶忙下跪一拜。
  就这样崆峒岛多了一个洒扫的使女。

×      ×      ×

  时令入秋。
  萧瑟的秋风呜儿哇儿地把小树叶子早早地撕撸个精光,把青青的草儿吹得干黄。渤海诸岛每年这时候都有很多鸟儿飞经这里,那是东北飞过来的鸟群。飞越海峡,崆峒岛便是一个落脚的好地方。一是海滩丰饶食料多,二是岛上人不惊扰鸟儿,所以每年总有十多日,一群一群的大雁傍晚飞到岛上,在野地里寻觅吃食,然后在麦地里过夜。
  雁哨是很机敏的。
  雁哨也很忠于职守。
  只要发现一星火光,或者一丝异常,便会呱呱报警。
  人比大雁,毕竟人是万物之灵长。
  人的狡滑是万物难以比拟的。
  捉雁、打雁的人利用雁哨的特点,点起一星香火,晃一下,立即潜伏不动。
  雁哨大声报警,把歇夜的雁群惊起。
  雁群自然戒备森产。惊惶变谈,喋喋不休……
  经过一番侦察,发现是一场虚惊。狡滑的猎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暴露目标。等雁群稍稍安定下来以后,猎人再一次晃动香火。
  雁哨自然又要报警。
  当然又是一场虚惊。
  猎人再次作案,雁哨学乖了,开始小心地鉴别。猎人一直要晃到雁哨再次报警为止。
  被警起的雁群又是一阵惊慌,等发现仍无天敌时,发怒的头雁会过去狠狠地教训雁哨,那有力的翅膀,常常把雁哨打得哇哇叫。
  如此一二三,再二三,雁群麻痹了,雁哨也懈怠了。于是猎手张开了大网或抬杆。
  夜静悄悄。
  并无雁哨在值勤。倒是南宫庄院的壮丁在不停地打着更。
  黑夜掩盖着一切。掩盖了正义,也掩盖了罪恶。
  人间最美好的床笫之欢在悄悄中热烈地进行;
  人间最丑恶的劫盗杀戮也在悄悄中进行。
  茫茫星空,繁星闪烁,似小妖们在窥探秘密。海风阵阵带来轻浪拍岸的哗哗声。
  崆峒岛上的人们除了值更的以外,差不多都上了温暖的炕。
  就在这时,一艘船悄悄地驶近了码头;
  一彪人马悄悄地从搭好的跳板上下来,蹑手蹑足上了岛子,为首的这个人身高马大,黑幢幢的月夜看不清他的脸面,却可以分辨得清高矮胖瘦。他把手指拐塞在嘴里,轻轻打个唿哨。那唿哨似小北风刮过林梢那么尖利。
  队伍歇下脚来,他朝身后一个矮个子耳语了几句,立刻有一拨人马摸到了南宫庄院门首。不过,院中值守十分尽职,轻微的脚步声也未逃过他的耳朵。他奔上院墙角楼,喝一声:“什么人?”
  院墙外无人应声。
  清风习习,枝摇影动。
  如同猎人戏耍雁哨一般,三番两次,院墙上的人被麻痹了。
  角门“咿呀!”一声打开。
  一条黑影踅身闪进院墙,刀光映出涂炭的颜面,凶狠而强悍。
  院中值守的人毫无防备,刀光一闪,连叫都没叫出声,就呜呼了。
  亏得凑巧,一个庄丁让尿憋得急了,出来解手,见院中动静不对,便大声呼喝了几句:“董直!董直!是你值守?你怎么不巡巡更哇!”
  董直没有回话。
  也听不到梆声。那人心知有异,连忙吆喝起来:“来人哪!有情况!”
  南宫庄院,分里外两院,外院是堡墙,里院是院墙。外院由护院武师守卫,内院则由南宫家的亲随护卫,为首的就有“鸣霄海鹰”周冲天和“飞天海燕”郦英等。“鸣霄海鹰”周冲天和“飞天海燕”郦英被惊起,飞奔出院,外院已被强徒占领。庄丁已纷纷惨遭毒手。
  “鸣霄海鹰”周冲天上了内院角楼喝问:“何方强梁?”
  墙外有人答道:“听说过虎头鲨王陵基吗?”
  “王陵基?你不在砣矶岛,做你的无本买卖,跑崆峒来干什么?”周冲天这么问着,心中却想:“虎头鲨”王陵基是渤海有名的海匪,匪巢就设在砣矶岛,今日夜闯崆峒,恐怕来者不善。
  “虎头鲨”王陵基道:“爷今日来是向你们岛主借几件东西!”
  “岛主不在家,改日再来好了!”
  “虎头鲨”王陵基哈哈一笑:“周冲天小儿,你本也算渤海湾一条好汉,怎么做起事来跟娘儿们家似的,扭扭捏捏不说,还带撒谎连天的!告诉你,不摸清底盘,爷爷也不会随便来踩崆峒岛的营盘。”
  院墙上“鸣霄海鹰”周冲天暗自盘算,渤海三鲨之一“虎头鲨”王陵基亲自前来,这一劫数恐怕难以逃过。于是一边敷衍,一边拉动报警的警绳。
  “周冲天!你开不开门?不开!爷爷可就要杀进来啦!不听爷爷的话,叫你立马见阎王老子!”
  “鸣霄海鹰”周冲天哈哈一笑道:“虎头鲨!你当这里是砣矶岛,容得你想怎么撒野,就怎么撒野!想怎么称王就怎么称王!”
  “鸣霄海鹰!你放着威海卫的海龙镖局大镖头不当,跑这儿来伺候一个小娘儿们,不厌折了身份?不去做称雄江湖的英雄,反去当人家看家护院的狗?”
  “燕雀怎知鸿鹄之志!”
  “什么狗屁志,就凭你那花拳绣腿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能保住南宫大院?”
  “海匪!敢不敢跟大爷单打独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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