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纸传书

 

2019-12-01 18:13:56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时候，沈英魂的神情，紧张到了极点，因为她唯恐柴达木老魔一出手间，胡人龙便要吃亏！
　　可是，正在此际，胡人龙的行动，却令得她吃了一惊！
　　只见胡人龙身形一动，自”小墨龙“背上，跃了下来，向前走了两步，道：“晚辈胡人龙，参见前辈！”
　　柴达木老魔向胡人龙望了一眼，又向那头“小墨龙”望了一眼，面上忽然堆下笑容来！
　　只听得他“噢”地一声，道：“晶晶夫人原来是着了你的道儿！”
　　柴达木老魔这一开口，语音清奇之极，如果不是预早知道他的身份，见了他还只当他是方外奇人，哪知他是邪派中的大魔头！
　　胡人龙的态度，不亢不卑，道：“正是。”
　　柴达木老魔道：“令尊呢？”
　　胡入龙道：“他老人家在家中，没有出来。”
　　柴达木老魔道：“我与他好久没有见了，着实想念得很，他可好吧！”
　　胡人龙道：“总算还硬朗。”沈英魂躲在大石之后，听得胡人龙和柴达木老魔的对答，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从他们两人的对答中，柴达木老魔和胡人龙的父亲，分明是相识，那么，胡人龙的父亲，只怕也绝不会是正派中人了！
　　沈英魂一想及此处，心中不禁大是怅然！刹那之间，她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只听得柴达木老魔一声朗笑，道：“那姓沈的小女娃，自然和你在一起了？”
　　胡人龙道：“不，她不和晚辈在一起，我已与伦朋友说过了。”
　　柴达木老魔这才向伦氏双魔望了一眼，眼光在伦青寿右手手背上停了一下，道：“你武功已不错了啊！但江湖险恶，令尊敢放你出来走动，也算大胆。”
　　胡人龙笑道：“卫身之力，晚辈相信还有。”
　　柴达木老魔道：“你既是一人，我也不来留难，你走吧！”
　　胡人龙一声答应，身形疾退，势子未止，已跃上了驴背。
　　伦海波忙道：“前辈，放走了他，沈姑娘便找不到了！”
　　柴达木老魔一扬手，道：“我自有主意！”
　　他在讲那句话的时候，沈英魂心中，又是猛地一惊！
　　因为柴达木老魔，闪电也似的目光，再一次向她，射了过来！
　　沈英魂一和柴达木老魔的目光接触，心头便大受震动，连忙轻轻地缩了一缩，看柴达木老魔时，却已经立即转过了头去。
　　沈英魂不能肯定柴达木老魔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但是她想及，柴达木老魔的武功，既然如此之高，自己就躲在附近，虽是屏气静息，只怕也已经被他发现了踪迹！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落入了柴达木老魔的手中，实是和落在晶晶夫人的手中一样！
　　沈英魂越是想，心中越是着急，她不自主的，伸手入怀，又抓住了那条红丝巾。
　　这时候，铃声“叮叮”，胡人龙已经远去。
　　沈英魂只见柴达木老魔，坐在车上，面带阴笑，望着胡人龙的去向，好一会，突然一挥手，车后那两个大汉，将车子一转，便已变成面对着沈英魂了！
　　沈英魂一见这等情形，心中不禁陡地吃了一惊，心头狂眺。
　　也就在这时，只听得柴达木老魔冷冷地道：“石后所躲，是何方朋友，也该现身了。”
　　沈英魂听得猝然之间，柴达木老魔向自己发起话来，身子一颤，凉一时之间，哪里出得了声？伦氏双魔则各自惊呼一声，道：“什么，石后有人？”
　　他们一面惊呼，一面身形幌动，已向大石之后，掠了过来！
　　这时候，沈英魂就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了！伦氏双魔乍一见石后有人，不禁一怔，但是转眼之间，他们便已认出，躲在石后的，正是沈英魂！
　　他们两人，立即满面堆下笑来！
　　伦海波踏前一步，道：“沈姑娘，原来是你！恭喜你脱了魔教掌握，我们两人，自知请不动姑娘大驾，如今，柴达木老前辈在此，请姑娘赏光，到蜗居一行如何？”
　　沈英魂一见自己，已被他们发现，心知不要说有柴达木老魔在，就是这伦氏双魔，自己也是决计打不过他们的。
　　事已至此，她实是不用再多说什么！
　　她后退一步，一抖手，已经怀中，抽出那条红丝巾来，伦氏双魔逼前一步，道：“沈姑娘可是答应了？这就请上路吧！”
　　沈英魂四面望去，那十六个少年男女，也已四下散去，隐隐成了一个将她围住之势，她泪如雨下，猛地一咬牙，将红巾的一角，向口中放去。
　　但是，也就在那一刹间，突然听得“嗤”地一声，一股大力，不知从何而来，将那幅红丝巾，掀得疾扬了起来。沈英魂吃了一惊，连忙抬头看去，只见柴达木老魔，坐在车上，正在向自己，凌空虚抓，那幅丝巾，向他迅速地移了过去！
　　柴达木老魔和沈英魂，相隔足有两丈许远近！虽然说红丝巾乃轻软之物，但是相隔得如此之远，凌空发力，要将红丝巾抓去，这份内力之高，也已到了高不可攀的地步了！
　　柴达木老魔一将红丝巾抓在手中，将一角放在鼻端，略嗅了一嗅，面上神色，微微一变，一声冷笑，道：“小女娃，你想死么？”
　　沈英魂一路西来，一直被人跟踪，全赖七星子力退强敌。在这两个月来，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敌人的追逐之中，仓皇奔逃。
　　直到如今，七星子吉凶未卜，她又免不了要落入这邪派之中数一数二的大魔头手中，她心中实是又怒又急，大声道：“不错，我想死，你们逼我，结果也是什么都得不到！”
　　她一个“到”字才出口，身子一纵，足尖点处，已向前面那块大石，疾撞而出！
　　这一撞的去势，极其急疾，若是撞中了大石，定是脑浆迸裂之祸。
　　也正因为沈英魂的去势极快，伦氏双魔虽然就在她的身边，一时之间，却也来不及阻拦，只是各自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是，远在两丈开外的柴达木老魔，一见沈英魂涌身向大石之上撞去，立即一长身形，也未见他有什么动作，便已飞身而起，身法之快，疾如流星，电光石火之间，便已到了大石之上。
　　他一到了大石之上，手一抖，手中那幅红丝巾，已向沈英魂疾卷了出去，沈英魂眼看头顶将要撞在大石之上，却被红巾所卷起的劲风，吹得身子向上，疾扬了起来，跌倒在大石之上。
　　柴达木老魔向伦氏双魔两入一挥手，伦海波首先一跃而上大石，沈英魂刚待站起，伦海波已然赶到，手仲处，一指点向沈英魂的肩头。
　　沈英魂才一仰起身来，“肩井穴”已被点中，“咕咚”一声，重又跌在石上，不能动弹！
　　柴达木老魔一声冷笑，身形斜斜向外射出，一阵轻风过处，他又坐到了那辆车子之上。
　　伦海波一伸手，将沈英魂挟在肋下，也一跃而下。
　　柴达木老魔双掌互击，铿然有声，连击了二下，那十六个少年男女，立即又排成了两队，各自展动身形，吹动乐器，发出悠扬之极的声音，在前开路。
　　伦氏双魔跟在那十六个男女身后，最后，才是端坐车中的柴达木老魔，一行人等，向山外走去，去势也十分快疾。
　　沈英魂被伦海波挟在肋下，心中不禁叫苦不迭！因为，照如今的情形看来，反倒比落在晶晶夫人的手中，更其不如了！
　　晶晶夫人对她，虽然一样不怀好竟，但是却还十分客气，而今柴达木老魔，却一上来便命人点自己的穴道！
　　但是，沈英魂此际，穴道既已被人封住，她却是难以自主，只听凭别人的摆布！
　　不一会，一行人等，已出了崎岖的山路，顺着山脉，打横向前走去。
　　沈英魂认出这一干人，正是将自己带赴星星峡去的。
　　她心中不禁忽生奇想，暗忖如果自己借柴达木老魔的力量，过了星星峡，却又被人救出的话，那么，反倒因祸得福，渡过了一个难关！
　　但是她随即自己苦笑了一下！
　　在星星峡，正邪各派，武林高手云集。
　　如果柴达木老魔，能镇压群雄，那么，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可以在他手中将自己救出。
　　如果柴达木老魔，败在什么人的手中，那么，自己自然也转而落入他人的手中了，要想脱身，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心中胡思乱想，不期而然，又想起了胡人龙来！她想起了胡人龙在晶晶夫人手中，将自己救出的机智，是不是他能再施奇技，将自己从柴达木老魔的手下，救了出来呢？
　　可是，沈英魂立即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胡人龙的父亲，和柴达木老魔，乃是相识，这个希望，只怕也永远没有法子实现了！
　　她昂首向前望去，只见峭壁高耸，过了几个短短的峡谷之后，眼前出现了相隔对峙的两座大峭壁，在两座峭壁之间，是一条长长的峡谷。
　　那便是著名的星星峡！
　　两边峭壁之上，岩石其色乌黑，更令得这道峡谷，看来雄伟庄严之极！
　　沈英魂知道伦氏双魔的居所，就在星星峡的附近，但是却不知是否要过星星峡，只见那开路的十六个少年男女，在将到星星峡之际，忽然折而向左，向另一个峡谷处走去。
　　穿过了那个峡谷，便是一个小小的山谷。
　　那小小的山谷，只不过亩许方圆，但形势却也十分奇特。谷内寸草不生，全是嶙峋的岩石，在山谷的北首，靠近峭壁之处，离地约一丈五六高下，有一块大约有十丈见方的大石，凸了出来，但那块石头，却只不过两三尺厚薄而已，所以看来，奇特之极。
　　就在那块大石片之上，伦氏双魔，以大石块盖成了几间房屋。
　　一行人等，来到了那块大石下面，那十六个少年男女，身形展动，直上直下，已经拔起身子，落到了那片大石之上！
　　沈英魂见了，心中不禁骇然，心想强将手下无弱兵，果然一点不错，这十六个少年男女，大约只是柴达木老魔宫中的侍者，在轻功上便已有这等造诣，由此也可知老魔本身的功力，何等之高！
　　沈英魂俯首向下看去，只见那两个大汉，抓住了柴达木老魔所坐的座车，向上猛地一抛，那座车已平平稳稳，向上飞来，落在大石之上。
　　而那辆座车，刚落在大石上，那两个身高七尺开外的大汉，也已凌空拔上，和车子几乎是同时着石，仍站在车子之后！
　　伦海波来到了柴达木老魔的车前，道：“前辈，沈姑娘既已请到了，我们该当如何？”
　　柴达木老魔道：“我要将这女子，带到柴达木盆地，天一宫去。”
　　伦氏双魔一听，面色不由得陡地一变，伦海波忙道：“前辈，我们两人，请前辈来，原是——”
　　柴达木老魔冷冷地道：“原来怎样？”
　　伦海波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原是想前辈帮我们，将沈姑娘请到此处，便感激不尽，日后定当补报！”
　　他虽然未曾明言，但是他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那分明是不愿意老魔将沈英魂带走！
　　柴达木老魔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们当时，可曾言明？”
　　伦氏双魔面面相觑，道：“这个……”
　　柴达木老魔面色陡地一沉，双眼之中，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道：“我意已定，谁敢不从？你们两人，若是识趣的，还可随我到天一宫去，领上一份差使，若不识趣，你们还不知有什么结果吗？”
　　伦氏双魔一听，不由得叫苦不迭！
　　他们两人，本来也是横行不法的魔头。
　　可是这时候，他们小魔头碰到了大魔头，却是有理也难以分说了！
　　他们两人，口中虽不敢言，但是心中却后悔恼怒，到了极点！
　　试想，他们两人，本来横行江湖，名头也十分响亮，武林中等闲人物，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可是如今，不但沈英魂要到天一宫去，听老魔的口气，像是他们两人，也要到天一宫去！
　　虽然天一宫名声赫赫，但是在老魔手下过日子，怎及得上自大为王的逍遥快乐？
　　两人呆了半晌，柴达木老魔“哼”地一声，道：“不愿意吗？”
　　伦氏双魔听出老魔的语意之中，已大有怒意，忙道：“愿……意！”
　　老魔一声冷笑，又击了两下手掌，道：“你将这小女娃交给我的手下！”
　　这时，已有两个少女，走向前来，伦海波不敢不从，只得将沈英魂交给了她们。
　　那两个少女，将沈英魂扶进了一间石屋，自大袖之中，抽出了一幅白绢来，那白绢宽约五尺，其长无比，两人一将白绢取出，便将沈英魂放在白绢之上，裹了起来，手足皆被裹住，仅余头部在外，卷了百十层，裹得结实，这才一伸手，解开了沈英魂的穴道，走了出去！
　　沈英魂的穴道，虽被解了开来，但是，她全身却已经被白绢裹住。白绢虽薄，但因为裹得层数多了，结实无比，沈英魂一连挣了几挣，动也不动，她喘了一口气，大叫道：“快将我放开来！”
　　她放声一叫，那两个少女，又走了回来。
　　只见她们两人，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生得十分清丽，那两人一进来，便低声道：“沈家姐姐不要大叫，若是魔祖发了脾气，可不得了哩！”
　　沈英魂冷笑道：“我怕什么？”
　　那两个少女道：“沈家姐姐，话不是如此说法的，你暂时还是不要惹魔祖生气的好！”
　　沈英魂“哼”地一声，道：“为什么？”那两个少女，回头望了一眼，一个向另一个，使了一个眼色，另一个立即来到门前，将门打开一道缝，向外张望着。
　　沈英魂一见了两人的这等情形，心中不禁诧异之极，暗忖她们在捣些什么鬼？
　　只听得在身边的那个少女，将声音压低到不能再低，道：“沈家姐姐，我们冒着万死之险，替一个人带了一张纸给你，你快过目！”
　　她一面说，一面自袖中，取出巴掌大小的一张白纸来。
　　在那纸上，写着“请放心’‘三字！
　　沈英魂猛地一怔，低声道：“请你带纸来的，可是一个年轻书生？”
　　但是那少女，却并不回答，立即将那纸团成了一团，塞入口中，吞了下肚，转身向外走去，大声道：“沈姑娘稍安勿躁，我们魔祖，不会亏待你的！”一面说，一面已推门向外走去。
　　沈英魂被白绢裹着，竖放在墙角上，她由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
　　但这时，外面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她却一点也未曾留心，她眼前，飞来飞去，只是那“请放心”三个字！这三个字，沈英魂知道，一定是胡人龙写的！而且，这已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当她身陷在柳家庄之内的时候，胡人龙将“请放心”三字，送到了沈英魂的眼前！
　　沈英魂自然知道，胡人龙已知她落在柴达木老魔的手中，要来救她了！
　　但是沈英魂心中，却只是惘然，而并不觉得高兴，因为柴达木老魔，和晶晶夫人不同，胡人龙虽然能在晶晶夫人手内，将自己救了出来，但是如果想捋柴达木老魔虎须的话，那只怕连他自己，也要吃亏！
　　沈英魂只是非常感激胡人龙对自己的关怀！
　　虽然沈英魂知道胡人龙救出自己的可能，实是小之又小，但是她却感激胡人龙托人带到她面前的那三个字，这使沈英魂知道，有一个人，十分关心她的安危！
　　沈英魂正在想着，忽然听到窗外，柴达木老魔，发出了一阵惊心动魄的纵笑声来！那一阵纵笑声，传入人的耳中，令人遍体生寒，不由自主，全身微微地发抖起来！
　　沈英魂连忙向窗外看去。
　　一看之下，她不禁为之一怔。
　　只见石坪之上，一边，是柴达木老魔和伦氏双魔，但另一边，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多了许多人。
　　那十六个少年男女，虽仍是各执乐器，但却守在屋前。
　　沈英魂向那些站在柴达木老魔对面的人望去，只见有晶晶夫人和柳生朴，一个矮瘦的老妇人，沈英魂认得出，那是嵩山天姥姥，还有一个僧人，是少林铁僧，另外还有几个人，沈英魂却叫不出名字来。
　　只听得柴达木老魔一阵纵笑之后，道：“不错，那姓沈的小女娃，已在我手中，我还要将她，带往天一宫去，谁不服气？”
　　沈英魂想在众人中发现胡人龙，但是看来看去，却没有一个像他。
　　沈英魂心中叹了一口气，暗忖胡人龙如果在这时候赶来，或则还可以混水摸鱼，趁柴达木老魔和人动手之际，占一点便宜，如果连这个机会都错过了，以后只怕更没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