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神！死神！

 

2020-03-07 10:32:35   作者：龙乘风   来源：龙乘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

　　雨，沥沥淅淅。
　　雾，昏昏蒙蒙。
　　人，迷迷惘惘。


　　雨下得凄切，雾来的迷离，人却不知何去何从。
　　五月天，总是令人有一种厌倦的感觉，尤其是对于失意的人，这份感受更是特别浓厚。
　　叶宇天失意科场，连半点功名也揩不着衣角，那份失望，又岂是局外人所能想像？
　　他年纪已不轻，三十五岁了。
　　别人十载窗下苦，他却花了三十年的功夫，埋首在书本之上。
　　他自信才学不比人差，但却运气远不如人。
　　功名利禄，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但叶宇天没有想通这一然，只是不住的在怨天尤人。
　　虽然此地距离他故乡已不远，但他的脚步却反而越来越是缓慢。
　　他心情不好，老是有“无面见江东父老”之叹。
　　当他离开京师的时候，曾买了一根绳子。
　　这根绳子韧力不错，就算用来吊着一条大黄牛也绝不成问题。
　　叶宇天不是牛，这条绳子也不是用来吊牛的。
　　当他知道自己名落孙山的时候，他就决意找一个幽静而美丽的地方，把自己吊在树上。
　　永远的吊着。

　　（二）

　　行行又重行，行到绝谷中。
　　这绝谷四面陡壁矗立，如同刀斧削成，形势异常险恶。
　　但谷中风景，却是美绝。
　　只见谷中繁花似锦，绿草如茵，还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横过花木丛中。
　　再向前走去，水声潺潺，原来是一条瀑布。
　　只见奔腾如雷的泉瀑，从北方陡壁山岩内射出，继而飞泻直下，在壁底汇成了一潭。
　　潭的四周，尽是巍峨巨石，巨石四周，又有无数参天巨树，每一株都粗壮无比，最大一株，即使五人亦未能合抱。
　　叶宇天不由脱口赞叹，喃喃道：“好一株千年银杏！”
　　赞叹之声未已，又吟哦着：“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银瀑潭前，千年树下，虽死而无憾也……”
　　他口里说“死而无憾”，其实却是遗憾重重，否则又何必出此下策？


　　回忆儿时，叶宇天曾攀树摘果，结果重重摔下，左膝伤处旧痕至今仍在？
　　现在，他又攀树了。
　　但这一次他攀树并不是为了摘果，而是“择木自缢”。
　　他把绳索拴在巨树的桠枝上，然后探首入环，心中暗叫：“苍生别矣。”
　　他长叹一声，从树桠轻轻跃下，颈在环中，人在空中，灵魂儿在阴阳界。
　　不消多时，他即可咽气。
　　就在这短暂的斤刻间，一阵极痛苦的感觉，笼罩着他整个身子。
　　三十载寒窗苦读，最后唯一所能得到的，就是脖子上这根夺命索。
　　唉！
　　不死何用？
　　但现在他快要死了，却又不禁颇有悔意。
　　人，往往就是这么蠢。
　　猪虽蠢，却也不会去自杀。
　　人不笨，何以偏偏反而会用这种笨法子，来结束自己宝贵的生命？


　　眼向外凸，舌头发胀，死神已越来越接近叶宇天。
　　名落孙山，失意科场固然没趣，垂死挣扎，在绳索下奄奄待毙，这种事就更加没趣。
　　他的身子在半空中荡来荡去，连鞋子也脱落了一只。
　　就在鞋子脱落的时侯，他的人也忽然掉了下去。

　　（三）

　　叶宇天儿时曾从树上摔下，结果左膝受伤。
　　现在，他又褪树上摔下，他这一次受伤的不是左膝，而是右膝。
　　老天实在是公平极了。
　　他的右膝传来一阵透澈心肺的奇痛，但更令他吃不消的，却是他的呼吸几乎已陷于停顿。
　　蓦地，他忽然觉得自己给人重重的掴了几下耳光。若在平时，这几下耳光一定很疼。
　　但现在，这几下耳光实在算不了怎么一回事。
　　过了好一会，他的呼吸渐渐畅顺，终于清醒过来。
　　他躺在又湿又冷的地上，看见了一双满是泥泞的赤脚。
　　从这双脚看来，打自己耳光的人是个男人。


　　一阵凉风吹过，叶宇天的神智又清醒了一点。
　　他终于勉强的爬起来。
　　当他爬起来的时候，看见了那一根索子。
　　索子断了，却不知道是怎样断的。
　　倘若这根索子不断，叶宇天倒要断气了。
　　他巍巍颤颤的站起来，望着这个救了他的人。
　　这人却没有看他，只是仰首向天，不知道在看些甚么。
　　叶宇天并不矮，昂堂七尺，比起许多人都要高。
　　但是，在这个人的面前，却还是矮了一截。
　　这个人一身白衣，手里持着一把黄纸伞。
　　纸伞举得很低，遮住了他的面庞，但叶宇天却可以看见，他的头发已呈灰白，料想年纪纵不算老，最少也在五旬开外。
　　叶宇天呆了半晌，终于问：“不才叶宇天，尊驾是……”
　　“死神！”这人截然回答。
　　“死神？”
　　“不错，无论是谁遇见了我，他都必死！”
　　叶宇天不禁呆住。
　　死神冷冷一笑，道：“你刚才岂不是要寻死吗？”
　　叶宇天一愣，只能点头。
　　死神冷冷接道：“你既然寻死，自有死神为你引路，现在你跟着我来罢！”
　　叶宇天吸了口气。
　　这人真的就是死神？难道自己真的决要死了？还是根本已经死了？
　　叶宇天不禁一阵茫然。


　　死神的脚步，把叶宇天带到一个很隐秘的洞穴。
　　倘若不是死神带引，叶宇天是绝对不会发现，在那瀑布左侧，一堆乱石之后，居然有一个这么巨大的山洞。
　　洞口并不怎样宽阔，但里面却既深且广，一眼望去，根本就无法看得见尽头。
　　死神冰冷的声音又再响起：“你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叶宇天。”
　　“那么我是谁？”
　　“谁都不是，你只是一个死人。”
　　“死人不再有名字？”
　　“不错，”死神冷冷说道：“你不但没有名字，也没有生命、没有灵魂，更没有将来，甚至是过去的一切也已忘掉。”
　　死神带着他直往洞穴深处走。
　　他们越走越深，越走越远。
　　叶宇天忽然感到一阵手足冰冷，因为，他们已来到了一片黑暗的世界。

　　（四）

　　前路黑暗沉寂，四周只有冰冷粗糙的石头，还有寒冷的水点，不时从上面漏下来。
　　死神把叶宇天带到一道铁栅前。
　　铁栅两旁，燃点着两支惨白色的蜡烛。在这黑暗的世界里，这烛光已是令人兴奋的光芒。
　　死神把铁栅打开，对叶宇天道：“进去。”
　　叶宇天忽然觉得自己很愚蠢，为甚么要来到这种鬼地方？
　　“不！我要回头！”他喊着说。
　　“现在才想回头？太迟了！”死神的声音听来是那末冷酷，那末无情，“你已来到了地狱，第十八层地狱！”
　　叶宇天振臂狂呼：“你骗人！这里不是地狱，绝不会是地狱！”
　　死神不再说话。
　　叶宇天突然觉得自己像只小狗般给揪起，然后身手凌空飞起，接着重重的摔在地上。
　　又是一阵巨响。
　　铁栅关上了。
　　“死神！死神！放我回去！放我回去！”他用力的摇撼着铁栅，用尽气力地嘶叫。
　　但死神的影子早已消失，再也没有理会这个“自杀身亡”的人。


　　虽然他已叫的力竭声嘶，但那只是浪费气力。
　　这里除了一道牢固的铁栅之外，四周都是坚固无比的岩石，根本就没有可以给他逃走的路径。
　　叶宇天终于颓然坐在地上。
　　他已绝望。
　　现在，连他都渐渐感觉到，自己的确已掉进了地狱。
　　第十八层地狱是不是这样子的？


　　烛光熄灭了。
　　叶宇天陷入了一片黑漆的世界。
　　四周一片寂静，静寂得如同死域。
　　这里岂非正是死域？
　　直到这时候，他忽然发觉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饿了，而且还饿得要命。
　　死人也要挨饿？
　　他心里又想：“我究竟是个吊颈鬼？还是个饿鬼呢？”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嗅到了一种诱人的香气。
　　那是一种足以让每个饿鬼为之垂涎三尺的烤肉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