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移形禁制 翼人耿鲲
 
2019-11-21 23:09:48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当下紫玲、寒萼、司徒平与“女殃神”邓八姑四人便和众同门告辞出洞。到了凝碧崖前,紫玲因玉清大师说独角神鹫带去无些用处,便将神鹫留在峨眉。将手向众人一举,展动“弥尘幡”,一幢彩云拥护四人破空升起。飞行迅速,当日便到了东海,过去不远便是宝相夫人被困的所在。正快降落,忽见钓鳌矶上飞起一道金光,直朝自己迎来。四人看出是同门中人,便收了“弥尘幡”迎上前去。

  紫玲以前常往三仙洞内参拜,认得来人正是玄真子的大弟子诸葛警我。知他在此必与宝相夫人超劫之事有关,心中大喜,彼此一招呼,各收遁光,一同落下。各自见礼通问之后,诸葛警我道:“伯母苦行圆满,脱难在即,恐期前有以前仇敌得信来侵害,多半志在乘机剽窃伯母连年辛苦所炼的本命元胎。其中有一个乃是大鹏湾铁笛坳的‘翼道人’耿鲲,尤为道术高强,心肠更是狠毒。此人胁生双翼,顷刻千里,精通秘魔大法,行踪飘忽,穷极变化,更擅玄功地遁,穿山过石,深入幽域,游行地府,真是厉害非常,自宜小心预防为是。”

  众人听了,又增几分忧虑,当下计议一番,由诸葛警我、司徒平、寒萼在钓鳌矶上瞭望防守,紫玲便同邓八姑驾起遁光,先往宝相夫人炼形的所在飞去。

  当初天狐兵解之后,玄真子因她那时业已改邪归正,结了方外之交。又因以前曾助诸葛警我脱去三灾,便将她躯壳用三昧真火焚化埋藏。另寻了一座石洞将元神引入,使其炼形潜修,外用风雷封锁,以免邪魔侵害。宝相夫人虽然出身异类,原有千年道行,又经极乐真人点化,参透玄机,在洞中昼夜辛苦潜修。不消多年,居然形凝魄聚,炼就“婴儿”。静中默悟前因后果,决意在洞中甘受风雷磨炼,挨过三次天劫再行出世。一俟外功积修完满,减却以前罪孽,便可成道飞升。似这样每日艰苦潜修,道行大为精进,所炼“婴儿”也逐渐长成,又用“身外化身”之法调和坎离,炼那本命元丹,以期早日孕育灵胎,参修正果。

  (注:这一段写天狐的修炼过程,十分玄妙。天狐本是“异类”──一只狐狸。异类不能直接修炼成仙,所以要经过“孕育灵胎”的阶段,自己生育出一个和以前的自己不同的自己来,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而今日之我又是从昨日之我蜕变而来。这是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这种变化,在中国的玄学中一直有极高的地位,如今甚至影响了西方的一种哲学思想。)

  但是灾劫仍是不可幸免,灵胎初孕之时,便是她大难临身之日,只要躲过这一关,便可永脱沉沦,遨翱八表!宝相夫人元神修炼的石洞,位置在一座幽崖下面,出入空口甚多,俱被玄真子用法术仙阵封蔽。洞的中心深入地底何止百丈,宝相夫人便在其中藏真修炼。八姑、紫玲两人不敢入洞骚扰,只在附近巡行,且喜并无异状。

  第二日清晨,寒萼在钓鳌矶顶上正闲得无聊,一眼望见紫玲与八姑二人只管贴地低飞,游行不息。与八姑素无深交,仗义相助,却累人家这般劳神,于心不安。便飞身下去和紫玲说了,意欲对调,使八姑稍为休息。紫玲也与寒萼有同样心理,闻言颇以为然。姊妹双双先向八姑道了劳,将心意说出。

  八姑见二人情意殷殷,满脸不过意神气,初见未久,不便说她二人能力不如自己,只得嘱咐遇敌小心,不可轻易动手,以先报警为是,然后由寒萼接替巡行,自己往矶上飞去。八姑走后,寒萼随紫玲巡行了一阵,不觉日已偏西。上下两地均无动静。寒萼对紫玲道:“我二人在一起巡行,诚恐还有观察不周之处,不如你我两人分开来,把母亲所居的洞当作中心,相对环绕巡行,你看如何?”紫玲也觉言之有理。

  分头巡行还没有一转,忽见海天一角,一叠黑云大如片帆,在斜阳里升起,渐渐往海岸这一面移动。云头越来越大,那灰白色的云脚活似一条龙尾下垂,直到海面,不住地左右摆动。海天远处,隐现起一痕白线。海岸边风涛,原本变幻不测。紫玲运用慧目,凝目观察,云中并无妖气,略微放心。一会那云渐渐布散开来,云脚也分成了无数根,恰似当空悬着一张黑幔,下悬着许多长短的灰白穗子。转瞬之间,海上飓风骤起,海水翻腾,狂涛骇浪往倚崖海岸打来,撞在礁石上面,激起百十丈高的银箭。一轮斜日已向云中隐去,天昏地暗,景物凄厉,声如雷轰,震耳骇目。不消多时,海浪已卷上岸来,平地水深数丈。这时方看出海浪涌到崖洞前面,相隔有里许地,仿佛被什么东西阻住,不能越过,浪卷上去,便激撞回来,知是玄真子法力作用。虽然那风云中无甚异状,因为来势猛烈,越发兢兢业业,不敢大意。

  双双对巡了几转,风势越盛,海水怒啸,天色逐渐黑暗如漆,只听澎湃呼号之声,震天动地。二人有时凌波飞翔,被那小山一般的浪头一打到面前,剑光照处,隐约似有鱼龙鬼怪,随波腾挪,明知幻影,也甚惊心。钓鳌矾上三人,俱都格外留神,戒备万一。这风直到半夜方才停止,渐渐风平浪静,岸上海水全退。云雾尽开,清光大来。半轮明月孤悬空中,碧海青天,一望无际,清波浩淼,潮音如奏鼓吹。景物清旷,波涛壮阔,另是一番境界。

  紫玲方庆无事,忽听寒萼在远处娇叱一声,剑光随着飞起,不禁大吃一惊,忙驾遁光飞将过去一看,寒萼已被五个浑身雪白、不着一丝、红眼绿发的怪人围住。那五个怪物似人非人,满头绿毛披拂,一双滴溜溜滚圆的红眼,细小如豆,闪闪放光。鼻子塌陷,和死人骷髅差不甚多。一张像猴一般凸出的方嘴,唇如血红,往上翘起,露出满口利锐的钩齿。头小身大,浑身其白如粉,十分肥胖。手足如同鸟爪,又长又细,形态甚是臃肿。

  紫玲、寒萼各自将飞剑放出。那五个怪物俱似有形无质,剑光只管绕着它们上下乱绕乱斩,终如不闻不见。身子缓缓前移,向二人围拢。眼看那五个怪物快要近身,虽未见它有什么别的伎俩,毕竟不知底细,恐有疏失,只得将身飞起再作计较。谁知那五个怪物也随着飞起,围绕不舍,离二人身前约有五尺光景。五张怪嘴同时一咧,从牙缝里各喷出千百条细如游丝的白气。幸而紫玲早有防备,“弥尘幡”化成一幢彩云将身护住。因怪物五面袭来,寒萼再与紫玲相背而立,分防前后,有一个怪物距离较近,竟被那白丝沾染了一些,立时觉得浑身颤抖,麻痒钻心,不能支持。

  幸而紫玲见机,忙回身将她扶住。见她神色大变,知已中了邪毒。忙将峨眉带来的灵丹取了一粒塞入她口内。情知怪物定是外教邪魔一类,自身虽有“弥尘幡”护住,不知有无余党乘隙侵害宝相夫人,又无驱除之法,寒萼又受了伤。一阵焦急,把心一横,正待借宝幡云幢拥护飞往洞前查看,忽见那五个怪物迳舍了她们,掉头往崖洞前飞去。紫玲一见不好,也不暇再计成败利钝,刚待回身追赶,眼看五个怪物将要落到地上,忽见前面离地数十丈处似火花迸发一般,崕前一片,上下四方俱是金光雷火。也不闻一些声息,齐往那五个怪物围拢。一团白气,化成轻烟飞散,转眼雷火怪物全都不见。月明如水,景物通明,依旧静荡荡的,猜那五个怪物定中了法术埋伏。

  正在迟疑之际,忽听后面有人呼唤,回头一看,正是邓八姑与司徒平二人驾了剑光飞来。八姑说起,才知那五个怪物,是一个妖人以千年腐尸炼成,妄图加害宝相夫人,已被洞前埋伏消灭。那消灭妖人的埋伏,乃是“五火神雷”,是玄真子闲中无事,当海洋狂风骤雨之际,用玄门妙法采取空中雷火凝炼而成。一共只收了两葫芦,原准备异日门下弟子功行圆满时节,防有外魔侵扰封洞之用。因知宝相夫人魔劫太重,来者多是劲敌,虽有仙阵封锁,仍恐遇见能手不能抵御,故将这两葫芦雷火也一同埋伏在彼。

  而今第一次来的妖人虽死,但是未来的仇敌尚多。“五火神雷”只能再用一次,不可不多加准备。与八姑一商量,先由八姑、司徒平去将紫玲姊妹换回休息,乘空告知防御之策。这五人当中,诸葛警我是玄真子得意弟子,早得玄门正宗心法。邓八姑虽然出身异类,不但道术高深,而且博闻多识,不在玉清师太以下。自从雪山走火入魔,在冰雪冷风中苦修多年,得了那粒“雪魂珠”后,又经优昙大师点化,功行精进。司徒平道行法术原不如紫玲姊妹,一来关系着本命生克,是这一次助宝相夫人脱难的主要人物,二则得了“神驼”乙休的“乌龙剪”,差一点的邪魔外道皆非敌手,所虑只是天魔来袭,防不胜防。

  当下秦氏姊妹二人在钓鳌矶上随定诸葛警我凝神定虑,四下瞭望。只见邓八姑与司徒平并不分行,一道白光和一道青光连在一齐,疾如电转星驰,围着那崕流走不息。时而低飞回旋,时而盘空下视,直到次日并无动静。似这样提心吊胆,惊惊徨惶的过了两日,且喜不曾有什么变故。

  到了第六日夜间,因为明日正午便是宝相夫人超劫之时,当日由午初起,一交子正,三仙出洞,再过一日,便即成功脱难。八姑见连日并无妖人来犯,大出意料之外,因明午便是正日,越应格外戒备,不敢疏忽离开。便请司徒平去将紫玲替来,商议一同飞巡。

  八姑对各人悄声说道:“那日妖人用千年僵尸余气的五鬼来犯,伏诛以后,据我与诸葛道友推测,事已开端,妖人纵无余党偕来,别的邪魔外道定要赓续而至。尤其是那‘翼道人’耿鲲更是必来无疑。因此人最擅‘大小诸天禁制’之法,只要被他暗中来此行法布置,不须天魔到临,便能用‘替形挪移大法’将此崖周围数十里地化为灰烬,就是玄真子师伯的仙阵风雷,也未必能够禁他侵入!”

  各人听了,皆忧形于色,八姑又道:“只恐那些邪魔外道到时偕来,我等既防天劫,又要应付强敌,危机甚多。适才想了又想,事已至此,除了竭尽我等智力抵抗重劫,并无良策。明日午初以前,令堂必然脱劫出洞,天魔也在那时相继来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可由司徒道兄乘外邪未到之际,紧抱令堂元婴觅地打坐,你与令妹左右夹护。翼道人和其他外教邪魔,由我与诸葛道友抵挡,只须三仙出临,便无害了!”

  紫玲因为祸事快要临头,道浅魔高,心中忧急如焚。时光易过,不觉又交子夜。一轮明月高挂中天,海上无风,平波若镜,银光粼粼,极目千里。因近中秋,月光分外皎洁,景物清丽,更胜前夜。虽然距离正时越近,竟看不出有一丝异兆。紫玲一路随着八姑飞行,心中暗自默祝天神,叩求师祖垂佑,但能使母亲超劫,情愿以身相殉。诚中形外,八姑已自觉察,笑对紫玲道:“道友神明湛定,慧根深厚,连日更看出一片孝思,即此至诚已可上格天心,感召祥和!但盼这些邪魔外道到日也不来侵犯,我等专抗天魔,便可省却许多顾虑,不致有害了。”

  紫玲正在逊谢之间,忽见海的远处起了一痕白线,往海岸这边涌来,离岸约有半里之遥。白线前边,飞起一团银光,大若盆盂,直升空际,仿佛平空又添了一轮明月,光华明亮,流芒四泻,照得海上波涛金翻银浮,远近岩石林木清澈如画。八姑知道这光华浮而不凝,不是海中多年蜃蚌之类乘月吐辉,便有妖邪来犯。正唤紫玲仔细,倏地狂飙骤起,那团光华好似飞星陨射,银丸脱手,直往波心里坠去。霎时间阴云蔽月,海涛山飞,海里怪声乱啸,把个清明世界变成一片黑暗。

  八姑、紫玲一见事变将临,自是戒备越紧。那钓鳌矶上三人看出警兆,因为正时将到,恐有疏虞,末容下边报警,留下诸葛警我一人在矶上操纵仙阵,司徒平与寒萼早双双飞下矶来,协同巡守。

  八姑见天势过于阴黑,惟恐各人慧眼不能周察,刚将“雪魂珠”取出,忽见一个高如山岳的浪头直往岸上打来。光影里照见浪山中有好几个生相狰狞、似人非人的怪物在内。大家一见妖邪来犯,司徒平首先将“乌龙剪”飞将出去。眼看那浪山快要近岸,忽然一片红光像一层光墙一般从岸前飞起,直往那大浪山里卷去。转眼浪头平息,司徒平的“乌龙剪”也没入红光中,不知去向。紫玲姊妹的飞剑相随飞到时,红光只在百忙中闪了一闪,与那大浪头一齐消没。八姑最后动手,一见司徒平才一出手便失了“乌龙剪”,大吃一惊,司徒平更是痛惜惶骇,不知如何是好。连使收法,竟未回转!

  这时海上风云顿散,一轮明月又出洪波,仍和方才一样,更无别的异状。如说那红光是来相助的,便不该将司徒平的“乌龙剪”收去,要说是敌非友,何以对于别的飞剑没有伤害,反将妖魔驱走?那“乌龙剪”自从到了司徒平手中,照“神驼”乙休亲授口诀用法,已是运用随心收发如意,一出手便被人家收去,来人本领可想而知。

  众人正都测不透主何吉凶,忽见近海处海波滚滚,齐往两边分涌,映着月光,翻起片片银涛,顷刻之间,便裂成了一条数尺宽的大缝。邓八姑疑是妖邪将来侵犯,飞身上前,将手一指,“雪魂珠”飞将出去。刚刚照定水缝中,猛见银光照处,海底飞起一个道人,一手各夹着一个怪物,“吱吱”怪叫。邓八姑定睛一看,又惊又喜,连忙将珠收起,未及招呼众人,那道人已飞上岸来。司徒平首先认出来人正是“神驼”乙休,不由喜出望外,忙和众人一同拜倒。

  “神驼”乙休一上岸,将手臂上夹的两个怪物丢了一个在地上,手一指,两道乌光飞出去夹在怪物身上,也不说话。另一手夹着一个人首鼍身,长约七尺的怪物,迈开大步便往宝相夫人所居的洞崖前走去。众人也顾不得看清那两个水怪形相,忙即起身跟在后面。“神驼”乙休看似步行,众人驾着遁光俱未追上,晃眼便入了阵地。

  钓鳌矶上的诸葛警我先见海岸红光,早疑是他,这时见他走入阵内,众人又跟在身后,忙将门户移动,准备放开通路时,猛觉阵中风雪已然被人暗中破去。正在大惊,邓八姑和司徒平、紫玲姊妹四人追随“神驼”乙休入阵没有多远,八姑一眼望到前面杉木旁有一座人力堆成的小山,和宝相夫人所居的崖洞形式一般无二,刚暗喊得一声:“不好!”“神驼”乙休已直往那小山奔去。将那人首鼍身的怪物往地下一丢,两手一搓,飞起一团红光将小山罩住,口中长啸了两声!

  那怪物胸前忽然伸出一只通红大手,朝海沙连抓几下,扒成一个深坑,回手护着头面,直往沙中钻去。顷刻全身钻入地下,便见那小山逐渐缓缓往上隆起。一会离却地面,仔细一看,那怪物已从沙中钻下去将小山驼了起来。那山通体不过数尺,怪物驼着竟好以非常沉重,爬行迂缓,现出十分为难的神气。

  “神驼”乙休又长啸一声,将手往海一指,怪物被迫无奈,喘气如牛,不时回首望着乙休,仿佛负重不堪,大有乞怜之意。“神驼”乙休一手指定红光,一手掐诀,喝道:“拿你的命换这么一点劳苦,你还不愿么?”怪物闻言摇了摇头,嘴里又啸了几声,仍自且行且顾,不消片刻,已然出了阵地。

  八姑知道怪物行走虽缓,乙休使了“移山缩地”之法,再有片刻,便可脱险。正在沉思,忽听天际似有极微细的摩空之音。抬头一看,月光底下有一点白影正往崖前飞来。离海岸不远,便有数十道火星直往众人头上飞萤一般打下!

  众人一见又来敌人,“神驼”乙休若无其事一般,连头也不抬一下。寒萼心急,方喊一声:“乙真人,敌人法宝来了!”一言甫毕,那数十点火星离头只有两三丈,眼看落下。乙休倏地似虎啸龙吟般长啸了一声,左手掐诀,长臂往上一伸,五根莹白如玉的纤长指甲连弹几下,便飞起数十团碗大红光,疾飞上去,迎着火星一撞,便是巨雷似的一声大震,红光火星全都震散纷飞。紧接着一个撞散一个,恰似洒了一天火花红雨。霹雳之声连续不断,震得山鸣谷应,海水惊飞。只吓得那怪物浑身战栗,越发举步维艰。

  毕竟玄门妙法厉害,双方斗法之际,那人首鼍身的怪物,已将小山驮到海边。“神驼”乙休左手指甲再向空中弹出红光,与敌争斗。右手往海里一指,海水忽又分裂,那怪物将小山驮了下去。没有半盏茶时,海中波涛汹涌,怪物二次飞上岸来,跑至乙休足前趴跪,低首长啸不已。

  乙休正在全神注视海中,等怪物一奔上岸,便握紧右拳,朝着海里一捏一放。便听海底宛如放了百子连珠炮,一阵“隆隆”大响过去,忽然“哗”的一声,海水像一座高山,洪波涌起,升高约有百丈,倏地裂散开来。月光照见水中无数大小鱼蚧的残肢碎体,随着洪涛纷纷坠落。这时月明风静,碧波无垠。只海心一处,波飞海啸,声势骇人,震得众人立身的海岸都摇撼欲裂。乙休连忙将一口罡气吹向海中,举右掌遥遥向前紧按了按,波涛方才渐渐宁息。同时左手指甲上弹出来的红光,也与敌人火星一齐撞散消灭。

  焰火散处,一个胁生双翼的怪人飞身而下。众人见来人生得面如冠玉、齿白唇红、眸若点漆、晶光闪烁、长眉插鬓、又黑又浓。背后双翼,高耸两肩,翼梢从两胁下伸向前边,长出约有三尺。估量飞起来有板门大小。身材高大,略与“神驼”乙休相等,上半身穿着一件白色道家云肩,露出一双比火还红的手臂。下半身穿着一件莲花百叶道裙,赤着一双红脚,前半宛如鸟爪。

  那人面鼍身的怪物见怪人来到,越发吓得身栗抖战,藏在乙休身后去了。怪人一照面便指着乙休骂道:“你这驼鬼,只说你永远压在穷山恶水底下,万劫不得超生,不料又被人放出来为祸世间。你受人好处,甘心与人为奴,忘了以前说的大话。巴结峨眉派,与藏灵道友为难,已经算是寡廉鲜耻的了。玄真子因妖狐有救徒之恩,护庇她情犹可原。你与妖狐并不沾亲带故,却要你来捧甚臭腿!又不敢公然和我敌对,却用妖法挟制我的门下,乘我未来,偷偷坏我的‘移形禁制大法’,今日不说出理来,叫你难逃公道!”

  乙休闻言也不着恼,反笑嘻嘻的答道:“我老驼生平没求过人,人也请我不动。闲来无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这披毛带角的顽意,不通人情,也不细打听就张嘴胡说。天狐与我虽无瓜葛,她却是我小友诸葛警我的恩人,我记名徒弟司徒平的岳母。爱屋及乌,我怎不该管这场闲事?你既和她有仇,我问问你:天狐自从兵解,这些年来元神隐藏东海岩洞,托庇三仙道友宇下,日受风雷磨炼,你因惧怕三仙道友厉害,不敢前来侵犯,却趁三仙道友奉敕闭洞,不能分身之际,乘人于危,又不和人家明刀明枪,而是鬼头鬼脑。自己已经不是人类,还专收一些山精海怪,畜生鬼魔,打发它们出来献丑。用邪法暗中污了人家封洞风雷,从海底钻透地层,打算‘移形禁制’,连此岛一齐毁灭。不曾想你那两个孽徒偏不争气,事还未办完,好端端觊觎老蚌明珠,兴风作浪,巧取强夺。我只一举手,便破了你的奸谋。你看你那两个孽徒:一个被我‘乌龙剪’制住,还在挣扎;一个口口声声说你心肠歹毒,事败回去,定难活命,哀求归降。你除了惯于倚强凌弱、欺软怕硬,还有什么面目在此逞能!”

  那怪人闻言大怒。喝道:“无知驼鬼,休以口舌巧辩!以前妖狐兵解,藏匿此间,我因彼时除她,虽只是一弹指之劳,一则显我落井下石乘人于危;二则妖狐所作淫孽太多,就此使她形神消灭,未免便宜了她,特意容她苟延残喘。她以为悔过心诚,又有三仙护庇,从此潜心苦修,更可希冀幸脱天灾,超成正果。我却乘她苦炼多年,志得意满之时,前来报仇除害。也是因山中有事,一时疏忽,晚来一步,被你这驼鬼偷偷破了我的大法。我门人弟子甚多,这两个畜生背师胡为,被人乘隙而入,咎由自取,既落你手,凭你杀害。那妖狐断不容她再行脱劫淫惑世人!如不将她化魄扬尘,此恨难消,你既甘为妖狐爪牙,有本领只管施为便了!”

  紫玲、寒萼、司徒平三人,已从那怪人生相看出是那“翼道人”耿鲲,先时原有些心惧。后来听他口口声声左妖狐右妖狐的辱骂不休,不禁怒从心起。尤其紫玲姊妹,更是忿不两立,也是耿鲲自恃大高,轻敌过甚,心目中除对“神驼”乙休还有一二分顾忌外,对于乙休身旁侧立的几个不知名的男女哪里放在眼内!只顾说得高兴,还要往下说时,紫玲姊妹早是孝恩激动,气得连命都不要,哪里还顾什么厉害轻重!悄悄互相扯了一下,也不说话,各自先将飞剑放出手去。

  耿鲲一见,微微一哂道:“微末伎俩也敢来此卖弄!”肩上两翅微展,从翅尖上早射出两道赤红如火的光华,将二人飞剑敌住。只一照面,紫玲姊妹便觉光华势盛,压迫不支。司徒平见势不佳,也将飞剑放出应援。乙休笑道:“我不似你们喜欢众打一,既要上前,还不用你的‘乌龙剪’?”

  司徒平闻言,将手一招,那“乌龙剪”果从地面妖物身上飞回。这时敌人肩上又飞起一道光华,三人飞剑眼看不支,敌人仍然若无其事般指着乙休道:“你既不愿现在动手,且等我除了这几个小孽障,还你一个榜样,再和你分个强存弱亡。”耿鲲以为自己玄功变化,法力高强,连正眼也不朝三人看一看,正朝乙休夸口之际,旁边邓八姑、诸葛警我二人知道乙休脾气古怪,未必此时相助,紫玲等剑光相形见绌,恐有疏虞。一声招呼,一个将剑光放出,一个将“雪魂珠”飞起。

  耿鲲见诸葛警我剑光不似寻常之辈,虽然有些惊异,还未放在心上。刚又放出一道剑光,忽见一团银光飞来,寒光莹流,皓月无辉,所有空中几道光华俱觉大减,知是异宝,不由心里一慌。正要行法抵御,谁知紫玲姊妹一见“雪魂珠”出手,银光强烈,阵上敌我光华俱都减色,忙趁敌人疏神之际,暗中默运玄功,将“白眉针”直朝敌人要害接连打去。

  耿鲲识得“雪魂珠”厉害,将双翼一舒,翅尖上发出数十道红光,敌住“雪魂珠”。接着便想摩翼升空,另用玄功变化伤害众人。就在这一时忙乱之中,忽见有十余线如游丝的银白光华往身前飞来。因那“雪魂珠”银光强烈,宛如一轮白日,双方飞剑光芒尽为所掩。耿鲲虽是修道多年,一双慧目明烛纤微,竟没看清敌人何时发出,直到近前,才得警觉。猛想起天狐“白眉针”厉害非常,自己因为想报当年仇恨,还炼就一样破它的法宝。闻得她所生二女现在峨眉门下,曾用此针伤过好几个异派能手,怎的一时大意,忘了此着!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危机紧迫之中,一任耿鲲万分机警,纵有法宝道术,也来不及使用施为。略一迟疑,眼看针光快要到达身上,知道此针能随使用人的心意追逐敌人,除了事前早有防备,一被针光照住,想要全身逃免,断乎不能!只能将手一侧,先避开几处要害,豁出两翼受伤!反倒迎上前去。

  那十几道银丝打在翼上,登时觉着好些处酸麻。惟恐顺着血流攻心,忙运玄功暗提真气,将全身穴道一齐封闭。身受暗伤,急须设法将针取出,以免两翼为针所毁。再加“神驼”乙休这个强敌还未交手,“雪魂珠”又非寻常法宝,同时司徒平的“乌龙剪”又如两条神龙交尾而至,其势难以恋战!起初只说乙休难斗,谁知反败在几个无名小辈手里,阴沟里翻船,好不痛恨懊悔!咬牙切齿长啸一声,借遁光破空而去。

  八姑连忙唤住众人,各收飞剑法宝,侍立“神驼”乙休面前,听候吩咐。那初被乙休挟上岸来的一个怪物,名唤“鲛人”,乃是鱼首人身,胁生四翼,两脚连而不分,与鱼尾微微相似,却生着两只长爪。已在司徒平收回“乌龙剪”时身首异处了。“神驼”乙休见“翼道人”耿鲲受了重伤狼狈逃走,不禁哈哈大笑,对众人道:“那耿鲲好不歹毒,他与天狐有仇,却想连此岛一齐毁灭。他因自己是乃母大鸟之精而生,介于人禽之间,平日不收人类,专一收取一些是人非人的东西做徒弟,打算别创一派。偏又疑忌太多,心肠狠毒,恐这些东西学成本领,出来闯祸,丢他的脸,教规定得极严,错一点便遭惨死,门下得他真传的极少。他曾从南海眼金阙洞底得了蚩尤氏遗留下来的一部《三盘经》。除本来炼就玄功外,所炼法术法宝,俱是污秽狠毒。每次派出来的徒弟,除临行传授一些应用法术外,必有他的一两样护身法宝和一根鸟羽。外人见了那鸟羽,一则因他难惹,二则所行之事又非极恶大过,多不愿与他结怨。因此成道以来,不曾遇过敌手,目空一世。不想今番却败在你们几个人手上。他与北海陷空老祖颇有交情,必到那里将针取出。但盼他二次赶来时有我与三仙道友在场,办个了结,否则仇怨更深,你们从此多事,防不胜防了。”

  乙休又笑道:“耿鲲派了两个弟子,从海底偷入阵地,照他所传法术用海沙筑成一所小岛崖洞,与这里地形无二。静等天狐快要出洞应劫之时赶来,施展那‘移形禁制’之法,只一举手间将那小山毁去,所有此岛山林生物,还未等天劫到临,便一齐化为灰烬,陆沉海底!刚才耿鲲已追来,那座小山只被他放出来的火星打中,此岛便须震烈陆沉。还算我早有防备,用缩地法将小山驱入海心深处,还隔断了他的生克妙用,才藉他禁符将山毁去,你们但看适才破法时声势便知厉害。起初本不愿伤他徒弟性命,只想臊臊耿鲲的脸,警戒他以后不要目中无人,使其知难而退。后来见你们动了手,仇怨已深;那鲛人又是恶贯满盈,仗它师父来到,以为我必投鼠忌器,竟敢在‘乌龙剪’夹困下,暗放毒丝出来害人,我才将它杀死,倒是那獭人自一见面,就口口声声哀告,准它归降,永远为我服役,以贷一死。我平素不喜收徒弟,留它看洞,也还不错。”

  那人首鼍身的怪物獭人,乃是人鱼与旱獭交合而生,此时早从乙休身后爬到前边,跪在地上。一听乙休答应收它,不住欢跃鸣啸。乙休道:“它留此无用,待我行法将它送回山去。天已快亮,该作御劫准备了。”说罢,画了一道灵符,口诵真言,将手一指,一团红光飞起。那獭人将头在地连叩数下,长啸一声,化成一溜火星,被红光托住,离地破空而去。

  乙休送走獭人,率领众人来到宝相夫人所居岩洞前边,说道:“可惜这里风雷已为妖法所破,先时所打主意大半无用。所幸玄真子道友在地下所埋藏的‘五火神雷’因为藏在葫芦以内,又有玄门妙用,未为妖法所毁。此宝颇有用处,但是你们都动它不得,少时由我代为取出,由诸葛警我持在手内备用便了。现在一交午时,天劫便临。天狐魔劫太重,微一疏忽,定成大错!初至时必是‘乾天纯阳之火’。这火不比平常。非寻常法宝所能抵御。等到这火过后,便是‘巽地风雷’,其力足以销毁万物,击灭众类,已非道家法术所炼者可比。末一关最是厉害。这东西名为‘天魔’,并无真质,乃修道人第一克星。对左道旁门中人与异类成道者更为狠毒。来不知其所自来,去不知其所自去,象由心生,境随念灭,现诸恐怖,瞬息万变。稍一着相,便生祸灾,备具万恶,而难寻迹。比那前两道关,厉害何止十倍!除了心灵湛明,神与天会,静候三仙道友出洞,用他们所炼无形法宝,仗着无量法力,硬与天争,将它或收或散,才能过此一关外,无别的方法抵御。耿鲲纵然厉害,在这三重天劫到临之时,也不敢轻易涉险,你们只管谨慎行事便了。”

  乙休又将玄真子在洞外所布仙阵的玄妙之处向各人说了,这时已届巳初时分,司徒平忙往阵中死门地位上澄息静念盘膝坐定。先将玄功运转,以待宝相夫人入阵。诸葛警我仍去钓鳌矶上瞭望。紫玲姊妹分立岩洞左右,先将剑光飞起,一持“弥尘幡”,一持彩霓练,静待接引。八姑暗持“雪魂珠”,飞身空中戒备。

  到了巳末午初,正喜并无仇敌侵扰,忽见乙休飞向钓鳌矶上与诸葛警我说了几句话,一片红光闪过,升空而去。乙休一走,宝相夫人就要出来,大劫当前,阵内外夫妻姊妹三人俱各戒慎从事,越加不敢丝毫松懈。待有半盏茶时,忽听岩洞以上“哗”的一响,一团紫气拥护着一个尺许高的婴儿,周身俱有白色轻烟围绕,只露出头足在外,仿佛身上蒙了一层轻绡雾縠。离头七、八尺高下,悬着碧荧荧一点豆大光华,晶芒射目。初时飞行甚缓,紫玲姊妹早认出是宝相夫人劫后重生的元神和真体,不禁悲喜交集,口中齐声喊得一声“娘!”早一同飞迎上去接住。

  紫玲一展“弥尘幡”,化成一幢彩云,拥护着往阵内飞去。司徒平在死门上老远望见,忙照乙休真传,将阵法倒转。转眼彩云飞至,因为时机紧迫,大家都顾不得说话。紫玲一到,一面收幡,口中喊道:“平哥看仔细,母亲来了!”说罢,便将宝相夫人炼成的婴儿捧送过去。司徒平连忙伸手接住紧抱怀内,正待调息静虑,运用玄功,忽听怀中婴儿小声说道:“司徒贤婿快快将口张开,容我元神进去,迟便无及了!”声极柔细,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司徒平忙将口一张,那团碧光倏地从婴儿顶上飞起,往口内投去。当时只觉口里微微一凉,无别感应,百忙中再看怀中婴儿,手足交盘,二目紧闭,和入定一般。时辰已至,情势越急,紫玲姊妹连忙左右分开,三人一齐盘膝坐定,运起功来。

  当婴儿出洞之时,便听见西北天空中隐隐似有破空裂云的怪声,隆隆微响。及至婴儿入阵,司徒平吞了宝相夫人那粒元丹,渐渐听得怪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那钓鳌矶上诸葛警我与空中巡游的邓八姑俱早听得,先时用尽目力,并看不见远处天空有何痕迹。过有一会,回望阵中死门地位上,业已不见三人形体,只见一团紫霞中隐隐有三团星光,青芒闪烁,中间一个光华尤盛。

  诸葛警我还不妨事,八姑究是旁门出身,未免也有些胆怯。天劫将到,耿鲲未来,料无别的外魔来侵,无须再为巡游,便也将身往钓鳌矶飞上去。身刚飞到钓鳌矶上,便听诸葛警我“咦”了一声,回身一看,西北天空有一团红影较火还赤,看上去分外显得清明,初见时只如茶杯大小,一会便如斗大,夹着呼呼隆隆风雷之声,星飞电驰而来,转眼到了阵的上空。

  那赤光大有亩许,中心实质不到一丈。通红透明,芒彩四射,眼看快要落到阵上,离地七、八丈高,忽见阵地里冒起无数股彩烟将那团火光挡住,相持起来。那团火光便仿佛晓日初出扶桑,海波幻影,无数金丸跳动,时上时下,在阵地上空往来飞舞。光华出没彩烟之中,幻起千万层云霞丽影,五光十色,甚是美观。火光每起落一次,那彩烟便消灭一层。诸葛警我与邓八姑看出那彩烟虽是阵法妙用,但至多不过延宕一些时刻!果然那火光越来越盛,紧紧下迫。阵中彩烟逐渐随着火光照处,化成零丝断纨,在日光底下随风消散。顷刻之间火光已飞离死门阵地上空不远,忽然光华大盛,阵中彩烟全都消灭。“呯”的一声大震,那团火光倏地中心爆散开来,化成千百个碗大火球,陨星坠雨一般,直往阵中三人坐处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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