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2024-07-17 22:20:41   作者:郎红浣   来源:郎红浣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高升栈客寓兼菜馆,厅堂楼阁多如蜂房水窝,那一个客人该安顿那一个所在,水秋痕先生成竹在胸,所以尽管说客至如归,一般情形总还是整齐不乱。
  但有些地方显然神秘,无论如何不许客人窥探。
  帐房后面这个小楼,一共是四个房间一个厅,周围上下遍设机关埋伏,水秋痕先生他就住在这儿。
  这儿常开秘密会议,主持开会的人也就是水秋痕先生。
  与会的不太多,猛兽们和红娘子玉簪儿姐儿俩以外,有时候魏良才也要前来参加。
  会场中可以看出每一个人的狰狞面目,而提议的案由,无非如何受赃纳贿,或则如何贼贤害能。
  青狮查猛、蓝麒玉渊、花豹温克西下潼关行刺德麟,当初在这儿经过一连串审慎研究,全部计划水秋痕主张,信出魏良才手笔。
  老谋深算,想不到事败一朝。
  德麟失踪,温克玉渊身死,查猛伤重遇救投案入牢。官方从玉渊尸体上,检得魏良才那封债,认为是重要线索。
  西安府当局详文到京,朱奎翻脸不认人,严敕魏良才应讯。
  和珅他大显神通,一方面捏报魏某畏罪潜逃,一方面还要来个仰即查缉归案法办。
  相爷手谕威灵显赫,相爷府第岂容派人搜查?魏良才匿伏府真不出门,谁也就都没有办法。
  然而大通局高升栈难免遭殃,前些天局和栈已遭封闭,两边男女夥计全体捉进官衙。
  水秋痕先生辩诉得好,他供称保镖正当营业,既蒙委托理不可辞,本局奉相府师爷钧命,还派有护院陪同本局镖头西下投书接客,本局怎敢不遵?不幸遭逢意外,查,玉两镖头一死一伤,镖头当场负伤乃至战死,算尽到了最大责任。死者巳矣,伤者入狱,镖局无辜,民等何罪,乞悬明镜,锡子矜全……云云。
  当然啦,专靠水秋痕先生一篇棉里藏针供辞,大通局、高升栈还未必就能无事,一大堆男女也未必便蒙释放,其间仍藉和相爷大力扭转干珅。
  不错,相爷是大通局高升栈后台老板,唯是对外挂牌总还是朱家娘儿们,相爷嗾使娘儿们出头告状。
  状告御史大人手中,这位言官自是相爷亲信党羽,他为之出奏朝廷,相爷暗里再一拜托宫里头几个得宠体面内监帮帮忙。
  弘历帝明知和珅弄鬼,也晓得大通局高升栈是他敛财的机关,爱之欲其生存心袒护,吩咐了两句话:一、别难为不相干的生意人。二、朱家孤儿寡妇要靠镖行客栈吃饭。
  这不完了吗?天语煌煌,诚惶诚恐,众男女过堂交保,大通局高升栈立于拆封。
  恼煞了端壬弘晖,盛气入宫诤谏,道尽和贼种种罪恶,他要请旨亲往相府拘捕魏良才。
  弘历帝就怕这位御弟王爷强项噜嗦,干脆打开窗儿说亮话,他道:“你们都知道我喜欢和珅,留下他服侍我就不可以么?”
  皇帝言重,端王爷照样吃不消,他也只好扑上一鼻子灰退下。
  皇帝是万能主宰,一动念便算法律,违背了他罪犯欺君,欺君小则参官,大则砍头弃巾,那还得了!
  所以满朝文武,非要依循他的意思调度。
  “意思”,这说明他不一定肯讲亮话,凡事给你一个暗示,因此历代能臣就都有一手体会上意办事本领。
  弘历帝对端王说的倒顶大方,赤裸裸提醒人家别得罪和珅,理由就是他喜欢和珅,得罪他喜欢的人等于得罪他皇帝,端王当然不敢。
  然而弘历帝并不太过糊涂,尽管喜欢和珅却未肯爱屋及乌,横定心不让和贼包庇国泰。国泰案暴发,和贼背地何曾没撒过娇为之恳恩求情?
  弘历帝答覆得相当干脆:“不行,你本身也还是要及早觉悟。”
  于是乎和贼才闹得束手无策,国泰落个抄家灭门,罪名是积压军报,侵尅征粮,军机处显有疏忽,弘历帝下诏全体办事人员记过,大学士和珅罚俸半年。
  潼关命案,德麟潜逃,着当地有司负责追犯缉凶,这回事大概就这样不了了之。
  水秋痕先生和黑虎索诺、白象罗莎,获释后联袂赶往潼关,他们先到县衙牢狱里采问查猛。
  查猛只能说仇人是个晦气脸大姑娘,使一手极好善天女神剑,说话地道京腔,矮个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帮凶的是个五六十岁驼背蹩脚老头。
  这些话无异替纪翠小莲出脱,小莲长个子芳龄二七年华,纪翠也决不能变成深目钩鼻皱脸的老头子。
  水秋痕心存怀疑,他可疑小玲纪翠小莲恰于那时候出京,保的又都是西行的镖。他始终相信大明局有毛病,教查猛这一说反而打破疑团。
  他们一直逗留秦、陇两省界内,苦心锐志百计侦查驼背蹩脚老人和晦气脸矮个子女郎。
  可怜踏遍铁鞋无觅处,落同行中查出的又都是有利于纪翠、小莲兄妹消息。
  说是柳镖头、章镖头某月某日黑白两匹马并骑过境,所提供的日子是在潼关出事前好些天,他们又那能明白一笏墨坐骑上是假货柳纪翠?
  李小莲女镖师大家可是没听说,但她打着柳鹭镖旗入关,自然就都认识,她被称扬得像梁山水泊一丈青贼婆娘一般硕长而美而艳,不用讲更是盘不出什么破绽。
  事实上莲姑娘的晦气脸靠易容药,不单是改造了肌肤,却还要增添了三四岁年纪,矮个子那是因为地叠骨法练得到家。
  饶他水秋痕好似鬼,到底还是查不出一些头绪。
  后来他跑去太原找南拜,南拜说纪翠、小玲全来过,他满口子保证他们哥儿俩无它,一再郑重吩咐水先生回去北京城,千万神色言语之间别对不起朋友,好歹得设法把红娘子许给柳镖头。
  玉簪儿能嫁章小玲也是好事,姓章的也还像个英雄。
  南拜最后感伤嗟叹说,六猛兽惭愧技不如入,想当年惨败义勇侯两家将,现在温克玉渊再失风于女人之手,如要复仇雪恨就必须笼络柳纪翠。
  那女人一个人能斗杀花豹蓝麒,就说找到她,我们恐怕也不是敌手。
  南拜决心拉拢柳纪翠。
  索诺、罗莎附议赞成。
  查猛在狱中却也讲过这样话:“要报仇得厚结大明局柳镖头。”
  然而水秋痕先生心里老是不愿意,他总可疑姓柳的是傅家子弟门人,偏又抓不住事实证据,那就只好不说。
  结果南拜跟他们同返北京城,途中给碰着李小莲匹马赋归,大家走上了同一条路。
  姑娘马上抖擞精神着着戒备,不躲避也不招徕,第一天首一次相逢,她点点头表示礼貌,这以后就排足女儿家身份不与周旋。
  纪翠、小玲上高升栈拜访红娘子、玉簪儿。
  人家姐妹俩受过水秋痕出京临行时一篇话嘱咐,玉簪儿事忙,她也当不得家,红娘子出面顿两位少年人登帐房后面小楼。
  这个楼讲过了是秘密所在,那里头广布机关埋伏。
  红娘子脸上神色显然不对,她一直抓紧纪翠一只臂膊走完十三层梯阶。
  纪翠自小儿从他万能的大妇崔小翠学艺,却也学过机械这一门功夫,看出脚底下踩的全是陷阱,暗里不无担忧,却只是明知不好玩,来了莫奈何。
  小滑头完全外行,他追在红娘子背后还要哗啦啦叫,红娘子可没再理他。
  楼厅上正中一张乌木嵌大理石的圆桌子,排好了匙筷杯盘,瞧样子早有准备请客。
  红娘子捉纪翠入座,翻身点手见招呼小玲。
  她问:“我们的镖局出了大纰漏,你们不会不明白吧?”
  小玲道:“是的,大姊姊,我们刚回来,晓得查玉两位镖头在潼关出岔,我们连行李也没整理赶来问候你。”
  红娘子瞪眼道:“那末,你为什么还要滑头、开玩笑?”
  小玲道:“姊姊,我说,保镖的拿性命换饭碗,其下场结果都不过如此这般,讲起来真不算稀罕,你又何苦想不开呢?”
  红娘子嘿嘿笑:“你好像很达观,我先请教,你们这一次西行,一路上怎么去的怎么来的?到迪化交镖什么日子?出撞关什么时间?”
  小玲佯作惊奇,摇摇头道:“不得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听我说,我们起镖动身那一天你总知道,恕不必提。
  因为迪化方面急货,我们只好昼夜兼程,五月二十七日过西安府,六月十二飞渡双塔堡玉门关,十九日抵迪化交镖。
  快嘛?不错,很快。为着顾全敝局信用,说不得我们只可死拚。回来走得也不太慢,我们还跑一趟太原,荷蒙南镖头盛宴款待,他却也并没有告诉我们什么。够了嘛?我的好姊姊。”
  他讲实话,讲得一口顺溜,分明没有毛病。
  红娘子抿抿嘴道:“别多心,请坐。”
  她用小脚勾开椅让他就坐。
  在这一霎那间,纪翠把整个楼厅作个估计。
  他过去受林莺的一番教训,现在懂得了随地留心,但是又怕红娘子动疑,也就没敢仔细打量。
  红娘子坐到他右肩下。
  纪翠随即问道:“劫镖的是那一路道人物?怎么说的个中竟有许多秘密?姊姊可否见告 ?”
  红娘子再翻个大白眼道:“我想,我知道的不会比你更多,咱们细谈,请等会见。”
  她霍地站起来走了。
  红娘子脚底下高底见响在楼梯上!
  这里纪翠跟小玲飞快的互使了一个眼色,小玲立刻鼓起嘴帮儿装做生气,纪翠引手支颐陷入沉思。
  他们俩扮演得非常好,红娘子果然隐身楼下小院子假山后窥张。
  原来楼厅东西北三面壁上都高悬着一个镜,镜擦磨得亮如明月,厅上的情形映入镜中反射到院子里,院里事物却也可以被摄影上楼。
  红娘子利用假山一处凹形的小窟窿插个铜管儿测望楼上,镜可没有办法照出她。
  一会见后,玉簪儿带两个大丫头搬酒菜来了,一对青衣丫头都是红娘子身边人。
  小玲气愤愤道:“吕太后排功臣宴,我们说不定会不会做冤死鬼?”
  玉簪儿笑:“小滑头,这话什么意思?我们给你接风嘛!”
  小玲道:“接风不敢当,什么意思谁能晓得……”
  猛的拍一下桌子接着道:“请教,红娘子一本正经盘诘我们,一趟西行镖到迪化什么日子,出潼关什么时间。
  你讲,这是什么意思?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我们一到家赶来看地,她却把我们当作冤家、贼、仇人,板起死面孔迫供,难怪我们的丑八怪总镖头一再拦阻我们别多管闲事,红娘子简直……”
  红娘子倏地闯到桌前,轻轻道:“红娘子简直怎么样?你不要不服气,我奇怪你们长安一路来会没听到一点风声。”
  她又挨着纪翠身旁坐下。
  小玲环抱上两只手闭紧了嘴巴。
  玉簪儿笑笑道:“章镖头,小心眼,喝酒啦!我太忙恕不奉陪。”
  她拿起酒壶给他斟杯酒。
  小玲兀自不动,冷飕飕眼观鼻子道:“你忙,我可也不清闲,老远路价值万金红货,我得进城缴回执销差。”
  红娘子道:“你忙我不留驾,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改天找你陪罪。”
  小玲应声起立,拱拱手翻身跟玉簪儿背后下楼,边走边噜嗦:“你狠,我不理你怎么样?”
  玉簪儿笑:“你就别说她,你的驴劲儿也是真够瞧。”
  小玲道:“笑话,我们由长安来,跟贵局命案有关系么?”
  玉簪儿道:“你弄错了,她还不过希望你们能告诉她一点线索。”
  小玲道:“我不是傻瓜,她的神气完全不对。”
  他闯过大厅溜出店门,径自踱回大明局,眨眨眼就又出来上马,鞭丝笠影疾驰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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