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釜底抽薪

 

2019-12-01 20:38:32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沈英魂本来所用的兵刃，也是一条软鞭，可是她做梦也未曾想到，软鞭这样的兵刃，竟可以如此之长，力道还可以直贯鞭梢。
　　她低声道：“老魔头这条鞭，厉害得很啊。”
　　“是。你没有听到刚才，他软鞭抖动之际，所发出的那一阵细密之极的金铁交鸣之声么？他那条长鞭，乃是七名西域巧匠，以三十年的工夫，所织成的。”
　　沈英魂呆了一呆，道：“制一条长鞭，哪需那么多的功夫？”
　　胡人龙道：“这条鞭，全以比头发还细的白金丝黄金丝交织而成，别看是一条鞭，重达一百余斤，这四人不知用什么方法对付他啦！”
　　两人正在说话间，只见柴达木老魔又一抖手，他手中的长鞭，立时盘旋飞舞起来。
　　刹时之间，几乎连他的人都不易看到，全为金光闪闪，漫天飞舞盘旋的鞭影所遮！
　　柴达木老魔在四位蒙面人身形展动之际，蓦地一抖抖出了一条长可丈许，细如手指的软鞭。
　　柴达木老魔在一抖手之间，更将软鞭舞成这样程度，由此可知他在这条软鞭上的造诣，是如何之深！
　　只听得他一声长笑，道；“在下因为罕遇敌手，已有多时未用此鞭了，今日正好向四位讨教一下！”
　　他一个“下”字才出口，身子向前微微一俯，只听得“刷”地一声响，随着他的手臂向前一伸间，那条丈许来长的金鞭，已向一个黑衣人的胸前，疾点而到，金虹暴展，当真是去势如电！
　　那人身子一缩，迅速地向后退去。
　　柴达木老魔也不追赶，身子一转，伸得笔直的长鞭，绝不弯曲，就像他手中所持的，不是一条软鞭，而是一根长可丈许的金棒一样！
　　随着他身子的转动，金棒横扫而出，他人又向前踏了半步，向另一个黑衣人的腰际，疾扫而出，劲风呼呼，骇人之极！
　　那黑衣人也是一跃而出，避了开去。
　　柴达木老魔一声长笑，道：“没有人肯赐教么？”
　　他一面说话，一面身子又是一转，手腕向下一沉间，只听得“嘿”地一下破空之声过处，长鞭的鞭梢，竟然自动结成了一个圆圈，挟着排山倒海之力，向第三人当头套下。
　　那人双掌一齐向上扬起，但是他的掌力，也不过将鞭的下压之势，略阻了阻而已。
　　而那人也早打定了退意，双掌才发，身子便已向后退去！
　　柴达木老魔又是“哈哈”一笑，身形突然一矮，手臂一沉，长鞭陡地贴地扫出，向第四人的足踝扫去，那第四人双足一点，凌空拔起了三五尺，才将柴达木老魔的这一鞭，避了过去！
　　柴达木老魔在电光石火之间，长鞭连发四招，每一招的招式不同，而改招发招之间，快捷之极，刹时之间，只见金虹乱掣，眼花缭乱，那声势比起他刚才连发四掌来，又要骇人许多。
　　虽然他四招一发，并未曾伤了那四个人，但是，却已将四人逼出了很远，柴达木老魔心知四人的攻势再凌厉，自己这一条金鞭在手，就算不能胜，总是可以守得住的。
　　他一想及此，更是壮志陡生，金鞭霍霍地展了起来。
　　在他金鞭展开之际，只听那四人，以一种极其古怪的语言，高声交谈了几句。
　　柴达本老魔足迹遍天下，什么地方的话他也听得懂。
　　可是那四人交谈的几句，他却听来不知所云，不知四人在讲些什么。
　　柴达木老魔只是心中奇了一下，也没有深究下去，只是将他的鞭法，展了开来，招式绵绵不绝，不住攻向四人的要害。
　　可是那四人，却是绝不还手，一见柴达木老魔的招式攻到，便立即闪开。
　　而当柴达木老魔要趁胜追击之际，其余三人，却又一齐自后袭到，令得老魔不得不转身应付。
　　但是他一转身，三人便散了开去。
　　由于四人分开，老魔的软鞭虽长，也难以一鞭连攻两人，空自暴怒，却是一个人也击不中。
　　一时之间，只见柴达木老魔金鞭霍霍，如金虹，如飘霞，如疾电，漫天飞舞，匝地盘旋，声势威盛，无与伦比。
　　而那四人，身形倏分倏合，在金鞭的鞭影之中，穿来插去，当真是好看到了极点。
　　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看得如痴如呆，只是紧紧地握着双手，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更不及去想其他！
　　转眼之间，太阳已渐渐西斜了！
　　天际的万道金霞，一着地上，如金蛇乱舞的鞭影，更是壮观之极。
　　这时候，离柴达木老魔掣出金鞭，已有一个来时辰了。
　　但是因为战情实在太以紧张，所以不但他们动手的双方，忘记了时间的飞逝，连旁观的两人，也不知道天色已经将黑了。
　　夕阳西坠，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
　　在暮色中，柴达木老魔的那条金鞭，更发出夺目之极的光辉来。
　　但也在这时候，柴达木老魔，心中却暗暗开始吃惊起来。
　　这时候，看双方动手的情形，柴达木老魔金鞭狂舞，每一招都是凌厉之极，看来像是占在上风。
　　然而，不论他的招式如何凌厉，他却始终未能伤得对方一人！
　　而且，柴达木老魔已经渐渐看了出来，对方四人，只守不攻，那是为了要消耗自己的内力，而他们自己，保全力道，以待机会。
　　自然，柴达木老魔知道自己的内力深湛，绝不是轻易消耗得完的。
　　然而，身在天一宫中，绝无外援，若是眼前的局势不变，自己纵使能在三五日内，内力不致于耗尽，但是七八天下来，甚至半个月一个月，内力总有耗尽的一天。可知眼前的局面，非改变不可！
　　他一想及此，陡地一声大喝，盘旋飞舞的金鞭，陡然停止了下来。
　　他金鞭飞舞之势，并不是停止，而只是变得慢了，变得极其缓慢。
　　只见他身上的衣服，一齐鼓起，头上隐隐有白气冒出，显见他内力发挥，已到了极顶的地步，而那条金鞭，在缓缓扬起之后，突然鞭梢一昂，“嗤”地一声响，一股极大的力道，自鞭梢之中，激射而出！
　　那四人当柴达木老魔鞭法一凝之后，正各自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们显然未曾料到，柴达木老魔的鞭势变得缓慢了之后，不是威力减弱了，而且威力增强了。
　　当鞭梢上的那大力，疾冲而出之际，首当其冲的一人，立即闪身向后退了开去。
　　然而，那股力道，虽然是从鞭梢中直透而出的，其力道之强，却和直接发自柴达木老魔的手指，完全一样！
　　那人虽然疾退了三四步，那股力道，仍是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胸前！
　　那人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形摇幌，向后连退了三步，“咕咚”一声，坐倒地上。
　　柴达木老魔一见自己果然点倒了一人，心中不禁大喜，手臂一挥，金鞭已向其余三人，倒卷了过来，那一招，当真气吞山河，细小如指的金鞭，竟然卷起了匹练也似的一道金光！
　　然而，他这一招，才使到一半，却突然收了回来。
　　同时，只见柴达木老魔望着那飞掠到跌倒在地的那一人身旁之后，又分了开来的三人，面上露出十分惊骇的神色来。
　　胡人龙和沈英魂，直到这时候，才略喘了一口气，沈英魂急问道：“人龙，老魔头作什么？”
　　胡人龙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你看，那三人取出了兵刃，想是老魔头要在他们的兵刃上，认出了这四人的来历了。”
　　沈英魂定睛看时，果然见那三个人，一字排开，以身子撑住了那个跌倒在地的人。
　　那跌倒在地的人，此际已盘腿而坐，显是已身受内伤，正在练气，而那三人手中，已各多了一件十分奇特的兵刃。
　　三人手中的兵刃，全是一般形状，那是一只径可尺许的圆圈，只不过手指粗细，而在圆圈之上，则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骷髅头骨。
　　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造的，在月色下看来，只觉得青森森地，恐怖之极。
　　沈英魂忙道：“人龙，这是什么兵刃，你可知道么？”
　　胡人龙紧锁双眉，显是不等沈英魂发问，他自己也在思索了。
　　然而，他却想不起来。
　　事实上，那兵刃的形状，如此奇特，如果他曾听人讲起过的话，是一定可以记得的！
　　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且听听柴达木老魔说些什么。”
　　只听柴达木老魔一声干笑，道：“原来各位是——”
　　他一句话未曾讲完，便被对方打断，只听得那一人道：“你究竟不同凡响，如今，能凭这兵刃认出我们来历的人，也屈指可数了。”
　　柴达木老魔又是“哈哈”一笑，但是谁都可以听得出他那下笑声，十分勉强，只听得他道：“若是各位早道来历，也不致于动手了！”
　　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一听得柴达木老魔这样说法，心中不禁骇然之极！
　　因为柴达木老魔这样说法，分明他是对眼前敌人，十分忌惮。
　　然而，他和四人战了许久，又伤了一人，分明是占了上风，为什么还会这样说法？
　　难道这四人之后，还有更高的高手？
　　还是那三人怪兵刃一出手，柴达木老魔便自知不敌了？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俱都惊疑莫明。
　　眼前在和那四个黑衣人动手的，虽然是柴达木老魔，但是谁胜谁负，对于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来说，却有着莫大的关系。
　　因为那四个黑衣人，不但要胁胡人龙和一个陌生的女子，起誓完婚，而且这时，正在追踪他们两人。
　　若是柴达木老魔不敢和他们动手了，那立时便是天大的麻烦了！
　　所以，一时之间，他们两人的心情，全都十分紧张，静待事情的变化。
　　只见那三个蒙面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一个冷冷地道：“可是我们四人之中，已有一个受伤了！”
　　听那人的口气，像是柴达木老魔愿意就此罢休，他们还不肯似地。
　　沈英魂和胡人龙两人，连忙又向柴达木老魔望了过去。
　　只见柴达木老魔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但却又有着不敢发作的神气。
　　只听得他连声干笑，道：“既然双方动上手，那么谁受伤，便难说了！”
　　如果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不是亲耳听到的话，他们两人，实是难以相信，这样委曲求全的话，竟会出自所向无敌，纵横天下，邪派之中，第一高人，柴达木老魔之口！
　　但是眼前，柴达木老魔，却又的确如此说法！
　　如果不是敌人难惹的话，柴达木老魔又焉肯如此做法？
　　那三人又互望了一眼，其中的一个，才“嗯”她一声，道：“沈英魂及胡人龙两人在何处？我们正在找他们。”
　　柴达木老魔面上，现出惊讶之色，道：“他们两人，在天一宫中么？”
　　那人冷冷地道：“阁下大可不必诈作不知！”
　　柴达木老魔一听，不禁也有忍无可忍之感，面有怒容，厉声道：“我远出归来，天一宫中，已查无一人，如何知道他们两人在此？”
　　那人的语言，仍是冰也似冷，道：“你既不肯说，我们自己，也可以找到他们两人。”
　　柴达木老魔道：“那再好也没有，我也正要找沈英魂哩！”
　　他在讲到要找沈英魂之际，咬牙切齿，想是心中恨到了极点。
　　讲完之后，顿了一顿，道：“你们来此，就是为了这两个人么？”
　　那人道：“还有一件事，和阁下有关。”
　　柴达木老魔道：“什么事？”
　　那人道：“近一年来，武林中各派的高手，没有一人，不想探知沈英魂心中的秘密，但是却没有一人成功，闻得阁下在软禁沈英魂之后，已得到她心里的秘密，是以才离开天一宫远行的，是也不是？”
　　柴达木老魔一听，面上立时变得铁青，道：“沈英魂小贱人，竟敢以虚言相骗，害我万里迢迢，徒劳往返，可恶之极，若是这小贱人落入我的手中，不令她粉身碎骨，难解我心头之恨！”
　　他在讲到最后两句话时，咬牙切齿，眼色之中，更是充满了杀机。
　　沈英魂这时，虽然不是和柴达木老魔正面相对，但是柴达木老魔眼角中射出来的锋芒，已经令得她不由自主，遍体生寒！
　　她望了胡人龙一眼，胡人龙低头，在她的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低声道：“英魂，别怕，我们打不过他们，逃还逃不过他们么？”
　　沈英魂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这一年多来，她逃避了正邪各派的人，实在逃避得太多了。
　　而越是逃避，敌人越是多，越是厉害！
　　她心中暗付道：“自己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呢？或许，在到了目的地之后，便可以不再逃避了吧，到那时候，自己有力量改变整个武林的面貌，那自然是江湖之上，唯我独尊了，可惜，步步荆棘，如何才能够到达自己要去的目的地呢？”
　　沈英魂怔怔地想着，只听得一个黑衣蒙面人道：“阁下虽为沈英魂所骗，但沈英魂到目的地之后，究竟可以得到些什么，想必阁下已经知道了？”
　　柴达木老魔双眉轩动，略想了一想，道：“和四位说也无妨——”
　　他才讲了一句，刚才那受伤倒地的人，已经一跃而站了起来。
　　柴达木老魔的心中，又是一惊。
　　因为他刚才全力以赴，将内力自鞭梢之上逼出，又正袭中对方的胸前要害，令得对方立时受伤，却在不到半个时辰间，便已复原了。
　　他顿了一顿，道：“据沈英魂说，到了目的地后，可以得到一件稀世奇珍的兵刃，和一本十分深奥的秘笈。”
　　那蒙面黑衣人一笑，道：“只凭这两件东西，只怕难以令得阁下西行？”
　　柴达木老魔干笑几声，道：“足下所料不错，还有江湖上传说的，到了沈英魂要去的目的地之后，便可以有一种改变目前武林局面的力量。”
　　那黑衣蒙面人疾声问道：“那是什么力量？”
　　柴达木老魔道：“沈英魂没有和我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为她所骗，到了她所说的地方之后，什么也未曾发现。”那黑衣蒙面人手微微一摆，他手上的那只圆圈，也发出了一阵青朦朦的光华，他人也向前跨出了一步。
　　柴达木老魔面色一紧，手腕一抖，金鞭在地上，如同活物一样，颤动不已。
　　眼前的气氛，又紧张到了极点。
　　可是，双方僵持了片刻，那黑衣蒙面人便退了下去。
　　柴达木老魔松了一口气，那黑衣蒙面人道：“我们想在天一宫中，找一找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
　　柴达木老魔道：“四位请便。”
　　胡人龙和沈英魂两人，看到了这里，已经可以肯定，柴达木老魔对眼前四人，十分忌惮！
　　试想，天一宫乃是柴达木老魔化了多少年的心血，才建立的，而他竟能答应那四人在宫中肆意搜索！
　　由此可知柴达木老魔对这四人，容忍到了什么程度。
　　只听得那四人各自发出了一声短啸，转眼之间，便四下散了开去。
　　月色之下，那块空地之上，只见柴达木老魔一个人，还呆呆地站着。
　　柴达木老魔的面色，十分难以捉摸，看来像是他难以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会是事实一样。沈英魂见那四个黑衣人，已分头在天一宫中寻找自己和胡人龙两人，心中不禁大是着急。
　　因为这四个人，再加上柴达木老魔，五个人在天一宫中不断搜寻起来的话，自己若是躲着不动，总有一天会给他们找到。
　　而如果不断变换藏身地点的话，则有可能在移动途中，被他们发现。
　　想来想去，要躲避他们，亦非易事。
　　沈英魂心中焦急，低声道：“人龙，你可有什么办法么？”
　　胡人龙道：“有，我们必要先和柴达木老魔，联络一下！”
　　沈英魂听了，吓了老大一跳，道：“你是在开玩笑么？”
　　胡人龙苦笑道：“这是什么时候了，我还会开玩笑么？我讲的是正经。”
　　沈英魂更是骇然道：“柴达木老魔刚才讲的话，你未曾听到么？他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要和他联络，岂不是送死？”
　　胡人龙道：“你不妨暂时不要和他见面。他固然恨你。但还要利用你，所谓将你粉身碎骨，只不过是气头上的话而已，看他刚才和那四人打交道的情景，他心中更恨那四个黑衣人。若是我们可以和他联手的话，他也不会不欢迎的。”
　　沈英魂的心中，乱到了极点，实是难以去细想胡人龙的办法是否行得通，她只是觉得，胡人龙既然那么说，那一定不会错的。
　　是以，她点了点头，道：“好，那也只有冒一下险了。”
　　胡人龙向屋中一看，道：“你且躲在屏风后面，不可发出一点声音。”
　　沈英魂道：“自然，我难道不怕死么？”
　　她身形一幌，已隐身在一扇屏风之后。
　　胡人龙向外看去，只见柴达木老魔，仍然站在空地上出神。
　　胡人龙伸手入怀，取出一枚暗器来，中指一弹，那枚暗器无声无息地向前弹了出去。
　　暗看暗器将要落在柴达木老魔头的脚下，柴达木老魔突然左足向上踢了一踢。
　　他在左足向上踢起的时候，连眼珠都未曾向下转上一转！
　　但是，他那一脚踢出，却正踢在暗器之上，将那枚暗器，踢得向上，飞起了三尺，老魔一抄手，便将暗器接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