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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银角震天
 
2023-01-26 10:13:56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忽然——
  一个瘦削尖脸的小个子奔到他的面前,惶急地道:“执法,箭矢已快用光了,弟子看,还是速召埋伏丘陵另一边的‘太苍派’人马前来助阵才是,否则只凭我们是挺不住了!”
  “青面阎王”心里哆嗦,脸上也沉不住了,他急切地道:“各堂好手还有几人?”
  那瘦小汉子左右一看,忙道:“‘铁马堂’与‘上隆堂’合起来尚有十一人,加上‘红旗’之下的‘五条鞭’,共有十六名撑得起场面的……”
  罗小成一跺脚,吼道:“快召‘太苍派’来援!”
  瘦小汉子答应一声,嘴里尖锐地打了个呼哨,箭手中的两个巳迅速在弓弧上安搭一只烟哨火箭,猝溜溜地射上了高空!
  一声狂笑起处,秋离已在一片银芒的闪耀中带着四溅分射的满身莹光流电般掠进,这情景真是令人目眩神迷,他已能将体外的光辉缠沾于本身的躯体上,这虽是刹那之间的幻象,却也够得上匪夷所思了。
  前排的弓箭手还没有来得及退后,“银牛角”“呜”地长鸣,一阵连串的骨骼碎裂声夹杂在凄厉的嘶号声里传来,热血飞溅中,已似狂风扫落叶般栽倒了二十余名大汉!
  “青面阎王”罗小成大叫一声,舞着手中短铲直掠而上,惨怖地大吼:“秋离,老夫与你拼了!”
  秋离倏忽落向地下,上身微弯,“银牛角”一抖猝扫,七名大汉打着转子摔了出去。他脚踵突旋,“银牛角”上下交舞,翻滚有如长江大浪般浩浩而去。在这阵翻滚之中,一片鬼哭神号的惨叫声此起彼落,连续不断地传来,马刀、弓箭满天乱飞,鲜血、人头凌空跳舞,瞬息之间,地下已躺着四十多具新添的尸体!
  一个大翻身,秋离狂笑着追上了“青面阎王”罗小成,“银牛角”晃起千百条白练也似的光带暴卷而去,照面之间,已将罗小成逼得左招右拦、狼狈退后!
  两条人影厉吆声中,自两侧扑来,一条倒须鞭和一条蟒皮鞭,在空气中打着呼哨分头缠向秋离上下盘。秋离哼了哼,“银牛角”一扬直捣,左掌却划过一道飘忽的点线颤抖着劈去,攻击者“嘿”了一声,迅速后退——
  秋离身躯蓦地腾空,在空中一个急旋,“银牛角”洒出万千晶点,“呜呜”的号叫声响得宛如冤鬼夜泣,那两名使鞭者还没有来得及再退,已像突然吃醉酒似的双双摇晃着倒下,他们身上,俱皆布满了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一咬牙,秋离左掌闪电般朝再度扑上的罗小成劈出十七掌,暴翻之间,“银牛角”已向一名掩到身后的高大敌人胸腔内插进又拔出,牛角尖映着烈日一晃,斜偏着左右砸飞了两个手执短戟的壮汉,平肘猛缩之下,“银牛角”急啸着硬硬磕掉了一把三环大砍刀,角身一擦而起,那把大砍刀的主人脸上五官已被挤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
  秋离发狂了似的一挫身,“银牛角”呼啸着急攻“青面阎王”罗小成,在一片汪洋般盖下的银光里,罗小成素以擅长的“万宗铲法”竟已丝毫施展不开,七招之下,他的短柄月形铲已被脱手震飞!
  一个蓄着满嘴大胡子的大汉拼死扑来相救,他肌肉虬凸的双臂一圈猛推,劲风旋舞中,双腿倏扫秋离!
  秋离闪电般侧身斜转,“银牛角”飞点敌人双目,银光浩荡中,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鬼在哭”,猝斩那个胡子踢来的双腿!
  “咔嚓”一声刺耳的折骨之响传来,大胡子厉吼一声,重重摔倒,秋离低沉地道:“大胡子,抱歉了!”
  “了”字出口,“银牛角”的尖锐已插进了大胡子的小腹,在“黑草原”上,他曾与秋离对过手,而那时,他就应该明白今番不该再来的……
  罗小成面色全变乌紫,在地下连连翻滚而去。他的双手虎口全已震裂,鲜血淋漓中,他的目光惊骇地发觉己方之人皆已在这瞬息之间奔逃一空!心惊胆裂之下,他急忙挺身跃起,当他尚未及回头注视,一阵巨大的痛苦已令他几乎又仆倒下去,低下头,一只尖锐的牛角前端正透出在他的胸腔之外,角尖上,一滴浓稠的鲜血正缓缓淌下……
  罗小成面色惨白如纸,他僵硬地侧转过头,嘴角抽搐着:“秋……秋……离……”
  秋离目光澄澈,但是,却澄澈得那么寒森而不带一抹暖意,他生涩地道:“如何?”
  罗小成眼皮翻了翻,低哑地道:“我……我……不能……不能活了么?”
  抿抿唇,秋离冷森道:“我想是如此。”
  罗小成喉头咕噜了一阵,声如游丝:“太……太苍派……派……的援兵……呢?”
  秋离哼了一声,道:“至今未见。”
  全身蓦地痉挛了一下,罗小成瘦削的身子软软倒向尘埃,“银牛角”自他背心滑出,沾满了厚厚的血迹!
  秋离怔怔地注视着自己手中的“银牛角”,好半晌,目光再在这片丑恶的丘陵地上移动,四处都是些形状惨怖的尸体,都是摊摊点点的鲜血,兵刃弓刀丢置一地,甚至连马匹的遗尸皆是那么凄厉古怪。
  人生下来的目的乃是活着,但是,却又往往为了一些形势上的争斗而放弃了生命,这种争斗,有的势在于必行,有的却应可避免,难得言的,却是在于参加争斗的人们是否分辩得清楚。
  人类是最聪明的动物,但,又何尝不是最愚蠢的呢?
  烈阳下,秋离转过身来,一步一步朝前面走去。前面“髯虎”何大器已由坐骑依持着爬上了道路,他显然已为眼前这一片、片活生生的地狱景象震慑住了,张着大口,双眼直愣愣地瞧着,连眨都不会眨了。
  秋离慢慢行到他的面前站住,何大器艰涩地咽了口唾沫,道:“这……这都是老弟你一个人干的?”
  秋离没有表情地点点头,何大器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沉默了半晌,他低沉地道:“有没有活口?”
  秋离的神色忽然古怪地一变,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管转过身去搜索。
  在通往“仰宛”县城的那一道路上,一个高大魁梧、全身黑衣,脸上蒙着黑色面罩的大汉,正孤零零地一个人缓缓向这边行来,他宽大的黑色披风,微微在他行走时飘起,那模样,怪异而阴森,散发着一股冷冰冰的肃杀气息,就像……是一只吸血的蝙蝠!
  何大器也看见了,他吸了口气,低低地道:“咦,这,这人是谁?”
  秋离疲倦地露出一丝微笑,道:“我看是,嗯,除了你我之外此地唯一的活口!”
  阳光越发炙烈了,晒得有些令人眼睛发花,从路那边走过来的黑衣人,却是显得如此安详而冷沉地一步步走近。黄土路上,有一层厚厚的黄尘,但是,在这人举步落足之间,却连一点儿灰沙也没有带起。
  空气里仿佛荡漾着一股看不见的寒瑟,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溺闷,很沉重,何大器舔舔嘴巴,哑着嗓子道:“老弟,这家伙有点邪门……”
  秋离双目毫不稍瞬地注视着来人,冷冷地道:“但愿他不要邪到我们头上,他已令在下有些生厌了。”
  黑衣人安闲地走着,一步一步,终于,他隔着秋离与何大器两人已不足五丈的距离了。
  秋离懒懒地将“银牛角”扛倚在肩上,懒懒地道:“现在,朋友,你可以止步了。”
  黑衣人果然停止了行进,隐在面罩后的一双眼睛却宛如一双鹰眸般隼利而尖锐地凝注着秋离,那双炯然而冰冷的目光,像是能穿透人们的肺腑!
  秋离用左手擦了一把汗,轻轻弹洒于地下,疲乏地道:“你要什么?或者,你想要什么?”
  黑衣人静静地瞧着秋离,好一阵子,他语声平淡得就像一抹薄薄烟云:“地下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秋离笑了笑,道:“不错,没有任何一个帮手。”
  黑衣人目光闪了闪,冷漠地道:“你不觉得过狠了一些?”
  秋离望着对方,道:“我不愿如此,但是,只要开始,结果便往往成为这样。”
  沉默了片刻,黑衣人道:“方才,有‘太苍派’三十余骑惶然北遁,我心知有异,加步进来,却已来不及阻止这场悲剧。”
  秋离轻蔑地用舌尖勾勾唇角,道:“你想阻止,就该‘快’步奔来,否则,你便来不及,因为我的出手与动作都颇讲究时效。”
  黑衣人冷厉地盯着秋离,愣愣地道:“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替死者伸冤,决不能由你这等狂人继续跋扈下去,对付你这等人,除了一个杀字,将不会有更有效的办法!”
  秋离懒洋洋地一笑,道:“说得好。朋友,但你须要有两下子才行。”
  黑衣人退后一步,冷冷地道:“报名。”
  秋离用舌尖顶顶嘴唇,淡淡地道:“于苍生之间,名字该不算是一件有意义的东西,是么?”
  听了这句话,黑衣人似是有些意外地又打量了秋离一阵。
  旁边,何大器已有些憋不住了,他沙着喉咙叫道:“喂,小老弟,你这叫疯狗过街乱咬人哪,怎么青红皂白也不分就要替人打抱不平?你可知道这桩事情到底是谁对谁错?”
  黑衣人极为不悦地冷哼了一声,道:“看你这副模样,便也知道不是什么人物,满口粗俗之言,活了这一大把年纪,都活到谁的身上去了?”
  几句话是又锋又利,直气得何大器满脸通红,汗如雨下,他大大喘了两口气,狂怒地吼道:“咦,咦?你他妈竟敢教训起老夫来了?你这不开眼的乳臭小子,老夫横着打江山的时候,只怕连你师父还在你师爷腿肚子边打转呢!”
  黑衣人冷笑一声,道:“打!”
  他的右手凌虚一转,一片淡淡的、无形的,却又强劲之极的掌风已“刷”地扇向何大器的面颊!
  秋离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掌一平倏斜,“波”的一声轻微震响传来,那片掌风已被震得无形!
  黑衣人双目突睁,脱口呼道:“鬼手!”
  秋离微微欠腰,一笑道:“对老年人,朋友,须要谦和有礼。”
  黑衣人死盯着秋离,良久,他低沉地道:“难怪如此歹毒,难怪如此凶狠,除了你秋离,只怕世上难有第二个人有此残忍!”
  秋离平静地一笑,道:“他们要杀我及这位前辈,所以,我在劝说无效之下只好用了一句老词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黑衣人呸了一声,愤怒地道:“一杀就是两三百人?”
  秋离神色一沉,道:“对凶恶之人何能仁义?你不杀他,他即杀你。朋友,他们不是你的宗亲,也非你的故旧,不要仗着有几手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江湖上的恩怨缠绵,你可懂得太少,在我没有动手对付你之前,加快步子走路最是上策!”
  黑衣人蓦然仰天狂笑一声,浩烈地道:“好嚣张的口气,别人惧你秋离,我‘黑雾山’‘夜枭’周云可不在乎!”
  秋离忽然笑了起来,道:“周云,在武林中,我也听过你的名头,知道你原属‘天山派’,后来因为与师妹相恋,不容于门规才被逼离山,你这人有些正义感,就因为有这点长处,‘中原双绝剑’两个老儿才又收留你,我知道你为人孤僻,嫉恶如仇,但你仍不失是个好人。在前年,你不是还单人只剑解了十八艘太湖水贼船围攻一只官船之危吗?但如今你不要弄错了对象,否则,你就是自找烦恼了!”
  黑衣人似乎因为对方晓得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而感到意外地望着秋离,冷冷地道:“秋离,看情形,你对我还相当注意?”
  秋离一笑道:“不要自己往脸上贴金,我闲着没事注意你作甚,江湖上的传言你该明白比信风还快。”
  说到这里,秋离又道:“听说你长得挺俊,为什么又故作神秘蒙起脸来,而且你的口气也生冷得紧,怎么,有了伤心事?”
  对方,“夜枭”周云身躯微微一震,他怒道:“这不关你的事!”
  秋离用左手揉揉面孔,安详地道:“当然,我只是好奇罢了。”
  “夜枭”周云像是在沉思着一件什么事,直直地站着不动,秋离不耐烦地一挥手,道:“周朋友,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我等先行一步了。”
  说着,秋离转身行向坐骑,他的背后,“夜枭”周云突然叫道:“鬼手!”
  秋离豁然大笑,猝然暴纵三步,果然,一条银蛇似的寒光倏闪而近,秋离单足足尖旋地,呼噜噜地翻转而回,手上“银牛角”起如五岳凌顶,呼呼轰轰的在一片啸叫声中当头压下!
  “夜枭”周云手中握着一柄长有三尺,窄身阔背的锋利宝剑,整个剑身通体流灿着一片水银似的绚丽寒光,这片寒光仿佛随时可以跃出腾飞一般,剑柄为斑斓坚实的龟壳所制,看这剑的式样,就知道是出自“中原双绝剑”的门下,因为,只有这两个老儿的弟子才使用此种“寿龟剑”!
  这时——
  周云身形一晃,有如行云流水那么洒逸而美妙地闪出三丈,一退之下,再扑而上,“寿龟剑”抖起一溜溜的长芒,似夜空流星的曳尾,奇异而又凌厉地连攻而至!
  秋离叫道:“好剑法!”
  “银牛角”突然一紧猝摆,幻成了一个半张的扇形,在一片密集的丁当声里,他已猛然上步,“银牛角”微微往左,又闪电般砸向右边,角尖一扬,抖成了一片波浪似的银海暴卷而去。
  周云重重一哼,“寿龟剑”上下翻飞,纵横交锋,一团团、一条条、一片片云絮似的寒光突敛突放突散突飞,时如莹珠凝冻,时如瑞雪飘展,时如流虹贯空,时如天瀑倒悬,使得美,使得奇,也使得妙。
  “银牛角”翻翻滚滚地突砸突磕,硬架直挡,一波连着一波,一层连着一层,似战国时的火牛莽莽,又似暴风雨中的浩浩乌云,似大海里的弥天巨浪,又似阳光的烈芒万道,几乎像永无停息,永无绝止,那么沉浑有力地紧逼而上!
  二人的动作是又快又狠,甫一接手,已互相攻拒了二十余招,一分再合,又是电光石火般的三十余招!
  秋离口中“嗯”了一声,大笑道:“晤,不错,‘中原双绝剑’果然不愧是中原的头两把剑,看他们调教出的弟子就知道了。”
  周云厉叱一声,左三剑,右七剑。剑身“嗡”然一抖,弹出满空星点莹芒再罩敌人!
  秋离“嘿”了一声,“银牛角”蓦地厉“呜”了一声,竟在他挥臂之下带起一股强烈的,几乎已成为实质的牛角形巨大光芒,这股光芒撑天拄地,雄伟无匹,银色的异彩充斥于天地之间,挤排在任何一寸可以容下的空隙,对方攻来的剑势,已在这一刹那之间完全消灭无踪!
  淡淡的,秋离的身影旋舞如风,“银牛角”突进突出,猝闪猝晃,在同一时间,竟有七百多条角影分成层层密密的不同方向溜泻向了周云!
  周云大吼一声,“寿龟剑”绕体布成一圈光墙,剑气丝丝生寒,竭力抵挡着敌人这种突然而凌厉无比的攻击。
  于是——
  在一连串昂烈的,几乎令人们耳膜不及承受的金属交击声响里,只是瞬息,“夜枭”周云已经踉跄退后,身上,有九个伤口在津津溢出鲜血!
  秋离单足拄地,又“刷刷”地转了回来,他依然把“银牛角”懒洋洋地倚扛在右肩上,露齿一笑道:“周云,你能接我六十多招,实在很出我意料之外,可见‘中原双绝剑’两个老儿并没有藏私,你这‘八十一手崩星剑’法也相当诡异玄妙,算得上是剑术中的上乘!”
  “夜枭”周云任凭身上的鲜血流淌,他怔怔地瞧着秋离,好一阵,才低沉地道:“已有很多年没有人能胜过我了。秋离,你的‘鬼手’之名不是浪得,的确不是浪得!”
  秋离哧哧一笑,道:“好朋友,你说话的口气可真叫狂,你知不知道普天之下,能接我秋离六十招以上的角色并不见多呢?”
  周云隐在面罩后的双目黯淡了一下,他沉沉地道:“我……罢了,我认栽!”
  秋离仰头一瞧日光,懒懒地道:“你可以离去,但是,要永远记着几句话,江湖上的风险极多,在每次打抱不平之前,须要先估一估自己的分量是否够重。”
  说到后面一句,秋离的语声已忽然转为冷峻,他的目光里有着一股阴沉的肃杀意味,与片刻前的懒散之状,像突地换了一个人。
  “夜枭”周云转过身子走了两步,又缓缓停住,秋离平淡地道:“忘记了什么?”
  周云回过身来,低低地道:“方才,你用的是什么招式,我是说,那只牛角的招式?”
  秋离展颜一笑,道:“它有个名字叫‘大悲角法’。”
  周云惨淡地笑了一声,喃喃地道:“大悲角……大悲角……”
  他一面念着,一面转身行去,飘飘的、轻轻的黑色披风拂动着,似一头吸血的蝙蝠般无声无息地行去。
  一侧——
  何大器长长叹了口气,道:“原来这小子就是‘夜枭’周云,老夫看他神色有点不大正常,真是的,何苦远巴巴地跑来硬给自己找一身伤?”
  秋离突地一怔,若有所悟地道:“是了,何苦?他在发觉我是谁之后,明明知道不会是我的对手,却竟又先行向我攻击挑衅……莫不是,莫不是他遭受到什么巨大的痛苦而故意为自己找些折磨?嗯……”
  何大器“唉”了一声,道:“年轻人总喜欢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有痛苦找地方哭一场不也就罢了?何必非要弄得这么血淋淋的不可?唉……”
  一拍大腿,秋离急促地道:“前辈,在下想管这件事!”
  何大器一怔之下忙道:“可别叫人家狗咬吕洞宾,老夫看那小子有点不识好歹,而且你方才又给了他那几下……”
  老人的话尚未讲完,秋离已旋风似的一把将他抬上了马鞍,自己也一跃而上,抖缰如飞奔去。
  秋离探着首,边哧哧笑道:“前辈,你看他是否心灵上遭受了什么不可言喻的痛苦?”
  何大器在鞍后被颠得不轻,他没好气地道:“老夫如何知道,老夫自己一肚子委屈还找不着地方倾诉,哪还有心思去管这些歪事?”
  秋离豁然大笑着用力一夹马腹叫道:“‘黄骠子’,快,快,早点赶上那人,我喂你豆麦掺酒的食料!”
  哼了一声,何大器低低嘀咕道:“你应先想想喂老夫我点什么食料才对,肚子早饿昏了……”
  马儿急奔着,出了丘陵地。嗯,已经看见远处的周云了,就这一会工夫,他已带着伤走出了如此远的路程,可见他一身轻身之术必是不同凡响的。
  黄土路上,沿途滴洒着点点殷红的血迹,但是,前面的,周云仿佛完全没有知觉似的只管飘然行走着,连头都不转一下。
  秋离策马急赶,一忽儿已追在周云身后,他干咳了一声,叫道:“周朋友——”
  周云慢慢停住了步伐,迟疑地侧过身来凝视着秋离,面罩后的双目有一股淡淡的抑郁之色,现在,这股抑郁之色暂时加掩了一层迷惑。
  秋离柔和地一笑,沉稳地道:“方才,我忘了向你问一句话,周云,你明明知道不会是我的敌手,却为何要故意挑衅?”
  周云目光一冷,生硬地道:“我高兴那样做!”
  秋离毫不愠怒地一笑道:“只是那么简单?”
  周云猛一跺脚,高声叫道:“你以为是为什么?”
  秋离沉吟了一下,慢吞吞地道:“不是因为故意要我杀掉你吧?”
  像是一个焦雷响在周云耳边,他踉跄退后三步,双目死死盯着秋离,语声带着哽咽地大吼:“但你为何不杀?为何?我早就听过你与敌手不留活口的惯例,我早就知道你那残狠冷酷的习性,你已杀了好几百人,为何就不杀我?你害怕再多背上一条人命?”
  秋离冷静地瞧着对方,摇摇头,道:“只知有人求活,未闻有人求死,周朋友,我不杀你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
  他未说完,周云已仰天大笑道:“只是因为怕我的两位恩师来向你报复?”
  这一回,轮到秋离仰天大笑了,他有趣地道:“周朋友,不错,你的两位令师号称‘中原双绝剑’,但是,我姓秋的却未必含糊他们,大家的底子大家心里有数,谁也未见得吃谁,老实说,我方才没有杀你的原因很简单,便是因为我并非像外面传言的那么歹毒和没有人性,除了深仇大恨和十恶不赦,周朋友,我也颇讲仁慈呢。”
  周云深深垂下头去。良久,他幽幽地道:“你追来,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猛一抬头,周云撕掉了蒙面的面罩,天爷,吓得何大器几乎“哇”地叫了出来,那是一张何其恐怖的面孔?整个面颊都是层层卷卷的青黑色条纹,交叉着、纵横着,额心却有一个血红色的骷髅图案,在两颊部分的青黑色条纹里,更隐约现出九条灰色蜈蚣的图形,这张脸,不但丑陋,而且凄厉如鬼,宛如是阿鼻地狱里受尽熬炼的冤魂凶魄。
  秋离压往心中的激动,静静地注视着这张吓人的面孔,他知道,这不是周云天生如此,这是用一种恶毒的手法绘制或涂印上去的。
  周云凄厉地笑了起来,他带着哭声地叫道:“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了吧?秋离,假如你是我这种情形,我相信你会求死求得更快……”
  秋离冷冷地点头,缓缓地道:“当然,但我们却有一样不同。……”
  周云粗暴地叫道:“哪一样?”
  秋离咬咬下唇,沉沉地道:“我在求死之前,一定先把将我弄成这样的那人千刀万剐,锉骨扬灰。”
  周云惨笑一声,悲痛地道:“假如那人,你根本无法抵抗。”
  哧哧一笑,秋离摇摇头道:“只要是人,就不会无法抵抗,任他是三头六臂,他却只有一条命,任他能呼风唤雨,嗯,他却只有人类的思想。”
  周云像是在突然间领悟了什么似的呆在那里,整张丑恶的面孔上有一片迷茫与失落的神色,他愣愣地站着,痴痴地站着,两行热泪,却在不知不觉中夺眶而出!
  秋离微喟一声,低沉地道:“如果我答允为你尽点力量,你会觉得意外和冒昧么?”
  周云悚然一凛,他瞪着秋离,良久,才不敢相信地道:“你……你是说?”
  秋离淡淡一笑,道:“‘鬼手’秋离愿意帮助你,无论在哪一方面,只要是尽得上力!”
  一下子有太多的感触与激奋拥塞入周云的心里,他抽搐嘴角,眼眶中满蓄泪水地凝望着秋离。过了好久,他才缓缓点头,再点头。
  秋离欣然下马,静静地道:“丈夫有泪不轻弹!现在,咱们该客气一番了,我说周兄,请将面罩戴上,咱们先进‘仰宛’城里吃上一顿再说!”
  周云双手有些哆嗦地将面罩戴上,哑着嗓子道:“秋……秋兄,请上马,在下于后跟随……”
  秋离摇头笑道:“无妨,在下便伴随周兄慢慢行去!”
  马背上的何大器一拂长髯道:“老夫是行不得也,便赖在马上不动了……”
  “哦”了一声,秋离道:“还没有为周兄引见马上的老人家,此老乃‘太苍派’前辈‘髯虎’何大器,亦为在下恩人!”
  说到这里,秋离又向何大器欠身道:“请恕在下直呼前辈名讳。”
  周云连忙抱拳为礼,何大器呵呵笑道:“罢了,老夫最不喜欢的就是繁文缛节,周老弟,你日后只要少用掌风扇乎老夫,老夫已是觉得受用不尽了……”
  周云尴尬地搓搓手,低低地道:“方才在下一时无礼,只是因为心绪太过激动不宁,前辈大人大量,尚请莫予责怪才是。”
  何大器豁达地笑道:“好说,老夫只是笑言两句罢了。”
  说着话,一行三人独骑向前行去,前面,“仰宛”县城的城楼已经遥遥在望,方才的一场血战,却仿佛隔着这里是两个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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