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2024-07-17 22:18:20   作者:郎红浣   来源:郎红浣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他们俩上酒楼喝酒聊天,纪翠一味胡诌,温克也没有几句实话,一个浅斟低酌故意拖延时间,一个狼吞虎咽存心装饱肚子逃席。
  温克他是忙,他的头衔决不单是护院,和珅来家便会客,他是会客堂前一名捉刀侍从。
  他总算还够朋友,硬着头皮勉强挨个半晌工夫,抬头望箠窗外日影,恰是主子昼寝起来的时候。
  他再也留不住了,笑笑说:“兄弟,你多喝两杯,恕我没空……”
  纪翠道:“不行,忙什么?你自己讲护院晚上差事嘛!”
  温克笑道:“我与众不同,白天差事更多,你得原谅。马包那一百两银是相爷赏你的,这里吃的喝的算我巴结的啦!”
  纪翠道:“不,我不能要,银子请带走。”
  温克不理他,抢步溜下扶梯径自上马走了。
  纪翠喃喃自语:“你是六猛兽中聪明的一个,可也是最无耻的一个,我非要你倒楣……”
  他哼哼又拿起了酒壶,再喝了几杯。
  这时楼下上来一位客人,年纪约莫五十岁左右,仪表不俗,穿韵也还讲究,但脸上浮映着几分愁容。
  这位客人望着纪翠,纪翠也停下杯回望。
  客人点头,纪翠急忙起立。
  客人扯回脖子对垂手跟在背后的堂倌说:“来两壶玉梨春,这里座位我全包了。”
  堂倌打躬儿回了一声“是”,去了。
  客人负上一双手,踱到窗户上站了一下,这才翻身拱手礼貌地说:“柳镖头,还不急看出城么?”
  纪翠走出座位还他一个长揖,陪笑道:“老伯请坐,晚生闲人,有什么吩咐吗?”
  那客人眼觑扶梯口,堂倌点着脚尖儿送酒来了,他信口说:“这家馆子总要到这时光才会清静,你要是不忙着回去,咱们就多留一会儿。”
  纪翠摸不着人家路数,糊里糊涂的唯唯答应。
  堂倌上前安好杯盘匙筷,那客人立刻挥手叫他下楼,随即抢起酒壶斟酒,双手擎杯,轻轻道:“我叫德来,相府大小姐是我的女人奶大的……”
  说着干酒照杯。
  纪翠吓了一跳,料到惹出麻烦,说不得只好装傻呷酒静听下文。
  德来顿下手中空杯,叹口气又道:“哥儿,吉云这妮子精通人鉴,她相你是个古侠客一流人物,身怀绝技,力可回天……”
  纪翠冲口叫:“怪,了不得嘛!”
  德来道:“她说你好义能仁,肝脏如铁……”
  纪翠笑:“也许说的有几分对。”
  德来道:“所以,所以她才会苦苦哀求,求准了大小姐约你晚上凤仪楼会面……”
  纪翠道:“我不懂什么意思。”
  德来道:“你喝酒,听我讲。”
  他又给他斟满,接着道:“你知道大小姐许给了川督国泰的大儿子德麟?”
  纪翠道:“知道,翮翩佳公子,乐善好学。可惜乃翁太坏,贪赃枉法,积恶如山,早晚恐有家贩之祸。”
  德来咬紧牙齿道:“案发啦!祸迫眉睫,吉云她就是要向你求助。”
  纪翠笑道:“你们家相爷在皇上跟前说一不二,怕什么呢?”
  德来摆手道:“糟在相爷今早上朝才得到稍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什么办法救人?”
  德来讲话神情万分凄惨,纪翠热衷人免不了瞧着难过,他不忍再调皮,诚恳的压低声道:“老伯请您告诉我详细情形,国泰自是罪有应得,但是德麟无辜,我们不妨研究研究。”
  德来道:“我也不能晓得太清楚,府里头瞒得澈底秘密,简单说,大学士温福川中拜摺控奏国泰。国泰得到风声暗地派人拦途截获,却不想又遭一班粉墨绘面的强盗所却掠,那摺子还是被送进京,而且居然落到端王爷手上。端王密呈官家,御批发交军机处协办朱奎严查……”
  纪翠心里雪亮般明白,所谓强盗必是郭燕来弄的手腕,他还是要佯惊诈问:“强盗抢奏摺这很少听见,贪赃案发交军机处办又怎么讲呢?”
  德来道:“罪名是积压军报,侵克粮饷,这与军机处有关。相爷掌握军机处大权,官家偏偏批交朱奎办理,这其中有鬼。
  朱奎出名儿强项,他是和中堂死对头,专会找相爷麻烦。你大概不知道端王爷横到什么程度,这事他放下脸要管。官家也得几分怕他,何况还有恭王爷、裕贝勒,他们家父子就都是相爷的对头尅星。
  这些人联合起来捣乱,相爷本身能不能摆脱干系还是个问题,你想他又怎么敢从井救人呢?”
  德来口头上少不了袒护和贼,这使纪翠听着不高兴,他又犯了毛病,耸双肩笑笑道:“国泰这一下糟糕,脱不掉抄家灭门,事到临头,你们家相爷懂得怎样装聋作哑,否则他就是不够好滑,横竖他有皇帝保镖不至大不了,坏了一个国泰算不了什么。”
  说着,他举起酒杯喝酒。
  德来道:“你不好这样讲话,他还不过爱莫能助……”
  纪翠顿了酒杯子接下说:“助则惹火烧身,国泰后面还有糊涂蛋,一千个走狗一千个下场如是。这不谈,现在我要请教吉云姊姊的意思怎么样?”
  德来嗫嚅着道:“她,她相信你能够救得德麟一条命……”
  纪翠笑道:“既蒙赏识,敢不尽力?我答应帮忙。”
  德来道:“她一定要跟你会面商量。”
  纪翠道:“晚上我准时赴约。”
  “你晓得危险么?”
  “我脑子里没有危险。”
  “你会走壁飞檐?”
  “视同家常便饭。”
  
  “怕不怕机关削器埋伏?”
  纪翠笑着直摇头。
  德来道:“哥儿?那别说不怕,你就是长有翅膀会飞,也还是要当心留意,府里面机关星罗棋布,护院值夜的多至五六十人,走错一步路便要出岔,吉云顾虑的在此,所以才要我来找你。
  请听我说,西墙外是个死胡同,同口绪上几尺高砖石,那大概挡不住你,里面可以藏身躲避巡逻。
  跳西墙上凤仪楼近得很,墙下机关吉云她已经替你加以破坏,下墙顺一条鹅卵石铺砌的小径走,可保无事。她还预备等到三更天插一枝香栏杆上引你登楼……”
  纪翠急忙摆手道:“千万别插什么香,须防温克生疑反而不好。老伯放心回府,我还得出一趟城。”
  他站起来抱拳拱手,德来只好告辞。
  纪翠离开酒楼,他就是连买靴子的工夫都没有,一路上快马加鞭疾驶长辛店,将一天经过详细情形,暗托章小玲转告总镖头出林莺,说明晚上决计赴约,但看人家主婢如何居心,然后再作营救德麟打算。
  他惊奇的是林莺并不加以拦阻,除了吩咐一声谨慎临事,还把她的切玉断金轻红剑私借给他。
  天色黄昏,他带上应用家伙,单身匹马悄悄地又走了。
  进了城,天刚刚黑。
  他径去东城铁狮子胡同采花府,冒称金陵王家差人,请见赵又秋的如夫人紫云。
  王家赵家原是一家,听说家里来了急足,紫云立刻出见,大厅屋上,他就不过拱拱手笑笑。
  紫云瞅他像个公子哥儿,瞅他不免动疑。
  她这边怔了怔,他那边顶上前轻轻道:“紫云姨,侄儿马幼松,哈密来。”
  紫云大惊低叫:“马念碧大爷的……”
  纪翠笑:“八兄弟中我老大,来京都改母姓,叫柳纪翠。”
  他慢吞吞地说,又朝紫云笑笑!
  紫云又发怔,又问:“有要紧的事?”
  声音小得对面仅能听到。
  纪翠笑道:“没有嘛!我当了大明局镖头,进城顺路特来拜望您。”
  紫云笑了,笑着亮声儿叫:“哟!难得嘛,老远的路……柳爷,请屋里坐。”
  纪翠道:“我是不是应该拜见十一老姨太呢?”
  他细声下气的讲话,讲得比女孩子还要温柔。
  紫云笑道:“是,哥儿,我领你进去啦!”
  她领他参谒十一老姨太紫菱。
  老人家是前义勇候张勇的末一个宠妾,傅纪宝的干奶奶。
  纪宝新疆归隐,将她托养于赵又秋,赵又秋奉她如祖母,她视又秋如爱孙,母孙相依如同骨肉。
  她眼下上了一把年纪人还健康,算是这座出名儿好园林府的第三代老主人。当时老太婆接见纪翠,眼眶儿红红的谈起他大母崔小翠,说那样一个好人儿再也见不到了……说着泪随声下。
  纪翠只好安慰地,说大妈升天了,临终那一天早晨,大家都望见云中她坐在莲台上冉冉往西而没……
  老太婆听着又很欢喜!
  最后地又查问到大明镖局里来了多少自家人,为什么大家都不来看她?纪翠胡乱解释了一下,随即站起来请求屋里妈妈姐儿们回避。
  紫云看出这位哥儿总必是刁钻古怪,刚说没事嘛,干嘛又来这一套?她心里纳闷,挥手把屋里人都赶走,亲自去给掩上了门。
  纪翠好像还不能放心,还要采首窗见外瞧瞧,这才坐下笑笑,压低声道:“老奶奶,您还记得和珅的大女儿和敏,过去豁开性命图救又秋叔么?”
  紫菱不禁大奇,愕然惊问:“好几年的事,我们一向严守秘密,你提它什么意思?”
  纪翠道:“我说,当初又秋叔虽说没用到她那一封信,可是人家一颗舍己为人的心值得感激。”
  紫菱道:“当然。”
  纪翠道:“她目前有难,我们救她,可是没有地方藏匿她,我想府上……并不是永久,暂寄一两天……”
  紫菱呆住了!
  紫云抢着道:“你先讲清楚她有什么难?有难我们总得设法。”
  纪翠道:“是嘛!姨娘,我早知您是个极有肝胆的人。”
  他笑嘻嘻地把白天送赃银入相府,酒楼上会晤德来……所经过的曲折详情前前后后说出来。
  紫云听着笑笑道:“大不了,朱奎为官心存君国,他的强项作风比石头还硬,端王爷赤胆无私,翻下脸确是谁也要怕他,皇上至多出面说情保全了和珅,国泰将不免抄家弃市。”
  纪翠笑道:“扮演强盗截劫温福奏摺辗转送京,这出戏必是燕来二叔唱的无疑,现在我们却要营救德麟,这岂不是矛盾自攻?
  然而我们为着纪念和敏对我们又秋叔一分好心,义不容辞理该帮忙。救德麟就不能不为和敏打算,否则我们便是不够澈底。
  救德麟容易,要作成他们两口子婚姻不无困难,我准备救得德麟给送往边疆藏身,随后再设法出脱和敏,务使他们俩和谐无憾,好合团圆,因此我着急见和敏一面征求她的意见,今晚三更天我决计赴吉云之约上一趟凤仪楼。
  狡兔三窟,凡事预先必须留好退步,假使那一天我盗得人家主婢出来,却没有地方安顿,那可能糟糕。
  想到府上积善之家,高堂广厦定可托庇难人,这便是我今天特来拜望您紫姨姨和老奶的理由。”
  说着,他起来给紫菱请个安再向紫云作揖。
  紫云还礼不迭。
  紫菱她老人家却颤巍巍的道:“哥儿,见义不为无勇也,见死不救非人也,何况和敏与你又秋叔还有那一段因缘。我答应你的请求,救得人来尽管往我这儿送,你放心,天塌下来我老婆子愿意顶,我们也还未必怕和珅。”
  她说得气愤愤好像光了火,其实还不过动了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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