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天生丽质 艳身遭毁
 
2019-11-22 09:29:31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二女早经谢山指点,故意缠着叶缤问长问短,静候时机偷看宝箓,不多一会,叶缤忽然道:“你父亲不知有何要事与我通灵,时间也不知久暂,现用法力将此书禁制,你二人不许淘气偷看。”谢琳将小嘴一撇,答道:“叶姑既不放心我们,请收起来罢!放在桌上,我们是要偷了逃走的啊。”叶缤急于和谢山问答,微笑了笑,也未答话,将手一指,案上那堆金沙立化成一幢金花宝焰,将书笼罩。跟着双目垂帘,便就坐上入定。

  二女不料有此一着。见那金花宝焰强烈异常,宝箓就在其内,连施法力不能移动分毫。正干着发急,谢璎比较沉稳,见伎俩已穷,只师传“有无相神光”不曾施为,师父曾说此法不但护身神妙,并能制压敌人法宝,何不姑且一试?佛家妙法果然不可思议,那桌上金光宝焰吃“有无相神光”一压,立即光华锐减。谢琳见状大喜,知道宝焰乃神泥所化,佛光既可克制此宝,自可随意取携。当下更不怠慢,在神光护身之下,一伸手便把书取到手内,纵向一旁默记。

  谢璎见神光生效,本想伸手去取,一见妹子捷足先登,知是定数,只得罢了。宝箓共是正反各五十三章,长约一尺三寸,宽只三四寸,非纸非绢,色作金黄,异香芬馥,不知何质所制。上面满是篆引符箓,并且另有注释和偈咒用法,果然详明,一见即可通晓。谢琳已是神仙中人,早得玄珠,一通百通。谢琳记看迅速,不消片刻便即默记胸中。见叶缤仍在定中,忙把书仍放原处,一面朝谢璎打手势,告以书已还原,叶姑许可瞒过,少时说是不说。

  谢璎见她喜形于色,笑道:“叶姑只是一时疏忽,她是能瞒的人么?你看神泥虽仍放光,经过‘有无相神光’一照,已无先前强烈,明是破绽,乖乖认错吧!”谢琳含笑点头,方去叶缤身侧跪下,叶缤已自醒转,面有愠色,也不答理谢琳,只向谢璎道:“我起初只当你二人言行心性无不如一,今日看来还是你好得多!”

  谢璎忙已跪下道:“此事休怪琳妹一人,这是爹爹惟恐叶姑来日多事,特意设下此计,乘虚盗习宝箓,原定我姊妹不论何人,先到手便算。璎儿也未始不想学习,只被琳妹抢先,慢了一步,叶姑不要生气!”

  叶缤闻言,半晌不语,才道:“琳儿已将宝箓盗习,事已如此,我索性再指点她一番,使她更易习炼。此事于正经修为上实有弊害,璎儿却须谨记我诫,万万习不得。这样你二人长短互助,彼此均有大益,如你也同学会,不但将来你不能助她,反而同受阻累,那就更为不值了!”

  叶缤说罢,便令谢璎立向一旁,手指处先收了桌上金花宝焰,跟着前面飞起一片金霞,谢璎便被隔断,听不见叶缤、谢琳说话声音。待有个把时辰,金霞敛处,仍复原状,谢琳神色,似颇忻喜。

  叶缤随命二女离去,并向二女来时在路上可曾生事。谢琳笑答道:“来时曾遇一妖人在屠杀无辜,顺手将他杀了,也不知何方妖人!”叶缤摇头道:“你们杀的乃是妖妇乌头婆之子,老妖妇邪法厉害,你们一离此处,必被追上,要小心为上!”二女也未曾在意,告辞离去。

  时已入夜,月光如水,天宇澄清。方觉无甚迹兆,忽听哭声凄惨尖厉,若远若近,若断若续。二女虽近年功力精进,又在“有无相神光”保护之下,仍立时觉着心旌摇摇,真神欲颤!知是妖妇乌头婆的“七煞形音摄魂大法”,暗呼厉害,忙即加紧戒备,一面运用禅功镇定心神,一面谢琳暗中准备施为。姊妹二人并肩一起,忽左忽右,作“之”字形迎上前去。

  妖妇乌头婆为报杀子之仇,施展妖法,布好罗网,见摄魂术未生效,只得现身寻来。二女正飞行间,忽见前面一团愁云惨雾拥着一个妖妇飞来,忙分向两旁闪开。定睛一看,那妖妇又高又大,脸似乌金,一头黑灰色的乱发披拂肩背之上,两边鬓脚垂着一蓬白纸穗,穗下垂着一挂纸钱。生就一张马脸,吊额突睛,鼻孔深陷,两颧高耸,阔口厚唇,血也似红,白牙森列,下巴后缩,长臂赤足,手如鸟爪,掌薄指长。身穿一件灰白色短麻衣,腰悬革囊,肩背上斜挂着七个死人骨头,并非骷髅,都是相貌狰狞,獠牙外露,口眼鼻子乱动,背上钉着三叉一刀。

  二女出世不久,只在峨眉开府略有见闻,几曾见过这等丑恶穷凶的妖邪!谢璎方自暗笑见了活鬼,谢琳业已准备应付,笑骂道:“瞎眼鬼妖妇,你睁着一双鬼眼,连人都认不清,乱找些什么?”话才出口,人也同时加急飞行,忽左忽右,往斜刺里飞去。

  妖妇闻声一声厉吼,两手一挥,便往发声处凭空捞去,十条灰黑色的暗影闪电一般扫来,又发出一声极尖锐的凄厉哭声。她这妖法非同小可,只听到她的哭声,心神便即不能自制,将魂摄去。谢琳心恃敌明我暗,本意还想侮弄,及听哭声入耳,尽管有了戒备,依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才知妖妇不是易与!

  当下不敢怠慢,忙照《灭魔宝箓》所传破法,以全力运用真气,将手一扬,连同灵诀发将出去。当时好似一个极大的皮泡当空爆裂,震得天摇地动,四山皆起回应。妖妇骤不及防,立时重创,元气耗散。不敢恋战,长啸一声,就此破空遁去。谢琳看出妖妇受伤,还等再取法宝乘胜给她一下,没料去得这快!才听啸声,已然化黑烟遁去,只听尾音摇曳遥空,再无形影。忙与谢璎会合同往小寒山飞去。

  刚飞出不多远,忽又听异声再起遥空。循声一看,来路天边现出一片乌金色的云光,势如潮涌,正由东南方飞来,铺天盖地一般,其疾如电,飞得又低又广。二女一见便认出是强仇毒手摩什的妖云,颇似发现自己踪迹,仗着他乌金光幕飞行神速,赶急追来。

  二人方自寻思,那乌金云光已然追出老远,忽又由极远处飞将回来,势子比前更急,展布也更广大,天被遮黑了半边!光中发出极猛恶的厉啸,这时皓月明星之下,只见天边乌云万丈,弥漫遥空,中夹千万点小金星,星驰电掣,晃眼只剩极小一片乌金色的云影没入青旻杳霭之中,端的神速已极!二女虽恃神光护身,见此猛恶声势,也自骇然!

  幸而云光并未停下,二女催遁光直飞茅亭前面落下,见师父尚在入定,一同走向蒲团前拜倒。行完了礼,待要退下,忍大师忽然启眸微笑道:“琳儿自寻苦恼,杀机一启,从此多事!璎儿除与琳儿同习佛法,每值琳儿习练宝箓诸法时,务要避开。暂时御敌降魔,琳儿自较擅场,将来成就仍是璎儿占先。以后表里为用,各有补益,如若见猎心喜,非徒无益且有损了。”说罢,又指示了一些功课,便即入定。

  不消数月时光,谢琳便将全书习完了,一切伏魔诸法均可随意运用。虽还未到炉火纯青境地,法力高强已远胜往昔。禅门基本功夫却比谢璎逊了一筹。

  这几月中谢璎一意禅修,毫不外骛,不但心光湛然,灵慧独超,便是护身神光以及平日经佛法重炼的飞剑法宝也同增了威力妙用。二女各有胜场。言行心性不觉也有动静之异,不似以前姊妹二人一言一动连心意都是一样。

  这日“寒月禅师”谢山忽来说大雪山绝壑之下,有一佛家灵境,地名青莲峪,有一神僧智公禅师在彼隐居。这位神僧原是我佛座下第四十七尊者阿阇修利罗。因在南宋末年转世,有许多因愿未了,为此苦愿闭关,以完当年愿力,每隔一甲子开关一次,普渡有缘人。他那莲池底下灵泉穴内有西方嘛罗披提尊者一千年前封藏的一件至宝,名为“七宝金幢”,上附七宝奇珍,威力神妙,不可思议,乃是西方嘛罗偈波提尊者千年前所用降魔至宝。这次禅师开关,正当此宝期满出世,当时并有花开见佛,灵异之景,应为二女所得。二女闻言大喜,依时前往,这才有获取“七宝金幢”的经过。

  英琼、轻云、癞姑三人听完仙都二女修习《灭魔宝箓》的经过,都好生代她欢喜,商议要一起到幻波池去。谢璎说:“毒手摩什记恨前仇,日常都在窥伺,保不相遇。固然此时他已不能奈何我们,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与这妖孽对面总较省心。何况我又忙着往静琼谷去,眼前反正除他不了,何必白费力气与他纠缠!我们五人都用神光隐形飞遁吧。”

  谢琳立时道:“越不与见,越当我们怕他!似这样闹得我们行动都难自如,岂非笑话!索性遇上,给他一点厉害,纵不能就此除害,也好使这妖孽稍见风色,以后不敢正眼相觑。我们从容上路,妖孽不来相犯,也不故意寻他生事。如若遇上,或他来寻晦气,就说不得了!”英琼闻言首先鼓掌称善。

  谢璎笑道:“琳妹只顾说得高兴,固然你习宝箓诸法,法力大长,但照你目前功力,寻常妖孽自非你的对手,轩辕师徒却是难操胜算。七宝金幢虽有无上威力,无奈上面十色舍利已飞返西方,容易多伤无辜异类。智公禅师和师父、叶姑均曾再三告诫,不许轻易施为,又岂是一遇妖邪,不论在什地方,便可冒失取用的么?”

  癞姑想先见识“七宝金幢”威力,觉着二女早晚要与妖人交手,既无可畏,何须掩藏示敌以怯!就算“七宝金幢”不能妄用,还有“牟尼宝珠”、“紫青双剑”和“屠龙刀”,哪一件都是妖人克星!怕得何来,也大力赞同。

  谢璎笑道:“我是想早到静琼谷看看琼妹所说的易姊姊高弟上官红如何可爱,惟恐耽延时刻。既是大家都愿明走,我自难违众意。不过这妖孽来势神速,捷如雷电,一出小寒山,我们五人便须把遁光合在一齐,随时准备,免有疏失!”

  众人都表同意,将遁光会合,一起飞驰。不料平平顺顺飞回静琼谷,途中一个妖人也未见到!癞姑等三人见谷中禁制依然,一同飞落现形。见神雕独立洞外崖角之上,偏头向上观听,众弟子一个不在洞外。神雕见众现身,忙迎上来喜啸了两声。

  洞中诸人已闻雕啸,赶迎出来纷纷上前礼拜不迭。轻云、英琼见赵燕儿也在其内,好生惊喜忻慰,彼此匆匆礼叙,同入洞中落坐。才知原来“女神婴”易静自恃法力高强,心高胆大,自从初探幻波池受了挫折,回谷以后,越想越愧忿。知道妖尸已将圣姑所遗禁制全部运用,以自己的法力决难胜她,可是此仇非报不可,纵然不能独竟全力,给妖尸一个重创,或将道书、法宝盗出一两件,也好稍为挽回颜面。

  是以便迳携上官红赶回南海玄龟殿去向父母求助。乃母杨姑婆终是心疼爱女,勉徇其请,赐了一件专御五遁之宝“元象圈”。易周道法高深,也将洞中虚实,指点一番。易静入洞之后,潜入方塘,救起燕儿,适遇英琼等与人斗法,燕儿伤重,便拉着燕儿躲入一个小洞之中。一面用“代形法”幻出一个假燕儿禁在原处愚弄妖尸,以防察觉。而且还乘妖尸不觉,把圣姑所留幻波池中总图寻到!总图一得,备悉全洞禁制奥妙,收发运用,无不如意,便令燕儿先出幻波池,自己还要独自去建功,燕儿也是回来不久。众人一听易静还在幻波池中,虽说总图已得,池中妖邪毕集,也是为她担心,嘱燕儿在谷中留守,众人便隐住身形往幻波池飞去。

  却说“艳尸”崔盈,因强敌叠来,已将毒手摩什召来。人是请了来,但又恐毒手摩什纠缠不休,万一为其所迫,污玷圣姑仙府,益发不了!决计暂时不再以肉身出动,专以元神应付,以免毒手摩什强行纠缠。那肉身本在西洞寝室玉榻上停放已历多年,近日已把寝宫移向北洞下一层。因是天生淫荡邪媚之性,闲中无事,又喜用那肉身卖弄风情荡态撩拨妖党。众妖党自然愿她早日破去圣姑寝宫禁制,搜取藏珍,毁了洞府,一同离去。哪知妖尸虽然复体脱困,心神暗中仍被圣姑法力禁制,一到进退关头便不能自主,总觉时机未至,由不得迟疑起来,老是迁延委决不定。这次毒手摩什应召而来,与妖尸合力将所炼几件破寝宫的法宝炼好,方始议定癸未日下手破宫。

  癞姑等众人遁光迅速,不一会幻波池已自飞近,晃眼就要穿波直下。众人猛瞥见池面上似有乌金色光云闪动,忙按遁光暂缓前进。就在众人目光到处,同时又发现两道青白光华由池底冲波而上,已然快出水面,高起仅得尺许,便吃那乌金云光由下方急追上来,势比青光迅速得多,似光网一般将两道白光一齐罩住,立时便被兜压了下去。

  跟着便听毒手摩什的怪声吃吃狂笑,自洞底深处传来,同时又有两声怒吼,声甚惨厉,底下声息便自寂然,仍和以往一样。癞姑见状猛的心动,打手势令众追踪而下。众人也自醒悟,尤其周、李二人觉那青白光华眼熟,必是日前卫、沙等逃人重来,遇见毒手摩什斗败欲逃,又吃邪法擒回!照此情势,下面洞门必被来人攻破,正可乘虚而入。

  当时全都会意,一同往下飞降。落地一看,果然洞门竟有两处大开,是中西两洞。忙分两路急飞入内。刚一进门,外层洞门首先自行关闭,跟着内洞门也闭。众人两路都是加急前驶,毫未停歇,等内外两层门户一齐闭上,人已深入险地!

  妖尸过信毒手摩什,擒杀敌人以后没有立即闭洞,行事疏忽。到毒手摩什大模大样从容走入,才将各层禁制复原。一面卖弄风情,妙目流波,作了一个媚笑,昵声说道:“今夜子时便可功行圆满,有你在此,料他大罗神仙走进也自送死!我想此时回转卧室调炼元神真气,不许你跟着进来又发猴急扰我!明日起长久补报,凭你把我怎样吧!”说时媚眼中现出无限荡意,说完,故意笑吟吟往北洞寝宫走去。

  此时毒手摩什迷恋已深,见状直恨不能抱着咬上两口。见妖尸正扭着妖躯行到转角,又回身斜睨,媚笑道:“你还不到中洞坐镇,只管看我则甚?”毒手摩什闻言,再也忍耐不住欲火,怪吼一声,一纵妖光便追扑上去。不料妖尸想他为己出死力,故意施展邪媚之术,有心撩拨,好使卖命,此着早已防到!含着媚笑,只一闪便即飞遁,紧跟着门便自关上。

  毒手摩什被她逗得啼笑皆非,急恼不得,欲火难消,发了野性,暴跳如雷叫嚣起来。妖尸意犹未足,又在内传声媚笑道:“你枉自法力高强,修道多年,这块肥肉迟早是你的,共只还有一夜功夫也熬不过么!”

  毒手摩什妖法原高,身在外面,虽不似妖宫有宝可以查形照影,查仇敌踪迹于千百里外,百里内外的动静形迹也立可查知。也是色欲蒙心,一竟想和妖尸缠绵,是以英琼等人入洞,竟未察觉!其时癞姑、轻云、谢琳已到洞外,看妖尸离去,毒手摩什仍守候在室内,目光注定妖尸去路甬道,意似情急焦燥又无可奈何之状。忽又听妖尸发话道:“还有几人,都是一样痴情,均为我出过死力,比你还认真。分手以前也应假以辞色,说上两句中听的话。少时我要把他们逐个唤来谈说几句,说完再来请你。今夜还须他们出力相助,免你一人势单。不许你多心呢!”说完,跟着一声媚笑。毒手摩什好似听了生气,又不敢发作,妖尸也不再说。

  妖尸却另有打算,觉得有毒手摩什一人,足可济事,余党全是赘物。这般妖党又各许有甜头,自从新情人来,虽然胆怯不敢与争,背后对自己全发过牢骚。明日脱难,和毒手摩什弃众一走,全成仇敌,日后还须防人报复!欲乘半日闲暇挨个试上一试,除非试出真对自己不敢丝毫违忤的还可容其存活,如若怨望不逊或是暗中要挟,索性将他除去,以免后患!

  妖尸为了要召唤妖党,将好几处甬道的禁制全都停住,便宜癞姑、谢琳、轻云、上官红四人掩至妖尸寝室之外。四人才一进门,忽听室中起了艳歌之声,万分柔媚之中,隐含无限幽怨,词句尤为缠绵深意,只管情深一往,却无一句淫荡之言。四人那么痛恨妖尸,也觉情致动人怜爱,声更十分娱耳。知道妖尸正用此歌召一同党,人来必定放进,立可跟踪而入,正是一绝好时机。

  待了一会,妖尸又在室内曼声长叹道:“朱道友,你怎么不知我的苦衷?就不愿再理我!难道略说我不得已的苦况,你也不屑听么?”边说边又哽咽起来,声甚凄婉,益发动人怜意。可是那同党仍无回应。

  四人又等了片刻,忽见妖尸由左边六角小红门内现身走出,众人中只有轻云一人以前两进幻波池和妖尸对过面,这时看她论容貌并非不美,只满面上带着狞笑,眉梢眼角威棱隐隐,时闪凶光,好似蕴蓄着无限杀气。艳冶柔媚的姿容体态,变作了冰冷薄情,一脸狞厉之相!

  妖尸才一出现,便戟指向前空画了七八下,立有一片符箓形的轻云出现,浮空停立在她面前。妖尸再以左手掐诀,照符烟上一扬,张口一喷,那符烟也一闪即隐。妖尸随又曼声悲叹道:“朱道友,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既然见拒,我已无颜再见你面,我已止住前洞埋伏,开放门户,请自便吧!”四人见妖尸边说边侧耳静听,面色越发狞厉难看,语声却更觉柔媚凄婉!如非眼见,几疑说话的乃是另一个痴情少女,绝不是她!

  妖尸施完法,便向寝宫内走进,四人仗着佛家“有无相神光”隐身,立时趁隙跟进。进去一看,俱都暗中惊奇不置。原来那间卧室通体正圆,分成内外两个半间,当中隔着一道帘幕,质类五色鲛绡,云锦双悬,流苏下垂,看去鲜艳绝伦。妖尸卧榻设在里面的半间。外半陈设坐具,已是巧夺鬼工,宝气珠光,辉映全室;而内半陈设之绮丽新奇,尤非笔墨所能形容。当中放着一个腰圆形的碧玉榻,一切镜台奁具以至衣覆被褥之类无不齐备,应有尽有,只是所有物品,珍奇异常,尘世上多富贵的人家也不易见到一件。

  就在这妖尸回房俄顷之间,先前极恶穷凶,满脸狞厉的本相已收拾净尽,连容貌神情都似变过。这时正做出闺中美眷午梦初回,睡眼惺忪,春情荡漾,所思不至,无可奈何,妖慵欲墮之状。一副妖躯正半卧半坐靠在榻头玉屏风上,那腰圆形的玉榻,只近头一面两边有近二尺长雕镂精工的扶手矮栏,余者三面全都空着。榻上铺陈着极厚而软的锦茵,人卧其上,身体便陷没了小半。

  妖尸身上半盖半裹着一床色作淡青,看去又轻又软的被单,上半身双肩前胸和手臂露出在外,一手微搭胸前,另一手臂懒洋洋支向右侧玉栏之上。身穿一件薄如蝉翼雪也似白的道衣,前胸微敞,露出雪白粉颈半段酥胸,乳峰隐隐坟起。没盖着的地方肌肤玉映,露出半截臂膀和那十指春葱,说不出的粉铸脂合,圆滑朗润。下半身虽被盖住,却在有意无意之中半隐半现的露出一段玉腿。神情隐含幽怨,玉颊春生,樱唇红破,瓠犀微露,蕴藏着万种风流,无限情思。端的秾纤合度,体态妖娆,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撩拨人的遐想!

  癞姑先见榻旁绿玉案上摆着好几件闺阁中人所用粉奁妆具,多半蕴有奇光,隐隐有邪气透出。同吋谢琳也自发现,二人正同向轻云、上官红打手势指点,令其留心戒备时,猛闻到这股妖香,立觉心神微微一荡,忙运玄功把心神镇住。癞姑觉着自己和谢琳、轻云无妨,上官红年幼道浅,禁不住邪法潜侵,方欲行法防御,谢琳的“有无相神光”随着心念动处,已发出威力,将香气隔断。此是妖尸“白骨锁魂香”,道力稍差一点的人只闻到这香气,立被迷惑,软醉如泥,任她尽情摆布,决无幸免!

  四人小心翼翼,不敢露丝毫形迹,忽听门外有人说道:“玉娘子,容我进来么?”连问两声,妖尸通未答理。四人料定是那姓朱的同党,来人竟是一身仙风道骨,羽衣星冠,仪容秀朗,通体不带一丝邪气!举止神情也极文雅从容!四人心中奇怪:“此人怎也会为妖尸所迷?”

  妖尸在里面微微叹息一声,那道者闻妖尸微叹之声,好似感动,倏地把牙关一咬,从容款步走入,当道者初来在外唤玉娘子时,妖尸一面装着负气不理,一面手持两寸大的小晶镜隔着帘幕往外照着,面上微有愠色。直到道者入室,口角边忽又带着一点冷笑,四人看得逼真。那道者好似常作入幕之宾,一进门便直往帘内走去,目光却四面注视,意似查看室中有无可疑形迹。到了榻前,便向妖尸身侧坐下。

  妖尸也不起立招呼,只媚目流波,斜睨了一眼,便自将目合拢,不再理睬。道者只把双目注定妖尸,由头至脚仔细领略端详,大有秀色可餐、爱极忘形之意。渐渐由上而下看到那只欺霜胜雪、纤细柔滑的白足微露被角之外,竟情不自禁俯身下去,在那绵软温柔、无异初剥春葱的纤指上亲了又一亲,更又伸手下去将那只美妙无双的白足握住,抚摩了一会,又跪将下去亲了亲,手也渐渐往粉腿上摸去。

  这时妖尸元神早已离身飞起,现出一付满头鲜血狼藉的恶相,正站道者身后。那道者直似始终不曾觉察。妖尸元神,忽又不见。冷不防把足一缩,用力稍猛,将下半身盖的那床锦被掀开了些。那一双脂滑玉润的粉腿立即呈现,道者也就势扑将上去,双手搂紧,不住温存抚爱。妖尸毫无躲闪,满面微笑,媚波莹活,俯睨着俯伏在她身上的道者,眉梢眼角,春情荡意,自然流露,那搭在胸前的纤纤玉手伸向道者头上轻轻抚弄,好似柔情款款,不能自禁之状。

  谢琳见此邪情丑态,忍不住要出手,癞姑心细多识,觉那道者功候法力不是寻常,虽然迷恋妖尸,面上并无邪气,人也不带分毫奸恶之相,这等放浪无耻情形,太过可怪!忙止谢琳先勿下手,徐观其变。

  只见妖尸粉颊红晕,媚目春情淫荡之态益发不堪,淫心已然大动,正欠娇躯抬起左边一条粉腿,待要夹向对方头上,同时樱口微动,吐出一丝粉红色的轻烟,飞向对方头上。那道者忽似骤然遇到毒蛇猛兽一般,倏地舍了妖尸两条粉腿,慌不迭飞身纵退两丈以外,也把口一张,一股青色的道家内元真气立喷出来护住全身,带着满脸愁苦之容,悲声说道:“请你念在前情,暂且宽缓一步,等我说完了话,死活由你如何?”

  变出非常,大出妖尸与四人意料之外!妖尸正在发动春情,喷出香雾迷诱对方,本心同作淫乐,不料突然跃起,再看到那等愁眉泪眼情景,怒火欲焰一起点燃,当时毒念重生,不顾发话,首先把手一指,那右方垂着的半片帘幔立化一大片血赤色的火焰,火网一般电掣飞墮,将对方罩住。一面目射凶光,注定对方,那双淫凶眼里直要冒出火来,先前玉艳花娇,柔情密爱,全化乌有,艳色美人顿成罗刹变相!冷冷狞笑道:“你不知我性情么?还有甚说的!”

  道者满面悲忿,道:“玉娘子,你不但想杀我,且欲用血焰销魂之法,逼我生魂供你破法之用!实对你说,我也不想逃,要想杀我,除非自甘就死,也非容易!你如稍念旧情,便请容我兵解。能否摄我生魂为用,那要看你法力,言尽于此,你意如何?”

  妖尸听了,连连狞笑,手指处,由床头短屏上发出万千缕其细如针的五色光华,朝火焰中射去。只见血焰大盛,飞针彩光闪闪,猬集如雨。道者意似有些苦痛,依然强忍。旁边谢琳见此淫凶,又要动手,又是癞姑强行止住,连打手势,告以时犹未至,妖尸元神一会儿必要离体。

   果然,妖尸怒火毒焰越往后越炽,话刚听完,突似暴虎一般,元神离体,飞身而起,戟指厉声喝道:“我已决心与毒手道友做一神仙夫妻,只等报仇取宝,明日起便同他去大咎山共享千年之乐。适才挨个考查,心服知退的,还能活命;否则我自有道理,一个也难逃我夫妻二人之手。你当是真可怜你么?你不是说我一时难摄你的生魂么?我在他未来以前,先以玄功变化亲手擒你,倒要看看你近来伎俩如何。”

  正在此际,四人觉着外面似有微声飞入,随见帘外有乌金影子一闪。妖尸却如未见,更肆毒口,神情愈恶。四人知是毒手摩什妒火中烧,潜踪窥伺,只不知他隐身法入门会有声形,方觉奇怪。妖尸已然纵身飞起,化作一片碧阴阴的光影,朝道者扑去。

  癞姑知是时候,立把手一挥,上官红暂立原处不动,癞姑等三人各把飞刀、飞剑、法宝、神雷,冷不防一齐发动,先朝榻上妖尸肉身飞去!只见白、金、红、青各色光花七八道一齐飞射。同时霹雳连声,打得满屋俱是星光雷火!

  妖尸刚一发觉有警,心下惊急,慌不迭返身回救时,那一副千娇百媚粉铸脂凝的艳骨香肌,已被三人的宝剑神雷连绞带炸,成了一堆焦黑糜烂的血肉,狼藉满地,四下飞溅!妖尸万分情急之下,只顾得抢救那具肉身,猛扑上去,癞姑等三人立同移锋相向!

  妖尸原身没有抢救成功,反迎着中了谢琳一雷!癞姑出手用“屠龙刀”,连同轻云青索剑一齐电掣飞绕上去,妖尸纵然神通广大,也禁不住这三人的几面夹攻,元神受创不轻,见势不佳,咬牙切齿厉啸一声,遁向一旁,晃眼无踪!

  当四人成功,妖尸受伤遁走时,毒手摩什也自动手。首先发出一大片乌金光华,将里外室一齐布满,一面施展邪法迫令敌人现形。那乌金光华乃是妖人所炼“七煞玄阴天罗”,为轩辕老怪独门邪法,一任隐形护身法宝如何神妙,均有感觉,不必见人便可围困,威力绝大,神速异常!

  四人虽仗神光护身,没有受伤,离身两丈以外却被四面紧迫,离头丈许也受到了重压。这时全室充满妖光,只四人立处空出不到两丈大小一圈,照此情形,隐不隐相等。反正隐已无用,便把身形一同现出。一面运用神光抵御,一面把飞刀、飞剑、法宝、神雷发出去向妖人夹攻。

  哪知剑光、宝光上去便觉出有了阻力,妖光更是随分随合,“屠龙刀”与“青索剑”竟伤妖人不得!只见乌金色妖光频频闪动明灭,随着刀剑宝光飞驰绕射,变幻不已,一任四人全力夹攻,竟奈何不得分毫。

  癞姑见长此相持不是办法,想冲到到外面再作计较。妖尸忽然出现,披头散发,满面血污狼藉,状极凶厉,戟指跳足向四人厉声喝骂:“该万死的贱婢,竟敢暗算仙姑法体,少时擒到,不教你们受我一千年炼魂磨身之刑,誓不为人!”说罢,转身又向道者大骂:“你这死有余辜的狗贼道,速将生魂借我以报今日之仇,将来还能放你转世,否则我夫妻已将仇人困住,一样也能报仇,你却要受炼魂之惨,早晚形神皆灭,连转劫再世都无望了!”

  那道者闻言略一寻思,在火焰中高声答道:“我本想以此身了这孽债,现和你孽缘已尽,百年迷梦也自觉醒。你想用我生魂行使妖法,此时我已在你们掌握之中,可将妖火撤去,随便一刀一剑均可杀我,你下手罢!”

  四人本就觉那道者可怜,俱想救他。后来癞姑听出此人因为毁了戒礼,自忏前非,欲以一死了此孽缘。方改主意,决计助他兵解,再救他元神脱险。谢琳素性仁侠,更是早抱不平。二人同一心理,正在算计如何解救,妖尸已自冷笑道:“谅你也逃不脱我夫妻的手内!”

  妖尸说着,把手一招,赤红火焰立即飞回,那道者仍在真气护身之下昂立不动。妖尸怒喝:“狗贼道还在卖弄伎俩,怎能杀你?”道者冷笑道:“你只把刀剑放来,我必无抗拒,一准兵解就是!”妖尸左肩一摇,立有尺许长一口飞刀向前飞去,那道者瞥见刀光临头,哈哈一笑,护身正气立即收敛,毫不闪避。刀光往下一落,将头斩断。紧跟着便见一团青气裹住一个小人疾飞而起。妖尸也真歹毒,人一杀死,扬手便是一蓬黑纱般的妖雾朝那小人当头罩下。

  癞姑等四人早就打好主意,准备道者一死,立即猛冲上前解救。谢琳所习《灭魔宝箓》,专破这类摄魂邪法。一眼瞥见妖尸手上放出黑色烟网,倏地转身冲荡开乌金妖光,往道者身前赶去。一面手掐灵诀,往外一扬,手上立现了明如皓月的寒光,妖网便有似泼雪向火,一闪即消。

  谢琳随手再把寒光罩向小人身上,那小人似喜极,连在光中稽首不已。癞姑、轻云惟恐妖尸又有别的邪法,也在此时指挥法宝、飞剑向妖尸攻去。妖尸万想不到敌人被困妖光之内还有这等法力,竟被闹了个措手不及,只得先运玄功,变化抵御躲闪,设法还攻。

  毒手摩什怪吼一声,连忙赶去,已自无及。四人往前只一凑,那小人早在“有无相神光”以内,益发无如之何!妖尸、毒手见此情形,忿怒欲狂!四人救了道者元神,想转身往前冲逃出去,猛觉天旋地转,顿成了黑暗世界。身外妖光加了力量,乌金云光不住明灭闪变。连癞姑、谢琳的慧目法眼均看不出眼前景物,仿佛存身之所已非原处。上下四外无边无际,妖光以外一无所见。

  原来妖尸已暗中颠倒禁法,变换地形门户。就在天旋地转、妖光明灭甚急之际,四人已被移出室外。二妖孽正在全力施为。洞中原有禁制埋伏,本就厉害非常,况又加上二妖孽全力施为,自然其力更强。谢琳初次经历,和癞姑、轻云一样,只知妖尸已用五行大挪移法换了地方,身已不在原地。至于五遁,妖尸既恐无功,又恐仇敌因以警觉,打草惊蛇,转生枝节,不来上套,意欲一举便致死命,虽然移来,隐忍未发,只仗妖光掩护,阴施毒计。妖光以外一片混乱,暗影昏沉,渺无边际。

  谢琳以为这类妖术邪法破之甚易,便把《灭魔宝箓》上的“三阳降魔禅焰”和“五火神雷”相继施展出来。只见金光宝焰、五色神雷火花雹雨一般发将出去,再加上原发出去的刀剑法宝,电掣虹飞,威力立时大增。初意这一发动,妖术邪法定必失败。哪知妖尸用的是圣姑所遗诸般禁制,谢琳所施二法不但未能得手,反倒引发内中妙用!

  癞姑毕竟经历得多,见谢琳所施诸法毫无回应,越觉形势不佳,和三人一商议,四人随把飞刀、飞剑、法宝聚向护身神光之外,一面癞姑和周、谢二人各掐灵诀,运用玄功合力发动神雷。这时那乌金色云光越来越盛,似排山倒海一般闪变成无限金星,飞花电舞,四方八面潮涌而来。

  三人神雷同时发动,只听霹雳连声,金光雷火纷纷爆散,刚觉出雷声沉闷,妖光略为排荡,立又合拢,势转加强,倏地眼前一暗,四外妖光忽然一闪全隐,妖尸和毒手摩什也不见踪迹。阻力虽去,神光以外仍是一片沉寂,宛如置身黑暗世界之中,什么也看不见。试将法宝、飞剑放将出去探查远近,只见一道道的剑光、宝光在暗影中向前急驶,既无止境,也不能照见别的人物影迹,谢琳施法由手上放出两道光华照向前去,也是如此。

  那道者元神自从遇救到了神光里面,朝四人拜谢之后,便由口中喷出一股青气将身托住,趺坐其上。及至眼前形势骤变,忽听道者发出极细微的口音说道:“诸位道友此时已被移向中洞,圣姑禁法神妙无方,贫道连日在此暗中留意,观察五遁生克变化与颠倒挪移之妙,约略得知一点大概,变化无穷,威力至大。少时戊土威力必要发动,甚或生出许多幻相,请位最好不出光外,静候时机!”

  道者说完便自四面张望,神情似颇紧张。四人也猛瞥见左侧暗影中飞来一团邪雾,妖尸披头散发,满面鲜血狼藉,目射凶光。神光以外暗雾沉沉,妖尸身上只笼着一团绿色浓雾,如非四人慧目,直看不真切!来势特迅,仿佛暗夜荒郊突由侧面飞来一个魔鬼,神态比前还要凶恶得多。到了近侧,便咬牙切齿,戟指厉声咒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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