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信人
 
2024-10-13 08:46:02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鬼是一种能量影响了人脑活动的结果”——这种论说,已越来越多人接受,事实上,这也是颇能自圆其说的“鬼理论”之一。问题之一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人脑还有没有主宰的能力,说明白一点,当人见鬼的时候,他是否还有能力选择对鬼的感受?是喜欢它,害怕它,讨厌它,还是尊敬它?
  好像不容易有答案,因为很多人见鬼之后,思绪都十分缭乱,没有馀暇去想别的事了。
  这是很可惜的事,什么时候有人见到鬼时,保持足够的冷静,那就好了。

×      ×      ×

  小汪在按门铃的时候,心中在不断念祷著:“别让那老太婆来应门!让她来!”
  那老太婆十分可怕,不知道多少岁了,小汪第一次看到那老太婆的时候,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他和老太婆之间还有一道铁门相隔著,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向后猛地退出了半步。
  小汪当然不是怕那老太婆——光天化日之下,穿堂中十分明亮,有什么好怕的?可是小汪的心中,还真有点害怕,因为那老太婆的样子太怪了!
  小汪当然不是没有见过老人,可是他实在难以想像,人怎么可以老到这样子!
  当她伸出颤抖的手,接过小汪递给她的那封信时,可以看到那全是皱皮的手上,已经有好几处地方开始溃烂,冒著一种发霉黄绿色的,粘稠乎乎的液体,而且,千真万确,他还闻到了一阵腐臭的气味——那令得他几乎要掩住自己的鼻子。
  小汪的工作是派送邮递的信件,他担任这个工作并没多久,也是第一次派信到这个居住单位,那是一幢相当普通的大厦,每一层有两家住户的那种,电梯小得几乎连邮袋都搬不进去,一出电梯,穿堂也小得异样,猜想起来,两户人家若是同时向外推开铁门,两扇门一定会撞在一起。
  派送信件,本来只要依址放入大厦底层的信箱中就可以了,但挂号信是例外,要签收,所以他要送到收信人的手中。
  这时,他手中的那封信,是十分普通的信封,信也不是很厚,从遥远的异邦寄来,地址是用英文写的,收信人的名字是:“花玉仙小姐亲收”。
  在上电梯的时候,小汪这个年轻人,免不了要想一想这个花玉仙不知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名字倒是挺动人的。
  虽然人人都知道,人名和人之间,不会有任何关系,大奸大恶的人,可以名叫忠直,奇丑无比的人,也可以叫做天仙,但当他一按门铃,竟然看到了这样的一个老太婆之际,他实在无法接受。
  他用职业上固有的平板声音问:“花玉仙,是你?”
  老太婆张大了口,口中一颗牙齿也没有,只是一个可怕的、喷著腐臭之气的深洞,小汪几乎又要退后一步。直到看到老太婆摇了摇头,他才吁了一口气:“挂号信,要签收!”
  老太婆空洞的口中,居然还会说话:“给我,我去叫她签收!”
  小汪在那一刹那之间,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叫花玉仙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
  他道:“信要交给本人——嗯,有收信人的身份证也可以。”
  老太婆没有说什么,身子缩了回去,铁门关著,木门虚掩著,不一会,老太婆带著腐尸霉味的手又伸了出来,给小汪看手上拿的身份证。
  小汪接过了身份证,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极清丽的俏脸——身份证上的照片,一般来说,好看不到哪里去,可是这个女郎,却令人看了怦然心动。他连忙再看了看出生年份,心中在想:二十三岁,正当妙龄,真人不知怎样好看法?
  他没有权利非要真人出来不可,只好把信交给了老太婆,老太婆又把签了名的收据交回给他,门关上,他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小汪拿著收据,看了看签名,字很潦草,他毫没来由地吞了一口口水。
  自从那次之后,他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次向花玉仙派送挂号信的机会,可是每次应门时,都是那老太婆,经过的程序,也完全一样,花玉仙小姐的身份证,他看了不知多少次,照片上那一对明亮的大眼睛,额上的几绺刘海,俏皮地拂著,高而挺的鼻梁,小巧的嘴,这一切组成一张俏女郎的脸谱,深印在小汪的脑中。
  可是,俏女郎从不露面,小汪好几次在老太婆退回去,木门半闭时,想找一个有利的角度,去看屋中的情形,可是总达不到目的。
  直到那一天,小汪几乎昏了过去,无论他事后多么努力,想弄清楚发生过的一切,可是一切却全是那样模模糊糊,绝不连贯。
  事情是从按响门铃,木门打开的那一霎间开始,他陡然看到了一张俏脸,他第一次看到,但是却又极其熟悉的俏脸!
  花玉仙!他立刻就知道她是谁,可是由于太突然了,他不知道如何才好,而收信人已经伸出手来。她的手那么白,以致小汪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她的手背上细腻莹白的皮肤下,有著隐隐的青色血管。
  小汪把信递了过去,他只看到她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随即签了字,交还给小汪,身子一闪,门关上,小汪仍站了一分钟之久。
  在这次之后,又是三天了,小汪的手上,又有了“花玉仙小姐亲启”的挂号信,他在按铃的时候,已经念祷几百次:“别让那老太婆来应门,让她来!”
  木门打开的时候,小汪紧张得几乎要窒息,然后,眼睛一亮,果然是她!
  小汪屏住了气息,等到他应做的工作都做完了之后,那女郎——她的名字当然是花玉仙,忽然用十分动听的声音问:“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不舒服?”
  小汪陡地震动了一下,这时他才觉得自己真的不舒服:喉头发紧,脸上冒汗,身子发憷,连站也站不稳,他甚至无法回答,只是十分困难地点了点头。
  那女郎“啊”地一声,打开铁门,扶住了他,亲切地问:“请进来歇一会,喝杯水!”
  小汪身不由主地跟著她进去,坐了下来,喝著温水,缓过一口气来,一抬眼,看到了那老太婆的照片,他没话找话说:“老人家不在?”说著,向照片指了一指。
  女郎随口答:“是我婆婆,过世一年多了。”
  小汪的脸色,本来已经开始恢复正常,可是立即又变得发青,女郎看著他:“要不要吃点药?我是护士,长住在宿舍,这里一直空著,最近放假,才在家里!”
  小汪的喉间像是塞了几条毛虫,他指著那信问:“这……信……或许有什么重要事……你不拆开来看看?”
  女郎低叹了一声,竟不拆信,就把信撕成了碎片,揉成了一团。小汪大是愕然,女郎的声音相当伤感:“婆婆早说他靠不住,他发过重誓,一到就写信来给我,可是隔了大半年,前几天才收到他的信,我为什么要看他这种人的信?”
  小汪张口结舌,想起近大半年来,那老太婆不断收信的情形。
  他想告诉她真相,可是一转念间,他就想到:何必呢?
  他甚至于附和著:“对,不守信用的男人,不会是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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