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24-08-14 10:37:04   作者:司马翎   来源:司马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正在向“子母刃”胡永度说话的是白面书生,是“贵妃”马如意的堂侄马子静:“胡大叔,请瞧瞧马山和马贵他们。”
  那马山和马贵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年,面目凶横,身子粗壮。站立时身如石塔,眼似狐狸,一望而知内外功都不错。
  他们面部都有青紫瘀肿痕迹。胡永度是大行家,不但瞧出那是拳头留下来的记号,而且他们身上也有硬伤。
  是谁把这两个身强力壮而又颇有扎实功力的小伙子打成这样子?尤其是他们并非普通的百姓,他们是马家的人。在这座城市,甚至于一省,谁敢惹上马家?
  “我看见了。”胡永度态度很客气,这马子静虽然只是马如意的堂侄,可是一则马如意真正的侄辈只有寥寥几个,所以都很得宠。至于挨打的马山、马贵,只不过是马家一些老家人老账房的子侄而已。二则马子静本身已是举人,总算有了正途功名,在马家来说,颇为难得。“是谁这么大胆?”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流氓,名叫阿敢。我刚查出他跟一个老叫化学过好几年功夫。他手段很毒辣可怕,故意只稍稍打伤他们,却叫他们约我到小明潭评理。”
  “你认为阿敢有什么诡谋呢?”
  马子静的折扇拍一下掌心,神色很慎重:“他想杀我,因为他从前一个女友,现在是我的小妾。”
  胡永度笑笑:“好,我陪你们去,瞧瞧阿敢这小子有多大的道行,竟敢惹到咱们头上来。”
  他虽然向来不把人命放在眼内,但也绝对不是鲁莽乱搅之辈。所以他先要听听结仇结怨的原因。这时一听问题出于男女关系上,一切便无须多说了。古往今来,只有在男女情爱这个问题上,很难弄得清楚对与错,连包公再世也不行。
  小明潭离城大约三里左右,河水绕过那座“上元观”的冈陇(雷天眼真人修真炼气之处),流到此处,在连绵的桃李和随风杨柳中,出现一个平潭。
  但见明净如镜,水天相映。芳树含芬,鸣禽时喧。
  七八丈外一丛灌木后面,李百灵很有耐性地坐在一方青石上。
  她早已猜出周敢为了一个约会而来,亦从他神情上,瞧出这个约会绝不会是文人雅士式,或浓情蜜意式的约会。
  她觉得周敢这少年质朴情淳,不会是无赖坏蛋。严格而言,周敢外表比小关可靠得多了。
  李百灵很有兴趣知道周敢的对头是谁?反正她已查看过马家的屋子,一切已胸有成竹。剩下来只有一点犹疑困惑,那便是应不应该巧夺人家镇宅之宝的问题而已。此是属于道德范畴,一时倒不易下决定。
  以马子静为首,胡永度押后的一行四人,来到周敢前面时,李百灵可就矍然动容了。因为她的确是想不到周敢这样一个穷小子,居然惹来胡永度这等杀人不眨眼的大凶星?
  他惹祸的本领似乎比得上小关有余。
  想起了小关,李百灵不觉泛起微笑,芳心中涌起温暖。
  那奈何丹他弄得到弄不到都不要紧,最可宝贵最足以珍惜的是他的心意。他那副“不灭楼兰誓不归”的坚毅懔烈神态,亦足以令人难以忘记。
  从相法上看,那胡永度鼻高而双睛微突,双眉浓黑,似刀而末梢上扬,唇角法令深长,显示此人心性冷硬,处理事情喜用狠快手段,并且喜欢赶尽杀绝,以杜后患。
  而从江湖上的传言,此人虽是名动四海,杀死了不少敌人,但所用手法,往往是一验明正身,长刃便出,斩下对方首级。
  若是这一刀无功,那把极之锋利的“子刃”便会从长刃刃身化出追击的刺杀,务求一举歼敌。
  总之,胡永度不吝惜杀人,但说话不肯多讲,时间不肯浪费。所以李百灵早在一看见胡永度,便立刻出了手。
  子母刃胡永度眼见周敢虽是年轻贫穷之人,但是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渊停岳峙的气势。当下不肯鲁莽,停止打量。
  周敢本身没有招式武功,内功却深厚坚凝。他只要不动,的确可以使人莫测高深。
  他也没有“动”的必要,因为对方的样貌衣着,一路行来时的气派架势,以及他手中那把特别长大的刀,再笨的人也瞧得出很不好惹。所以周敢有什么好动的?跑既不行,迎头痛击更非善策。
  胡永度开口前,先皱皱鼻子嗅吸空气中的气味。这儿为何浮泛着若有若无的花香?一路来时,好像没有看见任何盛开的花树呀!花香并不要紧,在郊野中往往有看不见的花朵盛开,而嗅闻到香气的情形。
  但这是指正常情况而言,目下有一个“隐湖秘屋”的李百灵隐伺一旁,问题可就大不相同变而为严重了。
  左眼瘀了一大块的马山戟指怒喝道:“你死定啦,我一定亲手砍断你两条腿。”
  “他两条胳臂是我的!”马贵左手好像不能动,只能挥动右手的短刀。
  他们怒气冲天地一叫骂,胡永度不必开口,已验明周敢不是冒牌货。
  他心念方转,手中之刀刚出鞘。脚尖前三尺的地上,突然“砰”一声炸响,同时有五色光华冒起,散布甚广。不但把胡永度及马家三人笼罩在内,连周敢亦在彩光激射的范围之内。
  此所以胡永度的锋快刀刃空自闪电似劈出,却又不得不用尽毕生精修之功力,收刀电疾退跃。周敢全然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只觉喉咙上微微疼了一下,那五色彩光已把他冲退几步,胸口翳闷,如被重锤击中。
  要不是他内功深厚扎实,自然而然生出抗力保住身体和五腑六脏,只怕就没有仅仅退了几步那么简单了。
  马子静和马山、马贵,都被那爆炸彩光震开丈许,个个变成滚地葫芦。
  子母刃胡永度跃退六七尺,屹立如山。双目精光暴射,杀气腾腾,死盯着周敢。
  这家伙是什么来路?如何会有这等离奇古怪暗器?那一下爆炸倒还罢了,那缬目彩光以及震力却至为奇幻诡变,绝对超过时下最好的火药暗器甚多……
  忽然头脑间一晕眩,全身力气都消失了,整个人懒洋洋软趴趴的。胡永度这一惊非同小可,额上鬓边全见了冷汗。
  周敢根本糊里胡涂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努力站定之后,只有瞠目而视的份儿。
  却见那子母刃胡永度连连吸气,而手中那把长大得可怕的利刀,好像抵抗不了地心吸力,渐渐沉坠。
  这是怎么回事?
  周敢连忙寻思,可是脑袋也是昏昏沉沉地,很想闭起眼睛睡一大觉。
  转眼间,所有站着的人都已躺下。
  李百灵不慌不忙拿起一根竹管,拉长了约是一尺二寸,两端镶着极精细打磨的凹凸透镜。
  这件物事,能把十里八里远的人畜树木,撮摄眼前。隐湖秘屋一派称之为“千里眼”,确实没有浮夸过誉。
  李百灵悠悠闲闲,一只眼睛凑在一端,另一端缓缓移动。
  有几只鸟儿站在枝梢啁啾鸣叫,羽毛的花纹和颜色都清晰异常。由于观察者相距甚远,所以那些鸟儿姿态活泼自然,毫无戒惧及惊惶。
  有两只是鹡鸰,头黑额白,腹毛也白色。还有几只体积更小,但鸣声更响亮的鹪鹩,在长草或树丛间跳跃。
  人世间的烦恼、孤寂、不安等等情绪,甚至肉体上的不舒适及疼痛等,会忽然遥远得如同别一个星球上的东西。
  不过现在不是观鸟的适合时候,所以她不让自己沉迷下去,迅即移动镜管。四下巡视了一会,似乎远近十里之内没有异状。
  但不对,明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妥当?她观察力比常人敏锐百倍是没有错,却绝对不是神经过敏。
  “眼睛”扫回已经看过的地方,噫,那几只可爱的鸣禽呢?
  答案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树丛下,一堆树枝树叶旁边,坐着一个黑衣服男人,头发披垂,有几绺遮住部份面庞,不过仍然看得出这黑衣男人面色苍白,迥异于常人。
  他稍稍张口,一大丛羽毛喷出来,在空气中,寂静无声地向四下飘坠。
  无怪她早上经过那儿,心中感到有点不对劲,敢情就是“羽毛”,那些可爱的飞禽的羽毛,竟有不少散布在四下。
  在山野丛林内,发现鸟羽委地并不算太希奇,所以她终于不再去多想,亦没有走近去勘察。
  现在才知道那些羽毛不是自然死亡的鸟类所遗下。
  那个黑衣披发的男人,下半截身子坐在泥土里。可见得他本来是躺在地底,上面用枝叶枯草等物遮掩着。
  他一定是被爆炸声惊动,起身查听声音来源。而同时又以独门魔功,顺便把左近树丛活泼鸣跃的几只小鸟吸取下来,变成了他的食物。
  哼,原来是古墓“血尸”席荒。
  李百灵不但没有像一般娇美女孩子般大惊失色,反而冷笑一下,而且娇靥上很难得地涌起了森森冷冷的杀机。
  这种非人非鬼的妖物,实在非加以诛杀不可。
  这种想法在李百灵并无不妥,但若是换了别人,没有骇死已经很不错了,几曾谈得到诛邪除害?
  但那凶人似乎不是血尸席荒本人,李百灵观察了一下,从形相、外貌和举止等判断,此人很可能只是血尸席荒的得力手下而已。
  李百灵的猜测很准确,那人正是席荒手下五大高手之一的辛海客。
  那几只小鸟的热血到了他肚子里,他全身皮肤虽然仍旧冷冻如冰,但表皮以下,所有细胞和内脏都已经充满了精力。
  他施展出独门的视听秘功“搜音大法”,三四里方圆之内,一切声响他都可以听得见。
  但四下静悄悄,毫无可疑声息。
  那么刚才那一下爆炸声是怎么回事?辛海客稍后便归咎于他躲在地下变成一具卧尸,故此不能及早发觉。
  既然已没有其他声息动静,而目下丽日当空,绝对不是适合他活动的时间。于是他又沉入地面之下,让枯草枝叶把他完全遮没。
  李百灵放下“千里眼”,冷笑一下。别人除了有本事趁这机会杀掉你这个活尸之外,便一定没有别的法子。
  但活该你倒霉,撞在我李百灵手上。
  她从身上掏出三个比铜钱大一点的扁圆银盒,一一打开,在每个盒中都挑出一点粉末,搀和起来。
  然后,她开始行动,只费了少许时间,便将这少许粉末弹在辛海客身上。但正确的讲法,这些粉末其实只弹在那些草叶上。
  不过效力仍然一样,以后辛海客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李百灵都不难循香追踪把他挖出来。另外,辛海客纵是以最隐秘高明身法来袭,但一入二十丈范围之内,李百灵也立即知道了。
  这便是她施展这“天香锁”神药秘艺的缘故。

×      ×      ×

  周敢忽然回醒,眼光到处,首先是一张俊俏的书生面庞,跟着又看见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子母刃胡永度、马子静、马山、马贵等数人。
  阿敢跳起身,头不昏眼不花。奇怪啊,刚才为什么会忽然失去知觉?那一声爆炸和五色彩光又是怎么回事?
  “我姓李,你和这些坏人昏倒,还有那一下爆光,都是我弄的。”她声音很悦耳,并且一下子把他心中没问出声的问题都给解答了。“你的内力功深厚扎实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练了几年?是谁传给你的?”
  这时她无法不想起了小关,因为阿敢身上有他的影子。于是,她的眼神面色变得更柔和,看来更可爱可亲。
  “已经练了六年,是钱爷爷教我的。钱爷爷虽然穿着破破烂烂,样子也很凶,但对我很好,常常掏钱买鸡买牛肉给我吃。”阿敢感到李百灵的眼神中在鼓励他回想,也要他说下去。“钱爷爷看来那么穷,为什么一直都掏得出钱买酒买肉呢?我那时天天到破庙里找他,三个月后有一天我再去,钱爷爷已经不见了。”
  李百灵心里想什么,阿敢当然永远测度不透,亦永不能了解。她心中那个智慧之海,是如此的深邃广阔,无底也无垠。
  这智慧之海,足可以淹没世上亿万人,何况阿敢?
  “钱爷爷是不是有个大伤疤,由左边面孔一直到耳朵?”阿敢连忙点头。“那么他一定是丐帮老一辈的高手“通天玉郎”钱逸了。唔,看来没错,他的内功路子源自秦末汉初的黄石公。黄石公的丹道、符箓、韬略、奇门遁甲、武功等各有传人,别的不去说它,单论武功一门,代代秘密传授,世上罕有人知。内功醇厚精深,通灵变化,当真是中原极正宗极珍秘的绝学!”
  她讲了一大堆,阿敢虽不全懂,却已牢牢记住。“钱逸本是有名的美男子,所以外号称为“通天玉郎”。但自从情海生变,又被人乘机暗算,以致半边脸孔变成一个大疤痕。从那时起,不但非复是翩翩佳公子,甚至列入世上最丑之人里面。”
  “现在讲一讲你的事情。”李百灵目光在子母刃胡永度面上停留一下:“这家伙是当今东厂的著名高手,可见得你闯的祸不小。不过,也许这件祸事是那几个年轻人所引起的。”
  “一定是他们叫人来杀我。”周敢马上将马子静等人身份说出。“我和马山、马贵本来从小一块儿玩的,近几年他们嫌我穷,早已没有来往。在街上碰到理都不理我。”
  “你们从前是小孩子,后来慢慢长大,心眼就是不一样了。但为什么现在会这样子呢?”李百灵特别指住胡永度,以示事态的严重性。
  “都是因为马子静。他已经娶了妻,还要讨俞珍珠回去做他的妾。俞珍珠心里不愿意,叫我跟马山说。我们小时候都一齐玩的,马山当然应该帮俞珍珠的忙。谁知不是,闹来闹去,结果我很生气。那天在破庙碰头,他们还警告我以后不准踏入破庙。那怎么成?自从钱爷爷走了之后,我已住在那儿。他们既不帮俞珍珠,又不准我住在那破庙,真是岂有此理。我把他们揍了一顿,他们就约我今天到这儿碰头……”
  阿敢并不是习惯叙述事情的人,幸而李百灵闻一而知十,不但对方言语脱略之处一听而知,还可以推测出许多别人想不到的道理。
  “那座破庙在什么地方?我猜大概那是马家产业对不对?”李百灵果然没有猜错,那座破庙乃是一间不知供奉什么神祗的石屋,座落于马宅西北角。
  十几年前仍算是马家花园的一部份,后来花园发展向东南方,这边一大片地方便荒废了。所以这座破庙属于马家产业,千真万确,不必置疑。
  阿敢真不明白这位“李公子”何以会对那座破庙发生兴趣,居然要他带路实地查勘过,才回到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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